《草 根 阶 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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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 根 阶 层-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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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机,手提电话就响起来;孙山绿似乎已经知道是谁打来的了,怏怏不快的举起手提电话来接听……
打来电话的人并非高贵,也不神秘,孙山翠也是晓得的,于是便问:「又是他……」
孙山绿一边专心的听电话,一边对姐点点头。
孙山翠一看,果断的说:「告诉他,你不会出去……你就说我们要加班……」
孙山绿望姐一眼,又是点点头,随后对电话道;「我不会出去,我要加班……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随后,孙山绿收了,自言自语道:「追得紧,真的烦……」
孙山翠叹了口气,道:「爸說這外面壞人黑幫甚&;#60087;都有,不放心我們出來,這真不錯……我們只要一個不留意呀,就跌進陷阱,就完了……」
正在这时,前边一个年轻女工叫叶娟的,刚听完一个手提电话,就转回身来,一边向孙山翠和孙山绿扬起手,一边急急步走上来,到了跟前,忙不迭的带责备的口气对孙山绿说:「你怎啦?讲得好好的,你又不肯了,让他打电话来我,叫我这个中间人难做……」在一旁的孙山翠望叶娟,歉意的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妹是不会出去的了,你辞了他,请他原谅……改天我们请你吃饭……」
叶娟瞪了孙山绿一眼,望孙山翠丧气的说:「嘿呀,你们是怎搞的呀,还要保留甚么贞操呀,当今不讲这东西了,当今是讲钱的……他出了四千元,不少了,你辛辛苦苦干一年,也储不到四千元呢,只这么一晚,四千元就到手了,还不好?何人家是香港客,大把钞票,你讨得人家欢心,说不定人家还会源源不绝的送钞票给你呢!何止四千元呀?实不相瞒,我的第一晚,才得两千五呢,少得多了,我都干,干了还不是一样,今天还不是一个叶娟在?你为甚么不干?当今是谁有钱谁就是人……」
一口气的就说了这许多。叶娟这是讲道理,是劝喻,但同时也是训导,是一种有利可图的训导;她在当今的社会里混得很成熟很老练了,自身在赚钱,也在做赚他人钱的生意呢!与此同时,好心的她,希望别人也精明点,也会赚钱。
说起来话长。在这间制衣厂里,叶娟是薄有名气的。她的名气不仅在于她的姿色,不仅在于她的手腕老到和高明,而更主要的在于她的坦诚──她坦诚的承认她所干的营生,更欢迎别人也加入这营生,一齐捞钱,大家得益;她会将她的经验告诉给新入行的人,提醒怎样保护自己,避免被人伤害,她并非天良丧尽。因此,全厂的女工都认识她,不少人私底下都与她有交往;她就像鹤立鸡群般的挺立在众人之中。她的營生是甚&;#60087;?简单地说,就是晚上出去卡拉OK或夜总会里陪酒、陪玩、陪出街,陪上床,同时也做中间人、做介绍人,穿针引的介绍女工们陪这个陪那个;只要有钱赚便都干。有人说她其实就是娼妓,就是妈妈生,她却坦然面对,无所谓,为的是钱嘛!有了钱,娼妓也高贵,也被人尊重。从来都是笑贫不笑娼呢!那天工厂因为没电放假,叶娟和孙山绿一起出街,逛百货商场。突然,叶娟的手提电话响起来;原来是她的老相好──香港客刘先生打来的,要她到湘宛酒家吃饭。她和孙山绿到了湘宛酒家,刘先生早已开了台,悠然的等在那里了。让了座之后,刘先生便点了多款菜,既大方又客气的请两人吃饭了。
这个刘先生是何方神圣?他不过是香港彼方一个普通的水喉匠而已;当开足工时,他每月大约可收入万元,如果开工不足,则是只有区区数千元了,至于惨淡到没工开时,那可是揭不开锅的;他已年近五十,有老婆和两个正在读书的孩子,生活实在好不到哪里去。然而,自开放以来,他却跟一大帮香港人一起,勤于上深圳玩女人。这大概是因为深圳女人多,又年轻又漂亮又犯贱,特爱勾搭香港人,以为香港人人都是富豪,衣袋里全是钞票;基于此,香港人到深圳,要女人可谓随心所欲手到拿来。就这样,他居然在深圳玩了无数个女人,叶娟是他玩过而又比较偏爱的其中一个,因为叶娟长得特美,特能满足他的兽欲。
叶娟热热情情的夹菜到刘先生的饭碗里,脸上堆惹人的笑。可是,情有点不同了:刘先生只是色眼眯眯的瞄第一次见面的孙山绿。经历风尘的叶娟立即知趣:他看上了孙山绿了!这也理所当然,因为孙山绿比叶娟还要年轻,还要漂亮,新新鲜鲜,谁见了不垂涎欲滴?当孙山绿去了洗手间的时候,叶娟便慷慨的问刘先生是不是想要孙山绿?「我看她还是个处女……」刘先生尚沉浸在美美的幻想之中。
「当然会是个处女。不过,她很保守,怕你不易要到手的……」叶娟说。
「我出钱买起她……我就喜欢处女……」
「出多少呀?」
「跟买你一样,两千五!」
「太少了,我的你就少给了的。现在这个价钱怎么行?」
「你的已过两、三年了,你还计较?这两、三年来,我又给了你多少,你可记数?这样吧,给她三千!」
「还是太少。」
「三千五,不能再加了。」
「四千吧,给四千我就跟她说说看,太少了我不好开口。」
「好吧!」
「说成后,我呢?」
「给你五百。」
「太少。」
「一千。」
「一千,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但你要尽快搞来给我。」
就这样,叶娟见机行事,为孙山绿也为自己争到了一单好价钱的生意;她并不亏待孙山绿。那当晚,她将刘先生的那一单生意提到孙山绿姐妹面前来了,要这对姐妹做出抉择了。
刚才孙山绿接到的电话,就是这个刘先生打来的;随后叶娟接到的电话,也是这个刘先生打来的;刘先生真的追得紧!
叶娟也是刚走出车间,听了刘先生的电话之后,知道孙山翠和孙山绿姐妹走在后面,就掉转来,急急的走来要问个究竟了。听了孙山翠那么一说,未免大失所望,要大发一通议论了。
孙山绿很是为难,瞥了姐一眼,对叶娟说:「真没办法,我们要加班……」
「加甚么班呀?你加一百夜班,也抵不上这一夜,何苦来呀?钱就摆在面前,不会伸手去拿,多可惜!」叶娟气得走开了。
孙山翠和孙山绿到饭堂去吃了晚饭,真的又老老实实的走回车间里加班了。钱,对任何人都是重要的,任何人都是想要钱、想要多多的钱的;现在,孙山翠和孙山绿姐妹俩就是在拼命的挣钱;只是钱途不同而已。
工厂在赶货,要求全体女工都加班。不过,如果有人不加班,厂方也无可奈何,因为厂里实行的是计件工薪,工人车出一件产品就计一件的工钱,不上班也就不要钱,两不亏欠。晚上,通常是有多半女工不加班的,现在,就有三分之二的车位空,车间里显得冷清了。叶娟当然是不会加班的。
晚上十一点钟,孙山翠和孙山绿才和那些加班的女工们一起,拖疲累的身躯,走出车间来。天空灰沉沉的,看不见一颗星星。她俩的脑袋也似乎是灰沉沉的……
回到宿舍,沖個涼,喝點飲料,已是深夜十二點多鐘了,孫山翠和孫山綠這才上床去躺下……姐妹倆相擁在一張床上,這一夜卻怎&;#60087;也睡不,兩人都翻來覆去輾轉反側……
孙山翠摸了摸妹的臂膀,轻声说:「睡吧,好好睡吧,明早七点又要起床,八点又要开工了……」
孙山绿翻了个身,靠到姐的怀里去,细声的回应道:「姐,我就是睡不去……」
「怎啦,傍晚那个电话扰乱了你,还是想阿文了?」
阿文是孙山绿的初恋情人,远在家乡。
「电话已见常了,也不是想他;我是在想爸妈……我是在想,挣钱真艰难,何时我们才储得到十万块钱带回家……」
孙山翠又何尝睡去,又何尝不想爸妈,又何尝不想带十万块钱回家见爸妈……
更深夜静,悠悠思情,情何以堪……
…………
﹝2
几间矮矮小小、破破败败的村屋,深深的陷落在苍苍的大山、迭迭的翠绿之中;大山和翠绿几乎把村屋吞没了。
这村落里的一户人家,叫孙二牛和朱妮子的,养出了两个标致、漂亮的女儿。大女儿叫孙山翠,今年二十二岁;小女儿叫孙山绿,今年二十岁;这两人的名字就让人想起了山的翠和绿,诗意盎然;这年华就更美妙,妙得不可言。其实,孙二牛和朱妮子只是一对苦命的夫妇,辛苦劳碌了多半辈子,家中还是没有隔夜,就更不用说有甚么人民币有甚么钞票之类的东西了。生出女儿的时候,因为面对大山,便随意的叫山翠山绿罢了,他们根本不懂甚么诗词甚么意境。女儿越长越大,倒是越增添他们的忧愁:没有本事给女儿供书教学,没有本事创条出路给女儿,困在这大山里终究是毫无出息呀!
孙山翠和孙山绿确实是非常标致和漂亮的。她俩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高俏,一样的苗条,一样的细皮嫩肉,那眼是眼,那鼻是鼻,那嘴是嘴,那胸是胸,没有哪一样是可以找出微瑕的。村里的人偶尔到山外去看电影、看电影里的大明星,或是看挂在墙上的大明星相,都不免嗤之以鼻:这些大明星哪里比得上孙山翠和孙山绿漂亮?那是大山里的两朵色彩缤纷、鲜艳亮丽的花儿──姐妹花!于是有些村人、以致到看见过孙山翠和孙山绿的人,就很为这一对姐妹花抱不平:这么出众的美人儿,沦落在这深山里,与暴殄天物何异?天地太不公平!又有些人,便鼓励姐妹花走出山去,去找电影厂当大明星去。
「姐,人都说我俩美呢,你看呢,美不美?」孙山绿躺到了木板床上,松了腰骨,带点遐想的、纯真的说道。
这一对姐妹花每天都要跟随父母上山去,或是种那几亩薄田,或是在老林里寻摘蘑菇、发挖山药之类,一整天一整天的浸泡在云雾缭绕、阴森潮湿的林海中,实在是疲累得不想开口说话。太阳在西边没下山去了,他们才回到这个简陋的、残破的家里来,做出一餐山里人的粗劣的饭菜,填到四个人的肚子里去。然后,各人摸黑执拾一下,便就都躺到木板床上去,平展肌体,以作歇息,待候第二天的日出,再精神抖擞的上山去劳作。他们天天如此,循环不止,辛苦得很,艰难得很,落寞得很!这一晚,孙山绿躺到木板床上去之后,没有很快的入睡,就想起人们对她姐妹的赞美来,便这样的问她的姐孙山翠。
孙山翠睡在孙山绿对面,两床相隔一步之遥。她们的父母睡在另一边,中间有一层木板隔开;这也算是各有一个房间的。
孙山翠翻了个身,答道:「美?美又怎样?你真想当大明星了?小心点,小心你的阿文跟你分手呀!」孙山绿刚刚跟阿文谈上了恋爱;阿文是隔山的一个精壮的小伙子。
「哎,你老提那个阿文,我不喜欢的。」孙山绿撒了一个娇,道,「美总好过不美嘛!」
「我是关心你呀!」孙山翠说,「我们是普通人家,能美到哪里去?人家不过是说说而已,你不要就当真了。」
孙山绿不说话了。
屋外夜风在微微吹拂,夜虫在轻轻鸣唱,夜因此更显静谧深远;两姐妹的心房扑动,彷佛彼此都听得到都摸得。孙山翠又翻了个身,问道:「妹,睡了?」
「不睡,怎啦?」
「姐想跟你说个话……」
「甚么话?」
「明星不是我们这般人做的……姐想,我们姐妹俩壮起胆来,到山外去看看,找两份工做,实实在在,刻刻苦苦,三五几年,储到它十万块钱,就回来这山边开间小铺,做点小生意,那时我们就好了,爸妈也不要辛苦了……」                 对贫穷的山里人来说,这是一个十分大胆也十分宏伟的计划,远景太吸引人了。这是比当明星&;#62402;际得多的计划。
孙山绿用心的听了,又想了想,却只是淡淡的道:「姐呀,十万块钱啊,你以为十万块钱是好容易挣来的……」
在山里,十万块的确是一个天文数字。
「凭我们姐妹俩的双手,去挖去扒嘛……你是不舍得离开阿文?」孙山翠说。
姐妹俩来来去去的商量了许多天,觉得在山里不见天不见日终是得个苦,还是到外面去闯闯的好,开放以来,确是有许多人走出去了,就去挖去扒吧,好不了也不过就像山里这么辛劳这么艰难罢了。姐妹俩主意一定,便就向爸妈提了出来。
这天晚上,在一张自制的、粗粗糙糙的矮饭桌上,摆出一碟仅仅用半茶匙猪油炒的、刚刚从山里采集回来的野苋菜,一家四口便就盛了饭,就木墩围坐了,吃起这一天中最后一餐、也是比较好的一餐饭来。饭桌之上,为姐的孙山翠又说起去挣十万块钱的事来;她这是第四次谈到这个事了。原来爸与妈都不同意两个女儿到山外去。
一支昏昏黄黄的煤油灯,照面前不大范围的地方,几只蚊子飞上飞下,发出高亢尖细的响声,扰得人心烦。
孙二牛一口又一口的扒饭,往肚里吞,默默的不说一句话。
朱妮子照头照面的拂扫了几下,驱赶那讨厌的蚊子,又望了望丈夫,说:「女呀女,爸不同意你们出去,你们就不要去了……其实呢,我们山里就不错,只要上得山,通山都找到吃的,飞禽走兽,树果野菜,哪一样稀缺……再说呀,你们要离开我,我心也慌……」
唠唠叨叨的,朱妮子还要往下说。孙山翠打断了妈的话,道:「妈呀,你说得真好听,一年之中你吃几次肉了?用一边手的手指就数得出来,不会超过五次。不过,妈你说的也不是全错了,全家人天天吃野菜就是真的,都是山里采的……妈呀,我同妹只要赚到十万元,就回到家来,不再出去了。」
孙二牛和朱妮子都听懂大女儿的话,知道她出去之意坚决,是非要去走一回不可的了。但做父母的,哪放得心下呢?
孙山绿在手臂上小腿上啪啪的拍蚊子,插上话来,说:「姐呀,不如不出去了……我们都走了,没人陪爸妈呀,我怪心酸的……」
看来,倒是二女儿孙山绿有所犹豫的;不知她是否真的舍不得阿文。
孙二牛吞了半肚饭,才停下口,望煤油灯,沉沉思思的道:「我爸只希望我有两只牛,所以就叫我做二牛,我过了多半生,还是无本事做到有两只牛,多丢人呀!要是有十万元,是两百只牛有多了,那敢情好……可是,我听人说,外面多流氓多打手多黑帮,全是嫖赌饮吹,随处都有欺诈行骗打劫放火杀人,这不怕人?我怎好让你两个弱女子到那里去……我就是担心哪!」
「爸呀,你没两只牛,可你有两个女儿呀,这不比牛更好?女儿长大了,总该有点回报给爸妈呀,这就去牵两百只牛回来,不是大家都好?困难是有,但总不能这也怕那也怕呀……」孙山翠就爸的话作答,表明了自己的孝心、信心和决心。
「姐说的也是……」提到报答爸妈,孙山绿又站在姐姐一边了。
孙山翠和孙山绿同爸妈磨蹭了好多天,终拾了简单包袱,向山外走了。她俩不是去当明星,不是想赚山外人的甚么大钱大财,而是只想每人找一份工做,挣十万块钱回来,改变家庭环境,过上好一点的生活,这并不过份,通过艰苦奋斗,想来可以达到目的。但到临上路之时,姐妹俩又茫然了:外面到底是怎样的世界呀……爸说的流氓多打手多黑帮多,嫖赌饮吹,欺诈行骗打劫放火杀人等等,这也确是够怕人的呀……此去会是怎么样呀,十万块钱是容易要到手的吗?心中真的没半点儿的数……
孙二牛和朱妮子的心悬在喉咙口,送了一道山头又一道山头,定要将女儿送到山外公路旁,定要亲眼看女儿上了长途客车,又眼送女儿远去……父母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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