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根 阶 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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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 根 阶 层-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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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出来开门的会是谁?不知张杞燕是否依然一样的脾性倔强,不肯见他?他的心,咚咚的跳,手又微微的颤抖起来。好一会之后,才听见开门声,接,木门打开了;隔铁闸,黄祖卿看到铁闸里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两眼发红,是刚刚哭过,刚刚抹去泪痕的。&;#62830;祖卿愣了愣,不知道是否找错了人家?「请问,这是不是张杞燕的家?」黄祖卿迟疑、颤声的问。「你要找谁?」妇人瞪大眼睛,警惕的反问道。「我找张杞燕、黄世旺……」黄祖卿答。「找张杞燕、黄世旺?」婦人審視黃祖卿,不懷好意的道,「你是甚&;#60087;人?有甚&;#60087;事?」黄祖卿心想:她把我当成贼了。想,他定了定心神,说:「我从新加坡来,叫做黄祖卿,是黄世旺的爸爸……」妇人憋气息,打量来客,良久方问:「真的?」      黄祖卿看到转机,料必是找对了,便从衣袋里摸出他的新加坡护照,通过铁闸,递给妇人,以证实他的身份;妇人接护照,核对了照片、名字,呆了一阵,随后毅然打开铁闸,迎进黄祖卿。黄祖卿在厅里坐下后,正想环顾四周,看看这里的情形,霍地,妇人从茶几那边转过身来,跨上两步,在其面前跪下去,双手捧上一杯清茶,说道:「爷爷,请……」  黄祖卿这才知道,这第一次见面的,就是自己的媳妇朱丽。他连忙扶起她,说:「快起来,不要兴这一套。」    朱丽坐到一旁,不禁又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黄祖卿不知所措,问道:「出了甚么事?奶奶和世旺去了哪里?还有孙儿黄耘呢?」这一问,朱丽就显得更伤心了。她站起身,到桌前打开抽屉,摸出一包纸巾,复回来坐下,只顾拭泪。黄祖卿叹了口气,道:「我做爷爷的,没有尽到责任,这些年来,照顾你们不够……」「不,不……」朱丽说,「是世旺,他是衣冠禽兽,专在外面玩女人……,最近,与一个有夫之妇滚得火热,不时到酒店去开房,昨晚,那妇人的丈夫探到,到酒店去把他抓了出来,打个头破血流……」「有这样的事?」黄祖卿禁不住一阵寒栗,说。「奶奶一早就赶去医院看他了。」朱丽道。「你不去看他?」黄祖卿问。「我才不会去看他,他不是人!」朱丽气愤的道。这时,门铃响起来。朱丽气冲冲的站起去开门。随,她对门外大大声嚷道:「你们去找禽兽窝去,新闻在那里!」砰的一声,木门关上了。朱丽回来坐下,说:「越不是人,越是新闻,记者来了一批又一批,要禽兽新闻……」黄祖卿一时也说不出甚么了。朱丽突然地转向黄祖卿,怀歉意,说:「刚才,对您也板起脸孔来,把您也当是来访问的人了,真对不起爷爷!」「不要这样说,」黄祖卿道,「从未见过面,你不认得我嘛!」「几十年,奶奶不肯见您,真不应该!」朱丽说。
「啊啊……」黄祖卿道,「是我对不起她!」门铃又响起来。朱丽只好又去开门。一个头上带的男人,由一个步履踉跄的老太婆扶,走了进来。沉重的一声「叮当」,铁闸关上了;沉重的一声「砰&;#60586;」,木门关上了。这沉重,是一种力量,是抗议!只见朱丽靠在木门上,喘粗气。黄祖卿一眼就认出,那男人,正是昨晚在尖东海旁、和后来在升降机里遇到的;他也认出,那个老太婆,就是他的老妻张杞燕。他站起来,注视张杞燕,心又咚咚的乱跳。张杞燕也看到了黄祖卿。两条苍凉的视碰到一起,凝视,良久的凝视;两个龙钟老叟,站,一动不动的站……日转月移,烟云翻滚……「终于见到了你!」黄祖卿喃喃的说。张杞燕转过身去,抹掉眼眶里的两颗泪珠,随后,两手拉了拉那唐装两边的衣角,扫了扫腰身,叹了一口气,再转过身来,对带的人说:「世旺,你叫爸爸!」这个世旺,正是昨晚那个世旺!昨晚,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情,可黄祖卿全然不知道啊!他是懵然了。「爸爸?」黄世旺绷紧脸,瞪起眼,从牙缝里迸出声来,「抛妻弃子,鼻上涂白,白鼻一个,有脸要来当爸爸?」「你无资格说这个话!」张杞燕气得发抖,喝止道。黄祖卿摸出那张褪了色的黑白相片,颤颤抖抖的递过去,说:「世旺,你看,你小时侯是这么个样子,还有我和你妈……,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和你妈……」黄世旺接过相片,看也不看,便摔到地上,一脚踩了过去。朱丽一把推开黄世旺,捡起地板上的相片,对黄世旺的鼻子,声色俱厉的说:「你泡把尿来照一照,先看看你自己的鼻,先看看你自己的脸,……你是牛鼻,马脸!」「我?」黄世旺指自己的鼻,咆哮道,「你不满意,可以离婚!当今社会,绝对自由,自由聚,自由散,吃餐饭而已!」「你自由过了头了,所得的结果是头破血流,活该活该!你实在没有资格说爷爷怎样。」朱丽回应道。「我头破血流,也是心甘情愿!」黄世旺说,「实不相瞒,我追求的是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的爱,为此我可赴汤蹈火!这不是你黄脸婆可理的。」张杞燕气昏了,软软的倒到沙发上去,喘气,嗫嚅:「我宠坏了他……还是当今社会出了问题……」黄祖卿连忙坐到老妻身旁,扶她,轻轻的搥打她的背部,希望她呼吸平顺一点。朱丽跨进一步,昂头说:「当初你追我,还不是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的爱?如今是山塌海涸,石也粉碎了!好,我立刻跟你离婚,因你是禽兽,你要的是禽兽自由!而我是人!」「禽兽不如……当今是禽兽不如……」张杞燕倚依老夫,上气不接下气的咕哝道。黄祖卿对老妻劝慰一阵之后,黯然的说:「到了这个地步,我也胡涂了……」黄世旺阴阴的笑起来,道:「禽兽,哈哈,禽兽父母,生禽兽子啰……」张杞燕责道:「你太过份了,你太过份了……」黄祖卿缓缓的站起来,说道:「我不是禽兽,几十年来,我对你们怀深沉的感情……」门铃又响起来,还是朱丽去开门。走进来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手上提一个书包,白净白净的,英俊可人。朱丽携那少年到黄祖卿面前,说:「这就是黄耘。」接,要黄耘叫爷爷。黄耘恭恭敬敬的叫了声:「爷爷!」黄祖卿掏出一封大利是,送给黄耘。黄耘拉妈妈退到一旁,悄声问妈妈道:「这是不是新加坡那个爷爷?」「是的,我们的爷爷!」朱丽答道。黄耘白了他爸爸一眼,却没有跟爸爸打招呼。在爸爸身上發生的許多許多的事,他顯然是都知道了,也都明白是怎&;#60087;樣的一回事的。张杞燕对黄耘,吩咐道:「你与爷爷一起,到酒店去收拾行李,带爷爷回到家里来住。」「好的。」黄耘&;#63122;顺的答道。随后,黄耘和黄祖卿一起,下楼去了。当爷孙俩提简单行装,从酒店回来时,黄祖卿看到朱丽正翻出无数彩色相片,摆满了桌面,有些还掉到了地板上。张杞燕接过行李,带老夫到自己的房间里去。那张被践踏过的黑白相片,却已经嵌到一个精巧漂亮的镜框里去,放在床头几上,特别显眼。黄祖卿看了看那自己熟悉的相片,忽然想到李小萍:她知道了这一点,当会非常高兴的。想,他转过来望眼前的老妻,心里隐隐约约的感到一种迟来的慰藉。张杞燕默默的站,无语以对。過了好久好久,黃祖卿出到正廳裏來,只見朱麗和黃耘坐在那裏,正翻查那些彩色相片,裁剪甚&;#60087;,便問道:「世旺呢,不见了他?」「走了,找她的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的爱去!」朱丽头也不抬的答道。那个叫银霞的女人,又呈现到黄祖卿面前来;他甚至听见了那「噗噗」「啧啧」声。一股伤哀,忽又涌上他心头,手又微微的颤抖起来。真想不到,他刚和这里的家人重聚,却又必须面对另一种局面:不知道该怎么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又该怎么样安慰自己的媳妇?更不知道他门未来的日子又会怎么样的过?他终生背负父母妻子以至儿子的指责,而今他又该怎样的指责他的儿子呢?这是不是又一种的进化了的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的爱,又一种进化了的抛妻弃子?「真难说了……」黄祖卿无可奈何的道。「不难,不难,」朱丽说,「当今绝对自由嘛!」黄耘高高地举起一张彩色相片,一边将那相片上的黄世旺裁剪掉,一边愤愤的说:「自由,自由挨刀吞弹去!」「对对!」朱丽用剪刀刺向相片上的黄世旺,说,「自由挨刀吞弹去!」黄祖卿低下头来,仔细的看那些相片:白云悠悠,青山巍巍,大幢幢,海波粼粼;啊,这不都是风光秀丽的香港吗?昨天,他在尖东酒店里欣赏到的,正是这些呢!这是他的老妻、儿子、媳妇和孙子的生活相片吧?「怎&;#60087;剪相片?」黄祖卿说。「我看通透了,将这糟粕清除掉!」朱丽望挨了剪刀的满地的「世旺」,大大的出了一口气。「是是,清除糟粕,不让糟粕污染了这美好的地方!」黄耘指那些白云、山岭、高楼和海港,说。啊啊!黄祖卿看他孙儿那张脸,像一朵鲜花那么美,再望向窗外,正一片阳光灿烂!他囁嚅想說點甚&;#60087;,但又覺得甚&;#60087;也無需說……十幾二十年後的事,也無以說得準呀…… 
1988年10月
育儿
    天亮的时候,他起床;随,他经过道,向洗手间走去。但在过道里,他站注了,怒气冲冲的望向他爸爸的房间。房门打开,房里没开电灯,爸爸坐在沿,正在抽烟,一明一暗的。昨晚,他同爸爸又吵了一架。自从妈妈去世后,吵架已成家常便饭,连续不断。吵些甚&;#60087;?说来简单:就为这层楼。这层楼楼契上写的是妈妈的名字;妈妈得了病,来不及转名,便撒手尘寰了。他可紧这层楼,要到了各样证件,立即到律师楼去办转名手续,要将楼归为己有。爸爸不作声,任由他去。但律师楼了解情后说,得他爸爸来签个名。他对此愤愤不平:怎么要经由他爸?他爸不做工,没有出钱供楼。他爸心平气和的对他说:「陈昌,我生你育你,花了多少心血……;我打工几十年,钱都交给你妈理家;妈的钱,还不就是我的钱?到今天我老了,我怎&;#60087;做工啊!楼嘛,迟早还不是你的?」他不听他爸的话;他觉得他应该马上得到这层楼!现在这个家,应该他说了算数。父子争持不下。
他对他爸看得很不顺眼,愤然的说:「你老了,你快点死吧,你怎么还不死?你死了,便好办了……」他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说得全不费功夫。财产遗留给子女,理所当然。然而,爸爸看到儿子这么个样子,难免心灰意冷,难免生出了戒心,想得也就更多了。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就签名给他,因为自己不会那么快就死,不死就要有个睡的地方;在香港,睡地方是个大问题!这么,他就越发闹得厉害,要赶走他爸;他要他爸流浪街头,饿死街边。昨晚,他一边吵,一边就下定决心动手来拉他爸,要将他爸拉出大门外。他爸近于哀求的说:「陈昌,这也只是一层旧楼,值不了多少钱的,何有窗的一边你都占了,厅你也占了,我只住这么一个没窗的中间小房,只放下一张单人……你都容不下我。你这是逼我去跳楼呀……」他爸说,紧紧的抓住栏杆,老泪纵横的,死也不肯离去。他咬牙切齿,发誓要收拾他爸。现在,他的膀胱发胀,但他站,眼睛瞪得老圆,心里想:老不死的,你还在抽烟,在享受……「爸──」随嫩嫩的一声叫,一个约四岁大的男孩子,跑到他身边,搂他的腿。他立刻弯下腰,抱起小男孩,甜甜的说:「乖乖,起床了,爸抱你去拉尿、漱口……」他这才和小男孩一起进了洗手间。当小男孩向地上的去水口射尿的时候,他才记起自己也该射尿了;于是,他一边动作起来,一边说:「爸也来,爸也来,哎呀呀,好急……」 小男孩就咯咯的笑,笑得那条尿左右晃动。他也很开心。接,他把一支涂上了牙膏的小牙刷,一杯清水,递到小男孩手上,要小男孩漱口。「怎搞的,爸教你多少次了,上牙由上向下刷,下牙由下向上刷嘛,你老是记不牢……」他看到小男孩把牙刷放进口里,胡乱的搅几搅,便这样说。小男孩又咯咯的笑。他取来他的牙刷,上了牙膏,再含口水,吐了,把牙刷放进口里,一边一下一下的刷起牙来,一边说:「乖乖,看爸的,学爸的……」小男孩倒很认真的学起来。他就很心满意足。忙了一阵,吃了早餐,他就要送小男孩上幼儿园。那幼儿园是顶尖儿的,学费比普通幼儿园贵几倍。他为此感到宽心,因为育儿嘛,总得付出的。他还会让他的儿子上顶尖儿小学,顶尖儿中学,直至顶尖儿大学呢……他携起小男孩,经过道的时候,又站住了,怒气冲冲的望向他爸爸的房间。房门打开,房里没开电灯,爸爸坐在沿,正在抽烟,一明一暗的。他眼睛瞪得老圆,心里就又想:老不死的,你还在抽烟,在享受……「爷爷!」小男孩叫了声,稚气的道,「我上学了,拜拜……」「拜拜!」微弱苍老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小男孩搖搖手,又想說甚&;#60087;。他立刻转了个向,将小男孩转向另一边,然后,他愤愤的向他爸说:「你等,我不会放过你……」说罢,他携小男孩去打开大门。大门开了的时候,小男孩忽然的要回去房里要那只布熊。他不同意,因为布熊是不能带到幼儿园里去的。小男孩瞪他爸,大声的说:「你……好……你等,我不会放过你!」他拖紧小男孩,拍拍其背,道:「乖乖,乖乖……」 
1992年10月
一只金戒指的故事
    ﹝1
毛大进是个劳动人,手指粗顽,从未戴过金戒指,可村里人人都知道他有一只金戒指。这大概得追溯到金戒指的来源上。很久以前,村人都以为村里是没有金戒指的;因为乡村偏僻、闭塞、落后,谁都没有见过金戒指,何来有之?到了土改的时候,毛大进是贫农、土改根子;他积极斗争地主黄波。在一次抄家当中,毛大进从黄波家中居然搜出一只金戒指来,这轰动了整个山村。──原来村里是有金戒指的!后来,这只金戒指作为地主剥削农民的罪证,在土改展览会上展出。看过这只金戒指的人,无不对其制作的精巧和闪闪生辉,啧啧称奇。土改后期,这只金戒指就作为土改胜利果实,分配给毛大进,由土改队长站在讲台上,当全村人的面,亲手授给毛大进,成为毛大进腰包里的私人对象。此后,虽然没有人再见过那只金戒指,但人们总是没有停止对那只金戒指的议论,且代代相传,这么,人人便就都晓得毛大进有那么一只金戒指了。
﹝2
地主黄波原居海外,育有两个儿子。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人们又享受到和平的时候,他思起故乡来,筹备了几年,便携了小儿子黄毅回到村里来,要安享晚年。这金戒指便是他从外洋带回来的,正正道道,无甚奇怪。怪的是村人少见多怪,怪的是金戒指成为剥削罪证,又作为胜利果实流离到毛大进手上去。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的事了。土改还未结束,黄波就死了。他失了金戒指,连同生命也赔上。黄毅背负了整个家庭的包袱,屈辱过活;幸好他的海外兄弟寄些华侨钱回来给他,使他在经济方面还不至于太难过。他后来勉为其难的养育了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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