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根 阶 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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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 根 阶 层-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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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弄我们。」她叹了一口气,轻声的说:「今晚的见面,是不是历史还给我们一个补偿……」「历史……历史……」他喃喃地道。夜深了,她挽留他在这房间里过夜,不要回去了。他顺了她。她睡在床铺上;他睡在地板上。她翻了一个身,撑起半边身子,对地板上的他,说:「天冷得很,你上床来,我们睡在一起吧……我们现实些,放开来……」他没有动,但他明晓她的意思。他平和地说:「我们都结了婚,虽然不是出于心甘情愿,但我们又都没有违反那结婚诺,直到今天,直到今晚,而现在,天造就我们可以睡在一起,一补逝去的缺失……但这样一来,我们就都有罪了,怎对得起你的丈夫?你说呢?」她终说不出话来。唉,连到这纯真,也还是二十年前的,他真的一点都没变;其实,她也没变。她没有怪他,没有勉强他;他是对的。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一個原原本本的人,並洠в猩&;#60087;的重新做人,再教育只是放了個屁!这一夜,床铺上的她和地板上的他都没有睡……他们有的是人的无奈……
1985年2月
分道扬镳
    ﹝1
一九八一年的春的脚步,已悄悄的踏上南边的大地,并向北跨去,一路留下枝头嫩叶、绽露花蕾、出巢蜂蝶、飞舞鸟雀,撒开无限生机,一片欣欣向荣。春辉和春水,在广州搭上火车,迎初春,往南而来,到深圳后,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罗湖桥边,一道流水横在面前……春辉站住了,转过身去,无限留恋的望那片土地,眼眶里滚闪泪花……春水却径直踩上罗湖桥,只顾往前走,到了桥中央,才粗声粗气的说:「还不快走?过去那边就是了!」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跨过去了。春辉举脚迈上罗湖桥,不知时光逝,不晓人流杂,只顾一步一回头,好艰难才走到那一边。他们坐上火车,向九龙进发。春水贪婪地望窗外的景色,深深地嘘了口气,说:「这边才美,你瞧,真美!」春辉却掏出手帕来,自顾的去抹眼边的泪痕。这是一对堂兄弟,一样高大,一样壮实;所不同的是春辉方脸大眼,今年三十一,而春水尖脸小眼,今年二十九。他们家居海南岛乡下,有父母妻儿,祖父却侨居新加坡,是老华侨;近年祖国开放,祖父就决意申请他们出来香港,要他们见见世面,闯闯世界。他們也都高興有這&;#60087;一個機會,但從開始申請那天起,春輝想到就將離開熟悉的土地,離開熟悉的人,到一個新的地方去,那裏是眩s和險惡的,須處處小心,事事謹慎,因此未免有一種眷戀和有一種憂懀Ы豢楖簦д柱粜撵‘,忐忑不安;春水却眼巴巴盼申请快批下来,快点走,走到一个花花绿绿的世界里去,好好享受一番。现在,他们都踏上香港境地了,此刻,两个人,坐在一起,两条心,各思西东,火车却只顾隆隆的向九龙车站开去。
﹝2
又一个春天到了,春辉和春水在祖父关照下,已在九龙钻石山上和山下,各自购置了一间木屋,落下脚来,过安稳的日子了。兄弟两人早出晚归,各有各的工作,难得相聚,只有到了假日,而且双方都有余暇,才会在一起喝下早茶,或吃一餐饭。这天早上,春辉穿上一套浅灰色的半旧西,锁了门,就一路下山来,穿过几条小巷,找到春水门上,以便一起去喝茶。然而,春水的门却关,上了锁,人不知去了哪里?春辉站,左望望,右望望,方脸上的眉头皱起来:明明在電話裏約好了,怎&;#60087;又不在了?也无办法,只好站在外面等;约莫等了半个钟头,才见一个染得半红的、电了头发的人,一边吹口哨,一边走过来;他身上穿一件黑色的、宽大的、前后印了个白龙头的上衣,下身却是窄得要命的牛仔裤,配一双擦得发亮的、黄色的、尖头皮鞋,走到跟前,才认出就是春水。他的尖脸胖了点,小眼却更细了些,配上那一身装束,不郎不秀,不伦不类。「这么早,就不在家,让我好等。」春辉方脸上闪一双大眼,说,「这样一个打扮?」「我全夜都不在家,现在才回来。」春水举起右手,往后一抛,一少半截燃的香烟,从指间弹出,飞过头顶,往身后数尺远处落下去,然后眯起一双小眼,坦坦率率的说道,「自由可贵,这才是!」春辉闻出阵阵酒气,无奈地摇摇头,说:「你喝醉了吧?」春水定了定神,笑道:「没醉,没醉,我只是喝了点……」接,春水打开了门:「进来坐吧!」春辉随春水一起进了屋,地方本就不大,加上凌乱不堪,使人有一种窒息感。春水到后面洗脸去了,春辉便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本杂志,一看全是裸女像,不堪入眼,只好放回原处,再拿起一张报纸,居然整版都是广告,甚么萧妹、苏妹,甚么西洋妹、鬼仔妹,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春辉叹了口气,心中想道:才這&;#60087;一年,就變了,這&;#60087;快?这真是自由所赐?春水洗濯完了,换了一套便服,走出来,坐在春辉对面;身上不再又黑又白、又宽又窄的,顺眼了点。春辉看,就说:「好好一個頭,為甚&;#60087;要又電又染的。」春水笑了笑,一双眼显得更细了,回答道:「这是香港,要跟潮流,你老是那一个短发,多老土,一看就知道是大陆仔,还不被人欺负?」「没有人欺负过我。」春辉说。他不以为然:香港千千万万的人,都是老老实实地工作,正正经经地生活的,所谓潮流,只不过是少数人的潮流而已。停了停,春辉催促道:「饮茶去吧!」「不想去,想睡觉了。」春水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说,「你有甚么就讲吧!」春辉想了想,也无办法,就说:「春节到了,有假期,我们回乡下看看去,怎样?」春水摇摇头,回答道:「我无此打算。」「你爸媽在那裏,老婆孩子也在那裏,怎&;#60087;無此打算?」春辉惊道。「我是香港人了……」春水说。他上下眼皮快合上了。春辉万般失望……
﹝3
春去春又来,春辉已经回了两次乡下,在乡下过了两个春节,如今又回到香港来了;春水呢,真的一次都不想回去,也一次都没有回去过。乡下与过去大不相同了,生活大大的改善了,人们正意气风发、心情舒奔向更美好的明天呢!春辉回来香港后,自然将故乡所见所闻,写信向远在新加坡的祖父报告,特别提到乡中正筹款兴建一所正规小学,以作培育人材……夏天到来的时候,春辉收到了祖父寄来覆信,还寄来了港币四万元,要春辉将其转回去乡下,捐做兴建正规小学之用。然而,四万元款子却落到了春水手中;春辉正要去找春水之时,春水却笑嘻嘻的找上门来了。春水压低声音,神秘的对春辉说:「海南开放,有生意做,不少人回去做生意了……」「你想回乡下了?」春辉瞪大眼睛,惊奇地问。「有钱赚嘛,」春水眯起一双小眼,拉长尖下巴说,「刚好爷爷寄了四万元来,有资本!」春辉一听,知道春水是想邪门了,便连忙拿出祖父寄来的信,交给春水过目,说那四万元是捐款,绝不能据为己有的。「我正要找你要钱,寄回乡下呢!」春辉补充道。「你那么认真?」春水说,「有生意不做?有钱不赚?」「怎&;#60087;能扣下爺爺的錢,拿去做生意?」春辉一双大眼,又瞪起来,说。「你傻啦!」春水轻蔑地道,「枉你来了几年香港,没生一点窍。」说到最后,春水还是不肯将四万元交出来。春辉没办法,只好打算将此情形报告给祖父和春水的父母,而自己倾出所有储蓄五万元,四万仍是祖父名义,外加自己捐一万,寄回乡下,捐给小学。这出乎春水意料之外;他眯起一双小眼,审视春辉,彷佛要射穿春辉的心似的。「我只好这样办。」春辉说,「我希望祖父的声誉不受污损,也希望家乡小学早日建成。」春水点燃一支香烟,吸,白烟由嘴边呼出,顺鼻梁、小眼,冉冉往上升,使得他的头与脸,被迷朦的烟雾笼罩,真相难辨。突然,春水将香烟捏灭,往后一抛,站起来,&;#62493;然地说:「你这是要挟我!但,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不会理会你,你也理会不到我!我只想在此说明一点,那四万元,算我借的,我赚了钱,会还回来!」说罢,他扬长而去。春辉赶出大门外,高声说:「你做生意,要正当,千万不要走私,不要违法!」他望他远去,摇摇头返回屋里来,心想:我没有错,错的是你!
﹝4
年年有春天,春天年年来。当另一个春天降临人间的时候,春水已经卖掉了钻石山下的木屋,在旺角买了一层二房一厅的楼了;他回去海南做汽车买卖生意,发了达了。一个星期天,探得春水在家,春辉穿上那套又旧了点的浅灰色的西装,来到旺角,按街名按门牌按楼数找到了春水的住家,按了门铃,等待春水出来开门。约十分钟后,春水才跚跚来迟的打开木门,露出半边尖脸,隔铁闸问声谁,当见是春辉后,才半冷不热的说:「是你,有甚么事?」随,他打开铁闸,让春辉进去。 「我来看看你。」春辉坐下后,这样说。春水眯起小眼,举起右手,装了个介绍的手势,站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炫耀的说:「看吧,两个睡房,一个大厅,那边是厨房,那里是洗手间,这边是入墙衣柜,漂亮吧?」说罢,他随手打开衣柜,只见柜内整整齐齐的摆列各式各样的衣服。最特别的是,屋里还有一个年轻漂亮而又时髦的女人;春水介绍说这是他的秘书。春辉没有留意屋里的陈设和女人,倒是注意春水的表演;当春水收回眼光,看春辉时,两人的视碰到一起了。春辉笑了笑,没有说甚么。‘       春水跨前一步,耸了耸肩膀,又说:「看你,还是那个短头发,那套旧西,怪寒酸的。」说,他转一个身,踏进两步,从衣柜里⿴意的抽出两套西,扔给春辉,「拿回去穿吧,我只用过一、两次的。」春辉接西装,看也不看一眼,就推开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怎&;#60087;樣,過得還好吧?」春水走过来,坐下后说,「一年前,你要是听我的话,也回去海南做生意,那你现在也有一层楼了。」春辉笑了笑,过了好久才说:「你有了钱了,你甚么都有了。」「这当然,这当然!」春水趾高气扬的回应。春辉想了想,说:「一年前,你说过,赚了钱,会还四万元回来的。」春水的脸色骤然变得灰白,转而铁青,继而红涨了。他摸出一支香烟,点燃吸,白烟冉冉上升,缭绕厅中。
「一年前……」春水弹了弹烟灰,慢吞吞的说,「你不是写信给爷爷、也写信给我的爸妈了吗……」「是的。」春辉坦然的说。「甚么意思?」春水问,「是告我一状吧?」「实情相告,无所谓告状,至于爷爷和你爸妈是怎么想的,你问他们好了。」春辉答道,「我想告诉你的是,家乡的小学建成了,有一间教室是以爷爷的名字命名的。」
「那么,是你的功劳了!」春水吸了一大口烟,喷出来,烟雾腾腾,说。「我确曾也出了力!」春輝平靜的回答,「你不覺得有愧&;#60087;?」「与我毫无相干!」春水又是一大口烟喷出来。「可是,爷爷捐出建校用的四万元,还在你那里。」春辉说。「你这是迫我还钱来了!」春水道。「我绝无相迫的意思,我只是讲事实。」春辉说。 
春水站起来,将香烟往后一抛,香烟掠过头顶,成一条弧,落到整洁的柚木地板上,还在冒烟;春水转过身,一脚踩过去,再揉一揉,放开脚,就只见黑白的一团了。随后,春水转过来,双手插腰,对春辉说:「告了一状,还想要钱?下一个春天再来吧!」「你也不要太过误会,我来的一半目的,也是想看看你;你能过得好,过得舒服,就好。」春辉说。说罢,春辉告辞走了。那两套只用了一、两次的西,原样的摆放在椅子上。
﹝5
下一个春天又来了。钻石山上的树木绿遍,屋檐下的栽盆红透,春风过处,鸟语花香,一片明媚。春更来到了春辉那间小小的木屋里:春辉的妻子,带一男一女,踏过罗湖桥,来到钻石山,与春辉团聚了;此刻,木屋里欢笑声,嬉闹声,爸爸妈妈声,不绝于耳,喜气洋洋。突然,电话铃响起来,春辉拿起话筒:「喂!……是春水?「甚么?你被扣留在深圳中国海关……「套……带几十万港币闯关,被查到,全部没收了……还被罚款四十万元……   
  「要我籌四十萬元給你……救你……「我現在連四萬元都洠в校阒绬幔娜f元我都洠в校以&;#60087;能籌四十萬元給你……你求我,我求誰?「没有四十万,就要坐牢……这,我想办法试试看,但我想我是毫无办法的……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怎样能理会到你……」电话挂上了,春辉陷入深沉的思索之中;四年前,也是这样的春天,兄弟俩跨过罗湖桥的情景,历历在眼;四年来,四个春天,兄弟两人瓜瓜葛葛,犹如昨天;……到如今,他终于走尽了他的路,走到悬崖峭壁上去,他的自由,他的春天,他的生意,他的洋楼,都在那半空中化为乌有,剩下来的,只是灰灰苍天,只是茫茫大地;……这能怪谁,只有怪他自己,咎由自取,谁能救得了他?妻子走过来,&;#63122;柔地倚依春辉,说道:「春水叔叔被扣在深圳了?」春辉沉思,没有回答。「他回去做生意,乡亲们都知道的。」女人说,「可他从未回过家,一次都没有回去过……」「他忙于赚钱,怎么会回家?」春辉道。「他老婆孩子天天盼丈夫盼爸爸,天天在路口等丈夫等爸爸……」女人继续说,「我来,他老婆孩子捎了很多话给我,要我转告给他……」「你见不到他。」春辉说,「他现在的事更多了,更没有时间了。」第二天早上,春辉穿上一套黑蓝色的新的西装,打扮得大大方方、整整齐齐的,然后与妻子儿女说声「拜拜」,便打开木屋的门,走出来,向山下走去。他考上了香港一间信誉卓著贸易公司的中国部长一职,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他将筹划开拓香港与中国之间的贸易,为香港的繁荣安定,也为中国的四化建设,贡献他的才华、力量;他走,头昂气扬,精神焕发,感觉到满山春的气息,随地春的飘香,春山如笑……。他脑子里浮现出罗湖桥下那道流水,不,该是春水吧,春水荡漾,春水洄旋,春水滔滔千古流……春水,他的兄弟春水呢?一股惆怅却又袭上他心头……              
  1985年3月

    ﹝1   
  子夜了,蔡伟手指夹香烟,吸,还在伏案工作,白烟就在他面前缭绕,似云如雾。桌上面摆了一大迭数据,有表格的,有数字的,也有文字记录的,林林总总,品种繁多,叫人眼花瞭乱。他一会儿掀这一类,一会儿又查那一类,一会儿用尺来量,一会儿又用计算器来算,认真仔细,紧张严肃,不时低头沉思,搔头摸耳,片刻又喃喃自语,展颜欢笑……。他肯定是在研究一個重大的甚&;#60087;課睿涂鞂⒂辛瞬黄鸬耐黄疲粋偉大的發明就要誕生了。房间里,时不时传出孩童低沉的呻吟声,在这更深夜静环境中,听来倍感凄凉、哀婉;⿴,有个女人在轻轻的哄孩童,但不久,又听见了另一个婴儿的啼哭声,声长声短的……「真烦!」蔡伟斜视房间,狠狠地吸入一大口烟,喷出来,暴躁的说。啼哭声一浪高过一浪,更刺耳了,彷佛是在回答蔡伟甚么似的。蔡伟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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