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根 阶 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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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 根 阶 层-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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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自序
    终于循自己许下的心愿,继长篇小说《故国乡土》和中篇小说《香江沧桑》之后,又整理出了这本短篇小说集:《草根阶层》。
集于此的,有短篇小说三十八篇。从写作时间上看,是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前后经历二十多年,可说是由香港当年的木屋区写到了今天的公屋了;从写作的题材上看,所写的几乎全都是香港和邻近地区的小人物,也就是所谓的草根阶层,诸如家境清贫的小学生,那些拾荒者、看更佬和清洁亚婶,还有二奶舞女娼妓等等,也可说是由草根阶层的「幼」写到「老」,由「挣扎求存」写到「淫乱放荡」,尽是人间的悲欢离合了。汇集起来,盼能以此交得几个天下知音,就人生百态议论一番,嘻哈一番;当然,也当作个纪念品,留给自己的孙子后代去读。
当中有两篇,是分别得到新雅文化事业有限公司和香港市政局儿童文学奖的,另有十四篇则分别蒙《新晚报》(已停刊)、《文报》、新雅文化事业有限公司和《万泉河》杂志采用并予以发表的,这实在荣幸之至。每一篇的末尾,均有详细的注明。在此,谨对上述的机构、报刊和杂志再一次的表示由衷的感谢!对有关之诸位编辑先生、小姐等也一并的致以深切的谢意。此书的封面,是我的学友何君炜君设计作画的,凝结几十年情谊,很有纪念价值。对此,我也心怀感激。
说到草根阶层,自然要说一说这个人间世界了。就所经历的风起云涌、冷暖无常去看,世界之上总是有些人老要欺压人的;总是少数人在上、大多数人在下的。倘若没有飞弹火箭,没有大炮枪枝,又不敢作人肉炸弹,倘若不会欺诈,不懂行骗,又不敢走私贩毒,那么,就大概的做不了「上人」而注定了做「下人」了。「下人」也就是草根阶层了。说来是这世界有点不公平!不过,草根虽下贱,不值钱,但却深扎大地,自食其力,坚韧倔强,除之不尽,摧了又生,硬是创出一片又一片的绿茵,生机盎然。草根又如何?「下人」又如何?说白了,没有「下人」便没有「上人」;「上人」是靠「下人」养活的。因本就是「下人」,当然也离不开「下人」之列,这却也值得庆幸!就决意做一条草根,老老实实,堂堂正正,依凭大地而生。铜臭权贵,旁门邪道,光耀荣华底事,于我有何哉!只顾淡泊逍遥自娱,求得心广体胖,放长眼,观日出日落,赏潮涨潮退,评好论恶,讲因谈果,一乐也!
时时感喟生不逢辰,命途多舛,这也是实情。然而,想来也不必过于执。「下人」虽是多坎坷,但能一路活过来又何尝不是幸运之至?
活就妙,活就可以⿴心所欲、嬉笑怒、快快活活,再加努力还可以舞点文弄点墨,不管好坏也写出一本又一本的书,出一口又一口冤气!                                       2005年7月27日

    正午的阳光,热辣辣的,晒得人们透不过气来。街上的行人,能偷闲的,都时不时的钻到大百货公司里去,享受片刻的冷气,换来暂时的舒爽。筲箕湾海旁,一幢旧楼的后巷,有一间十分简陋的、小小的铁皮屋,斜斜歪歪的贴在墙脚底,像一堆废铁片被人遗忘了似的抛在那里。此刻,屋子里虽然有两架残旧的风扇开动,但仍然闷热得很!在这几尺见方的地方,郭明正翻箱倒柜,一条一条的检视那些新的、半新旧的和旧的衣服布料,以决定取弃;可取的,就折迭好,收藏到两个新的大皮箱里去,要抛弃的,自然是扔到角落的那一边,那里已经堆了一大堆了。他必须在五点钟以前收拾好这一切,以便腾出时间,为他约好的最后一个人聚和理发。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抖抖地从残旧的雪柜里取出一盒维他奶,坐吮吸起来。望那一堆破烂,他不胜兴叹。他十多岁时,从五华家乡只身来香港谋生,三十岁时才结婚,婚后养育了两个孩子。由于四处飘零,居无定所,度日艰难,在五十年代初期,仍将妻儿送回乡下去。此后,颠沛流离,他寻到此铁皮屋,居然栖下身来,顶烈日,冒严寒,抗风暴,挡骤雨,几经朝与暮、日与年,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一個人,幾十年的時間,就是這&;#60087;樣子的過去了,現在,鐵皮屋也要被清拆了,只好收拾行裝,踏上歸途──回鄉下去了。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哪!他饮完维他奶后,便又继续其清理工作;那些看得上眼的衣服和布料,带回乡下去用处可大呢!将近傍晚时分,只听见外面叫道:「郭伯,我来了!怎&;#60087;今天特地約我來理髮?」随这声音,跨进来一个壮实的中年人。他叫陈思进,几年前才从内地出来,也住在这附近的铁皮屋中,因常到郭明家中理发,有来有往,大家成了好朋友。郭明招呼过陈思进之后,指角落的那一堆破烂,说:「你看!」「你要搬家了?」陈思进明白了几分。郭明指指屋子外墙,说:「你再看。」陈思进退出去,一看,只见门旁边的墙上贴一张油印布告,上面写:台端必须于一九八四年八月三十日前迁出,以便清拆……;下面是房屋署署名。看罢,陈思进的心脏一缩,身体一抖,呼吸不均匀了。他知道,在这人多地少的繁华的都市中,住是一个极大的很伤脑筋的问题:多少人为了住一个小小的房间而付出了他的收入的一半;多少人为了一个小小的房间而承受挤逼、白眼、辱之苦;多少人为了一个小小的房间打官司上法庭;多少人为了一个小小的房间而挤入治安环境都十分恶劣的木屋区中……。這個老人,僅有的這爛鐵皮屋,面臨清坼的命吡耍&;#60087;辦?这清拆的厄运,几时也会临到自己的头上?因自己住的,也是铁皮屋哪!陈思进茫然的回到屋子里,坐在一张子上,无所适从。他熟悉这里的人,也熟悉这里的事和物。他知道,郭伯年轻时很勤奋好学,一面打工,一面自学中医,后来居然学有所成,开始以行医为生,但所得不多,却又兼顾理发业,在行医之余,也替人理发,增加收入;现在年纪大了,同时社会也进步了,因之他到了被淘汰的边缘,只好更惨淡的经营这两个行当,勉强的餬口度日。他环顾屋子,除了衣物凌乱之外,那张残旧的理发椅,却还是端端正正的摆放在那里。这几年来,他在那上面坐了无数次,也在那上面跟郭伯倾谈了无数次,以后,不知郭伯要搬到哪里去了?「坐上去吧!」郭明拿起披巾,转动了一下理发椅,说,「我约你来,是与你道别,你是最后一个给我理发的人了……」理了这次发之后,就看不到这老人了。他以後的日子,怎&;#60087;樣的度過呢?自己到了這般年紀,如此處境,又怎&;#60087;辦呢?陈思进凄凉的心,越发辛酸了。他坐到理发椅上去,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郭明说话,只是默默的任由郭明在他头上摆弄发刀。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快完工了,陈思进才忍不住凄楚的问道:「房屋署给你个安置区吧,是偏远的粉岭,还是荒芜的屯门?或是入住老人院?有空时,我去探你。」   「有的,」郭明从容的说,「但我不要了……」「那你到哪里去住?」「我回大陆乡下去。」「回大陆乡下?」陈思进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那里的人,钻都钻不出来,你却还想回去?」「不错,我明早就走!」郭明平静的说,「我在那里建了一间二层楼房,我的太太和两个孩子,也在那里,他们在那里工作、生活,……那里是我的乡土啊!」陈思进呆呆的望眼前的慈祥的老人。──这老人多么像三十多年前的他的老父亲啊!当年,他的父亲侨居大马,正是怀强烈的回归乡土的心情,带一家人回到家乡去的;然而,在那里,他的父亲被打成了地主,被关,挨斗,残酷非常,最后,在七十岁时只好重返大马,违背心愿,死于异邦了;至于他自己,不仅在土改时是地主仔,到了文化大革命时,竟又被抓进牛棚,说是坚持反动立场呢!到了五年前,他才想方设法离开了那个地方,来了香港。而今,在这里,他又遇到了像父亲一样的老人!──中国人的乡土感情,真的是这样的浓厚?真的是这样代代相传?陈思进沉思良久,说:「你回去,说不定哪一天会被人抓起来,说你是资本家,是特务……,我是经历过这样的事的。」「我知道,」郭明平和地说,「我的大儿子,就是右派……,但是,近年来看,不会了吧,而我,也老了,不怕斗,不怕打了。咳,就是死,死在乡土上,也好些的。」陈思进望这位老人,默默无语了。是的,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草,故乡的木,处处美丽,样样迷人,对这一切,自己何尝不留连,自己何尝不爱恋?只可惜,经过那恶梦般的十数年,使人有所顾虑了。想不到,在这边的人的情感,却还是那么纯真,坚定!郭明见陈思进站不动,就催促道:「快坐下呀,你的发还没理好呢!」陈思进这才想起理发的事来,顺从的坐到理发椅上去。郭明一边替陈思进的头发做最后的功夫,一面叹了一口气,说:「在这里,为吃,为住,操劳了几十年,没过一天安稳日子……」陈思进听罢,心又再一次的凉了。是的,在这里,为了吃饭,为了住宿,得从早到晚,不断的奔忙,在这当中,随时可以被炒鱿鱼,随时可以遭勒索,随时可以送掉性命,没有丝毫的保障,实在是太不安定了。他又一次的环视这简单的铁皮小屋,就是这,也随时有被火烧掉的可能,有被风吹塌的可能,有被人清拆的可能,&;#60626;,现在不是要清拆了?他,陈思进,为了这一切,不也是操碎了心,操瘦了人?想到这,他的思路凌乱了,彷佛自己置身一道夹缝之中似的,前无通道,后无退路,转动不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回去,你太太、孩子也同意?」陈思进望老人,道。「人归故土,又是一家团聚,他们没理由会反对。」郭明微笑。「為甚&;#60087;不把太太、孩子接出來?」「接出来?我负担得起?&;#60577;街吗?在乡下生活安定不强多吗?」陈思进点点头。
郭明在陈思进头上做完了最后一道工序,还是不肯放下工具;他再一次的左看看,右望望,又详细的再修整一遍。这是他理发生涯中所理的最后一个发了,他当然要使出毕生的本事来,做到尽善尽美,一点都不能含糊的。终于,他认为这是最满意的发型了,这才放下工具,用刷和毛巾扫净发屑,露出惬意的微笑。 「我的工作完成了。」郭明长长的嘘了一口气。陈思进站起来,像往常一样,掏出纸币来,付钱给郭明。好朋友是好朋友,付钱是付钱,他们之间一贯如此。郭明却一反往常,没有将钱收下;反过来,倒是收拾好他的发具,到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奉到陈思进面前,说:「我和你是老相交,这一套家当,就送给你了,留个纪念。香港这个地方,为了生活,不妨学多一门手艺的。你也来了几年了,当知道这里的艰难复杂之处,总得想法捞饭吃,还要留条后路。」                                                       郭明的一片盛意,使陈思进不能不接下那一套理发工具。当然,更加主要的还是郭明积几十年香港生活之经验,对他的忠告。──是哪,郭明不仅学有所成,是个中医,同时还是个理发匠,而且留下了很好的后路:在故乡的土地上,建起一座二层楼房。为了表达感激之情,陈思进邀请郭明到酒楼去吃晚饭,说这是送别饭,自此之后,是各奔西东了。吃完饭离开酒楼,就是告别了。
陈思进紧紧地握郭明的手,说:「你也许是很正确的,祝你一帆风顺,而我,我足踏的还是祖国的土地,我想,总会一天天好的,十几年之后,会更好吧!」郭明想了想,会意地笑回答:「我想也应该是这样,祝你好运!」陈思进手提装发具的精致的小盒,怀依依惜别之情,眼送郭明迈坚实的脚步离去。当街站了好久好久,陈思进才感觉到已经是入夜了。天气很热,胸腔里却更热。他用手梳一梳头发,刚理过发的头,特别的轻松,特别的清醒……                          
  1984年11月12–15日
蒙香港《新晚报》分四期载
草根阶层
    东方天边刚露出一丝亮光的时候,栖息在树上的鸟儿,就吱吱喳喳的叫开了。树就在窗口边,吵嚷声自然的从窗口里传进来,灌入我的耳朵里,惊破了我的美梦。我睁开眼,身旁的妻早已起床去了,只看见十岁的小儿,打横在床铺上,睡得正香甜。我无奈的爬起身,手脚并用的攀下阁仔,一看放在桌上的手表,已是五点四十分钟了,──糟,迟了!我蓦地振起精神,匆匆忙忙的漱口洗脸,三扒两扒的吃下妻为我准备好的早餐,穿好衣服鞋袜,也不跟妻话别,于六点钟,就开门上路,赶去搭车上班了。就在我开门的当儿,响声惊醒了睡在阁仔上的儿子。他稚气的、幼嫩的&;#62396;音,传了下来。「爸,你返工了?」他说。
「是的。」我回答道,「怎么这样早就醒了?」
「我没起床,你就返工;我睡了,你才收工回来;……爸,我不钟意你打这样的工。街坊谈论的,都瞧不起你,我不钟意呀!」
「……」儿子已经不止一次地向我提出这个问题了,我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才好;现在,我同样无语以对,只好默默的、同时又是急急忙忙的出门口走了。我是在讨生活呀;窮家人就是這&;#60087;早出晚歸的!我赶了二十分钟的路,额头上已挂满了汗珠,快到巴士站时,才停下来抹了抹,然后回过头去望了望我的家。我家在钻石山半山腰上,望上去只见&;#62505;差不齐的树木底下,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木屋,哪里分得出哪一间是我的?但这不要紧,因为我那间小木屋,肯定存在那上面,那就够了。我在香港那边一幢新落成的楼宇里,做一份看更的工作,从早上七点半钟到晚上七点半钟,十二个钟头当值,收工后,搭船搭车,要到晚上九点钟才能辗转回到我的家。我替楼宇里一百五十伙人守家,观人脸色,听人使唤,是个道道地地的看更佬,不幸的是,看更佬居然无法看顾自己的、小小的、木屋的家,当妻子也去上工后,那个家就只好交给十岁的儿子,由他主理一切了。这当中的辛酸味儿,冲击我的心,使我慨叹不已。这实在也难怪儿子一再提出难为我的问题了。然而,如果我不是这样日夜奔忙,又何来两餐呢?我深深的嘘了一口粗气,继续的赶我的路。
到了打工地方的街口,一看表,七点二十分钟,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庆幸马路畅顺,没有阻塞,不至于迟到。
新楼宇座落在斜坡上,背山向海,大马路沿海边横贯而过,算是个好地方;楼宇前面,有一片空地,还没有整理好,乱七八糟的堆放些杂物垃圾之类的废料,招来苍蝇纷飞,像堆填区般的脏乱。
我一步一步的往上跨,老远就看见在垃圾堆上,有一老翁在捡拾空汽水罐,苍蝇就在他身旁穿插飞转,嗡嗡作响。
「阿伯,早晨好!」我大声的向老阿伯打招呼。
「早晨好,阿陈!」老阿伯直起腰,热情的回答我。
兩個月前,我第一次到這新大上工,也是這&;#60087;樣的一個早晨,我一步一步的往上跨的時候,看見老阿伯在垃圾堆上,正像現在這樣枺莆靼牵覊m翻滾,蒼蠅驚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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