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克洛潘斜着眼睛看他,意思是有话快说。
“我希望你们能帮忙维持一下秩序。”巴希尔肯定地道,“今天会来观看行刑的人一定会很多,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多——而我们想让艾斯拥有一个安静的死亡,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死亡。你们能帮忙在周围的路口拦截,不让那些捣乱的人过来吗?”
克洛潘听得十分有趣:“比如?”
“如果见到像磨坊约翰那样的人,”巴希尔想了想,举了一个例子,“那就不要大意地把人拦下来吧!”
克洛潘十分痛快地答应了这个请求,黑话王国的伙计们还没做过这种警察的工作呢!而流浪者们不用巴希尔的说动,也自发地组织起来去了那些巷口和路口,随时准备对观刑人员进行拦截。他们准备让艾斯好好享受一次完整又美妙的死亡过程,然后再回到他们中间——不然如果这次的绞刑不够尽兴,艾斯又迷上了断头台决斗或者火刑又怎么办?
如果是绞刑,黑话王国的设备就足以满足艾斯了;可是断头和火刑?可没人对艾斯这样一位如花似玉(咦?)的大美人(咦??)下得了手!
怀着这种不知歪到了哪里去的奇异情绪,他们整齐有序地完成了人员的组织。所以当艾斯的囚车驶过来时,他才没有在人群中发现任何熟悉的身影——因为所有人都抛过去“维持秩序”了。
巴希尔原本也只是在冒险,但当他看到一路跟着囚车来的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某种朝圣般的肃穆时,他就知道自己的确是赌对了。接下来,就只要等着行刑结束去接应艾斯就可以了。
——不过他显然没有料到——
这世上有一种情况,叫做计划不如变化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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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院长长的楼梯总是常年藏在光影之中,灰尘、蛛网、偶尔随风飘进的落叶……在楼梯的角落里常年堆积着。按理说像这样标志性的建筑应该被打理得很干净,但是前一秒打扫了,后一秒它仍然会落满灰尘,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听之任之了。
为了适应这种环境,克洛德的靴子总是会比别人要厚上一公分,走起路来的声音也就显得格外不同。而今天,礼拜堂中还回荡着悲哀的唱诗声,钟声的余韵仿佛也还在钟楼里激荡,克洛德的脚步却匆匆迈过那些年头已久的阶梯。随着步伐的跨动,先是法冠,而后那宽厚的祭披也落在了尘埃中。他大步地跨过阶梯,摘下颈间的十字、扔下手中的权杖,走进阳光之中,最终站在了北钟楼的顶端。
他在向下俯视,遥遥地看着对面功德月桂府阳台上惊惶地躲进去的一对男女,以及端坐在囚车上、身后仿佛正展开无数光翼的艾斯。他湛蓝的双眼仿佛凝结的冰雪,忠诚地反射着天空的颜色——然而痛苦、急迫、憎恨、嫉妒、欲念……甚至还有着几分隐秘的狂热,全在这一刻爆发在他胸中,在心脏里左突右撞,仿佛一头野兽在嘶吼咆哮,眼中绽出凶狠的红光。
囚车正在远去,很快便无法再看到踪迹。他久久地注视着人群的远去,缓缓地举起手指,在权戒上轻柔一吻——然而顷刻之间,他又摘下了那枚戒指,狂怒地扔到了下面。代表主教权威的权戒落在建筑的突角上,红色的微光轻微地弹了弹,又落到了下面,发出一道轻微的声响。
“爱丝美拉达……”他将十指插进头发,痛苦地喃喃着。命运的确对他作出过启示,可他却永远无法理解。他所有的痛苦和怨憎都缘于命运,缘于那个牵系命运的人,缘于世间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那个人……缘于那个在母腹中孕育时便预示着命运嘲弄的孩子,爱丝美拉达。
十五年里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假如当初他没有特地掩饰过艾斯的存在,而是放任狄利埃发现更好的“材料”,死亡的人是否就不会再是他的父母、以这样一种令人憎恶又丑陋的方式活着的时候就会变成艾斯?……是他承担了原本属于艾斯的酷刑,是他被迫接受了这种命运——这是艾斯欠自己的,命运勒令他必须偿还!
上帝是错的,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把握的只有权力。他想证明这一点,而约翰无意会是个好的选择。他曾希望爱丝美拉达的确如同他暗中起的名字那样,会是个美丽的女孩,可是偏偏命运再次跟他开了一个玩笑,那是个男孩——一个在十五年后长成俊美的少年,回到巴黎寻找亲生父母的男孩。
他不该如此优秀,不该试图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不该回到巴黎,不该健康地长大,甚至不该拥有那罪恶的生命……假如那一夜克洛德带走了路易十一,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以那样一种罪恶的姿态诞生的婴孩,最大的罪恶却并不是一步步扰乱他的计划、成为他潜在的对手,而是用那种泰然又骄矜的神态,引诱了他!
——可是他偏偏没有办法拒绝这种引诱!
耳边仿佛还残余着他炽热的吐息,唇边仿佛还停留着牙齿凶狠的撕扯,狂烈掠夺的目光、略带喘息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汇聚成难言的情愫,在胸中累积得几乎要爆炸。克洛德无法再容忍这种感受,他下唇上出现了一道血色,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进那间小屋。他从抽屉的最底端拿出那只浸泡着血色液体的瓶子,沉默良久,握在手中。
……'AN'ARKH(命运)。
他披着斗篷从楼梯上匆匆而过,丝毫没有注意到正弯腰从地上捡起他遗落祭披的丑陋敲钟人。
敲钟人神情茫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躺着的红宝石权戒,忽然扔下手中的祭披,远远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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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圣米歇尔桥人头攒动的时候,巴黎城的教皇门也迎来了一队风尘仆仆的旅人。他们大多披着斗篷、骑着骏马,后面跟着几辆外表简朴的马车,看起来十分低调。
然而这低调的马车里却坐着按身份来说绝不低调的人。红衣主教查理·德·波旁就坐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上,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狡猾神色,偏偏又露出自以为十分亲切的目光,对着对面的人发问:“您曾经来过巴黎吗?”
隐修士摇了摇头。
用不着多敏锐的直觉,他也能看得出红衣主教对自己一行人所含的恶意。教皇的判断果然没错,波旁红衣主教是站在西博枢机主教那一方的。西博枢机主教对下一任教皇的位置虎视眈眈,可是偏偏教皇并不想将教廷的未来交给他……
他禁不住又想起了自己这次前来巴黎的目的——表面上是应那不勒斯的弗雷德里克王子与教皇的共同要求,前来陛见路易十一,实际上却肩负着另一项重任……一项不能够告诉别人的重任。
艾斯对他自己很自信,西克斯图斯四世教皇却对他的真实身份心存疑虑。《圣经》的年代距今已经太遥远,教廷里虽然还保留着几样货真价实的圣物,却没人能够证明上帝和天使是真实存在的。艾斯的能力虽然很不可思议,表现得也的确像是名天使,可是一来他的身份在《圣经》里并没有被提到过,二来如果是真的像他自己所说那样,是在和耶稣使用同一种方式降临帮助地上的人倒还好,万一他只是拥有点特殊能力,实际上并不能复活,真的被一群凡人给绞死了又怎么办?
西克斯图斯四世并不担心艾斯究竟是不是骗子。就算真的是骗子,这种演技和功力也足以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利用这一点去做很多事了。他所担心的是艾斯过于托大,万一这次真的死了,之前几年间的布置岂不是就要全部泡汤了!
教皇陛下很清楚他自己的身体,他可没有第二个两年可以浪费了。所以在接到隐修士的汇报后,他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去了一封信,告知了自己的最新判断和要求。原定应该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进行的行程,也迅速地被压缩到了一个月,隐修士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十月三十一日这天来到了巴黎。
“那可真是可惜了。”红衣主教漫不经心地道,“巴黎可是很热闹很繁华的城市,您一定要多留一段时间。”
隐修士简短地回答:“我会的。”
事实上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会呆在路易十一身边陪伴他直到死亡。路易十一在哪里,他就会在哪里——如果路易十一不愿意呆在巴黎,他当然也是无法在巴黎停留太长时间的。
红衣主教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忽然间听到一阵嘈杂,便透过车窗向外看去:“发生什么了?”
外面的骑士回答:“似乎有什么热闹看,大人。”
“一定是有人要被处以死刑了。”红衣主教转头对隐修士说道,“这种场面,在和平的巴黎可是不常见的,想必您也没有见过几次——去打听一下,这是宗教案子,还是平常的案子?”
骑士很快便打听到了事情的经过,回答道:“是宗教案子,大人——听说是要处死一个谋杀队长的男巫。”
隐修士顿时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什么案子?”
“是一个埃及人,”骑士回答,“他刺杀了一名队长,还使用了巫术,所以被判处了死刑。现在全巴黎的人都赶着去看他是怎么被绞死的呢!”
红衣主教看着隐修士:“您对这类事情很好奇?”
“这是天意……”隐修士喃喃着,忍不住在胸前比了个十字。他们日夜兼程,紧赶慢赶,却仍然没能赶在艾斯被判死刑之前,甚至刚一进巴黎,就听到了他将要被绞死的消息……
如果是上天注定艾斯命中必须要有这样一遭磨难,那么无论是谁想要阻止,都是阻止不了的。隐修士下定了决心,说道:“我的确有些好奇。”
“那就去看看吧,”红衣主教建议道,“看一看异教徒是怎样被处死的,也能更好地体会圣灵。”
这完全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隐修士却没有了心思再提出什么意见。在红衣主教的授意下,一行人便转了方向,没有去王宫,而是随着人流向圣米歇尔桥方向行去。
然而他们却错估了巴黎市民对这件事情的热衷程度,骑士回答的“全巴黎的人都赶着去”虽然略带夸张,堵在队伍前方的人群却很好地向他们诠释了什么叫做水泄不通。打头的人费了好大功夫,又报出了红衣主教的名号,才勉强挤进了内圈;然而这距离绞刑架还有着好长一段距离,他们没走多久,就再次被堵在了路上。
“见鬼,”弗朗西斯骑在马背上,一边数着周围的人头,一边忍不住喃喃道,“人怎么这么多?”
人群忽然退了下来。有几个人在当中喊道:“过不去了,这边被几个埃及老娘们堵住了!我们从那边的巷子里走!”
市民们又向着旁边开始分流,隐修士一行人终于能再次往前进了。弗朗西斯却感到十分奇怪,几个埃及女人,竟然能堵住这么一大群人,甚至能让他们不得不绕道走?
现在一提起埃及人,他就总是会想起那位神秘的“冕下”。如果那几个埃及女人和“冕下”有关,他倒是对这种结果不感到意外了……可是按理来说,冕下现在不是应该正呆在绞刑台上吗?为什么和他有关的埃及女人却会出现在周围的路口边,堵着路不让人过去?
前一个疑问在他看到路口的时候得到了解答。五个埃及女人正并排在路边站着,有老有少、有美有丑,看起来倒是各具特色,却好像又没有什么杀伤力。
弗朗西斯心里狐疑,和自己的两位师兄对视一眼,有意不上前去,而是等着红衣主教的侍卫出头。打头的骑士便下了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几个女人面前,大声呵斥道:“这里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埃及女人!快点让开,后面是红衣主教的车驾!”
“我们可不懂什么叫做红衣主教,先生。”一个长相尖刻的女人说道,“如果是教皇来,也许我们还能考虑一下。”
“不然的话就试试卫兵。”相貌最漂亮、也是最年轻的女人说道,眨着长长的睫毛,“不过,我可不确定他们能不能让你们过去。”
“不让你们进去是为你们好,年轻的老爷。”年纪最大的那个女人慢声细语地道,“你们一定想象不到,里面究竟堵着多少人……我敢保证,就算你们进去了,也是看不到什么的。”
骑士不耐烦了,从腰间解下钱袋:“你们要多少钱?”
“我们可不是为钱,先生。”最丑的那个卖弄风骚地冲他泡了个媚眼,“只要你亲我一口……我就让你过去。”
骑士怒视着她,正要说些什么,红衣主教便在车窗里喊道:“怎么在这里停下了?快点!我们要赶上行刑!”
骑士不得不自认倒霉,目光在几个女人身上溜了一圈,决定还是亲那个漂亮姑娘一口——不然的话,究竟是谁占便宜,还真是不好说。然而他刚想走向那个姑娘,姑娘便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冷冷地道:“想从我这儿过去,除非是从我裙子底下爬过去。”
最丑的那个又咯咯笑了起来,扭着腰肢:“来呀,帅哥,亲我一口呀!”
骑士脸上顿时充满了便秘般的神色。他不得不转身来到马车前,隔着窗户向红衣主教汇报了此事,并表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屈从这种无礼的要求。红衣主教也感到颇为不可思议,居然还有埃及人敢对着红衣主教的侍从摆脸色?
为了展现出自己的贤能、宽容和受爱戴,虽然红衣主教心里很想让卫兵们把这些女人抓起来,现在却不得不下了马车,亲自去和她们交涉。然而那些埃及女人仿佛真的是不明白什么叫做红衣主教一样,对他的态度就好像对随便一个路人一样。丑姑娘说:“就算你是国王,也得亲我一口才能过去。”漂亮姑娘则说:“哪怕你是教皇,也得从我的裙子底下钻过去。”
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忍受这种奇葩的条件,红衣主教最后气的脸色发白,却又不好和她们计较,只好悻悻然地回到了马车上,宣布道:“我们去王宫,绞刑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隐修士默默地叹了口气,再次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果然是天意……
队伍转了个头,向着王宫的方向行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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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末吕先生色厉言疾地控诉着艾斯的罪状时,艾斯本人正老神在在地站在绞刑台上,心情充满着轻松愉快。迄今为止,一切事态都在按照计划而进行着,虽然流浪者们的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但是艾斯也看得出来,他们是在尽自己所能地配合他。有巴希尔在,事情应该不会出什么漏子,至少在行刑方面,艾斯可以放心地让自己“被”绞死了。
不光是他自己等着自己被绞死,在场的数千名市民也在等着他被绞死。夏末吕先生刚把自己冗长的宣告念完,刽子手的两个徒弟便迫不及待地将艾斯带到了绞索前,而刽子手彼埃拉本人则以一种近乎肃穆的姿态,举止神圣地将上面悬挂的那条绞索取下,换上了自己特制的、结实到绝对能让犯人完美地感受到窒息的痛苦的牛皮绞索。为了这条绞索,他一整夜都没有休息,一直在念诵《诗篇》里艾斯读过的那几句。他相信,自己的这条绞索经过艾斯的脖颈,一定会身价倍增,被刑徒们视为上天堂的唯一捷径。
巴希尔和哈力木三兄弟:“!!!”
等一下,这和剧本上写的不一样!!
彼埃拉先生却不知道下面的四个埃及人在想什么。他正踮起脚尖,将绞索套上艾斯优美的脖颈。他甚至没敢碰触艾斯的皮肤,手上的动作不像是即将要取某人的性命,反倒像是在给艾斯献上花环。等到这一切就绪以后,他才肃立在了一边,等着夏末吕先生下命令。
夏末吕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