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本啊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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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本啊赫本-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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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墙角。我记得她披头散发,跳着脚哭喊:“有种你再去打越南人啊!打女人算什么男人!”家里发生的一切改变了我的性格,我不再是个单纯好动的女孩,我对路边的猪和鹅失去了兴趣,看见苹果树也没有爬上去的心情,那个大土坡还在,我只会坐上去,踢踢土坷垃,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发呆,对一列列火车的鸣笛充耳不闻。我曾透过门缝看见你坐在屋里翻?179看杂志,有时喃喃自语,有时低声抽泣。我希望你能跟我说说话,可是我不敢进去;妈妈经常自言自语,你爸爸变心了,你爸爸变心了……你心里只有那个外国女人,不再需要这个家了。她还狠狠地发誓,一定要把这些杂志撕碎,烧成灰烬。我希望家里不再有吵架和冷漠,我也害怕失去你,就悄悄对你说:“爸爸,妈妈要把杂志烧了,你把杂志藏起来吧。”你把杂志藏了起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它们的踪影。即使这样,赫本的眼神和微笑总会在我的眼前闪现,我想,她的眼神和微笑也会在你的眼前闪现吧。可你依旧缄默不语。你已经装上了假肢,开始在一家纸箱厂上班,活动范围大了,经常一个人独自出门,很晚才回家。我们一家三人坐在饭桌旁沉默着吃饭,吃完饭你就拄着拐杖出去,很晚才回家。有一年夏天,我碰到你的战友石峰叔叔,他和你在同一个部队。石峰叔叔人高马大,走路有点踮脚。我希望石峰叔叔能给我讲讲你在前线的故事,顺便告诉我那些杂志的由来。他叹口气,说:“小树,我和你爸只喝酒,不谈过去……”他的嗓子里似乎发出一声假笑,因为这笑是僵硬的。他继续重复说:“我们不谈过去……”我急忙说:“我想知道爸爸的故事,老?180师让写作文。”我在撒谎。“你爸爸很勇敢,我也很勇敢,我们都很勇敢……”石峰叔叔的眼神望着远处的一片虚空,然后站起身,低着头慢慢走了。几天后,我在屋里做作业,妈妈推开门坐在我旁边,说:“石峰叔叔给我讲了……爸爸过去的事你别多问,好好读书。”有一天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你:“爸爸,你转业那年带回家的杂志呢?”你显然很吃惊,似乎忘记了这回事。“藏哪儿了?”我⑩T⑩X⑩T⑩小⑩说⑩共⑩享⑩论⑩坛⑩接着说。你起身走出屋,神情有点恍惚。“爸爸,你知道那个外国女人是谁吗?”我追出去问。你停下脚步,背对着我,缓缓地摇摇头。“她叫奥黛丽·赫本。”我说,感觉愉快极了。你侧过脸颊,似乎想回头看我一眼。


赫本啊赫本(3)


你没有看我,继续往前走。“叫她赫本也行。”我再次说道,声音很大,你一定听见了。你一步一步消失在屋外的树林里。我突然后悔不已,或许在你的脑海里,对这些杂志的记忆已经淡漠,你的痛苦也正在日渐减弱——是我亲手挖掘出了埋藏在你心底的那份残酷记忆。 

奥黛丽·赫本。赫本啊赫本。我在同学家第一次看《罗马假日》录像才知道这个名字。安妮公主身穿白衬衫和大摆裙的身影,朴素优雅,难以忘怀!我开始四处搜集?181赫本的资料,你藏起来的那些杂志我是多么渴望看见啊! 

你知道了赫本的名字也很高兴,我亲眼看见你在马路上一边走一边念叨着:“奥黛丽……赫本……赫本……奥黛丽……赫本……赫本……”终于有一天,你抱着一摞杂志走到院子里,一本一本摊开,封面已经被霉菌和湿气浸染起泡了。你蹲在那儿,拿着干净毛巾,一点一点吸吮湿气,小心翼翼擦拭着的照片。我感觉到你的身体在颤抖,就蹲下来和你一起擦拭,我们两个人的胳膊不经意间触碰一下,我已经不习惯这种触碰,但又忘不了过去你拥抱我的动作和愉快神情,眼睛竟在瞬间湿润了。我喘口气,把眼泪挤回去,仔细端详杂志封面上的赫本照片。我突然想把这些杂志的名字念出来给你听,我念了:“《LIFE》,《ThisWeek》,《MATCH》,《BAZAAR》,《VOGUE》,《EPOCA》,《JOURNAL》,《People》,《LEUROPPEO》。”九种杂志,共十二本。眼睛的余光告诉我,你在一旁安静地听,还吃惊地看我几眼。1953年7月的《LIFE》杂志是其中最早的一期。 

赫本坐在地毯上,穿着白衬衣,小内裤,两条长腿露在外面,背部靠着一把软椅,左手放在左腿膝盖上,右手拿着一个黑色电话筒,赫本看着镜头,睁大眼睛,模样俏皮单纯,?182好像很诧异摄影师的偷拍和偷听。1976年12月的《People》杂志是其中最晚的一期。短头发的赫本,长睫毛的赫本,赫本长长的脖颈上戴着一串亮晶晶的蓝宝石项链,眼睛里闪烁出成熟、愉快的光芒。“爸爸,我能先看看吗?”我低着头,假装不经意地说。你沉默不语。“我不会弄丢的……”我说。“哦……”你勉强点了点头。我看见你想起身,却没站稳,膝盖处发出“咔嚓”的声响,身体又顺势靠坐在椅子上,你说:“去里屋把柜子里的工具箱拿来。”我已经好久没去你的卧室了。我打开柜子,看见一个铁皮剥落的工具箱,工具箱后面藏着一大堆假肢碎块。 

这么多假肢拥挤在一起,冷冰冰的,让我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抱着工具箱走出去,你已经卷起裤子,脱下假肢,膝关节处一片红肿,起了几个大血泡。我不敢多看一眼,心里有隐隐的痛。你从工具箱里翻出螺帽和钉子,手拿锤子,开始更换假肢上的坏零件。“再买一副新的吧。”我说。你说:“好的太贵,要五百多。我们这些人买假肢报销有限额,不能超过两百元……凑合用吧……”当时我就想,等我将来赚了钱,首先给你买一副最好的假肢。我抱着杂志往屋里走,你隔着一段距离对我说:“看完后……?183给我讲讲她,行吗?”你的声音是低沉缓和的。我背对着你,说:“爸爸,这些杂志你是怎样得到的?”你沉默不语。 

我非常后悔问出这样的话——这些杂志既然来自战场,里面一定隐藏着父亲不愿回忆的往事。我使劲掐自己的胳膊,快步走进屋。 

我开始读奥黛丽·赫本。我读她,是为了我,更是为了你。我当时读高一,英文阅读水平有限,好在厚厚的《英汉词典》是我的好帮手。我用了整整一个暑假读懂了这些采访记述赫本的文字,并做了详细的笔记;与赫本有关的189幅黑白、彩色照片拍摄时间跨越四十七年,记录了赫本人生中最重要的成长阶段,我按时间顺序仔细编上了号码。那些服装和鞋帽,那些她在电影里穿过的服装和鞋帽,散发着说不出来的美。我白天抚摸画面,梦里再见她的身影,过去没有梦想的我突然有了梦想,我决定两年后报考服装设计专业,将来做一名优秀的服装设计师。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在那个年代,我在中国看不到详细介绍赫本的电影杂志和她主演的电影作品。我把想法告诉给班主任,她哈哈大笑,说我脑袋进水了,报考服装设计专业必须会画画,“你会画画吗?”她笑得喘不过气,“还有两年?184你就高考了,我知道你从来不画画的。”我的回答很干脆:“我现在不会画画,并不意味着两年后我画不好。”我拿出杂志里的照片给妈妈看,说这些服装太漂亮了,我将来想做一名服装设计师。她似乎对什么都没有了热情。她看着我,只说了一句话:“你爸是个混蛋!”第二天下午放学回家,我突然发现放在抽屉里的杂志和笔记本不见了。我跑去告诉你,你一下子跳起来,想往外冲,身体顿时前倾跌倒在地——你忘了给右腿装上假肢。你急出了汗,喘着粗气说:“再找找!再找找!”我翻遍了所有的抽屉和柜子,还是一无所有。你颓然坐在地上,抽出一根烟,划断了几根火柴才点燃。“肯定是你妈干的……”你摇着头,不停地叹气。妈妈回到家,情绪显得很放松。我问杂志的去向,她长舒一口气,轻描淡写地说:“烧了。”我听见你的拳头重重捶击着椅子。“我把那个外国骚娘们烧了!”她大声喊道,好像发泄了天大的气。“你被这个外国娘们迷了这么多年,该到头了吧?”她眯着眼,眼里溢满嘲弄和不屑,从包里抓出一把灰烬,缓缓地抖落在桌上,就好像在欣赏一场灰烬的潇洒表演。“烧成这样了……快过来看看吧……我把骚娘们烧成了一把灰……”我声音颤抖地说:“我的?185笔记本呢?”她沉默着,然后淡淡笑了笑,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头发。“烧了,一块儿烧了……”她的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轻松,内心的愤怒让我的眼泪一颗一颗滴落下来。


赫本啊赫本(4)


我理解妈妈这些年的感受,她是一个没有男人爱的女人。 

我看见你无力地靠在墙上,拳头紧握,脸颊上的肌肉紧绷着,然后猛甩假肢踢翻椅子,走出了屋门。我把灰烬包在纸里,手指竟然不敢触摸,以为赫本的身影就在里面。天黑了,我一个人打着手电筒来到外面,坐在那个大土坡上,看着满天繁星,突然想起读过的一句诗:星星是天上的弹孔。一列火车缓缓前行,我看见车厢里的灯,看不见车厢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你坐在了旁边,用力抽烟,烟头一明一暗,我听见你的声音:“那些杂志……你都看完了?”这几年,你是第一次这样温和地同我说话。我“嗯”了一声,想哭。你在黑暗里叹口气,说想离开家出去看看,但你没说去哪儿。你慢慢起身走下土坡,我拧亮手电筒给你照路,你在光柱里往前移动,最后被黑暗彻底淹没。手电筒光柱四处搜索,再也找不到你的身影,我突然感到了害怕,一个人的突然死亡和一个人的身影在黑暗里突然消失何其相似!为了尽快弥补专业上的缺陷,我选择了住校,跟着老?186师从头学习素描,然后学习水粉画、水彩画,阅读服装设计的基础书籍。妈妈告诉我,你离家出走前和她办理了离婚手续。我只能用熬夜读书排遣苦闷。看着其他女同学挽着爸爸的胳膊一起散步,我很羡慕,但我没这样的福气。 

晚上躺在床上,我把赫本的故事记忆一点一点打捞出来,这些记忆碎片随时会飘出来,我在床头放一个本子,想起什么就急忙记下来,这让我练就了在黑夜里快速写字的本领。这个本子可是我的宝贝,我准备在考上大学离开家的时候把它送给你。可是我们整整两年没有见面,也没有你的任何消息,我只知道你去了南方。拿到北京服装学院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渴望你能回家看一眼,可是我们的家已经破碎。那个本子记满了与赫本有关的文字记忆,我只能一个人翻阅了。爸爸,没有你,我不知道赫本;看见赫本,我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动力和希望,赫本改变了我的命运。大学毕业那年,我们在家乡见了一面。分别六年再见,你的头发已经灰白,身体倾斜的更明显了。妈妈最后和石峰叔叔结了婚。对我而言,老家的那座房子正在被看不见的力量拉扯推远,终将成为碎片。我拿出记录赫本的本子,想送给你,可你的脸色突然变了,说不想看了,都过去了,?187你也不想再听见这个名字了。你低下头,不停地摆手拒绝。 

我没能把和大学同学创办“爱赫本服装设计工作室”的想法告诉你,我们想把赫本简约雅致的生活理念传递给更多的中国女性。在北京创业三年,我们经历了甜酸苦辣,一步步向前迈进,我想和你分享这几年的生活和工作感受,可是每次拿起电话我又犹豫了。时至今日,我才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不了解父亲的女儿不可能真正走向成熟。 

看着写完的满满几页文字,我的心绪慢慢变得轻松透亮。我拿起手边的本子,特别想念给父亲听,他正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抽烟喝茶。我开始念了:“赫本,落入凡尘的天使。1929年5月4日,赫本出生在比利时布鲁塞尔。 

她的头发是棕色的,从小喜欢跳爱芭蕾,赫本最喜爱白色。1935年,赫本的父亲突然离开家去了英国,赫本是个从小就缺失父爱的女孩。”(父亲微微皱了一下眉)“1938年,赫本的父母亲正式离婚,父女俩从此没有再见面;赫本的父亲能够讲13种语言,但他却是一个有情感交流障碍的男人。很多年后,赫本和父亲见了一面,只见了这一面,她紧紧拥抱着父亲,心里很明白,这将是她最后一次?188拥抱父亲。”(父亲吃惊地张大嘴巴)“1945年,十五岁的赫本身高已有一百六十八公分,体重却只有四十公斤。童年的赫本在战争岁月里长大,长期营养不良让她患有气喘、黄疸等其他的疾病,使得赫本终生形体消瘦。十九岁的赫本已经明白,自己很难成为一名顶尖芭蕾舞者。”(父亲晃晃自己的假肢,遗憾地摇摇头)“1951年,法国小说家Colette看到赫本,马上认定她将是百老汇舞台剧《Gigi》主角的最佳人选,于是赫本前往美国纽约参加《Gigi》的演出。随后不久,赫本又顺利通过导演威廉韦勒在伦敦举行的试镜,出演美国派拉蒙电影《罗马假日》一片的女主角。 

1954年,赫本因在《罗马假日》里的出色表演赢得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奖。”(父亲竖起大拇指)“1960年1月17日,赫本做了母亲,她的丈夫名叫梅尔,她的第一个儿子名叫肖恩·赫本·费雷。1968年赫本和梅尔离婚,同年和多蒂结婚……”(父亲惊讶地看我一眼)“赫本在婚礼上宣布‘我不再是奥黛丽·赫本,我是奥黛丽·多蒂。’赫本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影坛。她说‘我又在爱中了,又幸福了……我已嫁给了一个我爱的人,愿意按他的日程表生活。为什么还要重新去工作?去过那种我不想过的生活呢?’”(父亲?189切下一块苹果递给我,我接过来咬了一大口,继续念)“一年后,赫本的第二个儿子路卡出生了,可是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七年。赫本感触至深地说‘爱情总是伴随着风险,我们应当维护爱情的实质——爱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长久的考验。’”(父亲在一旁连连摇头,他肯定深有感触,我沉默下来,感觉到莫名的伤感在四周弥漫,可是父亲却说,继续念)“赫本最着名的电影作品是《罗马假日》、《龙凤配》、《甜姐儿》、《蒂凡尼的早餐》,其他有名的作品还有《战争与和平》、《谜中谜》、《窈窕淑女》、《俪人行》等……”(父亲小声嘀咕一声,好像在说一部都没看过哩。我说这些电影家里都有光碟,想什么时间看都行)“赫本在《罗马假日》扮演安妮公主游览罗马城时穿的大摆裙是一套由双排扣的短夹克和斜裁圆摆裙组成的套装,在电影海报中,安妮公主的裙子被上色成蓝色,其实公主裙子的实际颜色是棕色的。”(父亲看起来饶有兴趣,他说女孩做服装设计师真不错)“1953年夏天,赫本遇见了纪梵希,他俩很快成为好朋友,赫本第一次结婚时穿的婚纱就是由纪梵希设计的。这件婚纱非常别致,是一件白色蝉翼纱面料的短款礼裙,上衣前开扣,七分灯笼袖,裙子是斜裁的,?190腰带束紧腰身,赫本穿着这件婚纱,头戴玫瑰花环,像一个翩翩仙子。赫本的第二次结婚礼服也由纪梵希设计,一件是粉色斜纹羊毛面料的及膝双排扣无领高腰外套,一件是粉色马海毛和羊绒的高领针织连衣裙。《甜姐儿》里的服装也是纪梵希设计的,最令人难忘的那件长及脚踝的低胸无肩带绣花大圆裙,由奶油色真丝面料制成,宽褶裙摆上用彩色丝线刺绣上一朵朵花卉,赫本在喷泉前放飞鸽子跳舞时的姿态实在太美了!”(我不知不觉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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