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没有话了,但是忍大概明白了意思。
他沉默了,咬紧自己的唇,美丽的眼睛仿若明珠蒙尘一般突然黯淡。
他细白的手,慢慢地伸向桌子,收回了摆在那里的两张机票。直树瞧着,头越发低,心底越发不安。
忍的双手一刻不停地摸着机票的纸面,几乎将墨汁都抹去一样。好几分钟后,才道:
“唔,直树,怎么说,你的话呢,很简洁,意思也都传达给了我。”
他针对这件事的第一句表态是这样的。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知道了这些消息后能够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但是直树在等着,所以他继续搜刮自己的思绪,迟疑地道:“我们本来说好是要买一套在东京的房子,然后你会申请来东京工作的机会的。你怎么照顾小花都无所谓,但是这件事你怎么想呢?”
“买房的事可能要暂时推后。忍,对不起。”
忍的心里好似冷水泼了一样泄气。他勉力笑道:
“……本来这周还想和你去看房子来的。”
直树双手托着额头,愧疚地道:“对不起。”
看着直树为难的样子,忍道:
“不不,我没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本来还以为今年就能同居来的。……那等多久?两个月够吗?”
忍期待地看着直树,直树为难地瞧着他:“不知道,估计可能要更久点。不过我会尽力的。只要小花一恢复记忆,我们马上去看房子。还有旅游,马上就去。”
没有期限的承诺。这简直让人更加不安。然而,忍看直树这么为难,也不好逼他了。
“那么以后我不能去你家里和你住了呢?”
“我们可以在外面见面。”直树说得很快,忍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安静了下来。
气氛有点难受。直树也忍不住低下了头。
他愧疚地道:“很快的,忍。不会要你等太久的。这件事请你务必体谅一下。毕竟是孩子的妈妈。当然,你如果反对的话,我也会听你的。我可以找她老家的亲戚来照顾她。然后……”
“好啦,我知道了。”
忍显然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挣扎。可他是个很容易调节情绪的情商很高的男人,纵然心中如苦酒浇灌般涩,似小刀挖撬般疼痛,他依旧苦笑道:“看你的样子,都已经走到绝境了,我再逼你你怕要崩溃了吧。小花哪里还有亲戚,你不是和我说过她几乎是孤家寡人嫁给你的吗?我理解你的苦处,直树。”
他握住了直树的,轻声道:“她也的确遭遇了不幸,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呢。按照你所想的去做吧,直树。机票嘛,我可以转卖,还能挣点零花钱呢。想想看,虽然那里是个很漂亮的地方,但是照片上也见过了无数次,没什么新鲜的。你不要这么自责。”
直树听见这番话,不自觉地湿润了眼睛。他反握紧忍,颤抖地道:“谢谢你理解,谢谢你,忍。”
“只是……你不会还爱着她吧,直树?”
忍突然的话,让直树脸色一变。
他苦笑道:“看看,你又多想了。她既然不爱我了,我爱她有什么用呢?”
忍“咦”一声道:“听我们直树这句话,这么说她还爱你的话,你也还爱她咯?那我算什么呀?”
直树再苦笑:“我错了。那句话我收回。”
说完,他要起身去拿饮料,忍拉住了他,嘟囔:“明明分手一年多,还这么缠着她。不知道我病得不行了的时候你这样对我不。”
直树瞧着他,抿嘴一笑,道:“我们小忍身体健康,最重要的是法学部的,又是那种精明的性格,只要欠了小忍的,不都讨回去才不会罢休。今天我欠小忍这么多,他才舍不得有个三长两短。不然以后怎么和我追债?”
忍抱着肩,哭笑不得:“你这个家伙……真是混蛋。认识你就活该都我倒霉。”
直树只是告饶地笑。
到这里,看似是皆大欢喜。可这种流于表面的良好结局,却止于谈话后,忍微微垂下的黯然的双眼,还有直树察觉他的变化时,那不自觉为内疚而低下的头。
其实,那只是那些年的记忆之一。而这记忆在当年由于掺杂的感情太复杂,让人尝不出酸甜苦辣,又仿佛遍是酸甜苦辣。等过了五年,记忆这缸酒里的佐料淡了味道,酒本身的味道却越加清晰。如今再细细嚼,却先是苦后是酸,没有什么甜味儿。
似乎的确有些遗憾。不,忍简直是个大笨蛋。怎么可能不介意呢?五年的时间白白浪费在看着爱人陪伴情敌之上,这种折磨谁能知晓?
可惜他居然答应了。好一个傻瓜。
事实上,造成这结果的最直接原因是忍用了深情,所以撒了谎。
苍天,为何他就这么傻,为何他那一颗心可以埋那么久那么深,二十年,一天一天,每分每秒,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明明埋得那么苦,明明难熬的日子那么漫长,他却未曾觉得厌倦,有时候埋得他自己都忘记了,可偶然再挖出,却又完好如初,焕然如新。
思前想后没有回答,只能说,这便是忍的命运了。渡真利忍天生是个情种,一旦爱上了就奋不顾身,一旦爱上了不怕粉身碎骨。可叹长情的动物,却往往不得善终,所谓“情深不寿”。于是忍得了难以治愈的病。
这个结局太突然了,五年前,两人谁也从来没想过会沦落到如此,而五年后,一张轻薄的诊断单沉沉地压碎了他们的梦。更可恨的是,当年最大的受益者却根本不知恩图报,直树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当年究竟有多么愚蠢。
然而忍却未曾计较。
“我们是绅士,要有绅士风度,不要和女人锱铢必较。”
听直树往事再提,忍一边为他戴领带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他总是用自己是男人为借口,包容一切对自己的栽赃陷害。他努力装扮强者,把值得同情的位置让给陷害自己的人,善意地去揣度他人。可叹他的天性善良带来的总是伤害。
忍瘦了,比五年前瘦了太多。细白的指头依旧那么纤美,可握紧的时候发觉只剩皮包骨。五年前他的脸庞珠圆玉润,现今的话,按上次忍的二哥和他开玩笑的话,那就是和下锅的虾米一样。直树为了他的消瘦,过往的雄心壮志几乎消失殆尽。
人生就是如此,从三十五岁到四十岁,可以挥霍的时间有很多很多,然而随着细小的时间流逝而去的东西,实际上再也回不来了。
但是忍的耐性和风度超出直树的想象。他虽然病了,每天还是和往常一样仔细打理自己的外貌,从头发丝到脚尖都不会错乱。每日忍还会主动陪着直树散步说话,也催促他开始着手伊势岛酒店的事情,同时他甚至自己主动调查东田满的最新动向,提醒直树小心。新的挑战向他们发出了战书,虽然危机冲从,忍却展露一贯的淡定。这一切的从容让人切身体会到他的高贵和教养。也让直树不得不变得坚强和充满力量。
夜里耳鬓厮磨的温存时光里,直树总是试图在忍耳边说话安抚和逗乐他,他会提起五年前忍要去瑞士的愿望,说可以现在去实现,可忍一直只说,自己需要的,其实也不过是这样的日子——直树在自己身旁,两人走着、笑着、说着、相拥着。人生有限短,温情无限长,直树会说说这样的话哄他。就够了。
甚至他还坦白:
“你以为我真想去瑞士呀?我想要的只是你而已。”
他摸着直树的脸,笑呵呵地说。
“那是我的一个计谋,去了瑞士,你便不在日本了,异国他乡,只有我们两个,你唯一能够想能够伴随的只有我,那时候我就得到了你的全部了,你再也没空想小花了。其实我坏着呢。”
直树为他的话哭笑不得,但是他哪里说他什么不好,反而更疼爱他了。他觉得这是一种智慧,也为他这样“不择手段”博取自己喜欢的举动而感动。更因为有忍这么聪明能干的恋人辅佐,他的职业生涯纵然满是障碍,却依旧能够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后来直树在120亿的伊势岛案子之中,果然大展身手。这其中,忍一直紧紧在他身边成为左右手。虽然有各路敌人陆续出现,两人的感情也受到波折,可历尽千辛万苦,直树依旧得到了他人意外的出色结局。
而忍呢?
很快的某一年,他在心爱的男人的怀里无知无觉地睡去,陷入了永远的时间的静止之中,
那抹绝色的艳彩终究化作遗憾的白与灰,可那之后,他没有化作空虚的记忆,却与心爱的男人更加紧密在一起了。直树每日反复抚摸他的照片,擦拭他心爱的手表,在春夏秋冬想起他们过去的欢欣愉快悲伤,在风雨冰霜之中想念他的温柔聪慧,将他们的苦痛和快乐记忆转为对他存在过的感激的蜜酒,还悉心照顾忍的“愿望树”——纵然那不过只是一颗普通的小铁树。
他每每回忆起他的一颦一笑便微笑,记起他的爱便热泪盈眶,一年一年未曾改变。就这样,忍当年想用去瑞士这种低劣小手段框住的心,终于永永久久地留在了他的身边。
他永久地住入最心爱的男人的心里。
谁说他是傻瓜呢?
谁说他失败了呢?
纵然他看不见听不见,却只有他,得到了永生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TIPS:其实作者一直没闲着,这几天反复想着最后一章怎么写,删掉的文字至少2、3万,最终定格成这样。于是,这个算是番外吧,讲了一些过去的故事,也透露了未来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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