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最后一份传真送出去的时候,听到沈修仪下来的声音。
以前,她一直觉得王巧欣很神奇,怎么有办法辨识那三个男人下楼的声音,后来才发现,其实原理很简单--许君泽穿拖鞋,沈修仪跟贺明人则是皮鞋,沈修仪下楼的时候会习惯性的敲扶手。
以鞋声辨来人,拖鞋声是许君泽,单纯的皮鞋声是贺明人,皮鞋声加敲扶手则是沈修仪。
当然也不见得要把这么简单的事情搞得像警匪片,就像现在,贺明人出国,许君泽外出,用删去法很容易就知道下来的是谁。
莫佳旋跟沈修仪不熟到一种很离奇的地步,所以看到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
相对于她的小尴尬,他就自然多了,「他们还没回来吗?」
「问题好像满大的,说布料跟水钻都跟契约上的下同,刚刚打过电话回来说不会这么快。」
「不会吧!这么离谱?」
「已经跟厂商联络过了,厂商好像也很惊讶,现在应该还在谈。」
沈修仪走到柜拾前,勾起一抹好看的笑,「我想在今天关门之前,这里应该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莫佳旋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被动的点了一下头,「嗯。」
「意思是,我可以跟妳聊天,而且不会有人突然发飙把妳叫去煮咖啡,或者去拿什么不重要的描图?」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勉强一笑。
莫佳旋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情形--许君泽对她的占有欲颇重,而且从来不掩饰他的不悦,所以她跟另外两个老板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有人会因为这样不高兴。
但此时此刻,她内心涌起的并不是被心爱之人约束的甜蜜,而是一种不知所措的尴尬。
「关门吧!」
「啊?」
「关门。」沈修仪说得轻松,「我们去兜风,然后吃晚餐。」
「那店里怎么办?」
面对那单纯的问题,他发出一阵大笑,「怕什么,房子又不会跑,把电话转到答录机,东西拿一拿走吧!」
莫佳旋觉得有点突然,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真的开始收拾东西,将电话转接,然后关上大门。
沈修仪的车子跟他的人很像,既流行又花稍,不像许君泽那样老老实实的开车,他似乎有着什么赛车梦似的,速度颇快。
夏日的阳光非常大,但车内冷气充足,感觉十分舒服。
沈修仪一边在车阵中穿梭,一边问:「有没有特别想去哪?」
「怎么会突然问我想去哪?」
「今天是妳在结婚工坊的最后一天,身为老板之一,好歹也要谢谢妳这两个月的帮忙,所以啦,今天妳最大,想去哪里我都没意见,就算妳现在说要去垦丁吃烧烤,我也会奉陪到底。」
她突然有种感动的情绪,「你……怎么会知道?」
「开玩笑,虽然妳来的时候我人在香港,中间又为了躲女人消失一阵子,但怎么说妳也算是员工,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莫佳旋的唇畔勾起一抹笑。
今天是她在结婚工坊的最后一天,许君泽什么表示也没有,反倒是这个不太热的老板要谢谢她。
其实应该谢的人,是许君泽才对。
就算不爱她,但也该谢谢她。
她相信即使联系他们的不是爱情,但也是很美好的回忆,尽管他这样的顺其自然,其实很伤她的心……察觉到她突然静下,沈修仪问:「怎么不讲话?」
「感觉有点奇怪。」
「因为那家伙不记得,反而是我记得吗?」
答案是肯定的,但是她无法作声。
二十五年的人生,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名正言顺」这句话是怎么来的,她始终记得那天在华纳威秀,他跟那个大美女介绍说他们是同事。
既然是同事,就没有什么好要求的。
「那家伙啊,其实没妳想得那么聪明。」沈修仪一边操控方向盘,一边叨叨念念,「因为他长得好看,收入又高,所以异性缘从来没有少过,不过也因为这样,他把标准放得太高了,对别人是,对自己也是。」
他……是在安慰她吗?
「我不否认他在男人中属于杰出族群,但其实妳的条件也不差,不需要这么被动,他不肯开口,妳可以逼他。」
「逼?」
「哎,我不太会讲,就像我以前有个女朋友,一直要我陪她去日本玩,可是我抽不出时间,她讲了四五次我都没时间,后来她很生气,只肯跟我讲电话,不肯跟我见面,说除非在成田机场等,不然她不会见我,为了要跟她见面,我、我只好排出时间了。」
虽然心情沉重,但听到的时候,莫佳旋还是忍不住一笑,「让你立刻退让,那女生一定很漂亮吧。」
「很普通。」
「像我这样?」
「如果只讲脸的话,妳跟她比起来算上品,她是单眼皮外加有雀斑,普通到一个不行,不过虽然是这样,但是她的个性很好,既温柔又开朗,我很喜欢跟她在一起的感觉。」
「可你们还是分了。」她知道他现在没有女朋友。
闻言,他发出一声怪叫,「我们虽然没在一起,但不是我的错,是她甩我,不是我甩她。」
「骗人。」
「骗妳干么,不信妳去问许君泽,那时我难过多久。」
「那为什么不去挽回她?」
「因为我当年爱面子啊!」理所当然的语气,「妳知道吗?男人常常有很笨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宁愿逞那一口气,却不愿意道歉,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要妳跟许君泽低头,只是,我觉得总要有人先开始,因为他很笨,所以妳要聪明一点。」
聪明吗?
那个兜风与晚餐只让莫佳旋确认了一件事情--沈修仪是个好人。
只是好人的建议未必是好建议。
沈修仪用他的方法来想许君泽,但问题是,他们根本就是不同的人,所以也没有办法以一概全。
如果低头可解决,她很愿意,只是后来她才清楚,他们之间的问题下在于谁低头,而是在于许君泽的热情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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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多,莫佳旋正在看无聊电视节目培养睡意,卡农曲突然响起。
她发现,自己还是很没用的因为这样而心跳加速,他要说什么呢?而她,又该说什么呢?
按下通话键,「喂。」多了--一起入睡,一起醒来,好像对她很好,但却不曾说爱,并不是拙于言词,许君泽是一个实在到不能再实在的人,所以,当他说她是同事的时候,就真的只当她是同事。
那些好,只是一种生活乐趣,对他而言的乐趣。
或许他从来就没有忘记那个女生,或许,当他在买花给她的时候,内心想的是当年替那女生买花的心情,那个好的对象可以是任何人,不限定只有她。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当时是王巧欣跟他出差,如果是王巧欣跟他上床,今天会不会他占有的对象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是情绪的给予,不是非她不可。
她在板凳区等着上场,等得好累好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知道她在等,就是有办法视而不见。
就像现在,他什么都不说。
四周好安静。
莫佳旋觉得自己快哭了,事情应该没有办法更糟糕了吧。
「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不好。」
「妳哪里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不想当你的朋友。」她强忍住想哭的情绪,「你可以记得初恋情人,但也要真的爱上我,我不想下次再被你的朋友或者我的朋友,碰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只能介绍说是朋友,我不缺朋友,但是,我想要一个真正爱我的人。」
「只要说我爱妳就好了吗?」
她还来不及做任何回答,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他的声音--「我爱妳。」
莫佳旋呆了呆,他说什么?他说他爱她?在这种时刻?
她并没有因为这样而觉得高兴或者感动,她知道自己心口上的破洞因为那三个字而更大了。
轻易的说我爱妳,满不在乎的说我爱妳,没有任何感情温度的说我爱妳……她要的并不是这个埃她要的是背后所代表的肯定与确定,而不是这三个字。
他的语气就好像是大人安抚小孩一样,给糖,给抱抱,只要不哭不吵闹,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没关系。
相对于她对他的爱,他把她当作什么?
床伴?打发时间的对象?
现在他觉得很好是因为,她有他要的,而她觉得不好的原因是,他没有她所要的。
男人不懂女人为什么要承诺,就像女人不懂男人为什么不肯给承诺,因为女人跟男人的想法不同,男人要性,女人要爱。
激情过后,当事情渐渐清晰,她才发现,原来他们不该在一起。
「许君泽……」再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是一个混帐。」
静默。
「我希望你把我当人,而不是在跟你要糖果的小孩,我跟你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安找人上床或者找人打发时间,没错,我没交过男朋友,但不代表我是傻瓜,可以看无其事的一直等,明明知道没有爱却还装作很幸福,你爱我是吗?谢谢,不过很抱歉,我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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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回到两个月没进半步的幸福婚纱,一进玻璃门,马上陷入一种许久不见的你推我挤。
「莫佳旋,妳在结婚工坊是被虐吗?」小玉一见她忍不住大笑,「怎么脸会肿成这样子?连眼睛都泡泡的?每天被骂骂到哭?」
陈伟全在旁边看,「有变得比较有女人味耶。」
叶子笑,「欢迎回来。」
芸芸补上,「好久不见。」
虽然一夜无眠,但莫佳旋仍打起精神,「我现在该做什么?」
她们以前的工作都是进来就分配奸的,但现在她出走两个月,根本没接过新的案子,也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
「琪姊那么精明,妳还怕没工作吗?」小玉嘻嘻一笑,从柜台下拿出一张纸,「早写好啦,拿去看,晚点我把照片跟尺寸表拿给妳。」
「哇,太多了吧!」
「还好啦。」叶子插花,「我的也是一样。」
她很感谢大家的嘻嘻哈哈,虽然只是凑巧,但是却让她好过很多,因为,现在的她最怕安静,一安静下来,她就会忍不住想起昨天那句冰冷的我爱妳。
生平第一次有人跟她说爱,但却是她怎么样也不愿想起的事情,晃了晃手中编得密密麻麻的表,莫佳旋故作轻松,「我去楼上啦!」
「等我。」刚刚没看到人的小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块上去吧!」
两人二则一后上了楼,莫佳旋的笑脸随即垮下来--好累,居然连支持十分钟的笑容与好心情都会这么累。
她突然有点庆幸自己忍到昨天晚上才跟他谈,如果她早些沉不住气,那么她势必在结婚工坊面临更大的痛苦。
确定二楼暂时没有其他人之后,小纱问道:「还好吧?」
「分了。」
「分了?!」惊觉自己声音太大,小纱连忙又降低音量,「怎么会?上次不是都还好好的,妳不是告诉我说,两人还去吃了大餐吗?怎么突然分了呢?」
莫佳旋大约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说过一次,「妳知道吗?他说我爱妳的时候,那语气就好像在说『喏,这是妳要的原子笔』,没有任何温度,以前我以为爱情很美的,可是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一旦没有爱,即使是一句我爱妳,也会变成伤人的利器,被割到的瞬间,真的很痛。」
「看开点。」小纱拍拍她的肩膀,「全台湾有一千一百万个男人,妳才二十五岁,怕找不到对象吗?」
「我觉得我下次谈恋爱的对象会很衰。」
「为什么?」
「因为我怕到了,我可能不会对他那样全心付出。」莫佳旋忍住想哭的感觉,「我应该会很小心,小心得有点神经质那样,确定他爱我三分之后,才慢慢放出一分的爱,确定他爱我十分,我才考虑放出五分,永远在衡量,永远不愿意多付出,于是原本应该在竞爱的,但却会变成斤斤计较的过程。」
说着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莫佳旋想起以前看的爱情电影,电影的女主角在失去恋情后总是哭天抢地,当时,她觉得好夸张,怎么可能呢,才不过失恋而已,不需要像是世界毁灭吧!可是她现在真的有那种冲动。
因为心很痛,所以需要发泄力气,她很想很想去海边狂吼一下,把内心的闷痛都喊出来。
「小纱,我觉得,我可能五六年都没办法谈恋爱,万一我内心的阴影一直存在,然后到老了还记得许君泽怎么办?那我不就没有办法结婚,没有办法生小孩了吗?我会一辈子都一个人……」
「笨蛋,妳不要低估女人的自我复原能力,很多科学家都用科学的方法证明了,女人的忍耐力与恢复力比男人高出很多,所以呢,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情绪过去就好了,现在的妳并不知道怎么样的人才适合自己,但至少知道像许君泽那种人不能招惹。」
小纱给了她一个鼓舞的手势,「而且,人之所以失恋,就是为了累积经验好准备下一次的恋爱,妳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时间过去,伤痛就会过去,说不定两个月后妳会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思虑清楚之后,自然就会开始恋爱,等妳准备好了,告诉我一声,王家豪有好几个朋友都还没有对象,我帮妳介绍。」
「小纱,妳真是个好人!」
「那当然,喂,别这样,不要把鼻涕弄在我衣服上啦,吼……」
第十章
对于莫佳旋来说,一切又回到遇见许君泽之前的生活方式,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去商场买生活必需品,什么都是一个人,快速,方便,但是,有点寂寞。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她一点也不讶异明明已经晚上十一点却还没有睡意的自己--好奇怪,明明才两个月而已,可是,她就是有种他们在一起好久好久的失落,闭上眼睛,回忆翻腾,心痛不曾少过。
「虽然妳不是什么大美人,不过在我眼里,妳很可爱。」
「我现在越来越习惯跟妳生活在一起,跟妳聊天,跟妳说话,跟妳讨论一些有的没的,拿路人的品味当话题,每次妳回自己家里,我都觉得只有我一个人的房子很奇怪。」
「是说……等妳房子的契约满了之后,要不要搬过来?」
「妳回幸福婚纱也没关系啊,只不过白天见不到面而已,反正有车子,中午如果时间允许,我再去找妳。」
数不清,好多好多。
她想,以后看电影的时候,再也不会嫌女主角太夸张了,因为真的就是那样痛苦没错,就算她再怎么努力,脑海还是被回忆给占据,甜蜜的,痛苦的,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像是刻在脑海似的,忘也忘不掉。
啊,可恶!
为什么她非得像古代被抛弃的妇女那样难受啊?
翻过身,拽过被子,闭上眼睛,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记得有次他们去清境农场玩,现场有表演剪羊毛,以前啊,她还以为绵羊油是从羊身上取下的,所以觉得很怕,不敢用,后来看了剪羊毛秀之后才知道,绵羊油的出处是剪下的羊毛里。
被理光头的绵羊身上的毛变得短短的,牛仔叫他们摸,说上面油油的,那就是绵羊油啦。
结果啊,那只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站起来,好像想要对她撒娇似的,虽然说咩咩咩的声音很可爱,可羊站起来真的有够大,她被吓得拔腿就往山上跑,许君泽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