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传来的淡淡叹息,疲倦之意更浓,仿佛顷刻间便要睡去。
而那两个少年还在争执,其中一个坚持还要来这禁地之中再看他,执着的像个孩子。
玄霄用置身事外的感觉想,这纠缠不休的性子像谁呢……不记得了。多年来刻意的忘却,在这一刻终于成真。那模糊的影子,渐渐消散。
来就来吧,寂寞了这么些年,有人说话总是好的。
“若想来此,改日再说吧。”
他不再答话,已然再度沉睡。
有一点一滴的鲜血,从昏暗而未至的时空坠落,渐渐浸染了少年少女纯白的微笑。
若有人预料到日后的那场噬心的决裂之痛,会否后悔此刻的相遇。
这个问题的答案,十九年前,十九年后,都没有人来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纠结出来的这一章,实在憋闷,因为写着不顺手,自己都看着奇怪。。。。。。。。
☆、第 12 章
云天河躺在琼华硬梆梆的床上,第一次知道辗转反侧是什么滋味。
虽然用世俗的眼光看来,他已经过去的小半人生并不能称之为幸福,他却也一直过得优哉游哉,快活无比。
母亲在他尚未懂事便撒手而去,父亲也只是陪着他过了几年平淡日子便随自己妻子而去,只剩下小小的孩子一个人在荒野的山上独自长大,猎兽来当做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来源,而对于山外的人事,野小子心中是一片空白。
常人所无法忍受的寂寞却根本没有对云天河产生什么明显的影响,他一个人活得其乐无穷,尤其有小山猪在精神上与物质上双重的奉献,他的身上,一点都没有已经进了鬼界的那个人的那些痕迹,比如总是用微笑掩盖内心,用自嘲掩盖痛苦。云天河根本连掩盖是什么都不清楚。
他只知道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困了就睡,开心就笑,难过就哭,他是那样的简单,好像几笔就能画出一整个世界来。
不过那都是在遇到一个叫做韩菱纱的狡慧少女之前了。
出身于盗墓世家的女孩子为了想在这个不怎么美好的世界上多待几年,为了不再看着族亲皆早早离世,便四处寻求修仙之道,企图能打破那无奈的诅咒。
于是一个人遇到了另一个人,少年少女的旅程在吵吵闹闹中走向莫测的未来。
想来若是问云天河他是怎么走到了琼华修仙之路上,他也只会摸摸头,仔细想想,然后傻笑两声便罢。
世情复杂多变,过去未来与现在纠结成绝大的谜团。筮草沙盘,摇钱纳甲,对天占星,最优秀的卜算者也无法准确的预测到那静静在某处等待人们到来的未知之时。
就如同云天河想要了解父母的过去,韩菱纱想要摆脱注定了的短寿厄运,柳梦璃为了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他们的目的都很简单,但凡人渺小的愿望终究避免不了被卷入命运的洪流中,当慕容紫英在夙瑶的授意下教习三人御剑之术,一切都无法再避免。
但云天河此刻显然没有这样那样的觉悟,他只是将双手枕在后脑下,翘起了双腿,在空中一荡一荡的看似悠然自得,实则内心翻腾不已。
那个像爹又不像爹的人,那个被封在冰中的人,那个说是爹娘师兄的人,那个看不清脸的人,那个……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觉睡的云天河居然失了眠的人。
爹说过……你注定要遇见的人,到了那时你便看看自己的心,它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要犹豫,不要畏惧……
心么,怎么才能看到心要说什么?
规律的跳动渗透着强劲的生命力,向四肢百骸输送着年轻的血液,是少年的活力,令人羡慕的青春。
是啊,没什么好畏惧的,没什么好犹豫的,既然想做,那就去做。
他一个翻身下了床,少年兴奋又好奇的神情被夜色遮盖,却掩不住剧烈的心跳声。
那个地方,那个人,像是一个包裹着巨大秘密的糖果,况且那秘密还是有关于自己的,甜蜜又诱惑,少年无法抵挡,于是终于按捺不住,却不知如果最终剖开,会有怎样的结局。
云天河来到那个半边奇冷半边奇热的诡异之地,不由的对那个人有了些同情和敬佩。这种地方他其实一刻都不想待下去,可是那个人却在这里一动不动的活了十九年……肯定很寂寞吧,那又为什么在那时拒绝他们再来……
他蹑手蹑脚的进入禁地,以为悄无声息,却在下一刻听到一个淡然无波的声音,“是你?”
在离开禁地的路上,云天河耳边一直不断地响起那几句话。挥之不去。
“……这些前尘往事,你知道了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又有几人还记得当年旧事?若等他们想起,放我出来,只怕要等到海枯石烂……”
“我吗? ”
“我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么,什么罪,可以把一个人封在冰中十九年?
“阳炎侵体……”
“……之所以至今未破冰而出,却是有所顾忌。”
我帮你!
少年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他本就是容易头脑发热的人,何况是为了朋友,何况……当他听到那人用冷清却温和的语气轻描淡说道这是罪过,当他想到十九年来那个人一直一直被禁锢在这不变的冰寒里,当他每次离去都能感受到那人心如止水的背后是遥望的目光……
三寒器,世间难寻,可那有如何,我不管,只有能让你打破那些枷锁,我什么都愿意做。
去往即墨的路上,云天河和韩菱纱依然是打打闹闹的温馨,秀美典雅的官家大小姐总是掩口轻笑以对,慕容紫英沉默的跟在一旁,宽大的剑匣永不离身。
沉沉欲坠的感觉一直在心中久久不去,琼华年青一代弟子中天赋最高的慕容紫英,破天荒如同那个神经粗大的少年一般,为了一个只见了一面的人而不能静心。
心静,是修道人最基本的要求,心已静,方能领悟到道之根本,道法上乘。
如果心已乱了呢,如果往日根本察觉不到打坐的姿势竟是如此的僵硬,而近日却总觉得膝盖像是要断裂。
剑法犀利,世事懵懂。
或许是因为身上自然的对前辈人物的尊重敬仰,或许是彼此身上有某种似曾相识的气息,或许是那转头的一瞥印象委实深刻,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想去见一面而已。
未曾想,禁地的气氛并不像是与云天河在时那般和缓。
少年的慕容紫英早已不如幼时一般顽皮,虽然少了可爱,却多了内敛与沉稳,渐渐有了男子汉应有的气概与担当。
但是在这个人面前,却好像总是退回到了幼时。倒不是说又变成了调皮吵闹的小孩子,而是一种微妙的不知所措,能使在斩妖除魔时掌控全局的自己感到深深的无力,想要说些什么却无法出声,在那安静的气氛中,一切都是徒劳。
虽然那人只是立于冰中无法动弹,而他的脸隐藏在厚厚的冰层中,全是模糊。
一个人在这般境况下,想必不会无欲无求。宗炼长老既有嘱托,我应当全力从之……
这世间有很多这样的事,看到一个人的第一眼,便不喜欢他,纵然没到厌恶的程度,却也没什么好印象。
而很多时候,在很久很久的以后,自己才会懂得,之所以讨厌那个人,是直觉告诉自己,在己身与他人间,有着某种难以言语的相似。
因为与自己或多或少的相似而下意识的抵触,是自相矛盾,还是其实意味着内心无法承认的挫败?
玄霄不喜欢慕容紫英,也并不想去寻找理由,因为这没有意义,他是宗炼的弟子,天赋很高,同样的,他是无关紧要的外人。
在他看到这个少年的第一眼,就从内心升起一股冷意。
熟悉的感觉带来的是并不愉快的回忆。在伤痛孤寂的摧折与禁锢中玄霄从不后悔,更遑论厌弃自己。但这不代表那段时间的记忆都是值得令人回想,尤其某些寒心彻骨的片段。
他觉得应该是忘了,但那感觉依然还在,停留在不可触碰的深处,连自己都隐瞒。
年少时自己的高傲,固执,单纯,不容动摇的信仰和对一些人的敬重信赖,得到的是欺骗与报应,一瞬间变了模样,全都随着那冷意席卷而来。
那个少年在窒息的气氛中开口,“师叔,弟子冒昧……”
“你来做什么。”
没有起伏的声线打断了慕容紫英恭敬的问候,冰冷中温和不复。
“……擅入禁地,打扰师叔,只是,师叔封于冰中无法行动自如,有何要事可尽管吩咐弟子……”
“你果真尊师得很……我已说过,我不过是个遭弃之人,走火入魔杀伤
同修,如今依然活着已是万幸,宗炼长老若泉下有知,想必不会再有担忧之心,你也不必如此。以后都不需再来。”
些微的讽刺和平淡话语下隐藏的惊心事实犹如细小尖锐的针,令慕容紫英呼吸都不顺畅起来。他费力的开了口,却一反方才,昂起了头,露出少年俊秀坚定的面容,神光犀利的眸子望向高大的玄冰,定格在一处。
“如若一事未办便就此离去,再不踏入禁地一步,不仅有负宗炼长老之托,弟子也便不是慕容紫英了。”
虽然视线所及之处尽皆是半透明的冰层,肃正神色的少年依然感觉到有目光自上方划过,落在他的脸侧,有如实质般灼烧。
“……慕容紫英。”
“你若真有此心,且先回去,自然……便知。”
他出了禁地不多时,云天河便兴冲冲的跑来跟他商量,只要有了三寒器,玄霄就可以破冰而出,重获自由了。
玄霄说,这些年他一直内息流转不断,同于苦修,如果不是顾忌体内的阳炎,区区寒冰早已困不住他了……
慕容紫英隐在宽大袖子后的双手紧紧攥着,指甲陷进了肉里。
他看着少年兴奋而通红的脸,心里有很深的叹息。
一个无望的困在冰中十九年的人,明知不会有谁来助他脱困,却依然毫不放弃,他又怎么会顾及到其他事,惟有恢复自由才是他最大的渴望。
第一次瞒着掌门行事,慕容紫英心中虽觉不妥,但因是那人嘱托,便也作罢,只是这当中的曲折,他们四人却怎么都猜不透了。
即墨是一个小小的镇子,临着东海,虽同寻常村镇一般简单朴实而安详,风景却是极好的。
然则风景虽好,未必便能过的逍遥惬意。当地百姓为求生活安稳,供奉狐仙祈求风调雨顺,却不料被那狐三太爷作弄的苦不堪言。
义愤是理所当然,冲突也就在所难免。
当少年少女们合力将狐三太爷驱逐后,剑仙又为百姓除害的传奇不知将会在当地流传多久。或许久到当事人都已化作尘灰,那传说还在坊间流传不休。
然而因此事却得到三寒器之一的光纪寒图,却是极大的意料之外了。
山神夏元辰是个温和的书生模样,直言道来便是身上并无仙人应有的风骨,反而绝似寻常凡人。在把光纪寒图送给云天河后,男子便携了痴女悄然离去。
情爱纠缠像是让人上瘾的慢性毒药,一旦入了骨,就再也戒不掉。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轮回六道中磨灭了什么,忘记了什么
,丢失了什么,都是为了什么。
我只愿生生世世在你身侧,看你笑你哭你欢喜你悲伤,于是我哭我笑我欢喜我悲伤都只为你。
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一高一低,影子在月光中重叠,拖出一路的缠绵。
千百年沉重的爱恋,十几岁的他们不会懂得。只有此刻天幕上乍然绽开的烟火花朵般盛放,才最适合这年轻生命的灿烂夺目。
一盏盏的灯由远至近的亮起,蔓延到蜿蜒的水边,桃红的光芒朦胧,随着流水回旋飘远。
天上是四散的夺目烟花,地上是人间世俗的欢喜,和在一起就让人忽然想要留住这一刻。然而永恒还是太虚无,人的双手是那样的小,掌心的清晰曲线拼了命也只能延伸到手腕便再也无法前进,它承载不了什么,只能握起,包裹住当下的幸福。
所以在这一刻,他们欢笑喜悦,他们站在全世界的中心,他们年轻的生命可以做到一切。他们还相信这世间的美好传说。
这样的历程,人人都有,区别无非在,有的人正在失去,有的人已经失去。
玄霄不曾看过烟花,也不知道世间有那样一种转瞬即逝的耀眼,像是用尽生命所有的力气只为那一刻的绚烂,然后烧成青烟散去。
“玄霄,我们找到光纪寒图了!”
他看着云天河,后者正拿着那至阴至寒的寒器,毫无掩饰的大大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不禁让人怀疑这样下去他的脸部会否抽筋。
玄霄一向缺乏想象力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诡异的形象来,那大大的笑容倒是没有改变,只是晃着耳朵摇着尾巴怎么看都像一只冲着自己讨好的幼犬……
一种奇妙的感觉突然撞进了他尘封了十九年的心底,柔软的某个地方被再次触及,温暖的感觉是抱了满怀的充实。决定信赖一个人的一刹那总是那么美好。
“……天河,你很好……”
“我们结为义兄弟吧。”
除了你,这世上再无人竟愿为我如此耗费心力。
“……没有血缘之人彼此认作兄弟……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
我是大哥唯一的亲人,大哥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好啊!”
云天河那条看不见的尾巴简直快翘成了直角。
慕容紫英觉得有些头疼,怎么这个清冷沉稳的师叔竟行事也是如此的……不拘一格。再加上云天河,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师叔,弟子斗胆……你与天河父亲同辈,这……这只怕于礼法不合。”
礼法?哈,真是笑话!
玄霄冷澈的眸子这才轻轻转开,看向站在云天河一旁的恭谨少年,琼华的年轻天才,未来的派中支柱。
“……琼华派便是事事都合礼数,才会教出些迂腐不堪的弟子……”
“弟子不敢!”
慕容紫英白了脸色,心中炸雷般轰响着那四个字,迂腐不堪,迂腐不堪是么?
清淡的语气有刀剑一样的锋利,伤人处绝不见血。
“天河……勿要牵扯儿女私情,否则只会生出无穷烦恼。”
望舒宿主,至阴之体,隐约的妖气……种种思绪飞快的自玄霄脑海中闪过,有浮光掠影般的紊乱繁杂。
而他最终仍是没能说出口。情之一字,本就扰人,何况是惑是祸,又有谁能分清。总归都是要远避,又何须知道的太清。
玄霄目光自下方的年轻脸庞上轻轻掠过,收回在虚空中,轻声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静心一段时间,若是找到另外两样寒器,再一并拿来。”
“是。”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找到另外两样东西。”
沉稳与跳脱的声音一同响起,但都是相同的坚定,虽是少年可也懂得所谓一诺千金,当是如此。
眼见那人是不愿再多说什么,他们也只能向外走去,但云天河脸上的表情和一步三回头的步履维艰委实太过明显的表达出了内心的意愿,纵然慕容紫英再怎么想要将其无视,也是不能。
“你若有话想与师叔说,便说完再走,免得心神不定,徒扰修行。”冷峻少年叹了口气,只是抛下一句话,没等那傻小子回应,便御剑离了禁地。
云天河挠了挠头,他想不到那严肃的小师叔竟未同往常一般严厉斥责,更允许自己去做这不合规矩的事,当真令人有些不解。
不过想不通的事自然便不用去想,这是云天河的生存法则,所有费脑筋的事统统抛诸脑后,便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