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森林》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月光森林-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湖畔有一艘独木舟,舟里积满了落叶,似已久无人用。我登上小舟,白狼站在船头,我荡起桨,船破开静谧的湖水,慢慢划,划向湖的对岸,岸上长满了红枫和银杏,叶子像火在蓝夜里燃烧。
“银杏和枫?”
“是的,那是我一生从未见过的最美的两种树叶。船到对岸,狼跳了上去撒腿开始跑,我知道它要带我去某个地方。我跟着,不知过了多久,在另一片林子中,我看到了你。”
“我?”
“应该是你,但头发很长,神情落寞。”
“我在干吗?”
“钥匙。你说你在找一把失落已久的钥匙,你说钥匙对你来说很重要。”
“钥匙?”大可只觉一股寒意直沁心脾,神秘人的言语浮响耳际。
“你说钥匙丢了,进不了门,被永远地关在门外,只能徘徊。”
“那是什么的钥匙?哪扇门?”
“不知道。这时,月亮升起来了,是红色的,仿佛在流血。我贪看月亮,一回头,你已不见了,只有四周的风呼呼地吹起落叶,在夜空中飞舞。”
“月亮在流血?”大可重复这句话,只觉似曾相识,有谁说过这句话?江薇。
苏文继续道:“我开始在黑森林里找你,心里很害怕,于是叫你的名字,四周只有林木萧萧,凄凉极了。我急得哭了,坐在树下,这时有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
“什么样的女人?”
“看不清面孔,只觉得是我不认识的,以前从未见过。她静静地站着,身后映着红月,仿佛是林中的精灵,她问:你找大可?我点点头。她指了指身后,说:他在树林中的某个地方迷失了,永远也回不来了。我问为什么,她说:钥匙丢了,门关起来了,他被禁锢其中,逃不出来。”苏文说到这里,燃起支烟,看了大可很久,问:“那女人是谁?”
大可摇摇头,陷入久久的沉默。
梦境出人意料相像,有黑森林,有狼。不同的是,苏文的梦似乎更有条理性,有清晰的线路、场景及另外两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是谁? 
这梦境绝非无意识的,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钥匙。”苏文突然说。
“嗯?”
“你丢过钥匙吗?”
“从未。”
“在梦里你说丢了钥匙进不了门,可那女人说你出不来,难道那道门锁是双向的?”苏文也呷了口酒,道:“那女人说完就消失在林间雾霭中,月亮越升越高,挂在树梢一角,我仰看着红月亮,听到密林深处传来凌厉的狼嗥,吼—;—;”
“就这样被吓醒了,哭出声来,一切都没有变,你还在,傻傻地睡着了,没有消失。现在真的不是梦吗?”苏文问。
“不清楚,很难分清。”
“让我咬一口。”苏文抓起大可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大可强忍住没喊出声来,手背已有一圈清晰的齿印。苏文却不管这么多,只一味地抱住他,喃喃道:“别怪我,大可乐。我想是有些喜欢你了,这齿印是纪念,要你永远记得我。”
大可就这样僵直着身子,抱着她,直到她再次迷迷糊糊地疲惫地睡去,才托着她颈窝和膝弯,抱回房去。苏文转了个身,嘟囔了几句,搂住一旁酣睡的安娜。她们都很年轻。大可这样想,带上门走向阳台。
清晨6点,天边一片霞光,几朵云被惊醒了好梦,气得满脸通红。住宅区内早起的三姑六婆又在拉家常做晨练交流第一手流言信息,城市已经醒了。
他久久地注视着这座熟悉得无比陌生的城市,渐渐地分不清楚梦与现实的界限。狼的影子一步步地向他靠近,他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晚宴'
空调广告进入实际操作阶段,大可和同事经常要加班到深夜。
叽哩骨碌的形象被确定下来,他去了趟上海进行电视广告《史前篇》的前期拍摄。7月中旬,公司派他和江薇一道赴香港总部进行后期的电脑合成及剪辑工作。
经过一个小时的飞行,波音客机降落在新启用不久的香港赤鱲;角机场。这座耗资一千
  五百五十亿港币的工程,是香港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基建项目。若将这数目折成现金堆积起来,很难想象它的体积,一定不小。
在离开六年后重游此地,只觉光阴似箭。六年前,他高中毕业后曾来此与母亲及她改嫁的丈夫住了一个暑假。那是个炎热无聊的夏天,他每天都泡在冰厅、电玩店和电影院里渡过,在他的脑海里,所有的城市都是一个样的,香港也是,弹丸之地挤了650万人生活,狭窄的空间,密集的高楼,污浊的空气,豪华的汽车,喝不完啤酒,消费不完的物质。
城市很繁华,很封闭。人很多,很寂寞。大可知道,他是离不开都市的,因为他已经被禁锢在那里,迷醉在午夜的音乐和啤酒花泡沫之中,徘徊在夜的长街和霓虹灯下,一步步地走向没有终点的城市尽头。
前来机场接他们的,还是辆梅塞德斯·;奔驰车。司机不知姓王还是姓黄,反正在广东话里没这个概念,大可半天没闹明白。江薇似乎跟司机挺熟,司机看上去对她也很尊敬。
“你挺有面子,”大可说,“到哪儿都有大奔接送。”
于是江薇就老实地告诉他,公司是她两个舅舅合伙开的,二舅刘繁茂管国内,大舅刘繁盛管香港。大可连说难怪。
到了公司预订的酒店,房间也有区别,江薇住的是套房,大可是标准间。
“其实一个人住那么大个套间真没必要。”江薇不好意思地说。
“反正不是你掏钱,有什么不好意思。”
“这也是。洗个澡一起吃饭,舅舅想请我们。”
“是请你,顺带把我捎上,换算成邮资也要不了几个钱。”
“瞧你,长得跟个大包袱似的,回见。”
洗完冷水澡,裸体在房内来回走动,一丝不挂地站在冷气口下把身体风干,翻出通讯录,给母亲去了个电话。
“妈,大可,现在香港。”
“什么时候到的,干吗不通知妈妈一声,好去接你。”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毕竟多年不见,交谈起来有如向航空公司预订机票。
“晚上来家里吃饭?”母亲问。
他想了很久才明白家是指哪一个。绝对不去。
“出公差,可能很忙,晚上没空,过一两天吧,去看您。”他发现自己用了一个尊称,距离感可想而知。母亲说过几天要去东南亚开一个作家会议,希望能尽早见面。大可这才想起母亲是个颇有知名度的作家,生父是个颇有名气的画家,好一对知识分子模样的夫妻,果然两家分得很开。
他告诉了母亲酒店的名称地址及电话号码,寒暄了几句场面话后小心翼翼地放下电话。脑子里母亲的面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只约莫记得她出身明末官宦之家,家族兴旺至民国年间。解放后族人纷纷迁居海外,她这一支留在大陆。文革期间因出身不好而上山下乡,与同样黑五类出身的大可父亲相识,成婚,生子,离婚,再婚。至今,时间已过去了二十几个春秋,仅此而已。
他默想着母亲,光着身子眺望着维多利亚港发呆,没有想法。江薇来电话问他准备好了没有,他翻出纯棉T恤、蓝牛仔裤。旅行袋里只有这些行头,领带、西装是很少着身也基本不爱穿的。
门铃响了,江薇笑盈盈地站在门口,一身得体的黑色吊带晚装,包裹着她修长的体型,脖子上披了条纱巾,显得高贵大方与自己的装束格格不入。
“这样吧,”大可搔了搔后脑门,“一前一后,当然是你前我后,我是保镖,戴付墨镜耳机什么的,随时准备为你挡子弹,这样符合咱们的打扮。《保镖》可看过,凯文·;科斯纳我喜欢。”
江薇笑着挎他的手:“这样挺好,Back Stree boy都这样打扮。”
“不喜欢他们的歌,垃圾。”
“不跟你谈音乐,走吧。”
“别挎我,你太香了点,受不了。”
大奔驰早就在楼下候着,送他们到香港仔。据说晚餐是在海鲜舫吃。
一辆装饰得古色古香、金碧辉煌却绝对难看的舢船载他们到了位于水上浮船的餐厅,一位年愈五十的高大男士及女士已笑脸相迎。不消说自是舅舅、舅妈,见了江薇热情无比,又是拉手又称赞,此类镜头在电影电视里比比皆是,所有亲人都是那么的善良、和蔼,那么的注重家族感情,令人不免怀疑其中的真假程度。
晚餐自是极为丰盛又无聊至极。大舅烟酒不沾,舅妈注重保养,在座还有香港总部的同事也都一个个举止得体谈吐高雅。大可如坐针毡。
“小伙子以前可来过香港?”大舅问。
“六年前。”
“出差还是旅游?”
“探亲。”
“是……”
“母亲。”
“噢,为什么不申请过来和家人一起?”
“没想过。”
“父亲也在这里?”
“早就离婚了。”
“不好意思。”大舅用热毛巾擦脸,在座诸位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与“不好意思”相配套的神情,似乎与大可母亲是多年熟识的老友,为她的不幸感到惋惜。
“据说离婚后他们反倒活得挺快乐。”大可喝了口橙汁,“是好事儿。”
此后只有江薇劝他多吃点菜时他说了声谢谢,直到终席未发一言,其间找机会上了三趟厕所抽了六支烟吃了两支虾两碗汤看了78次手表,收了一大叠名片找空当丢入垃圾筒里。8点半饭局结束。
饭后江薇去舅舅位于半山的住宅话家常,大可推说旅途劳累,一个人先走了。江薇没有挽留,求之不得。 
'第二次神秘电话'
跻身在陌生的城市人流中,铜锣湾的喧嚣令他倍觉孤单,买了几片国内买不到的吉姆·;莫里逊及平克·;弗洛伊德的CD、一打啤酒和几包烟,慢慢地踱回酒店。香港电视节目的智商并不比大陆的高出多少,也许全世界都是如此。冗长低能的电视连续剧,哗众取宠的综艺节目,顶顶无聊的电视征婚,吸引了成万上亿的人对着个平板玻璃喜怒哀乐痛哭流涕,这就是人类有史以来技术更新最快的呆头呆脑的20世纪的最好写照。
 
坐在房间地上,手握着遥控器对着电视乱按一气,傻里傻气的屏幕便随着按键节奏的快慢毫无个性地变幻着画面,这就是许多人每天回家必干的一件事。一般都要按一至三百次不等,最后按下红色电源键,屏幕啪地一声转为黑暗,电视算是看完了。其时并非非看不可,只是一见到遥控器类型的玩意儿,不按一下心里就过意不去。有时他会举着它对着白墙、地板大按一通,屏幕居然也跟着愣头愣脑地变幻着,着实过瘾。
关了电视,开了罐啤酒,倚着窗台凭眺香港夜色,繁华无比。
铃铃铃。
房间里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急促得像催命无常。他静静地看着电话,心中默数响铃的次数,1,2,3,……似乎无止无休,到第12声时,他投降了。
“喂,Who?”来港之后开始狂飚英文,据说在这里是必须会的语言。
“想起钥匙落哪儿了?”声音低沉浑厚,竟然又是神秘人。
“没有。”
“务必找到钥匙,时间不多了。”
“喂,什么意思?”
神秘人没等他说完就断线了。冷气正丝丝缕缕地从排气口中逸出,室温比外界低8℃到10℃,他清楚地看见鸡皮疙瘩正如小细沙粒从手臂皮肤上隆出。
神秘人一定很了解自己,清楚他的一切行踪。国安局、FBI也有可能。
他是谁?找钥匙干吗?时间无多意味着什么? 
钥匙?钥匙的唯一作用便是开门。而门有阻隔原本连贯、流通的空间的功能。他喝着啤酒,来回在屋内走动,其间小了两次便,刮了次胡子做了2分钟倒立和三十下掌上撑,得出以下结论:
一、自己在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弄丢了一把钥匙。形状不详。
二、该钥匙的丢失并未对自己的生活造成任何不便,显然不是开家门、抽屉或办公室门的,故而丝毫未有觉察。
三、该钥匙对神秘人而言却极为重要。至少对他造成一定的不便。
四、丢失了钥匙,使某扇不知位于何处的门永远地关上,阻断了空间的流通,致使某人无法自由进去。此人与神秘人关系密切,说不定为同一个人也不一定。
理出以上头绪,他又呷了口啤酒,思路却在“时间无多”这句话上断线了。时间无多指的是什么限定?他茫然,脑子里一片空白。
叮咚。
门铃响了。他本能地冲向房门用力打开,也许神秘人不期而至深夜造访。
来人一点也不神秘却熟悉无比,是江薇,她唉声叹气地走了进来,脱去细跟凉鞋,一屁股在床上坐下。
“怎么神色慌张的?”江薇问。
“最近被通缉,所以小心点好。以后敲门要对暗号。”
“一长两短行吗?”
“没问题。以为晚上不回来了,怎么,又特想我?”
江薇瞄他。
“德性。”他替江薇说。
“拉家常拉得我犯困,鞋又别扭,找个理由就开溜了。”
“人本来就高,再加上高跟鞋,跟踩高跷似的,移动电线杆子。”
“不能说点别的形容?亭亭玉立什么的?”江薇觑他。
“很难与你产生联想。”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嘴里能吐出象牙?”
“想出去坐坐,一起?”
“没问题,唯一的条件是你把这身换了。”
江薇似乎对香港很熟。换了件ESPRIT的T恤,蓝牛仔裤,带大可来到天美公司总部附近的糖厂街一带的一个爵士酒吧。
这间名为J吧的Pub,估计是取英文单词Jazz的首写为名。装饰极具品味,墙上挂着许多珍贵的已难寻觅的电影海报,原木桌椅和飘荡着美国东海岸迷人的爵士乐,仿佛带人重温四十年代的旧时光。
“你挺害羞。”坐下来后,江薇要杯马丁尼道。
“对,一见你就脸红。”
“不擅长跟陌生人交谈,对吧?”
“从小自闭,有只猫看我都会不好意思,绕道十里,更别提人了。”
“防卫性格是因为家庭?”
“说白了想知道我爹妈为什么离婚的?”
江薇笑:“你可以不说,但我想听。”
“不太想说,不值一提的。”
“给妈妈打了电话?”
“对他们没感觉,什么爸爸妈妈这个那个的,可有可无。全都讨厌透顶。”
“但你得靠他们把你生下来。”
“仅此而已。说不定他们在哪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激情难捺性欲勃发大干了一场,避孕套破了或根本没戴或忘了戴,女方正值排卵期男方又体内射精不小心就把我怀上了。一时间紧张得不行又道貌岸然说是为了人道不许堕胎,于是莫名其妙有了我莫名其妙一夜之间成爸爸妈妈,成了人性中最伟大的角色的化身,多高尚,其时还不是傻姑娘笨小伙,毛毛糙糙地登记领结婚证照张大头相,估计他们当时连自己都迷迷糊糊。”
“没听人这么说自己父母的。”
“只是主流社会用些冠冕堂皇的词加以掩饰罢了,无非谎言,性欲是爱情的升华什么的,屁。”大可灌了一大口啤酒,可能口渴。
“那爱情是什么?”
“占有欲。一对傻子吸了迷幻剂后晕晕乎乎。你属于我,男傻子说。你也属于我,女傻帽说。于是双方相信了,把自由交托给了对方。直到有一天,迷幻剂的药力过了,突然发现自己迷失了,找不到了,于是找对方把自由要回来,于是吵得不可开交,唯一的办法—;—;离婚。签了协议,突然又感触起来,自由虽然找回来了,笼子又变得有些可爱了恋恋不舍了,于是大哭或大醉一场,很为自己感动。这就是我为恋爱下的定义。”
江薇托腮望着杯里的酒,燃起支烟,许久后道:“虽不同意你的看法,但也不完全否定,反正在这个议题上我可不想跟你争什么。”
“几千年的所谓的文明,进化,其实一直在干同一件事情:折腾。”
“那人是什么?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什么狗屁意义,没意义。活着,发呆,爱干吗干吗—;—;这就是意义。”
“怪人。”
“以前替巴黎圣母院敲钟来着,后来下岗了。”
“对了,”江薇似乎想起什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