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孤独?”
“这个范畴太大了,说不清楚,多多少少有点类似。”
苏文转头看他:“我从来害怕一个人呆着。”
“你还小吧,暂时无法体会。”
“你很老吗?”
“26,你呢?”
“19。”
“小我7岁,该叫我叔叔了。”
“是够老的。”苏文诚恳地道,大可笑了笑,继续喝酒。
“其实是在开玩笑,”苏文过了一会儿道:“你看上去很害羞,傻里傻气的像学校里想追我的隔壁班男生。常追女孩吗?”
摇摇头。
“老是单恋?常记心得日记吧?”
点点头:“也许,你常被人追?”
“算算看。五、十、十五、二十……二十五,”苏文煞有介事地掰手指,见大可一脸茫然,忍不住捏了他一下:“别这样看我,女孩没人追是很没面子的。有些男生虽然不喜欢,但也要给他们一点机会—;—;比如回眸一笑,”苏文做回眸动作,“使个眼神什么的,这样他就会在班级门口走来走去,在放学路上的电线杆下面很酷很忧郁地抽烟。然后其他女生就会说—;—;‘苏文,那个男的对你好像有意思。’看她们羡慕的表情,我岂不是很有面子?”
“噢。”大可喝了口啤酒,用中指与拇指将烟头弹入海里道。
“一定觉得孩子气吧。”
“说不好。”
“其实只想证明自己是否讨人喜欢而已。曾经喜欢过一个结了婚的男人,是个混黑道的,成天打打杀杀帮人收账,奇怪当时就喜欢他这样,后来才知道他有老婆了,并不怎么在意,只希望他会选择跟我在一起,结果……”
“嗯?”
“他老婆叫人打我,他也不管。去年捅了人,被抓起来,到监狱里去看了他两次,他说别来找他了,老婆才是他的最爱。”
“很伤心?”
“多多少少。现在想来有点可笑。”苏文叹了口气,“只想知道自己是否真有魅力,是否真能留住一个人的心罢了,看来还是没成功。”
“你看,”苏文抬起手臂,让大可看腕上五个角币大小的疤。“好看吗?”她问。
“没听说过什么人的伤疤好看的。”
“其实也知道这叫自虐,”苏文灌了口酒,“为了一个根本不爱的人,找个理由让自己痛苦,然后好为自己感动。就像看一出自编自导自演的电影一样。”她喝干了酒将铝罐捏扁抛入海里说,“没意思。”
“还在读书?”
“高三,不过几个月前被开除了。因为打架。”
“看得出很像大姐头。”大可笑。
“帮一个姐妹出气所以打了隔壁班的女生,再加上旷课72节,勒令退学。这样更好,早就不想读那些破书了,要不现在还在焦头烂额地准备高考。你呢?干什么工作?读过大学吧。”
“毕业后在广告界里瞎混,在公司上班,不过情形也跟你差不多,经常迟到、旷工,也快被开除了。你父母知道退学的事吗?”
“他们?”苏文哼了一声道:“早不要我的,我也不要他们了。真讨厌。”
大可一时想不出该接什么茬,干脆沉默,眼角余光瞥见苏文脸上挂着一串泪水。
她把头枕在大可的肩上。海风过处,送来她淡淡的发香,她望着月,口中念念有词:“月亮明光光,贼人偷酱缸,瞎子看见了,哑子喊出房,瘸子追上去,一把揪住头发,一看是个和尚。”
“这什么词,全相反。”
“外婆教的,小时候她常唱这歌谣哄我入睡。”
“可惜她死了,对不?猜都猜得出来。”
“乌鸦嘴。她住在马来西亚,好好地活着,永远也不会死。”
“这话估计连自己都不信吧。”
“是呀,是人都得死,死去的人才会永远活着,活在人们的记忆里,不是吗?”苏文打了个哆嗦,“有点冷。”
大可轻轻地搂住她,来回抚摸她圆滑的肩。浪涛“哗哗”地拍打着岸,退去时在石缝间发出咕咕的声响。几块黝黑的礁石怪兽般静卧在水中探出嶙峋的头来,一片云遮住了西斜的月色,远方的渔火不知何时也灭了,只留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海向着不知名的远方铺展开来,水面升腾的雾气缥缥缈缈地如幽灵在游荡。夜是凉的。
“我好看吗?”苏文的声音如从海中央传来,大可又燃起支烟,没有回答。
“一定是不好看罗?”
大可捧起她的脸注视了许久,突然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苏文没有反应,只是愣愣地望着他。月光下,她的脸泛着银色的光,目似秋水,澄澈明净。
“干吗吻我?”
“月色撩人。”
那夜苏文没有回家,就住在大可的公寓里。
他们喝光了屋里的半瓶苏格兰威士忌,又灌了许多啤酒,苏文讲从迪厅里听来的黄色笑话,大可则静静地听蝎子乐队的《DEADLY STING》专辑和《ANIGMA》,后来又听U2乐队和Sinead O'corna的专辑。
苏文有些醉人,提着酒瓶满屋子跑,一会跳上床垫蹦蹦,一会儿跃上沙发跳跳,然后举着双脚在空中乱踢,说:“一个人住一套公寓真不赖,租金多少钱?”
大可道:“不用钱,房子是别人送的。”
“谁这么神经?”
“我爹。”
“他对你真好。”
“一点不觉着。”他心里默想他父亲的名字,有好一阵子想不起来,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无从记起。
“你爸妈不跟你一块儿住吗?”
“他们离婚了,一个住香港,一个住美国。”
“你真幸福。”
“同感。”
一道不知从哪里来的光悄爬进客厅,在光洁的地上印下斜长的光影,在光中有斑驳的影在蔓延,不知是风还是别的什么。
“Fire on Babylon; Fire on Babylon; Fire……”Sinead O'corna在暗夜中唱《Fire on Babylon》,大可仿佛看到夜的游魂在燃烧的无人城市中行走。
苏文坐了一会儿,从后裤袋里掏出个用崭新一元钱纸币叠成的纸包,将里面的粉末撒在香烟上,点燃,不住地吸,一股怪怪的气味便在屋内弥散开来。
“来一口吗?”她问。
“不感兴趣。”大可说完起身站了许久后道:“还是少碰这玩意。”
苏文没吭声,开始进入状态。
他冲完冷水澡出来,见苏文兀自躺在沙发上发呆,便道:“有热水,床也替你铺好了,在客房,早点睡吧。”苏文没表示,他径自进了房间。
凌晨3点15分,菲茨杰拉德笔下的夜晚。
“日复一日,永远是深夜3点钟。”菲茨杰拉德这样写道,他四十岁时死了,不知道有没有人为他伤心。
他在床上吸烟,左手枕着脑袋,眼望着微微发亮的天花板。黑暗中卧室的门被人推开,有个光滑的人体滑进他的被里,灼热的体温烧灼着他,刚洗过还未全干的发丝垂在他的胸前,散发着夏夜的清爽气味。
“生气了?”苏文问。
沉默。
苏文的手开始来回在他身上抚摸,滑向他两腿之间。
“有反应了,你。想要我?”
“正常。”
苏文让大可摸她小巧的乳房,轻轻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悄声道:“今天不行,‘大姨妈’来了。”大可用手去探,果然有张纸样的东西。
“抱紧我好吧?不想一个人睡。就这样抱着我,一直睡去,一直睡去。”苏文在暗夜里喃喃自语。
大可歪过头,望着窗外夜空中美钻般的繁星,只觉夜凉如水。身边的女孩很快就睡着了,看样子她的确很累,她在梦中呓语:“别……别烦我……”大可轻轻抚摸她油滑的肩头,看了她很久,低低道了声:“晚安。”
第三章 红月之城
'上司的秘密'
醒来时是早晨7点30分,他大约花了几秒钟时间来思索自己身在何处,睡在身旁的女孩是谁,头壳隐隐作疼。几秒后,终于理清了头绪,仔细打量女孩沉沉的睡容,然后走进浴室,尿了一天中最长的一泡尿,想起近来报章杂志经常报道日本、台湾时兴所谓的尿疗法,就是喝自己晨起后的第一泡尿,颇感莫名奇妙。崔健在唱—;—;“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果真如此。说不定哪一天吃自己的屎也成了一种时尚也难说。
梳洗完毕,匆匆喝了咖啡,在冰箱上留了字条,告诉苏文冰箱里有沙拉、牛奶、罐子里有咖啡粉,并叮咛走后记得锁门,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这才跨上机车直奔公司。
8:25分到公司,没有迟到。
9:05分开创意碰头会。江薇做完空调公司的背景报告后,又简单分析了市场,放了几条该公司原先摄制的电视广告片,随后请大家发言。
众人都很有想法,主意张口就来跟传呼机似的此起彼伏,吴大可则不停地抽烟看表再抽烟再看表。席间手机响了六次,除了一次公事之外,其余的全是苏文打来的,不是问洗发水在哪里就是问空调开关跳闸后怎么办,最后一次问的是大可把她的胸罩扔哪里去了。大可记得昨夜她似乎没戴胸罩睡觉,说不知道或仔细找找看,如此有耐心地一一作答完毕,时间又耗去了7至8分钟不等,抬头发现众人都用看足球联赛时的眼光看他,解释道:“我表妹,快高考了,借我屋子复习功课来着,没什么,我住朋友家。”江薇皱皱眉,低声道:“把电话关了。”
10点45分,会议还没有结束的迹象。大可找机会上了趟厕所,溜下电梯直奔马路对面的小吃店,因为今天是公牛队与爵士队之间进行的98NBA总冠军争夺战的第五场比赛,此前公牛队是四战三胜,若再拿下这场,就稳当当蝉联六次总冠军。
迈克尔·;乔丹比大头会有趣多了。
比赛当然精彩,比分呈胶着状态上升,最后还是乔丹率领的公牛赢了,这自不消说,有录像可供事后反复观看。
12点,吴大可吹着口哨踱回办公室,刚推开门,就遇上了江薇那双虎视眈眈的目光。
“这么凶看我干吗?又不欠你钱。”
“去哪儿了?”
“对面。”
“请假了吗?”
“没有。”
“扣考勤分。”
“无所谓。反正今天乔丹赢球。”
“他在美国赢球,关你什么事?”
“我请客呀,”他说着转向办公室其他职员,“中午我做东,上馆子撮一顿。”众人早就对快餐盒饭厌倦了,齐声说好。
“一起去吧,”他对江薇道,“不就缺一次无聊例会,钱你也扣了,还有什么不满意,走啦。”
他在公司附近的酒楼开了桌席,着实与众人海吃狂饮了一番。席间江薇恶狠狠地盯着他,低低地道:“吴大可,我真想把你剁了,在十字坡开家人肉包子店,还是连锁的。”
“这主意不错,怎么想出来的?”
“哼。”
天气炎热,一到中午就犯困,再加上酒精作用,他脑子里昏昏沉沉,将自己关在办公室开足空调冲着电脑犯困,一会儿便趴着睡着了。
睁开眼时已是黄昏,抬腕看表是7:15分,心中暗道时间真好过。
公司已是人去楼空,只有隔壁江薇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心中喑叫麻烦。他揉了揉眼睛整了整衣服,尽量小心翼翼地走向大门。不想再闹出什么无谓的麻烦,在他心里,江薇与TRUBO是同义词。
刚迈出四步半,就听江薇屋里传来吵架的声音。“不想见你。”江薇说。
“不想和你争。”一男人说。
“哼!”
“我已经让步了,还想怎么样?”
“你走,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沉默约持续了有5秒钟,就听一阵男式皮鞋的急促脚步声传来,大可赶忙退回,有人气冲冲地离开,大门被重重地摔上。
他又在房里耗了一支烟的工夫,感到外头没动静了,这才出来走向公司那遥不可及的门,情形颇似逃离集中营的盟军战俘。经过江薇办公室,门开着,有一条斜长的光影洒了出来,他见她站在窗前独自抽着烟,眺望着外面淅沥的雨,似在抽泣。他从未见过江薇哭,此时看她,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双肩微微地耸动。
人的背影是不设防的。
屋内只亮着一盏台灯,照得她的身影高挑而孤单,大可不知怎的就这样站住,忘记了离去。这时,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疯响了起来,是岳言问他是否有空一起出来玩,他尴尬地应付几句,然后连连对着江薇讪笑:“手机真讨厌。”
“你在这里干吗?”
“上来拿把伞。”
“方案做完了?”她哽咽地问。
“没。”
江薇低头沉默了几秒,在烟缸里捻碎烟头,道:“你又偷懒了一下午。”
“小秘密居然又被发现。”
“几点了?”
“7点多。”
“吃了吗?”
“还没。”
“一起吧,我请你。”
大可怀疑太阳是否从西边出来,摸了摸鼻子道:“不必破费堵我的嘴,我不会跟人说你哭过的。”
“去还是不去?”
“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
“那就去吧。”
在餐厅里,二人无话。大可闷头吃,江薇一个劲抽烟。
“都听到了?”
“什么?”
“我的事。”江薇吐口烟道。
“你什么事?对你不太感兴趣,真的,牛排不错,试试。”
江薇瞪他,他感觉自己跟小牛肉没多大区别,随道:“嗯,听到了,不就是吵架嘛。”江薇又燃起支烟,喝了口红葡萄酒,然后又是沉默。
“没劲。”10秒后她说,“真没劲,鸡肋爱情。”
大可假装没听见,埋头猛切肉块。
“真馋猫。你。”江薇加重语气。
“是,连这都看得出来,不易。”
“问你个问题?”
“说。”
“什么时候才会有个正经?”江薇顿了顿,“不掩饰自己?吴大可。”
大可放下刀叉,交错十指,道:“任何时候。我不想介入别人的任何事,包括今天,我无意卷入你的情感纠葛,也不想知道太多。”
“现知道了有何感想?”
“没感想。”
“我认识他三年了,”江薇第一次叉起一块肉放嘴里咀嚼很久,然后大口大口地喝面前的水,并把冰块含嘴里咬得咔吱咔吱响,“三年的交往该有一千多天了。”
“等等,”大可打断她的话,“我算算……。对,有一千零八十五天。我听这些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你听还是不听?”
“听,没见正掏耳朵吗?”
“真讨厌,从来不说好话。”江薇白他一眼,又喝三口水道:“他叫叶锋华,家里是开面纸工厂的。”
“哦。”
“……在台湾也算有点名气,跟我哥在耶鲁大学是同学兼好友……我在美国读书时见过几次……有些印象,应该算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的男生。”
“嗯。”
“他回大陆办厂,受哥哥委托看望我和我妈,就这么认识了,经常见面。从一开始就觉得彼此差异太大,说不可能,但他硬是送了一个月的花,”笑笑,“挺矫情的,不是吗?”
“是有点。”
“后来觉得他人还不错,就答应先交往一段试试看。”
“哦。”大可做若有所思状。
“你觉得我很可笑是不是?”江薇突然停住刀叉,直视着大可,“你在嘲笑我。”
“本来有点这意思,不过经你这么一说就没了。”大可抬眼道,“只是不想让气氛太凝重,社会需要小丑,比如我。有小丑在的地方人们往往很轻松,起码表面看来是这样。”
江薇笑。
“继续你的故事。”大可说,“真心想听,说出来会好受些。”
“你有时也不讨厌。”
“那是。”
江薇用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杵着一根通心粉,继续说道:“叶锋华是那种极度自信的人,他的人生观是没有来生的。他霸气,讲求所谓的原则—;—;其实都是建立在自我之上的。每次单独约会,我们都是在沉默中度过,就像是在陪老板吃饭一样。”江薇顿了顿说,“我不喜欢陪老板吃饭。”
“也许老板喜欢陪你吃饭。”
“就这么过了两年,也习惯了,直到前一段,他爹得了脑血栓快死了,要他回去操持家族企业,一去一个月,前天才回来,就这么吵了。不知道为什么吵,也许是我不对,犯了每个女人都会犯的占有情绪—;—;其实他不在身边我反而感到轻松,可莫名其妙地又计较了起来。我们从来都客客气气地保持着一种上下级的微妙关系的,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