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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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森林-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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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他包扎一下。我们这就走,不打扰你们用餐。”
江薇死死地抱住大可,泪水打湿了他的脸颊。他抚摸她的脸:“你哭了?”江薇拼命地摇头,吻他冰凉的前额:“我们去医院,报警,大可,这都怎么了,你怎么了……不要再打架了,大可……”他捧起她脸,从她热泪盈眶的眼中,他似乎看到了天堂。
天堂就在江薇的眼里,在她晶莹的泪中,但他的心他的灵魂被禁锢在某扇不为人知的冰冷的门后,永远也无法走向天堂。
“大可,为什么这样,你知道有很多人非常非常爱你吗?你知道你,总在伤她们的心吗?”
他紧紧地搂住江薇,她散发出来的香水气味再度充斥他的世界,他抬头看着天花板,耳中听到江薇在他怀里低低地啜泣。
“她在为我流泪……”他对自己说。他突然被幸福笼罩着,这泪,是美君从来没替他流过的。
那晚的月色特别宁静。
大可习惯性地于子夜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江薇在黑暗中明亮的眼睛。她的身后,月在天心。
“干吗不睡?”
笑笑。
“打鼾了?”
点点头。
“吵你了?”
又点头。
“那我戴上口罩得了。”
点头,然后笑,齿白如贝。
“有人说你的牙好看吗?”
摇头。
“我的牙好看吗?”
摇头。
“能说话吗?”
点头。
“说两句来听听。”
摇头,仍是笑。
“从没想过咱俩会是现在这样。”
点头。
“太突然了吧?”
点头。
“你的味道,除小时候闻到的玉兰花树外,是最令我难忘的气息。一直想对你说来着。”
江薇仍旧没说话,只是伸手捋了捋他额前的黑发,把他的头抱在怀里,紧紧地抱住。
“以后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嗯,都听你的。”
第十七章 挪威的森林
    '一片血色的霞光'
大可:
我现在和晓萍在挪威首都奥斯陆。我们都很喜欢这里,决定永远留下来。
岳言
 
这封电子邮件是岳言离开后的第7天发来的,当他看到时,他突然明白岳言在婚礼上跪倒在神面前心里在祈祷什么。
他在乞求神的原谅,因为他死了。
他们夫妻双双死在挪威的森林里了。
那是个十月的秋天的下午,天很蓝,异国的落叶乔木黄得耀眼,灿烂。晓萍躺在岳言身边的草地上,距他仅0。1公分,肌肤已渐渐冰冷下来。10分钟前,他还听见她在说话,在笑,而此刻,她的灵魂却游离了身体,徘徊在北欧盘根错节的森林里找不到方向。岳言轻轻抚摸她的柔如蚕丝的秀发,一遍又一遍地打量她平静的面容,用手指轻轻触摸自己留在她白皙的颈部的还未完全褪去的指痕。只那么一下,她就死了,安详地合上双眼。她永远年轻永远是他的妻子永远地留在他身边了。
他掏出一支香烟燃上,吸了一口,静静地环视周围的林子,浓郁的绿夹杂斑驳的黄色、草绿色以及成片如火一样燃烧的红枫,积着落叶的小径依稀可辩地伸向密林深处,不知有没有尽头。他在心里默默地唱了一遍《挪威的森林》,这是他从读书时代一直喜欢的歌。他唱着唱着,突然很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不好好地学吉他,否则在这片挪威的森林里弹唱《挪威的森林》该是件多么惬意的事。
他抽完了整整一包烟,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看到太阳像一轮不甚炙热的红色球体挂在一棵乔木的顶端,青色的北欧的天空,几分钟后就不见了,只留下一片血色的霞光,光中有倦鸟归林。
他又坐了一会儿,从衣袋里掏出VISA卡,护照和一沓美钞,用火机点着,燃了,又掏出支笔,在烟壳的锡箔纸背面用英文写了行字—;—;This Is My Way,然后掏出一把不久前从一名欧洲二道贩子手中买来的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
砰! 
挪威森林的上空,霞光像他的血一样鲜红……
大可把自己关在屋里,大概已有一整天了。江薇敲过几次门,他都不理。他基本没有吃东西,却喝了四箱啤酒二瓶龙舌兰三瓶Johny Walker威士忌,没刮胡子没洗澡,浑身汗臭一身酒气。他的大脑于这几天开始停止工作,眼中看到的一切都摇摆不定。CD机一直处于循环播放的状态,翻来覆去总是Beatles的《佩珀军士寂寞的心》专辑。
岳言死了。他没流一滴泪。也许泪腺已退化或没退化,不清楚,反正存在与否都无所谓了。
这一整天他都坐在阳台上望着北方的天空发愣,只记得昨天夜里踉踉跄跄地爬回客厅打了个电话,其中一个打往香港。当电话长音在听筒里发出声响停止后,他听到母亲的声音。
“妈……”他从喉底发出一声干涩的声响,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大可,怎么了?”母亲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焦急,但他只是举着听筒,什么也没说,许久后道:“没,没什么,就这样吧。”
母亲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有些哽咽:“圣诞节……来香港过吧……一家人热闹些,妹妹明年毕业要去温哥华了,你……不见见她吗?”
“……看情况吧。”
电话挂了,他瘫在沙发里望着按键上的号码发愣。他从抽屉里翻出影集,与母亲的合影、大学时代跟岳言光膀子在宿舍里喝酒时的合影、跟菲菲、江薇在上海外滩的合影、跟苏文在武夷山玉女峰下的合影……一张张就像凝固的时间,铅一样压着他的心直往下坠,最后落在一块寒冰上,碎了,发出玻璃一样的脆响。照片中的许多人和事都已离他很远了,铭刻在记忆里被永远地锁在那间没有窗的石屋子中了。
合上影集,他按下了一个熟悉的号码,是岳言的手机,也许光缆能将他的讯息传输给另一个世界,没有,号码已停止使用。他的头开始剧烈的疼,脑子里的压力像在真空中一样直往外膨胀,头骨钻心的痛。他蜷缩在地上,看到手机指示灯不停的闪,是江薇打来的,他强忍住疼痛接起,只记得说了一句话:“我很难受,很难受……”
江薇就在门外,不停地敲门,屋内却死一般的沉寂。
“大可,是我!”
没人应门。
她终于发现了安娜临走时用胶纸粘在铁门背后的钥匙。
门开了,屋内一片狼藉,大可抱着影集蜷缩在地上,地上堆满了空酒瓶和不计其数的烟蒂。
她看着大可窝在那里,像一具风干千年的干尸,眼中早没了生气,也没了希望。
她快步冲过去紧紧地搂住他,用混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言语说:“我来了,我在这里,还有我陪着你……”
大可转过头来,眼里布满了血丝,目光冷酷得像凶手。这眼神令她联想起一种肉食动物—;—;那只在深夜出没的狼。她突然意识到,那只狼就是他的灵魂,从他心灵的荒原里走了出来,在午夜的城市森林里徘徊。
他大概用了三十秒才认出她,一把将她推开。江薇跌坐在地上看着他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门,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在恍惚中发动了摩托引擎,本田CBR250小牛般的车体深处发出沉闷的轰响。他看着里程表上的指针从40公里一直提升,最后在120公里处左右摇摆。新落成的环岛公路在入夜时分是他最爱去的地方,路笔直地在他身下不停地倒退,两边的路灯依然像死刑犯一般低头认罪,风在耳边吵吵嚷嚷地嘶吼着什么。他的车轮在压过一粒小石子时似乎跳了一下,然后他的身体就和车分开,车子像一只硬壳龟背平平地贴着地面滑出十几米落在路旁草坪上,而他的身体则以抛物线形飞了出去,撞在一棵棕榈树干上,眼前一片黑暗。
他在空中滑行时心里想:这就是死吗?我终于死了……
但他没有死。
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江薇的笑。她坐在窗前,阳光从她身后柔和的漫射开来,空气中散发着香瓜田的气味。
全封闭的头盔保住了他的脑壳,但大腿和肋骨多处骨折,直到出院时还得坐轮椅。
“终于醒了。”江薇把十指穿过他的黑发,轻轻地说。
大可呆呆地望着她,说:“我没有见到岳言。”
江薇轻轻叹了口气,替他擦了擦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头扭向一边,窗外是一片残阳如血。
这段日子,江薇总是在有阳光的时候推着他在医院的草坪上走动,陪他静静地坐着,一句话都不说。医院坐落在海边,常常可以看到远方港湾里停着的泊船,有时,桅杆上还会挂着一片棉絮般的云。
她带了他爱看的书静静地读给他听:
……他甚至看到了一只悬挂了白帆的小船,乘风破浪,航行在闪闪发亮的大海上。但是他再也走不完这最后的四英里了。对此他非常清楚,而且非常平静。他明白了他连半英里也爬不动了。然而,仍要活下去!历尽了千难万险之后死于途中,那是愚蠢的。命运对于这个可怜的人太残酷无情了。哪怕到了弥留之际,他也决不向死神屈服,这是发疯吗!不,就是死神的魔力抓住了他,也仍要跟他搏斗到底。”江薇读完,放下书,打量着他,见他只是愣愣的对着远方发呆,只是长时间的望着云发呆。
他越来越不爱说话,有时可以一整天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时候王志明来看他对他说一些新听来的笑话,他也只是略略动动嘴角,表示面部神经还未完全僵死,随后又陷入沉默。 
'是谁在吹奏那美妙的旋律'
出院时已是11月中旬,天气开始转凉。江薇把他的公寓里里外外都打扫过并摆上了绿色植物和鲜花,她只是希望能冲淡一些死寂罢了。茶几上有一支新买的水晶花瓶,瓶里插着几枝马蹄莲,他经常一个人陷在沙发里对着马蹄莲发愣。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张CD,是北京寄来的,里面还有封信:
还记得我吗?上海的歌手。
 
终于可以做我自己喜欢的音乐了。
一直都记得你,也记得我们那晚一起喝酒。也是那天晚上,让我觉得你是个性情中人,人这一生,能记住的人不多,你是一个,听听我的音乐,希望喜欢。
CD里是一首单曲—;—;《月光森林》。
他来来回回把音乐听了好几遍,然后发现,天已经暗下来了,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他看到街角孤独的路灯,宛如那个丢心的孩子,孤伶伶地守望着这热闹的城市,却从不被人留意。
“大可,我回来。”
他没有回答,知道是江薇在玄关前换鞋,然后关房门。
“知道我今天买到什么了?”江薇似乎在厨房里把刚买回来的菜分类摆开,不时的开关冰箱。他还是没有回答。夜幕下的城市是蓝色的,显得有些透明,他想起了一首歌《蓝色啤酒海》,旋律是什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只是歌名记住了,蓝色的啤酒是什么样子?海又是什么样子?他没去想,只是喝干铝罐里的啤酒,捏瘪罐子放在窗台上。
“想什么呢?”江薇捧着杯水,走到阳台倚着栏杆侧脸看他,他摇了摇头。
江薇笑了笑:“看,我刚买了一盒《The Wall》的电影MTV,喜欢吗?”唱片外边包了装饰纸扎了一条丝带,“送给你。”
大可第一次转过头来,漠然地接过唱片放在栏杆上,又转头眺望城市灯火。
“咱们晚上喝大骨汤,你的腿刚好得多吃这些。并且,我还买了瓶法国红酒,可以边喝红酒边听音乐,怎么样?”
“还行。”
“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在写字楼顶看城市夜景,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天也是我第一次听你谈起自己……”
“我的车呢?”大可打断她的话。
“什么车?”江薇警觉地打量他。
“CBR250。”
江薇没回答,喝了口水,站在那里。
“我的车呢?还有驾驶证!”
江薇依旧不语,低着头,许久后道:“卖了。在车场里修好后,通过电脑网络卖了。”
“卖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卖了?!不经我同意就卖了,卖了多少钱?”
“一万。钱在我这儿,随时可以给你。”
“一万?本田CBR250四缸发动机挂军牌免公路费只卖一万块钱?午夜狂奔,你知不知道,跑车中的经典,你居然给卖了!”
江薇回头看他:“你别对我嚷嚷,我不管什么狂不狂奔经不经典,这车差点让你死掉,总之从今以后你不许再骑车不许再酗酒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大可伸出手掌:“给我买家的电话,我把车要回来。”
“没有。”
“你以为你是谁?我老婆吗?CBR才是,别以为跟我睡过就来干涉我的生活,趁早走,我一个人呆惯了用不着你管!买什么马蹄莲读什么《热爱生命》,全是狗屁!不要告诉我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我堕落我喝酒我颓废全是我的事!在公司里你是我上司,在生活中你还是我上司。为我设定每一条道路每一个想法每一款行为准则?不需要!我不要任何人!全他妈给我滚蛋!滚得远远的!滚!”
潜藏在体内的野性顺着血管往外冒,他看到江薇静静地立在那里,紧咬下唇,眼神里是无尽的失望。她为他打理着生活中的一切,从一朵花到一件运动外套甚至晚饭菜里的营养,她一心一意要把他拉出夜色进入她所营造的光的世界,但他却躲在夜色背后。她就这样站着,看着突然陌生的他许久,一把将他推开,拿起外套手袋夺门而走。
“嘭!”门被摔上了,屋内重回静寂。
厨房的电子瓦罐里她为他炖的香菇龙骨汤正一个劲地向外飘着香气,空气中有久违的家的味道。
他打量江薇走后留给他的空荡荡的房间,马蹄莲幽幽地绽放着寂寞的美丽。他挨着墙缓缓地坐了下来,望着阳台外繁华的夜景,隐约可以听到别人家的谈笑声。
他就这样坐了好久,几个钟头或者更长的时间?不得而知。书架上有个纸盒,里面是把久未动过的口琴,他拿了起来,又坐回墙角,吹了个音符便不自觉地吹了首曲子,什么曲子,他想,想了很久,可能又过了半个小时,对了,是《口琴的故事》。
—;—;是谁在吹奏那美妙的旋律,多么孤单多么美丽,跟随着琴声我来到你身旁,多么幸福多么神奇,就在多年前夏天的夜晚,这琴声伴着我和你……
这是他在中学时所听过的一首校园民谣,一如回忆般在不经意间来到唇边,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把口琴插在牛仔裤袋里走了出去。 
'迷路男孩和他心爱的单车躺在草地上'
“去哪儿?”出租车司机问。
“不知道。”
司机打下唛表缓缓前进道:“总得有个方向吧,每个人都得有个想去的地方。”
 
大可苦笑了一下:“我除外。”
“那我就随便开,你想停了说一声。”
“嗯。”
车在夜色里行进,在流光溢彩的霓虹中行进,一如驶进了用玻璃镜子砌成的迷宫,迎面而来的夜车呼啸而过,车灯划出的轨迹宛如一条条倔强的精虫—;—;连缈小的精虫都有自己的方向,而他却无处可去。他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脸被灯光映照得一会儿青一会白,如康定斯基笔下的色块的累积,失去了原有的结构。这个世界也正在失去结构,一块块地驳落,最终溃烂成一个巨大的麻风病人,然后孤独地在宇宙中死去—;—;像岳言一样死去。
岳言说,有时候解决自己不愧是一种风度。
亏他想得出来。
他在一处商业区下了车。下车时司机没要他的钱。人总有烦的时候,我理解。司机说。他突然涌出一股厌恶,厌恶这种善解人意,厌恶这种关心,厌恶这种人性的光辉,厌恶这行将溃烂的世界里居然还有不要钱的家伙。他摸出张百元钞票扔在座位上,用力地把车门摔上。司机又倒车回到他身边,语重心长地问:“没事吧小伙子!”
“你他妈有完没完!”
司机耸耸肩,绝尘而去。
望着远去的车影,他突然很想大笑出来,这一切都怎么了? 
夜色带着深秋的凉意,他有些冷,双手插在牛仔裤袋里,低着头走。不远处是座超高层玻璃幕墙钢骨结构办公楼,伫立在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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