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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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森林-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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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不爱吃糖?”
“爱。”
“爱不爱吃飞机?”
“爱。”
小女孩什么都“爱”,苏文什么都“嗯”。
他摇摇头,给花瓶注了水,把花插好放窗台上。斜射进来的光使马蹄莲洁白花瓣如玉般透明,脉络清晰可见。在大可看来,马蹄莲是世上最高贵的花了。“挺美。”苏文说着,坐起来张开双手要大可抱。这动作那名四岁的小女孩也曾有过。
“我快死了。”她俯在大可胸口说。
“静脉注射再喝酒加快血液循环,非死不可。”
“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戒了它就活长了。”
“不想戒。”
“去治疗中心,我陪你。”
“戒掉了,梦也没了,还是飘飘荡荡好些,能像鸟一样飞,还有天使在唱歌,屋子会变形,多好玩。”
“是吗?”
“我最讨厌的那个人死了。”
“听说了。”。
“我还活着。”
“看到了。”
“我也会死的。”
“是人都一样。”
“人死后会飞吗?”
“不太清楚。”
“你想我了才来找我,对吗?”
“嗯,想了。”
“再带我去看海,好吗?”
“不过你得披件外套。”
这回他们没有并排坐在防波堤上,而是在临海餐厅挑了个露天茶座。
其时斜阳西坠,将天空染成血一般浓烈,在海平面上燃烧,渐次以金黄、橘红、淡紫、玫瑰等色调一直向宝石蓝色过渡,到天心已是湛蓝一片。风从海那边吹来,带着淡淡的腥味。岸上整齐的木麻黄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几只海鸥时高时低地掠过海面,又振翅迎着夕阳飞去,越来越小,最后只看见翅膀在一上一下有节奏地扇动。
巨大的火球在海面上洒下一道金色,随着粼粼波光在不停地变幻、组合,像一条金子铺就的路,通向那辉煌的极致,火的天堂。
苏文清醒了许多,红发在海风中飞扬,似乎与落日一同燃烧了起来,但总显得微弱。她支颐望着海面出神,苍白的脸被残阳笼上了一层红光,回复了些生气。大可要了一瓶加柠檬的科罗纳啤酒,为苏文点了一瓶汽水和几碟点心,不外杏仁饼或干果之类。
“干杯。”他说。
“为了什么?”苏文一脸茫然。
“活着。你活着我也活着。”
“只是活着?”她燃烟问。
“只是活着。”大可说。
“真没劲。”苏文呼出口烟,“原来就没打算活过来,在车子失控的刹那,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说,终于死了,然后眼前一黑,可醒来时还在这讨厌的地方。那个家伙倒死得挺痛快。”
“真这么恨他?毕竟是父亲。”
“人都死了,也谈不上恨什么的,反正一点不伤心。”
大可默然不语,估不透这对父女前世到底结了什么怨。
“住院时想你来着,去哪儿了,找都找不着。”
“去了趟香港,出差,才回来。”
“去了一个月?”
“嗯。”不太好说还顺便在拘留所里蹲了两个礼拜吧,就算体验生活,去那种地方也不地道。
“在医院里老梦到你,傻乎乎地呆在一间封闭的小屋子里,到处是铁条,你坐在墙角发愣,有一道光从铁窗外射进来,像是个监狱。我问你为什么在那里,你说钥匙丢了,出不来。这梦可真怪。”
大可原本举着瓶子往嘴边送,听了这话动作就在空中停住,像被定格的录像,背上涌出一股寒意直冲头皮,苏文果然是个通灵者。
“在梦中可曾告诉你钥匙落在哪里了?”
“真有这回事儿?”
“不,当然不,只想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梦,监狱,真可笑,一辈子都没去过那里。”
“在梦里你没说,只是显得有些伤心,后来就醒了。香港好玩吗?说说看。”真是个感性的人,跳跃性思维,前句话和后个问题根本没联系。
“一般,不过楼高点儿,繁华点儿,不值一提。送你个礼物。”大可从口袋里掏出刚买的表,苏文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礼物?”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哇,Baby…G,好可爱,香港买了?”
“呃,算是吧。”大可含糊其词,不置可否。
“很贵?’
“还行。”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送我礼物。”
“不为什么,想到就买,买了就送,如此而已。”
苏文兴奋地将表戴在腕上来回看,一会调调这个按钮,一会儿动动那个按键,突然又沉默不语。
“怎么了?”
“干吗对我这么好?”
“哪儿对你好了,不过送块表。”
“你就是对我好!”
“没的事。”
“你就是!”
“我不是。”
“你是!”
“……好好好,算我是。”
苏文低头笑了。
一天中遇到两次这种情况,一个女干部硬说他是好人,一个问题少女硬要承认对她好,委实令人啼笑皆非。
“苏文。”
“嗯?”她还在看表,估计已是第87次了。
“想搬来跟我一块住吗?条件会好点儿,有音乐有影碟还有热水……”
“为什么?”她闪动着大眼睛认真地打量他,从她的瞳孔里他感到自己有些局促。
“我很孤单。”他呼出口烟低低地道。
苏文沉默,用会说话的大眼睛一个劲地瞅他,二人对视了许久,苏文道:“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当然不会。”
“保证?”
“保证,我绝不爱你。”
“我也不爱你。”
苏文把头靠在他的胳膊上,一边抽烟,一边望着已将太阳吞噬后的天空,指着海平面上的一只海鸥说:“人死后的灵魂一定会随着飞鸟而去。”
'江薇和苏文'
离开海边,他们又到戏院看了部希区柯克式的美国电影,剧中的场景昏暗阴沉,冰冷潮湿得如同一八九三年的巴士底监狱。电影中身为律师的男主人公喜欢上美丽的杀人犯女主角,最后在亡命天涯的途中发现彼此都不适合对方,结局是在抢劫超市的过程中被警方击杀,横尸街头双双毙命。散场后苏文问大可剧中男主角是否很傻?大可说这只是个故事并没太多的想法。苏文又问,如果她跟女人公一样也是个杀人犯他会怎么想?大可沉吟半晌,转头看她,道:“我不知道。杀人需要勇气,也许也需要理由。”苏文“呃”了一声不再言语,低头
  挎住他的胳膊慢慢地走。
在停车场取车时,苏文突然说她要小便,大可让她忍着上车再说。苏文道:“想在这里尿。”并用手指了指看管停车场的老头的值班小屋。
“在他屋里?”大可尽量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屋后边的空地上,就那里。”
“被老头看见了,非让他心肌梗塞不可,这种事该男人干才对。”
“当我是男的不就得了。”说完拽他的胳膊来回晃动。
“那快去吧。”
她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在小屋后面的阴影处蹲了下来。不一会儿,一条水线就像蛇一样从暗处的地上淌了出来,在门房窗灯照亮的空地上,曲曲折折地绕了好几道弯。值班老头则在屋前呷着劣质白酒,闭着眼睛口里依依丫丫地跟着收音机哼唱高甲戏,神情甚是陶醉,浑然没注意到自己脚边快水淹七军了。
完事后,苏文蹑手蹑脚地跑回来,大可让她赶快上车,右手紧了紧油门左手轻松离合器,机车呼啸地从老头身边驰过,把他从陶醉中惊醒。片刻后,就听他在身后大骂:“谁这么缺德,随地大小便。”
夜里的气温依然闷热,98年七八月份是有资料记载以来最热的月份。二人洗完澡,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听音乐,电风扇吱吱哑哑地不停送着风,让发烫的皮肤保持暂时的冷却。大可开始考虑银行里还有多少存款,是否该买台空调;苏文则低头仔细地为脚趾点上蔻丹。屋里只亮了盏落地灯,光线柔和,气氛宁静。大可静静地打量着这一切,耳中听到远处夏虫的呢喃,心中默问自己,结婚的感觉是否就是这样? 
这一天他花了四千多块钱,捐三千,买Baby…G一千安娜拿走一百,然后还有些零星的伙食,购物费用等等,离职金只剩不到两千了。他记得银行信用卡里还有三万多块钱的存款,除去母亲给的10万块钱不动,一年的生活费应该没有问题。他又在心里算了一遍,然后说:“苏文,想出去走走吗?”
“上街?”
“不,旅游,找个就近的风景区,太远的我怕负担不了。”
“去武夷山好吗?”苏文有些兴奋。
“行,听说不错。”大可斟了杯冰啤酒说。
“大可。”苏文停住涂指甲的动作,轻轻地说,“……真奇怪,你居然不嫌我麻烦,还我带到这儿到那儿的,为什么?”
“别老问为什么了,一个你一个江薇,加起来就是两套的《十万个为什么》了。”
“江薇是谁?”
“朋友。”
“女的?”
“嗯。”
“漂亮?”
“高个子,还行。”
“谈得挺来?”
“嗯。就是罗嗦。”
“喜欢她?”
大可沉默。
“喜欢我吗?”
还是沉默。
苏文不再问什么,从他手中拿过抽了一半的烟,吸了一口,把头靠在他肩上,静静谛听着音响里的音乐,甲壳虫在唱《Hey; Jude》,旋律美得不行。
夜是静的,空气中弥漫着洗发香波和沐浴乳的味道,时钟指向夜里12点。
“咱们什么时候动身?”苏文问。
“明天下午。快去睡吧。”
“呆会儿你来吗?”
“当然。”
“抱着我?”
“嗯。”
“不做爱好吗?”
“为啥?”
“不知道,就是不想,觉得恶心。”
“恶心?”
“是呀,14岁就对这种事儿反感。”
“14岁,开什么玩笑?”大可不解。
苏文低头看着脚趾,道:“没,没什么,我先睡了,晚安。”
“晚安。”
接下来听《I Love Her》和《米歇尔》,电话铃突然响了,尖锐异常。他静静地凝视机身,以为是神秘人。
“喂。”
“今天这么乖呆在家里?’江薇问。
“明天想去武夷山走走,散散心。你呢?”
“看到熊宝宝坐在床头,就给你打个电话,一个人去旅行?”
“还有个,有个叫苏文的女孩。”
江薇明显在电话那头沉默下去,片刻后问:“是情人?”
“讲不清楚。”
“……”
“……”
“……认识很久了?”
“一个月。”
“谈得来?”
“谈得来。”
江薇“呃”了一声不再说话,隐约可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音乐旋律,便道:“是罗克塞特的《It Must Have Been Love》?”
江薇还是沉默,片刻后问:“她在你屋里,对吗?”
“……对。”
“……”
“太随便了。”江薇突然冒了一句,随即将电话盖了,大可怔怔举着听筒,想象江薇盖掉听筒后的情形,想来床头亮着台灯,灯光暖黄,夜色沉静。他对着听筒说了句晚安,挂上电话,望着地板,发了几分钟的呆,又开了一罐酒,刚喝两口,电话又响了。
“……”
“……说话。”
“是因为寂寞,对吗?”
“屋里太冷清,像坟墓。”
“她长什么样?”
“红头发大眼睛。”
“很年轻?”
“19,你回来就能见着。”
“我说过想见她吗?”江薇说完又把电话盖了,大可苦笑。 
'月亮旁边那颗星名叫苏文'
火车到武夷山市是早上6点左右,他们在风景区找了家标准星级酒店投宿,卫生条件还算不错,坐便器没有污垢,24小时都有热水供应,出乎意料之外。
避开都市尘嚣,放眼都是茂林修竹,流水涓涓,一片掩映葱茏的青山翠色,才恍然大悟在都市的猪圈之外,天地是另一番风味。他们早起看云窝奇景,云蒸霞蔚;下午乘竹筏听山野之人放歌于深潭峭壁之间;夜晚则静坐酒店茶座喝茶聊天,或漫步于月光下的林中小径
  ,听夏虫呢喃看当头月好。
“大可,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我很开心。3天都没碰过白的了。”
“明天我打个电话,建议把戒毒所开在这里。”
苏文挎着他的手臂,大眼睛在月下闪着光亮:“到了这里,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说说看。”
“自由。自由得无法无天。”
“这比喻不坏。”
“谢谢你。”苏文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呃?”
“头回在酒吧见到你,就觉得你可以接近,知道为什么?因为你愣头愣脑,傻得可爱。”
大可开始扮痴呆相,苏文直笑。
“出车祸前找你不着,又去了一回巨石酒吧。”
“什么感觉?”
“还是那么神秘。热闹虽热闹,但那只是表象,在喧嚣的背后,那头张着大嘴的怪物却显得很忧伤。”
“为什么我感觉不到怪物的存在?”
“用心。”苏文用手指了指心口,下意识地仰望了一眼天心的白月,“怎么说好呢?”她轻轻叹了口气:“总觉着酒吧里藏着秘密。”
“秘密?”
“还记得说过狼的事情吗?直觉告诉我狼是从酒吧里出来的,巨石吧是条通道,链接着另一个世界。”
“哪个世界?地球之外?”
“不清楚。也许是通向梦境的那片黑森林,但那是位于何处就不得而知。”苏文说完转过头来,神情一片迷惘,“我的感知层面至此就打住了,其他的无法意识到,就像深不见底的深深深深的海洋,一个蔚蓝色的世界,透明、忧伤又不可捉摸。”
大可笑着说:“就像你。”
苏文也笑,但笑意转瞬即逝:“有过爱人吗?很爱很爱的那种?”
大可点烟,抽了,不语。
“不想说?”
“忘了。也许有过,也许没有。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了一篇小说。”
“嗯?”
“菲茨杰拉德的《冬天的梦》,一切都过去了,梦也醒了。”
苏文又挎紧了他的胳膊道:“但我却知道。”
“什么?”
“若以后有人问我,我会说你就是我的爱人。”
“不是说好的谁也不爱对方?”
“但我毁约了。”苏文又望了一眼月亮,“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亲吻,你对我说—;—;月色撩人吗?就在今天,这片月色之下,我只想说,大可,认识你很高兴。”
“仅此而已?”
“一直想把自己给你,让你亲近,但又对男女间的事很怕,觉得上帝在开人类的玩笑,相爱的人能做,不相爱的人也能做。还不如接吻来得浪漫。”
“从前遇到过什么事情心有余悸?”
“你知道?”
“只知道想跟你做爱。”
“现在?”
“一直都是。”
“在月光下,山野之中,就现在,好吗?”
“你不怕了?”
“想知道跟你是什么感觉。”
“那来吧。”
“你得轻点儿。”
银白的月光从树叶间洒落下来,远处池塘中有青蛙的鼓噪。苏文不停地“咯咯”直笑,大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这样笑,我没法干活了。”
“那就不干呗。”
“可你勾引我。”
“因为喜欢你。”
“再试一次。”
“嗯。
……
“大可。”
“嗯?”
“看到月亮旁边那颗星了吗?”
“背对着它,怎么看得见。”
“那你转过来。”
“一心不能二用。”
“你看嘛,就那颗,最亮的。”
大可停住动作,转过头来:“看到了,这星叫什么名字。”
“叫苏文。以后你只要看到它,就能想起我来,你会吗?”
“试试看吧。”
“再问你一次,这星叫什么名字?”
“苏文。”
“苏文是谁?”
“一个在荒郊野外勾引我的女同志。”
“我不是同志,我喜欢男孩子。”
“那就是女鬼。”
“真变鬼了你还喜欢我吗?”
“什么破问题那么多。”
“回答嘛。”
“喜欢,哪敢说不喜欢。”大可应付了事。
“一定要记得我,在我19岁的时候,跟你在一起,在这银白的月光之下,就我们俩人。”
“还有蚊子。”
“你说我好看吗?”
“马马虎虎。”
“说点儿好听的,就说,苏文,你是我见过最美丽最可爱的姑娘,你说呀!”
“苏文,你,你是我见过最美丽最可爱又最强加于人的姑娘。”
“还有呢?”
“让我想想。”
苏文就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他,瞳孔深处,有一轮月。
“好,好像没什么了吧。”大可半天后说。
“再想想?”
“你的大腿圆润如美玉,是巧匠的手作成的。你的肚脐如圆杯,不缺调和的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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