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坐在吕蒙一旁,喧嚣的筵席上忽然瞥见一双含着泪的眼睛,七分的愤怒三分的无可奈何,清秀的娃娃脸衬得不足二十的年纪更显年少些,甘宁看着他的样子便猜出多半是凌操的儿子凌统,想起他父亲曾战死在自己手下,一时五味杂陈,只那人只盯着自己一味灌酒,说不上什么情绪的,稍稍别开看视线,只等日后,再好好补偿吧。
十日后,孙权正式发兵江夏,拜周瑜为前部都督,董袭、凌统、吕蒙、甘宁、周泰等部都听从周瑜号令。开战之日,孙权与周瑜同乘孙权赠予他的“迅霆”楼船,统领战船艨艟无数,逆流而上。
之前孙权已经两次亲讨江夏,这次指挥权交与了周瑜,相似的情景,似乎又有什么不同。周瑜站在他身边,注视着遥远的江面,面沉如水,八年前也是这般,那人站在自己兄长身边,长刀雕弓温润而收敛的煞气,而今他站在自己身边,却是宽袍儒衫,他没有像八年前那样说仲谋要多穿层甲胄,而是微微笑着对他说,瑜这次定将江夏与黄祖一并献于主公。
没人会怀疑八年前的周瑜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如同现今没有人会怀疑这个看似书生的人是他们战无不胜的统帅,孙权看着他,浅色的眸子映着那人的身影,还有远处涌起的箭矢与火光,如修罗战场。
他说,孤信公瑾。
凌统先锋,董袭指挥连舟紧随其后,遥遥瞧见陈就带领的江夏水军时,身边周瑜已经着人打旗语变幻战阵,连舟首尾相接将万余江夏水军团团围住,被赶上的吕蒙、甘宁船队围攻,很快,陈就战死,江夏水军溃败投降,孙权看着那与天际连成一片的船帆锦旗,残阳如血。
大军进至沔水长江入口处,被黄祖置于江面的两艘连在一起的艨艟巨舰阻住去路,船舰之上设有千余弓箭手轮番射击,前锋凌统被挡住了道路,船舰之后的甘宁手搭凉棚瞧着他,然后就看见那还像个孩子的将领随着董袭一起,带着一百死士,冒着箭雨提刀冲上了黄祖艨艟。
寒光与血光混在一起,直到那链接艨艟的粗大棕榈绳终于被砍断,横在江上的庞然大物蓦然被冲散,甘宁一面下令战舰冲锋,一面在心里默默赞了声好小子!
战事惨烈,毫不意外的大胜,黄祖溃逃,被追兵击杀,是夜孙权于“迅霆”楼船之上设宴行赏。
这几乎是孙权统事以来最大的胜利,取江夏斩黄祖,孙权携着周瑜对在座的诸位将领挨个敬酒,一杯接着一杯,然后酒杯换成了酒碗,漾着米香味的醇酒后劲十足,直到酒宴散去,俩人搀着对方臂膀,说不上谁扶着谁的回到船舱内室,脚下不稳的周瑜忽然就被欺身而上的孙权压在了门板上,酒意弥漫,声音带着柔软的热意,他说公瑾,孤没有醉。。。。。。
四十一
肆壹
他伏在周瑜的肩上一本正经的说自己没有醉,头埋在那人肩窝里,连声音都显得闷闷的。
周瑜被他抵在门板上,缠在自己腰上的手似乎比往日更加有力些,他拍了拍孙权的后背,几乎是哄孩子的语气:“主公没醉,是瑜醉了。”
他目测了一下床榻与两人之间的距离,想着还能用什么话哄得那人乖乖睡觉,却不料孙权已经从自己肩窝抬起头,屋里没有点灯,浅色眸子盈了窗外清冷月色越发显得浮光流动,带了三分醉意三分清醒三分戏谑还有一分不明显的欲念,他说:“公瑾也没醉。”
周瑜被他瞧着怔怔得说不出话来,只听那人用几乎蛊惑的语气道:“我们现在在江夏。”
“公瑾与兄长,曾经在江夏做过什么?”
战黄祖,破舟军,攻高城,犒三军。
“还有呢?”
还有差点丢了你。
“还有!”
还有。。。。。。
微漾的船舱,痴缠的肢体,还有那人灼人的热度,他暗哑着嗓音叫他伯符,一声一声,破碎而迷乱。。。。。。
周瑜闪了闪眼,刻骨的记忆汹涌而至,他第一次开始怀疑孙权是真的醉了,不然他不会问的如此坦然。
他说我做了跟兄长同样的事情,穿着同样的衣服,我们有同样的味道,公瑾若是醉了,为何没有把我当做他?
你不是他,也不像他。
哪里不像?
哪里都不像。
孙权却笑了,他说公瑾你心虚什么?
……眼睛不像。
周瑜以为孙权会闭眼,却没想到那人抬手覆上了自己的眼睛,突然陷入一片昏暗,眼前是孙权掌心的热度,近乎耳语的低喃:“公瑾并不讨厌我对不对?”
他说眼睛是会骗人的,眼睛看不到,心里却不排斥,要命的眷恋彼此的温暖。
低语变成了轻吻,浅浅的落在耳际,他说我不是兄长,也从来都不想取代兄长。
那人的动作似乎顿了一顿,然后无比清晰的传进耳朵。
可我也从未想过,要放弃公瑾。
搂在周瑜腰上的手似乎被门板硌得不舒服,圈着他移开几步,然后碰上了不远处的兵器架,只那架上空空如也,唯一的一把长剑,此刻正挂在周瑜腰侧。
他说公瑾,我喜欢你。
你也喜欢我对不对?不是兄长的弟弟那种喜欢。
覆在眼睛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被他移开,他说得笃定,带着一分不易察觉的伤心委屈,周瑜看着他,忽然就控制不住的去挡他的眼睛,浅色的眸子带着水光,瞧在眼里,心疼。
手伸在半途,然后被那人握住了手腕,他的唇落在周瑜唇角,柔软而干燥,更多的,却是火热。
那吻渐次的加深,从一开始的摩挲变成浅啄,然后软滑的舌尖舔上了他干燥的唇。
周瑜似乎被那突然而至的触感惊到,下意识的后退,却被那人圈住了腰动弹不得,孙权的手从他肋侧一路摸到腰际,最后落到了那把长剑上。
孙策送给周瑜的剑。
引着他的手一并按上了剑柄,他说公瑾若是觉得对不起兄长,日后见了他,所有罪责都是仲谋的错,不怪公瑾。
当我是酒后失德也好,胁迫臣下也好,总之今天,我不会再放手。
按着周瑜的手抽出了那把长剑,月色下泛着幽幽寒光。
这是兄长的剑,公瑾倘若当真不愿,大可用它代替兄长教训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孙权说得认真,任谁明明存着求欢的心思却抱着求死的决心,另外一个总会找不出应对的法子,更何况另一个人,是真心的不舍。
既不愿又不舍,于是成了十二万分的无可奈何。
他单手握剑,另一手已经圈上周瑜的脖子去吻他的眉眼,长剑架在脖颈,剑锋趁着月色映出两人的倒影,周瑜能清晰的看到他用唇描绘自己眉眼的样子,虔诚的柔情,温暖而迷乱。
很久很久之后在巴丘的战舰上孙权曾问过周瑜倘若自己手中不是利剑而是公瑾你惯用的竹简,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周瑜便眯着那双狭长的眼睛毫不犹豫的说会。
于是孙权便笑,弯弯的眉眼掩去眼角的泪,他说,幸好仲谋从不会犯这种错误。
而此刻他的吻加深一分,那剑锋便离肌肤更近了一分,直到那剑锋陷入皮肉,鲜红的血渗上冰冷的金属,周瑜终于握住了剑身,剑锋划破手掌,鲜血混在一起,他的,还有孙权的。
反手夺了那剑端端正正的放在一旁的兵器架,未受伤的那只手托住了对面人的后脑,然后找到他的唇深深吻上。
突然升温的激情,唇齿纠缠里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却不知是谁咬破了谁的唇,或是他的项间他的掌心流出的鲜血。
被压倒榻上时周瑜费力抽出一只手去按孙权项上的伤口,索性那剑伤并不深,血液凝固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痂,泄愤似的咬上孙权另一侧脖颈,然后被那人掰了手腕压在头顶,正待挣扎时,被一块绵软的绢布覆上掌心,他压着他,胸膛腰腹蹭在一处,一边吻他,一边把那块绢布仔细的裹在掌心的伤口上。
他叫他公瑾,一遍又一遍,直到褪了彼此的衣物纠缠在一起,握住了他身下的欲望,或轻或重的拨弄,看周瑜在月光下绷紧了腰身尖削的下巴在□时扬起一个惊艳的弧度。
贴身压上,捏着他的薄胯埋进那人体内,看他在突然而至的钝痛中蜷缩着小腿蹭上自己腰侧,低头寻了他的唇吻上,然后被周瑜一声压不住的呻吟乱了节奏,越发猛烈的冲撞里捏紧了周瑜的薄胯更近的迎向自己,粗重的喘息和低哑的呻吟混在一起,一室淫靡。
孙权睡得并不沉,被项间若有若无的鼻息撩拨醒,睁眼便瞧见了窝在一旁的周瑜,月色明亮,于是那人脖颈肩头暗红的痕迹越发打眼,想想没多久之前的情事,忍不住覆唇吻上,手也沿着那人的腰际一路往下滑。
吻到那人肩上时终于听到周瑜低低唤了声仲谋,音调暗哑。正在往下滑的手被那人按住,停在了薄胯上,然后是周瑜糯软的声音。
他说,疼。
那是孙权从未听过的语气,粘软的无力,再多的欲念也被心疼不舍压了下去,腰胯上的淤青不用说也是自己方才用力过度所致,存了那么一丝愧疚,于是撩拨变成了安抚,轻轻揉着那处淤青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周瑜感觉孙权的手转换了意图,这才似乎累极的翻身又睡去了。
不知何时昏昏睡去的孙权再次睁开眼时,枕边已经空了,蓦然起身,穿好了衣服边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时看到忙碌来往的军士,朝阳正从水面上冉冉升起,一切似乎又没什么不同。
他左右没有瞧见周瑜,正想拉了一个军士去问,却见吕蒙已经走到他面前双手捧上一册竹简,狐疑着打开,却是周瑜的自己,凌乱的惨不忍睹:
瑜奉命鄱阳练兵,仓猝赴任还望主公谅解。
登时气结,自幼便是那俩人将自己哄得团团转,自己又怎么能因为周瑜那声撒娇服软的“疼”而放松警惕!阖上竹简深吸一口气:“你们都督何时走的?”
“天未亮时,带着亲随乘坐赤马舟赴任的。”
眼前又是一黑,赤马舟是军中速度最快的船,追赶已是不可能,转念又想起:“亲随?那为何子明不走?”
吕蒙似乎这时候才终于绷不住笑意,四下打量一下俩人所在的楼船,那意思不言而喻。
好么,自己跑了还不忘留下个搬家当的。
孙权终于无语,半晌才缓过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孤这就下船,子明你带着‘讯霆’去鄱阳吧。”
瞧着吕蒙忍笑领命而去,捏紧了手中竹简,跑便跑吧,公瑾你还能躲孤一辈子不成?
四十二
肆贰
不知是今年的夏季来得特别迅猛,还是因为之前忙碌的屯兵备战让周瑜忽略了那天气一日热似一日的变化,总之在他跑到鄱阳的甘棠湖时,坐在那岛上的凉亭里,着实是感觉到热。
热,很热。
他有多久没有那么狼狈的逃离一个人一个地方,就有多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连天地都要烧起来的燥热,远处的水面被太阳照得白花花一片,士兵操演的喊杀声如火如荼,船只穿梭遨游激得脚下的芦苇被一波一波的浪头打得四处摇摆。
靴子被他脱了摆在一旁,袖口裤腿都被卷起,一手撑着栏杆,作势便要往水里跳。
半个身子都翻到凉亭外时手腕突然一紧,就那么凌空挂在水面与凉亭的相接处,不上不下的状态让周瑜差点就失口骂人,只不过在对方一声带着紧张的“都督”出口时,生生给忍下了,无奈的看着吕蒙说了声:“阿蒙,放我下来。”
他叫他阿蒙,显然是已经无奈到极点,吕蒙一手托着周瑜,抬头瞄见那人不远处惊飞的蜻蜓,实在是想不出周瑜跳湖寻短见和跳湖捉蜻蜓这两种行为哪个更好接受些,于是连吕蒙自己都成了那种无奈到极点的语气,他说都督你的手。
手掌心的剑伤从那夜之后就一直断断续续的无法愈合,尽管周瑜一直不承认那是他坚持不间断练剑抚琴握缰绳外加是拿筷子的缘故,只是不管原因为何,刻意也好天意也罢,这道剑伤如同那夜的情事一样,刻下了便再也抹不去。
此时他被吕蒙拉回凉亭里,伤口又有裂开的趋势,不甚在意的任由吕蒙给自己裹上了,瞧一眼那个水面徘徊一圈又停在芦苇上的蜻蜓,寻到自己的靴子蹬上,袖口衣摆都捋平了才一派温文的开口:“子明怎么来了?”
“主公送了物资补给,四下找不到都督,便一路寻来了。”
“物资补给子明你签收就是,何必还要寻我。”
“都督。”
“怎么了?”
“主公他也一起来了。”
“……”
周瑜突然无语,看着吕蒙,后者正一脸认真的看着他,生平第一次周瑜后悔跟在自己身边为何不是陆议,那样的话,至少孙权找上门时那人不会如此乖觉的把自己一起拎出来。
停顿一下认命的往出走,边走边问:“主公何时到的,现在在哪?”
“刚到不久,我来时主公正前往‘讯霆’视军。”
“没带自己的楼船来?”
“没,只一艘快舰,跟着物资船一起来的,怕是主公他临时起意,连随从都带没几个。”
胡闹!
周瑜甩了下袖子加快脚步,待到两人急匆匆奔到‘讯霆’之上时,孙权正站在最高一层的甲板上看不远处操演的水军战船,凌统领着一队军士跟在他身后,夏季江面上没有阴凉遮阳之处,孙权又是站在甲板上,周瑜走近他时,正瞧见那人抿着笑意露出个酒窝,额上的汗珠正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
周瑜自己也是刚从赤马舟上上到楼船之上,额上的汗水不比孙权少,只不过他一直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到是衬得孙权似乎比他还要热上几分。
两个月未曾见面,那人似乎比分别时又稳重了几分,好吧周瑜承认自己在上次分别时着实没怎么有勇气看睡着的孙权什么表情,只那人此刻站在日头底下,浅色的眸子映在阳光里越发显得剔透无比,笑盈盈的似乎带着水光,看周瑜躬身施礼,也只是伸臂虚托了一下,然后极其自然的用手中的汗巾去擦周瑜额上的汗。
带着孙权惯用的熏香味,周瑜下意识的偏了偏头,那人却在他躲开之前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温声说了句:“公瑾辛苦了。”
他这般若无其事,到让周瑜没了应对法子,陪着孙权在楼船之上四处巡视,然后又对着远处水面上演练的阵法一一解释,孙权听的认真,丝毫不受酷暑影响,浅浅的露出个酒窝来对着身边军士一一致意,周瑜也渐渐收了那股子不自在,眼见日头偏西整个湖面都被夕阳染上一层红,孙权站在船头背对着落日夕阳,忽然就笑盈盈的说了句:“公瑾,孤有点饿了。”
他话一出口周瑜才想起这么久俩人都还没有寻摸点什么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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