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鉴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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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鉴泥心-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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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桌上宾主尽欢,高母没再提婚事,黎爸爸和高父说喝两杯就真的只喝了两杯,两老都并不恋酒,只是看着孩子高兴。高俊明坐在黎昕身边细心地照料,李静怡忙着给洛儿喂饭,一边还要阻止小家伙粘到姑姑身上,而黎昕,眼睛一直跟着洛儿转,眼神里尽是怜爱。
高母悄悄在心里叹气,这孩子,多喜欢小孩儿啊,可惜,唉!
晚饭后黎恪开了车送高俊明一家回去。黎妈妈进了女儿房间:“高家阿姨今天很高兴,她的意思是想早些准备你和俊明的婚事了。”
黎昕抬头看了一眼母亲,又快速低下头去:“妈——”
黎妈妈却在这一瞬间捕捉到女儿眼里的惊惶,那眼神不是羞涩,是惊惶。
定定神,拍拍女儿的手:“我跟她说我舍不得你,过段时间再说,她也没说什么。再看会儿书就歇着,别太累。”
带上房门出去,黎妈妈心头的疑虑变成重石压在了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中能遇到宽容的长辈,是前世修来的福气,祝愿天下有情人成眷属

☆、我们曾有约定

春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了又去,初夏时节,已有些微热。
晚饭后,高俊明陪着黎昕去楼下散步,说是散步,其实她多半坐着,但呼吸一下晚凉的空气,看看小区里已枝繁叶茂的树也是好的。
黎昕坐着,高俊明却累了个满头大汗,因为洛儿叫着嚷着跟了来,还一并拖来了他的滑板车。五岁的小男孩,正是活泼又精力用不尽的时候,咯咯笑着把滑板滑得飞快,看高俊明满头大汗地追在后面,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高叔叔,你看我冲坡坡。”话音未落,人已拐往一处斜坡,吓得高俊明惊慌失措,扑过去将他拎了回来。一回身,他略一晃神,黎昕正抿着唇笑看着他们,她微微笑着,只是,目光胶着在洛儿身上,怜爱而又,含着忧伤。
这绝不是因为手术的痛苦,不是。高俊明的心抽痛了一下,手术后醒来的黎昕,身上一直就浸着这缕哀伤,说话的时候,沉静的时候,睡着的时候,一直一直,就浸着这缕哀伤。
这是他的黎昕身上,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李静怡下楼来照看洛儿,正好看到这一幕,她不禁眉头深锁,得和老公说说了。
当晚等洛儿入睡,李静怡合上丈夫手上的书,问他:“老公,有没有觉得昕昕情绪有些异常?”
黎恪的心漏跳半拍,默然片刻,回答时声音低沉:“陈医生说,手术后可能会有些反常的情况。”
李静怡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说:“下星期你送昕昕去复查,再问问陈医生吧。昕昕手术后泪流了那么多天,我还猜想是不是诸如控制泪腺的神经受了影响什么的,可是陈医生从没解释过这个问题,妈妈以为是麻药过后的疼痛,但昕昕以前心绞痛得那么厉害,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哭?尤其是……”她咬咬下唇,停顿了一下:“她对洛儿……”
黎恪定定地望着妻子,犹豫了一阵,才迟疑着说:“她喜欢洛儿,你知道的。”
“我知道,”李静怡有些为难,斟酌着词句,“手术后,昕昕就没笑过,我总觉得她身上……她整个人似乎……浸透了忧伤……好像承受着巨大的伤痛。”她停了停,“尤其是,她看洛儿的时候。”
黎恪沉默不语,一颗心坠坠地往下沉,那么,他的感觉不是错觉,不是关心太甚的多疑,那么……
有时候散步时,高俊明也会和黎昕在小区内走走,和缓地和她说说学校、导师、同学,黎昕一直很愿意听他说起校园。每次看到她眼中的渴盼,高俊明的心就会揪痛,如果不是这病,聪慧又好强的她今天也一定会与自己同窗而学,又或者,一如当年他们笑着憧憬,去世界排名最前列的大学深造,他们,要申请同一所院校,同一个专业,以后,在同一个领域一较高下。
一较高下呵!每念及此,高俊明都心痛得想弯下腰,那样笑着的灵动的女子,在最飞扬的年龄,被病痛生生折了飞翔的羽翼!如果,你与我齐肩并行,我何忍与你一较高下!
今天说起校园的梧桐、莲池,高俊明描绘得尤其细致,唇角弯弯,眼底都是笑意:“图书馆外的爬山虎今年长得特别繁茂,密密的叶,层层叠叠攀满了墙,每次进去,都觉得自己走进的是叶的海洋绿的世界。”他转头看黎昕,顿了顿,“到九月,那些绿的精灵都还会蓬蓬勃勃,你走进去,它就会给你把秋阳的燥热隔在墙外。”
他唇角抿着笑意,看她眼底闪烁的向往:“今年的木棉花也已开了。图书馆外去年移栽的一棵木棉,今年花开繁密,自树顶向下,挤挤挨挨向下蔓延,朵朵红硕,瓣瓣强劲,毫不掩饰地张扬着生命。”他停一停,深呼吸,似在吸着木棉花的香气,拇指轻抚着握在掌中柔软瘦弱的手,尽量让声音平缓,“黎昕,明年,我们一起去看红硕的木棉。”黎昕有些疑惑,他抬手,把她额前滑下的一绺发丝撸顺,“黎昕,你也该来我的身旁了,我需要你与我站在一起,来实现我们的约定,今生,你要与我分担寒潮、风雷、霹雳,今生,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望着高俊明虽极力压制却仍因激动泛起红潮的脸,黎昕似有所悟却仍迷惑,懵然地看他的眼睛。“黎昕,陈医生说,过了这半年的恢复期,你可以有正常的学习工作和生活,只要别太累着。”
喜悦在黎昕眼底蔓延,苍白的额头似有光在闪烁,高俊明伸臂揽她入怀:“你还不能太激动,要小心心脏。我的木棉,没有你,橡树已孤单太久。”
黎昕因瘦弱而显得更大的眼睛扑闪着:“可是,学院会不会接受我这样的转学生呢?我已经休学几年了。”这次,她竟然没有挣脱,那眼里有往昔的生机在跳跃,翕张的唇在他眼底吐露希冀,高俊明喉头滑动了一下,不能让她太激动,不能现在就告诉她学院不仅同意接收她转学,还因她的特殊情况特别同意不限制她的学制。
“我会申请的,这种情况,应该是可以的。”黎昕苍白瘦削的脸竟在他眼底浮上久已不见的红晕,高俊明喉头一紧,止不住低下头,在她额上印上轻柔一吻,还沉浸在憧憬中的黎昕身子一僵,轻轻滑出他的怀抱。
高俊明失望的咬咬唇,又是这样推拒,以前从没这样清冷地拒绝过他,即使是最初恋爱时,她的推拒也是羞涩而非清冷。可是手术后,自己略有亲昵的动作,她就会这样下意识地退避,她为什么会躲避?
牵起她的手,高俊明佯作不觉:“起风了,走吧,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型手术后,患者最渴望的无非就是正常的生活,不求显赫,不求富贵,只要平常人的生活!

☆、病因

黎恪回来后,安静地斜靠在床头看书,李静怡却发觉他手里的书好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哄睡了洛儿,她才问他:“问过陈医生了吗?”
黎恪皱了皱眉:“昕昕的身体没有异常……但是陈医生说,她手术后性格变化很明显,病人心情长期忧郁对身体不好,对心脏……也需要长期观察。”
李静怡眨眨眼睛:“难道陈医生也担心……”
“以前也有移植心脏后性情发生变化的先例……有的看似的确和供体有些关系,但目前医学上还没有明确的证据。只是昕昕若长期处在这样忧郁的状态下,会影响她的恢复。”
两人都沉默下来,小床上洛儿平稳的呼吸清晰可辨。
李静怡呆呆地望着小床,突然悠悠地说了一句:“昕昕会不会是术后抑郁症呢?”
黎恪眼皮跳了跳,唇角不自禁扬起,笑意漾开,抬手捏捏妻子小巧的鼻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呢,跟我闹产后抑郁。”
李静怡的脸腾地红了,伸手打落丈夫的手:“万一是呢?总好过是供体的问题。”看着丈夫戏谑的眼,娇嗔道:“还不是你整天忙着工作不理人家。”
“我不理你?”黎恪笑弯的眼已经凑到她脸上,“我不理你?谁整天搂着洛儿夜夜把我关在门外?还抱怨?来来,背背咱们定的协定,不许把丈夫推到房外。”
话音未落,顺手拧灭台灯,要好好“理一理”满怀闺怨的妻子。 李静怡推他:“洛儿在呢。”
“别管他,那小子霸占了我老婆整整两年,总有一天收拾他。”
“你……唔……”
一室春/光,小床上的洛儿兀自沉沉睡着,全不知自己已被威胁。
久久,风已停,静寂的夜里,李静怡忍不住搂着丈夫叹息:“我这样想真是很不厚道,如果不是昕昕生病休学回来,我们的婚姻可能早就结束了!”
“所以,我们要好好过日子,昕昕也要好起来!”暗夜里,黎恪的声音如此坚定。
四年前,黎昕大三下期即将结束,活泼明朗的女孩却在一场感冒后出现明显的呼吸困难,然后干脆心绞痛昏阙入院。黎恪没敢惊动患有高血压的母亲,只匆匆给了父亲一个电话,当天就赶往S市。守在病房里的高俊明似乎一夕之间脱了稚气,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沉稳地与他一起承受噩耗,几番检查、会诊,医院给出的结论是一个晴天霹雳:限制性心肌病。
黎昕在确知病情后的反应更让他又心疼又欣慰。自幼被他嘲笑为开心果转世的妹妹居然笑着感谢上苍给了她二十一年的健康:“难道不是吗,哥哥?妈妈严重高血压,生我多危险呀,为了生我爸爸还被记了大过降了级,你的独生子女待遇也没了。可我不还是快快乐乐长到现在?这是奇迹呢!说不定老天还会再给我一个奇迹,现在不是没宣布无可救药吗?”
黎恪把妹妹揽在怀里,这个孩子,在最需要安慰的时候竟然反过来安慰比她年长十岁的哥哥,他突然明白为什么父亲这么多年一直特意引导妹妹乐观地对待任何人任何事,父亲,其实一直就担心会有这样的一天。当年母亲意外怀孕,却被告知高血压太严重不能进行人流,妹妹的出生多少带着些无奈,她的健康更是父母一直以来的心病。
高考前被查出心律不齐,但并没有其它症状,如今一出现,竟然会是这样严重的情况!
高俊明去学校为黎昕申请了休学,送他们离开时竟然郑重地把黎昕托付给他:“哥,这半年劳烦你和叔叔阿姨替我守好她,明年初考研结束我就回来。”
他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敲了下已长到与他一般高的小伙子的头:“说什么呢?她是我妹妹。”
高俊明很严肃很执拗:“她是我未来的老婆,和她过一辈子的人是我。”
半年后,他很大男人地回来了,盯着黎昕对黎家人说了番很小女人的话:“我考了本市H大的硕博连读,出国留学的话以后没法照顾父母。黎昕,你要是敢撵我走,我也死给你看。”
之后高妈妈曾笑着发过牢骚:“说什么照顾父母,整天呆在黎家连个人影都看不到!”高俊明一本正经地哄她:“你现在不还年轻着嘛,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还不到四十,风华正茂呢,等你看起来有六十岁了,我一定天天陪着您。”
高妈妈笑着拧他的嘴:“你老妈风华正茂,我看你是希望你老妈老当益壮吧?”
高俊明回来的时候,他和李静怡已经和好,一岁的洛儿也已经很粘黎昕,半年前黎家的战火硝烟全然消失不见。黎昕回家医治,却敏锐地发现哥嫂的问题,察觉嫂子的情绪不对劲儿,自己养着病,竟反过来调治产后抑郁的嫂嫂,调节兄嫂关系,即使病后,她也还是这家中的开心果。
这样灵慧善良坚强的妹妹,怎么可能抑郁?
半个月后,黎恪拿到了心脏捐赠者的资料。
冯海燕,女,二十九岁,银行职员,因车祸重伤不治身亡。十岁时父亲与人争斗致死,冯海燕就在现场,之后性格内向,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冯母,小学教师,身体不太好,退休后一直独自住在家乡小镇,这几年偶尔来带带外孙。丈夫安德馀,冯海燕大学校友,自己创业开了一间工作室,两个孩子安远星、安远辰,三岁半,是龙凤胎,生下孩子后,冯海燕签了遗体捐赠书。
夫妻二人有一个好朋友欧茝兰,是冯海燕大学室友,亲如姐妹,现在是安德馀工作室的得力助手。
黎恪盯着那页资料上的住址一栏,冯海燕的家,竟然就在另一条街,他和李静怡的家所在的小区。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晚上才能更。提前祝中秋快乐

☆、孩子的妈妈

黎恪和高俊明不约而同地忙碌起来,黎家晚餐桌上的两个空位让屋子冷清了不少,洛儿噘着嘴缩在黎昕怀里,任李静怡哄骗也不出来:“爸爸和高叔叔都不回来,我也不回妈妈那儿。”一双小爪子配合地缠着姑姑的腰,倒让一家人忍俊不禁了。
白天忙完课题,高俊明一头扎进医学类书籍里,把限制性心肌病涉及的所有病况再翻阅一遍,然后又把心脏移植的病例逐一研究。性情变化不可能没有原因,也不可能无法可想。
黎恪下班后,开始在自家小区里转悠,幼年丧父的阴影不可能持续到十九年后,而且,一个心里满是悲伤的人怎么可能自愿捐赠遗体?这是一个生活安定知足善良感恩宽和的人才会产生的行为。
乐观的妹妹不会平白无故地忧伤。
生活幸福的冯海燕也不会忧伤。
那么,伤痛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冯海燕的孩子三岁半,三岁半的孩子总会在小区玩耍的。黎恪手里拿着玩具赛车坐在儿童游乐区旁的长椅上,像一个正等着孩子的父亲,他已经用这个造型在这里坐了好几天了,心里盘算明天是不是把洛儿接来,换个道具。然后,他看见了那对肉嘟嘟的大眼睛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向滑梯,一对老夫妇追着过来,忙不迭地唤着:“星星、辰辰,慢点。”
黎恪脑中一个激灵,星星、辰辰,龙凤胎,安远星?安远辰?他赶紧望向那对正艰难攀爬扶梯的孩子,黎恪愣住,是医院里的那对孩子!那么,那个英挺的男人就是安德馀?只不过正扶着辰辰往上爬的妇人,不是医院的那个,脸上也没有哀戚之色。
小男孩已经爬到了扶梯顶端,小身子一蹲,就要往下滑,老妇人拽着他的小胳膊不放:“辰辰,奶奶抱着你滑,小心摔了。”
但小男孩明显不买账,愤愤地挣脱她的手:“辰辰自己滑。”话音刚落,已“哧溜——”顺着滑梯滑下,一骨碌翻身爬起,又跑向旋转滑梯,奶奶忙不迭地追过去。
爷爷守着小女孩爬上梯子,笑嘻嘻地看她摇摆着胖乎乎的小身子在梯顶坐下。小女孩手抓着扶梯,兴奋地叫着:“星星滑,爷爷,星星滑喔。”小腿儿一蹬,也哧溜一声滑了下去。
“可爱的孩子。”黎恪唇角弯弯,洛儿现在还迷恋着这滑梯,只不过五岁的洛儿已经在滑各种花样,每每吓得护在旁边的李静怡大惊失色,她越紧张,洛儿反倒滑得越欢快。
正想着,那边辰辰哇哇哭了起来,原来孩子在旋转滑梯上被旁的几个小男孩挤开,急得哭了。奶奶抱上他,到黎恪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哄他。星星摆着手朝他们跑过来,嘴里含糊地说着“不哭不哭”,抬起小手要给辰辰擦眼泪。
辰辰还要去滑滑梯,奋力挣脱不开,哭得更响了,小手使劲儿推着奶奶:“滑——滑,要滑,唔——,唔——,妈妈——”这一声叫出来,孩子真正伤心地大哭了。
站着的星星愣愣地望着辰辰,黑黑的眼睛眨了眨,大滴大滴的泪便滚落下来,小嘴一扁,哽咽着一声声叫:“妈妈,妈妈。”
黎恪心头一酸,也忍不住眼眶发热,他们的妈妈,应该已经……
奶奶忙挪出一只手揽住星星,一边摇着辰辰,不住声地哄:乖宝宝,别哭别哭,啊,乖。”
爷爷在一旁直搓手,又不知怎样去哄两个小泪人。
黎恪的心酸涩难言,脑海里浮起黎昕哀伤的脸庞。略一沉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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