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贪恋这一点温暖和温柔,小绿也很快反应过来,两人其实也才见过三次而已,根本只是陌生人,赧然一笑,迅速擦了擦脸,离开她的怀抱。甄艾轻笑出声,“小绿,我们做朋友吧,我再郑重介绍一次,我叫甄艾,那天你看到的霸道小鬼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的弟弟甄卓。”她顿了顿,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其实,一年前我叫甄艾琳。”
小绿听出些许沉重的信息,也捕捉到些许让人惊恐的信息,下意识地捉住她的手,感触到真实的热度,心中似有什么重重落下,猛地将她抱紧,死死咬住下唇,泪珠又落了下来。
两年前,甄氏集团董事为唯一的孙女,也是甄氏继承人甄艾琳招得贤婿左之秋,了结了最后一桩心愿,与世长辞。甄艾琳在国外长大,对公司并没兴趣,一直积极公益事业,将公司所有事务交给左之秋打理,一年后,有人看到甄艾琳开车一路狂飙至海边,在海滩留下浅浅脚印和一双凉鞋,从此不见踪影,甄氏完完全全姓了左。
她在豪门的挣扎斗争,跟她一个孤女的挣扎何其相似,一步踏错,粉身碎骨,全盘皆输,不过,她要比这精灵般的女子幸运,因为从未得到过,放弃也不会太可惜。
仿佛知道她的心事,甄艾轻叹道:“小绿,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丢掉了并不可惜,可惜的是我既已死过一次,仍然看不透人性的奇诡变化,猜不到仇恨的恐怖。甄卓说等他再赚点钱就带我离开这里,我平时尽量不露面,避免给他添麻烦,我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跟管家婆一样,生怕我再去寻短见。他不知道,当海水淹没头顶的时候我突然想通了,我没有错,为什么我要去死,而且,我既已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
小绿用力点头,急切间恨不得将身体仅有的力量全部传递过去,将她的手捉得越来越紧,甄艾怅然而笑,捕捉到一个匆匆而来的身影,连忙起身迎去,带着近乎讨好的笑容。
有人陪伴度过如此难挨的时光,真好!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小绿突然有些羡慕,不由得用双臂环住自己,仿佛可以得到依靠和温暖,然而,直到她茫然起身,也只有脚边的影子相陪。
以这种奇怪的姿势走了许久,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旋律,扶着路边一棵树停下来,只觉脑中闪过一道亮光,不由自主地哼了出来。
GONeaReTHeDaYSWHeNmYHeaRTWaSYOUNGaNDGaY,
GONeaRemYFRIeNDSFROmTHecOTTONFIeLDSaWaY,
GONeFROmTHeeaRTHTOaBeTTeRLaNDIKNOW……
她猛然想起,这是STePHeNFOSTeR的《BLacKOLDJOe》,不禁慨然而笑——她的英语几乎没有基础,拿到课本简直束手无策,只得用笨办法——抄写和朗读,把课本全部背下来。后来,她很幸运地捡到一本破旧的英文字典,一个单词一个单词记,把整本字典全背了下来,之后再由浅入深读些英语文章,花了好大工夫才通过夜校的入学试。
她眯起眼睛,仿佛看到以前那满墙贴着单词的情景,心头一轻,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有个声音飘飘渺渺而来:“只要肯努力,这世上有什么难得倒我!”
她又开始奔跑,如一只刚睡饱的小鹿,仿佛有无穷的精力,连猎人的弓箭都威胁不到她的好心情。
第七章爱自由或会惘然,活自己不后悔
房东太太正在小楼门口向路上张望,看到小绿的身影,立刻欢天喜地迎了上来。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小绿鼻子酸酸的,笑容满面道:“我没事,他们应该会去找那个男人。”
房东太太放下心来,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她,“今天有个女人来找你,听说你不在,她留下这个就走了。”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吞吞吐吐道:“小绿,真不好意思,我那侄子……觉得你们不合适……所以……”
小绿苦笑道:“没关系,是我对不起你们,今天害大家受惊了,你别怪我。”
房东太太急急摆手,也不想再分辩,匆匆告辞而去。小绿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小绿,晚七点东湖酒店吃饭,我请你,请一定要来,我有许多话想告诉你!玲玲”
她把纸条用力攥成一团,走到家里又打开看了一遍,把它丢到垃圾筒里。
快六点时,她终于下定决心赴约,她要问清楚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她都忘了,难道看不到她在她身后默默的付出。
东湖酒店就建在东湖湖畔,集餐饮娱乐于一体,酒店还设了卡拉OK包房和棋牌室,一楼还有许多的热带观赏鱼供人们赏玩。
小绿走进大堂,一个迎宾小姐把她引到二楼中餐部的房间内,她刚推开门,玲玲起身扑过来,把她紧紧抱住,哽咽道:“小绿,我对不起你,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别不理我啊,这么多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小绿轻轻推开她,“玲玲,我来只想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这么做?”
玲玲把她拉着坐下,使劲擦着眼睛,“是总经理夫人偶然听到何总跟朋友讲电话提到你,你也知道,这些少奶奶没事干光会胡思乱想,她怀疑何总和你有什么,就故意和我套近乎,还威胁说要把我撤下来。你知道的,我有今天也不容易,还有房子要供,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指望我这点工资。小绿,你别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她泣不成声,眼角偷偷瞥向小绿,留意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小绿沉默良久,轻叹道:“算了,玲玲姐,我不怪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话间她起身便走,不想再与她多呆一秒。
玲玲大喜过望,把她拽了回来,“小绿,今天这顿饭是我赔罪的,你一定要吃了再走,如果你打算以后不认我,就当这是咱们最后的晚餐吧!”
小绿无奈,又坐了下来,玲玲把餐牌递过来要她点,小绿随便点了两个以前常吃的素小炒,玲玲又加了两个荤菜,一脸感慨道:“小绿,我知道你是个长情的人,我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我今天找到你租的房子,觉得那边环境实在不怎么样,你如果不嫌弃,能不能搬到我家去住,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行吗?”
见她一脸诚恳,小绿反倒有些讪讪,“我那里挺好,不想麻烦别人,谢谢你的好意!”
玲玲打蛇随棍上,“我可不是别人,这些年咱们都成一体了,如果不是你的配合,我哪里有今天的位置!小绿,咱们把这事忘了,东山再起吧!”
小绿低头若有所思,玲玲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也沉默下来。菜很快就上齐了,玲玲边吃边说起以前两人的趣事,把小绿逗得笑声连连。一顿饭下来,两人间的气氛融洽许多。
小绿刚放下筷子,玲玲连忙为她倒上热茶,满脸堆笑道:“小绿,你考虑得怎么样,要不要东山再起?”
“要怎么做?”小绿好奇不已。
总算说到正题,玲玲兴奋不已,“你不是跟何总关系不错吗,咱们联合向他请命,这回一定要做出点成绩来让大家瞧瞧。”
小绿如醍醐灌顶,轻笑道:“玲玲,你错了,我跟何总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他也明明白白说过,长信不会再用我!”
“怎么可能!”玲玲柳眉倒竖,刚想开骂,瞥到她满脸不郁,马上换上笑脸,“小绿,算我求你,你看在我帮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就拉我一把。谁都知道何总喜欢你,为了你连家都不回了,你给他吹吹枕头风……”
“住口!”小绿气得说不出话来,玲玲眼中闪过一丝戾色,赔笑道:“算了,当我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你也知道我和你开玩笑开习惯了,一时收不住口。来,咱们去湖边走走吧,你在贵族花园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搬到那鬼地方去了?”
她拉着小绿走到湖边,轻风中柳条翩然舞动,和湖边的灯影一起纠缠着,仿佛狰狞的兽扑面而来。小绿浑身一个激灵,玲玲揽紧了她,柔声道:“你记得吗,以前咱们晚上来这里经常这样取暖。”
小绿没有挣脱,默默听她说些往事,心中酸甜苦辣全搅和到一起,竟辨不清真正的感觉。走到一个阴暗处,玲玲指着湖水叫道:“你看,月亮在湖里游泳!”
小绿笑起来,这是以前她说的一句话,那天是农历十五,水平无波,湖中仿佛躺着一个大圆盘。玲玲拥着她走到水边,放开她去玩水,小绿也跟着蹲下来拨动水波,刚玩得兴起,玲玲突然起身,把她一头推了下去。
玲玲的脸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嘟囔道:“小绿,你别怪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你又不肯帮我。芳云给我一百万,我有了这笔钱这辈子都不用愁了,你到下面要找就找芳云报仇,是她容不下你……”
小绿不会游泳,在湖中冒出几个泡泡就消失了。
玲玲的身影刚消失,从远处跑来一个年轻男子,他来不及脱衣服,跑到小绿落水的地方,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湖里钻出来,边划水边把晕厥过去的小绿推到岸边。
他把小绿放在膝上,让她把水吐出,又做了一会人工呼吸,见她仍没有醒转,抱起她飞快地朝外面跑去。他跑到一辆黑色凌志边,把她放到副驾驶室,为她扣好安全带,擦了擦脸上的水,一头钻进车里,把油门踩到底。
不到一刻钟,那男子出现在东区医院的急救室外,看着头顶的红灯,面色恍然,几成雕塑。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拉下口罩,“你是病人的家属吗,病人已经抢救过来,需要住院观察一天,请快去交钱办住院手续!”
男子冲到收费处把钱交了,办好住院手续,他找到那医生,“我不是她的家属,还是请你们通知别人来照顾她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医院门口的黑色凌志呜咽一声,发狂的野兽般冲了出去。
连环街正是热闹的时候,他把车开到金鸳鸯娱乐城门口停下,把车门砰地关上,迅速朝那灯火通明的大堂走去,金鸳鸯的少东卓苏拦在他面前,吃吃直笑道:“阿宗,你刚从水里把自己钓上来,怎么,看你这气呼呼的样子,是不是鱼饵没吃到?”
他抓住他的肩膀,低喝道:“我们是哪个房间?”
卓苏被吓了一跳,正色道:“怎么啦,到底出了什么事?”
“别废话,到底在哪一间?”他眼睛都红了。
卓苏往里面一指,“三楼88号房,他们都来了。”
他放开卓苏,朝三楼狂奔,卓苏呆愣半秒,也追了上去。他跑到88号房,把门一脚踢开,里面言谈正欢的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径直扑到何泽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就打,“你这个混蛋,你想害死她么!”
一拳下去,何泽顿时鼻血直流,旁边的宋长风和金鸳鸯少东卓然反应过来,和后来赶到的卓苏手忙脚乱地把他制住,何泽见他一身狼狈,心中闪过不好的念头,擦了擦鼻血道:“你说的她是不是小绿,她出了什么事?”
他拼命挣扎,宋长风甩了他一巴掌,喝道:“冷静,给我坐下来好好说!”
大家松开手,他似乎失去了全身力气,缓缓坐到地上,“何泽,你最好现在回去问你老婆,问那个恶毒的女人到底对小绿做了什么,她们怎么下得了手……”他突然呜咽起来,拼命抽打自己。
何泽顿时醒悟过来,一脚踹在他身上,“原来是你,是你把小绿骗得这么惨,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还有脸指责我!”
他怔怔看着他,不躲不闪,何泽又连踹了几脚,卓然和宋长风面面相觑,不但不制止,还悄然退后几步,倒是卓苏看不下去,把何泽拖开。
“郑宗,你把事情说清楚吧!”宋长风终于开口。
“郑宗,你是郑直的弟弟!”何泽抓住他肩膀仔细辨认,眼神无比深沉,黯然道,“你怎么不早来找我?”
郑宗摔开他的手,“找你有什么用?连我哥在的时候都不愿找你,我相信他死了更不愿意我来麻烦你!”
何泽哑口无言,卓苏赔笑道:“阿宗,你这身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小绿出了什么事情?”
郑宗怒气冲天,恶狠狠地瞪着何泽,“你没事来招惹小绿干嘛,你家那恶婆娘刚才借那个玲玲的手想杀死她,要不是我一直盯着,她今天就在东湖被淹死了!”
何泽悚然一惊,“那小绿有没有事,她现在在哪里?”
郑宗怒吼一声,一拳砸到他腹部,何泽冷汗淋漓蹲了下去,郑宗作势还要打,卓苏挡在他面前,他悻悻收手,喝道:“小绿是我老婆,你这混蛋给我离她远点!”
何泽冷笑起来,“你骗财骗色,把她害成这样,还好意思说是你老婆,没种的东西!”
郑宗又扑了上来,宋长风拉着卓然坐到沙发上,拊掌大笑,“好久没看过公鸡打架,真是过瘾,阿苏,你别挡在中间,让他们俩打个够!”
郑宗回头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坐下来,何泽拿热毛巾擦去脸上的血迹,冷笑道:“郑宗,我今天没空理你,等我回去处理完家务事,过两天再找你算帐,你要再敢动小绿可别怪我不客气!”
“站住!”郑宗怒吼道,“你把话说清楚,你凭什么这样关照小绿?”
“凭你哥临死前要我照顾她!”何泽站在门口,没有回头。
“他真的是自杀?”郑宗的声音有些颤抖,“他马上要结婚了,前几天还喜气洋洋地给我打电话,打死我也不相信他会自杀!”
“所以你才这样对小绿?”何泽踱到他面前,目光如冰刀霜剑,“就因为你这猜测,你就要把个无辜的女子害成这样,你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你哥为什么要把所有东西留给她,还在最后的时刻打电话跟我叙旧,要我照顾她,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就没有一点愧疚!”
郑宗不敢看他的眼睛,喃喃道:“我只想知道真相,没想到她真的是无辜的,她很淳朴,不是个贪财的人,只要有吃有穿,即使再辛苦也甘之如饴。她的过去很不堪,却从来没有放弃生活的梦想……”
何泽深深看了他一眼,掉头就走,把他的呓语抛在脑后。
第八章 反抗过去,才能成就未来
梦乡的入口是什么,是不是蜿蜒的山间小路,苍翠欲滴的树林,山涧叮咚而去的溪流,欢快的鸟鸣,还有小村上空袅袅炊烟。梦乡的出口是什么,是不是满眼的白色,冷淡的,空空荡荡的,连生命的消逝都激不起半点浪花。
无数次徘徊在梦乡,舍不得睁开双眼,流浪已久,心也倦了,当水涌入口鼻中时,她只有一刹那的惊慌,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求救,那一刻,她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朦胧中,仿佛看到奶奶微笑着向她招手,“娃娃,回去吧,不要这么辛苦了!”
回去,当个好孩子,不吵着去山外读书,再也不读书,再也不读书,跟阿娘阿妹一样活下去,嫁人生子。
有田有地有房子,可以收鲜笋采蘑菇,可以种菜养猪,怎样都会好,怎样都能活。
回去,还可以回到阿娘怀里,尽情撒娇,让阿娘为自己扎漂亮的辫子,把所有没来得及做的事情统统做一遍,或者什么也不做,把“阿娘”两个字痛痛快快叫一次,阿娘,阿娘,阿娘……
阿娘,你不要怪我,不是我的错啊……
回不去了,我没有家了。我是家里的憨娃儿,不会热烈地唤人,我知道你们的好,是我拖累了大家,我不该去读书,不该遭遇那种丢脸的事情。
我努力地活,努力变得精明,却还是个憨孩子,我报了仇,可我没有半点欢喜,我有了房子有了好看的衣服,可是我还是会害怕。
奶奶说人性本善,我为什么从来没有看到。我一直在想,伤害过我的人,你们会不会想起我,你们会不会像我一样在心里哭……
回不去了,怎么办?
奶奶,我回不去了,我要好好地活!
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温柔地撒到医院的一间高级病房里,床上的女子睫毛颤抖着,泪珠滑落在枕上,很快便湿了两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