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上前。这还是我第一次看阿邦这么大声地跟别人说话。“算了!反正也没有受伤,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有看路的,还是算了啦。”
“对不起,你没事吧?”许久,我才听见对方这么说。
“我没……”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在我看到眼前那个人的同时,脑子里轰隆一声,突然像超载的电路,一下子全都短路,甚至走火。
是他,居然是他……
下意识扯住阿邦的衣服下摆,我想也没想就拉着阿邦往反方向走。
“怎么了?你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他是我这辈子最想要忘掉的人!
“曹雨……霈!你是曹雨霈,对吧。”听到他喊我的名字,我的脚就像钉住了一般不听使唤,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好久不见了,你最近好吗?”
我说不出话来。站在这个人面前,我正试图瓮中捉鳖丰应有的镇定,即使是这么的难。
“你看起来没变多少嘛。”他自负潇洒地耙了耙头发,整个人流里流气地,让我羞愧地不敢承认我认识这个人,甚至还……
是吗?我倒很怀疑你还会记得以前的我。
“哪里?你倒是变了很多。”我反唇相讥,可眼前这个家伙好像是当我在称赞他似的,一脸的得意洋洋。
“是吗?是美国留学的关系吧。感觉成熟多了,早就没有以前学生时代的那种小孩子气了……我现在啊……”
再下来我就听下去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我曾经喜欢上的人?他居然成了一只无比低级的猪!
“喔~对了!那个大美女陈怡君呢?你们是好朋友,应该还有联络吧。”
耳朵里听见他喊Pocky,感觉全身的神经又像面临防空警报那样紧绷着。那一瞬间,我受不了,再也不能冷静,再也不能戴上还尚未铸好的面具,果敢地防御敌人。
只要简简单单几个字,我全身上下的伪装,就能瞬间瓦解。
转身背对我心中伤痕的根源,我开始狂命地逃。
跑啊跑啊,让夜晚微风吹凉我颊上的热度,两行热泪袭起一阵沁凉,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只是没命地跑。
借着耗尽全身的力量,好带走我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老天!谁来敲醒我,这个如此真实的梦……
记忆再拉回到从前,我很挫败地发现自己仍然记得那样清楚。是伤口还没有愈合吗?还是留下的疤清晰地教人难以忽略?
“曹雨霈!有人外找ち。”
班上女同学的话声从窗户边传来,好像是……在叫我的名字?
从睡得正香浓的午憩中挣扎醒来,还有些昏沉沉的。把眼镜抓在手中来不及戴上,走到教室外的走廊上,就着近视三百度,闪光一百度的“朦胧美”,我在一片茫然中寻找着那个要找我的人。
“请问……你是曹雨霈同学吗?”
混沌中只看见一片的白,中间似乎以一条细线分隔两边,旁边有几个圆点排列着,看来好像是我们学校男生校服的样子……喔!眼睛快被我眯成一条直线了,好酸。认命地戴起了眼镜。
啊!在看清楚来者何人的那一该,我在心里大喊出声。
居然是他,怎么会?这两年来我只能远观而不能近其身的我所暗恋的人,居然就站在我面前,还指明要找我?
“我是。”我的脑子里现在就只找得到这两个字来回答了。思绪甚至还停留在极力想着,刚才自己睡眼惺忪的样子一定让学长看笑话了吧。真是丢脸!
“你好,我是方冶平,我……我想邀请你……你来参加……我……我的生日Party,不知道你能不能赏光?”
接着,我梦寐以求的那双手递上了邀请函——自从入学典礼以来对到的第一个眼神,让我这近两年来的生活,在感情上一直都有这样的一个寄托,让我激励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有这样的一天,这个始终是我深藏在心中,一个永远的幻想对象,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对我作出这样的邀请。
我接下了邀请函,没有多说什么。在众人的注视下红着脸跑进教室。
然后,回到家。摆出一副困扰的模样,拿着邀请函找Pocky商量。
她倒是比我还兴奋,一直叫啊叫的,在我的弹簧床上跳上跳下,差一点就要引来老妈的注目。
“怎么办?”记得我这么问她。
“就去罗~哎呀!你怕什么。”她已经在帮我挑衣服赴约了。
“那……那你陪我去。”我不知道,从口中说出这样轻松自然的话,竟是称了别人的意,在无意之间,我就这么掉进,那人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说定了喔。”我不忘提醒。
而这个提醒,也在每次想起此刻的我时,提醒着自己。
***
Party结束。
“呼~”一踏出Party的场地来到外头,让晚风拂上我炙热的脸颊,我贪婪地呼吸着空气,让原本紧绷的情绪得以舒缓。
“你怎么了?害羞ㄚ?”Pocky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这也难怪,之于她见过的“世面”,我大概只能称得上是黄毛丫头一个吧。她用手肘顶顶我,说:“对人家印象怎么样?我看他长得不错ㄚ,而且还是学校那个什么……社的社长之类的吗?”
“是篮球队的队长。”我低低地应声,不想让人轻易窥知我的秘密。
“喔。”Pocky似乎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到底怎么样啦?”
“什么怎么样?”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走,心里却在微笑。
“对他的感觉ㄚ?”
我……到底要不要告诉Pocky,我的心事呢?
第四章
“Pocky,我……”支吾中,心想着要不要干脆点,一吐为快。
“算了,不逼你了。”
我听见她的话,一怔。经她这么一说,怎么我反而不知所措起来?就好比颗石头此刻就这样高高地用细绳吊在我心里,一会儿上,一会儿又慢慢地下降,还要一面担心着绳子会不会终究因为负荷不了重量和摩擦,而咿呀一声地断裂。
为什么呢?让我这样不安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不过就是说与不说的问题而已不是吗?
“哎呀!当然还是要和他相处一段时间比较好罗。有道是货比三家不吃亏,总是要比较的嘛。”
“又不是要估价,比什么。”我嘀咕,不服气地回嘴。
“真要交男朋友当然要慎选罗!更何况这还是你第一次。”
咦?我好像看到媒婆的样子。啊!幻影。
“听我的没错啦。”Pocky还在我耳边念念有辞。“别的就不说了,要知道这点我可是比你厉害多了呦。安啦,听我的不会错。”
事后,忆起这样随口一句说出来的话,或许吧!或许就因为我没有迟疑地相信着,所以,反而伤得更深……
“走了好不好?”Pocky一只手揽着我,我看着因为穿着高跟鞋而比我高上一截的她。
“我穿了一晚上的高跟鞋,脚快断了。”Pocky几乎快要是整个人挂在我身上了,也没想太多自己现在的裙装打扮,在大马路上一只脚曲起膝往上抬,让酸软的脚踝被手中的温暖包围着,偶尔夹杂着或重或轻的揉捏步调。
“那你干嘛还偷穿阿姨的鞋子?”我明明看到她鬼鬼祟祟的。
才说完,便在Pocky脸上看到一抹异常灿烂的笑容。
要知道,越是奇艳的花越毒。千万别笨到这种地步去过半数。
这个道理我懂。
“干嘛?”反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闭嘴。”她用她美美的唇形绘出两个字。
我见状笑了,用笑靥放走今天这不可思议的一晚。在嬉闹中踏起回家的步伐。
我想,我安心得太早。
***
度过这样的一夜,迎接我的,是排山倒海而来的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在猜我和他之间的后续发展。但,很奇怪的是,从那过后,我和学长一个礼拜以来就没有再碰过面了。在学校,原本不同年级的要碰到面的机会就少,但大家真正揣测的是,如果方治平真的想要追曹雨霈的话,为什么一点动作也没?
你问我吗?其实,我也只能苦笑,怀疑那样美好的一夜。
只是我空想的一场梦。
回到家,坐在书桌前,看着眼前已经摊开来半小时的历史课本,就是没有办法把那些什么军阀列强的人名给记住。
罗嗦,你们不打,我也不用在这边背得要死要活ㄚ。
该死的袁世凯,该死的八国联军,该死的死老太婆……(慈禧太后是也。)
好一阵子,我的思绪全停留在谩骂里,完全忘了不管我怎么骂,那些老人家也不会从棺材里跳出来跟我理论的事实。
好……烦,脑子里有呼噜呼噜的声音,此刻我有一种错觉,好像里面有个东西,长得像我们小时候玩的那种玩具——把一个根铁丝拗成一个圈,然后浸在肥皂水里,等到圈圈里充满了一层漂亮的薄膜,就可以将它高高举起,在空气中挥舞,让一个又一个的泡泡宣泄而出。
只不过此时,我脑子里还多装了一支电扇,全天候无时无刻地往铁丝圈吹送,一个又一个泡泡跳脱束缚,奔向它们自以为是的自由。
每一个泡泡好像都装着我脑子里的那些,拉哩拉杂的声音,只是当它们终究承受不住外界的压力,梦幻转趋现实,那些声音又一个接着一个地跌进我的脑中。
感觉,更乱了。
还是找个人说说话吧。念头一起,我捞起床上的无线电话,想当然尔,我键入接连Pocky家电话线的那八个数字。
“喂~”电话很快地接起。话筒那头传来Pocky的声音。
“ㄟ~”一听是我,不知怎么地Pocky一连怪叫了好几声。“你等一下ㄜ,一下下就好,等一下……”话尾还没断呢,就听到属于插播状态特有的音乐悠悠地传了出来。
“喂~”好一会儿,终于听到她的声音取代已经听腻的拍子。刚才抽空放进Player的CD已经从01走到了03。
“我的插播ㄜ。那你不会叫我晚一点再打?”
“哎呀!等一下而已。更何况刚才跟我讲电话的那个人,你一定会很有兴趣知道他是谁的。”她的语气里有明显的高昂,不知道在兴奋个什么劲。“想不想知道是谁啊?”
“谁?”很义气地附上呵欠一枚。
“猜嘛。”ぅㄎ功重现江湖,可惜对我来说好像成效不彰。听说普拿疼吃多了也是这个样子。
“要卖关子ㄚ。不买。”有一就有二。呵欠再来一枚。
“喂?你这样子我戏怎么唱得下去。”Pocky咕哝一声。
我不答腔,这是最好的方法。
“好嘛。我说就是了。”Pocky的语气像极了讨不到糖吃的孩子。
我静默着等答案。
“我真的要说了ㄜ!”
我敢打赌如果现在手边有什么铜啊锣之类的,她保证会拿来敲给我听。
“……”我依然没有作声。
“好啦。说就说。”她的声音突然又变得高昂起来。“是你亲爱的学长方——治——平——ㄜ。”
Pocky在电话那头滔滔不绝地邀功声我已经听不见了,很快地,我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些在脑海中,我挥之不去的声音,非但没有消去,反而还像是拆了消音器的引擎声,尖锐而刺耳。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打电话给你?你们是不是在说我什么?都说些什么?脑中的泡泡像无法用药物抑制的癌细胞,蔓延到我的心里,而每个泡泡上都烙上了一个问号。
为什么?
“喔。”我说得漠然,站起来伫立在镜子前,静默地注视那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脸上有难掩的惊慌。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样子?突然想起那天的Party,学长先是看到我,再看到Pocky的表情,他微笑幅度的瞬间扩张,让我的心顿时惴惴不安起来,我故意忽视学长看到Pocky的那个表情。
那是属于我的。我把大声公的喇叭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精神喊话。
这场梦来得太不真实了!但在这场梦降临的同时,同时也带来了不安、疑惑和我压抑不来的期待。我知道自己变得不对劲,没有办法停下来。学长对Pocky的注视好像一只小针,轻轻地在我心上扎了一个小洞。
我本来是可以漠视它的,不过就只是个小洞而已。可是当不安笼罩在我心里时,那复杂的感觉像液体一般地从小洞里流了出来。
我感觉得到,这个洞在扩大。
我却无法阻止。
当我听到Pocky对我说学长打电话到她家去的时候,我心里的洞裂得更大了。我突然不想听到Pocky的声音,我在嫉妒她。我也不想,可是我就是在嫉妒。
看着桌上我和Pocky亲昵的合照,Pocky与生俱来的美丽是那样抢眼。
只要是男生,没有人会不喜欢上她的。
我说不出我是嫉妒还是自卑。
对不起,Pocky。我知道我不该这样的,不该嫉妒你。不该怀疑。可是我停不下来,我好怕好怕,怕这个梦来得突然,也去得突然,更怕是因为你。
“怎么了?你听到不开心吗?”
听筒那端传来她担心的声音。再等一下,一下下就好,我就要装成功了。
“没有啊。”我成功了。用一种连我自己都觉得虚伪的口吻说着话。“学长跟你说什么?”
她顿了一下没说话,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没事就好。”Pocky的声音又回复到愉悦的步调。“你知道吗?他特地打电话来问我你对他的看法喔。真是有心呢。”
“是吗?”我难掩欣喜的情绪。心里的欢愉打败了邪恶的嫉妒,处于暂时胜利的局面。
“对啊。他要我问问你的意见明天再告诉他。”
“明天?”
“嗯。他约我明天放学后见面,还叫我一定要说服你。”
虽然没有看到人,但我却可以想像Pocky现在一定正不自觉地把话筒贴向她的颊,就像她正贴近我在说悄悄话一样。
“说真的啦。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我觉得这人真的不错啊,感觉上人蛮好的。”
“你觉得?”
“这个人是对你蛮用心的,没错啊。”她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顿时惊叫。“你你你……你该不会吧。我是觉得这个人不错,值得交往看看,可是他不是我喜欢的型啊。你尽管放心啦,你可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呐,我一定会帮你的。”
“没有啊!我哪有那样想……”我撒了谎。“只是我也觉得……”
“觉得怎样?”
“觉得他还……不错……”我支吾。
Pocky在那头像中了统一发票特奖般兴奋地大叫:“那我明天就去帮你说罗。好好喔,你要有男朋友了,居然比我还快……”
最后那一句话听在我耳朵里,总觉得夹杂了那么点哀伤,只是,我来不及追问,便被Pocky那端滔滔不绝的讨论声给吸引了去。
幸福会落在我身上的吧。
应该会吧……
后来我知道,人是不应该作梦的。至少别作太多不切实际的梦。最好作梦的时候,你的理智能够善尽它的职责,事事提醒着你,别让你陷得太深。
爬得越高,摔得越惨;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不是吗?每个人都知道这句话,因为每个人都曾摔过,都曾失望过。
怎么还会有人乐此不疲呢?至少,我停下来了,我不再作虚幻不实的梦了。
我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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