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要出去打工，去深圳。”玉清拉着妹妹玉秀：“我和妹妹商量好了，我们两人一起出去，互相有个照应。”
这正合庞川意：“玉清，你不要嫌爸烦，这一趟出去，你要好好想清楚，可能就再也不能上学了，你一定要想清楚。”
“你又不让我去读商学院，我打工也能挣到钱，我不会再花你一分钱。”
庞川听到女儿如此决绝的话心发痛。
“还是那句话，想读大学，就给我名正言顺的考回来，我砸锅卖铁也要让你上。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你是老大，做个榜样给弟弟妹妹看看，行不行。”
“我……”玉清没有争辩下去，只是默默不语。
庞川这些日子已经听到些风言风语，大家都在揣测玉清辍学的原因，村里有唐凯的例子在先，难怪人们会乱讲。唐凯家有钱，这边被学校开除，那边就到县城里私立学校读书，日子过的比谁都悠闲。庞川几次到镇里办事都去打听玉清在学校的情况，他得知一些消息，说是玉清追求自己班的男生被拒绝，后弄得满城风雨，自己觉得没脸见人，所以才离校。玉清脸皮薄又要强她怎么受得了这个打击。他还了解到一些关于庞倩的消息，知道玉清平时和庞倩最要好。他认为玉清变成现在，多半是交友不慎，被她给带坏了。
庞川也想玉清能出外打工，增长见识，浪子回头。
庞川将两个女儿亲自送到深圳，交给可靠的老乡才安心回来。
两个女儿同时离开家，庞川和茂仙有些不习惯，还好读高一的玉华经常回来。他们的希望也全部寄托在玉华身上，还好玉华比较听话，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多麻烦。他们在等待女儿们的消息。他们也知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的道理，可是庞川有个毛病，他希望儿女们经常和他联系，随便说说都行。
一个月以后，庞川终于收到了玉清的来信。他希望在信中能看到玉清想求学的想法，但是他失望了。玉清在信中道尽思念之情，也希望庞川能理解她的决定。她们已经进工厂工作，他们表现都很好。工厂有意让她当段长，就是车间组长，这是一个好机会，可是，必须要具备高中文凭。恳求庞川想办法给他办一个高中文凭。
庞川看完信，有些感动，不知道如何处理，是回信批评女儿呢还是去帮她办文凭，举棋不定。后又想，既然女儿已经出外打工，能给她创造一个打工的好条件也好。庞川知道现在还生玉清的气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他还是决定去学校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办到毕业证。
庞川选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换上整洁的中山装，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小木箱，用钥匙打开，你面是些帐本和单据，他在箱底拿出一个牛皮袋，从中慎重的拿出一叠钞票，估计有上千元，他用手指在嘴里湿了一下，数了数，将钱包好，放在内衣的贴身衣袋里。随后在中山装上压了压，希望让放钱的地方服帖些。其实，庞川经常都会带着数千元的现金，因为常常去收对公负担（农税），他也没象今天那样紧张。虽然求人办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次为女儿转读文科，他已经厚着脸皮去求过人。他知道，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最少还有玉清班主任的意见，心里有些把握，这次他没有一点把握。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用钱去疏通疏通，希望学校能网开一面，将玉清的毕业证补发给她。
庞川背上一个公文包，站在公路边，等路过的班车，他心里有些着急，今天的班车好象在故意和他作对，迟迟不来。好几次，他都打算回家，不去办这事，何况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他真不知道怎么见人。他在想，如果再过半小时班车还不来，他就打消这个念头，玉清该为她的决定付出代价。他的确这么想。
半小时很快就过去，庞川犹豫不定，或许玉清真能因为这张毕业证改变人生在外面混出名堂，脸上不还是增光吗，大学生挣大钱混得好是理所当然，玉清一个高中未毕业的如果那样，不是更能干吗？
天下的父母为了孩子总是能朝好的方向想。
班车终于在半小时刚到的时候出现在远处路头，庞川认为这是天意，一定是女儿应有的福气。今天去办事一定会一帆风顺，庞川有些开心。
“庞村长，今天去镇里干什么呀？”售票员热情的打招呼。
“办点事。”庞川无心回答，心里盘算着找谁，话语怎么组织。在全村人面前发表几个小时的讲话也没这么难，根本就不用准备也能出口成章。庞川可以说是见过世面，十几岁就串联到北京，打工去过山西，送子女去过深圳，也曾指挥全村几千号人修水库，建公路，唯独在女儿的问题上乱了手脚。
班车到站，庞川下了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觉得脚步比以往沉重不少，每一步都要用很大的力气，在七星镇主干道往西就是学校，他走在横跨蔷薇河的大桥上，看到上游的水坝，奔流的河水。他停在大桥的中部，好久没有这样看过这条河，望下看，桥有四五十米高，他的头有些晕旋。
学校的大门就在眼前，庞川犹豫不前，进去还是不进去，要不要去看上高一的儿子。这时已经快到十点，学校里书声朗朗，能清晰的听见教师的讲课声。庞川走在学校水泥路上，透过教室的窗口看到一个个学生在专注听讲，他有些神伤。他决定直接去找校长，因为校长有决定权，何况还是老同学，虽然没有什么交往，上一次他肯帮忙，这次肯定也可以。他摸了摸公文抱里的一条红塔山，这还是乡里开会是发的最贵重的一次会议礼品。自己不抽烟，这次派上用场，也省下一些开销。
校长室，庞川坐在一边，校长正通着电话，用手做示意做下的手势。其实校长也不是庞川同学，只能算是校友，而且比自己底一年级，恢复高考后，去参加高考，多年后调回七星高级中学任校长，已经有好几年，学校在他的管理下出了不少人才，几乎隔年都有考上清华、复旦等名校的学生。
“老同学，先喝茶！”校长放下电话，过来坐在旁边“这次是不是为你女儿的事呀，她的事我也略只一二，现在为人父母不易呀。”
“校长，老是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为玉清的事让你费心，只怪她不争气，我拿她也没办法。你说天下哪个父母不是为孩子好，为孩子着想，现在的小孩一点也不好管教，不领情。”说这从公文包里拿出那条红塔山，放到茶几上，向校长面前推去：“校长，我原本早就该来当面谢谢你，村里忙走不开，希望你不要见怪！”
“老同学，你这是什么意思，让你破费。”校长瞟了一眼红塔山，“我知道你不抽烟，我就帮你解决解决，就不客气了。老同学有什么就说，看看我能否帮忙？”
“就是小女玉清的事！”
“她想通了，回来继续上学，我从他们班主任那里了解过，玉清这孩子还是不错的，就是结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把学习给耽搁，不过她学习还可以。如果她想回来，我同意，没问题，说不定以她的成绩考个中专、大专也有可能。”校长喜形于色。
“要是她想回来读就好了，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回头，你看玉清快到毕业才没读书，能不能拿到毕业证，这还得请你帮忙呀！”庞川恳求。
“这个，这个……”
“我知道，这件事比较难办，为人父母只是希望孩子好。”庞川语气有些哽咽。
“老同学，不是我不想帮你，毕业证的发放与学生的学籍有关，毕业要参加了学校毕业考试就是会考的才能拿到，还要经过县教育局审核，很难办。”
庞川从坏里拿出包好的一叠钱，放在茶几上。
“校长，我知道这事比较难办，还希望校长看在同学的份上，都是为孩子，怎么也得帮帮忙。”
“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让别人知道，你让我着校长这么当，何况毕业证校主任，班主任都是有份，真不好办。”校长用手压了压那叠钱，向庞川推了回来。
两人推来推去，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老同学，这样把，能不能帮你，我不敢打包票，尽力而为。”校长没有再推回去。
“那就拜托！老是麻烦你真过意不去！”
“哎，都是为了孩子！我明白。你回去等消息吧！”
庞川总算松了口大气，自己差点就给校长跪下了。
回去的路上，庞川心情很好，她想着女儿看到毕业证时开心的模样，一切烦恼都化为乌有，他心里下了个决心，以后再也不求人。
他觉得自己很窝囊，也觉得现在世风日下有些悲哀。
第九章 梦想
在庞川等待毕业证回音的同时，玉清已经开始日夜忙碌的工作，希望有好的表现和作为，多挣些钱，不让人小看。
玉清本来想自己找一个比较好的工作，自信的她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没有漂亮的容貌，没有高等学历证书（就连起码的高中毕业证书都没有），没有熟练的技能，没有良好的口才，有的只是一腔热血。在几次求职失败后，她泄气了，失望了，哭泣了。有时她觉得自己后悔了，但是倔强的她不会再走回头路，一切向前看，再大的风雨她都想坚持住。
可是，带来的几百元钱，在数天的折腾后已经所剩无几。她不想去工厂每日每夜无休息的工作。玉秀却不这么想，她在老乡的介绍下进了一家电子厂，生产用于出口的电子产品，流水线作业，自己只负责一小部分工作，工资是计件制，多劳多得，每月也能拿个六七百元，玉秀很满足。
残酷的现实让玉清不得不低头，在老乡的介绍下，她进了一家玩具厂。她觉得自己有些委屈。自己怎么也算个高中生，成天和这些文盲在一起做事，每日听到的都是些家常里短，她感觉到自己有些命运坎坷。
她在无意中听到厂里要提拔一批有知识的工人做段长（也有称拉长，小组长），玉清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她应该毫不犹豫的毛遂自荐。
的确，玉清怎么想就怎么做。在轮班休息的时间，她去找厂长，希望厂长能给她一个机会，说到学历时她有些紧张。不过玉清马上编了一个谎话，说自己的毕业证忘在老家，家里人马上会给她寄来。厂长看到她主动热情，而且对车间的工作也比较熟悉，又能写能算，也打算给她个机会。两个月后车间人事有所调整，希望你能赶得上，这是厂长给玉清的最后一句话。
离开厂长办公司室时，在办公事门口玉清碰到了车间主任，看到玉清满脸笑容的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玉清发觉自己没有和主任问好，有些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太卤莽，她放慢了脚步，依稀听到主任在问她到办公室干什么，什么段长……其余的玉清没听见。
玉清心里嘀咕，主任不会去打自己小报告吧。
回到租屋，玉清没有再想主任说什么，她在想怎样才能拿到毕业证，她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自己的人际关系网，没有发现一个可以办到这件事，那时她没有想到花点钱弄个假证什么的。
唯一能帮助她的，只有自己的父亲，父亲和学校校长有点关系，是同学。她最后想到的结论还是求自己老爸。想到父亲和自己现在是水火不容，想到在姑爷家的几记痛到心肺的耳光，想到父亲舍不得花钱让自己去读商学院的委屈，她无法做出决定。
想到能证明自己的一丝火花，玉清决定提起笔写一封信给父亲。
尊敬的爸爸：
见信好，希望您看到这封信时已经不再生女儿气。女儿知道，家里人对我的期望非常大，都希望我考上大学为庞家争光。可时女儿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先是在女儿初中毕业，您坚持让我报考师范，我当时固执没有听您和家里人的意见，后又自己固执要转读文科，现在又辍学，还无理的提出要花钱上大学，这些都是女儿的错。但是此时今日，女儿也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关于女儿的辍学，原因我不想再提，希望爸爸您能让女儿保留一点自己的秘密。女儿深知辜负您们的期望……（道歉话语）
现在，我和妹妹在深圳都很好，妹妹进了电子厂，我也进了玩具厂。每日长时间的加班加点让我明白您们在家的含辛茹苦，维持这个家不容易，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很自私。最近，女儿在厂里有一个可以进入管理层的机会，公司要提拔一批段长，就是小组长。如果有高中毕业文凭就能在两月后提上去，女儿不知道怎么办？也不想失去这个机会。爸爸你能再帮我一次吗？以后女儿会好好做人，绝不再让您失望。就算女儿不上大学，女儿同样能干一翻事业，为父母争光。
……
最后，请代我向妈妈问好，向爷爷奶奶问好！您们在家一定要注意身体，多多保重，现在，我只希望弟弟能好好学习，不要走女儿这条老路。我相信她一定能考上大学，出人头地。
此致
敬礼
女玉清笔
某年某月某日深夜
玉清又反复的看了看，心里有些得意，她希望这封信能让自己的父亲帮她办好毕业证，自己在外面的日子就会好过起来。她自认为最了解自己的父亲，口硬心软，不让自己去读商学院是因为他们要把钱给弟弟上学用，她有时候还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儿身。其实，玉清一点也不了父母的心。等到她为人母的时候，她才渐渐明白了些。
玉清在工厂里等待家乡的来信，盼望能早日拿到毕业证，就可以离开这个生产线，负责管理，检查，监督的轻松工作。
在车间里，玉清发现有什么不对，发现有人再她背后指指点点，负责她的段长没有原来的好脾气，对她的工作挑三拣四，总能从她的货里挑出毛病，她知道，是他们故意刁难自己。在车间的厕所，她知道了原因。
“你们知道吗？那个玉清，自认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去找厂长要官做，真是不要脸！”
“她有矮又胖，还是四眼田鸡，那有什么姿色呀，听说她是高中生！嘴很甜，我看她自己的饭碗都不保了。”
“她自以为聪明，想当领导也得先和车间主任打好关系呀，我看以后有她受的。”
“做人，还是安分点比较好。”
“不说了，干好自己的事，管别人干麻。”
玉清想从厕所你冲出来和他们理论，有觉得无趣，现在的社会，能者居之，跟他们一般见识干什么？到时候做个好领导，他们会理解的。
日子在等待中一天一天过去，每天的工作都是在重复重复中重复，返工返工中返工，玉清实在受不了段长的无理要求，自己虽然近视，但戴上眼睛做事比谁都认真，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合格产品，和其他人对比，自己做得也不差，她想去讨个说法。
车间主任办公室，主任正在办公桌前看着报纸，一杯茶还冒着热气，玉清早就打听过，主任是厂长的亲戚，车间里没人不害怕他，怕他打小报告，那些段长都巴结他，平时还送烟送酒，玉清不懂这些。
“主任，我想向你反映情况！”
“什么事？”主任从报纸缝里看了玉清一眼。
“段长他们搞争对，我做得再好，他们也能调出毛病，主任你能不能去看看我的产品。”
“我相信他们的能力，一定是你做的产品有问题，回去好好返工，要不你这月的工资可能都拿不全。”
“主任，你不能双重标准呀！”
“小庞，你才来几个月呀，你有外面的工人手快吗？有经验吗？听说你还想当段长，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什么规矩？”
“什么规矩，你是不是刚出来打工？就让我教教你，怎么在外面混。”主任喝了口水，继续说，“规矩就是这个。”
主任用右手做了个数钱的动作，玉清明白，可他那里有多余的钱，现在过日子还紧紧的。
“主任，我是刚出来打工，什么规矩都不懂……”
“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就明白了，想通了，当段长没问题。出去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