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以后不要再为了那小子和我过不去了。你觉得行么?”
听到我这话,东北虎突然一反常态,说起金东的坏话来。
第五部分:斗争爆发斗争爆发(8)
“实际上我也对那小子不满了。最近这小子口气越来越大。你这么有诚心,他就交给我来对付吧。”
他停顿了片刻。
“钱你什么时候给?”
我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他面前。我事先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早已准备了二十万日元带来了。
他看到信封,两眼发出红光,迅速拿过去,揣到了身上。
就这样,我总算暂时排除了歪脖的骚扰。不过,才几天后,又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下午,我正在家中和儿子打电子游戏,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是我的“保护人”之一,极东会的岩本,也就是那天来找我的那个瘦子。岩本也和住吉组的朴一样,被委任管理歌舞伎町的外国人。
“喂!小子!你是不是得意过头了?”我一接电话,上来就先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这些浑蛋是你的人吧?胆子真大。以为你们在什么地方,这是在日本。赶快统统给我滚回你们的国家去吧!”
他非常激动,又说了些什么,我都听不明白了。听筒里传出其他人的怒吼声,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的人做错了什么吗?”
“八格牙路!马上给我赶到樱花大街来!”
我急急忙忙穿好衣服,用两手捧着儿子的脸对他说:
“对不起!宝贝!爸爸必须去上班了,等有时间再陪你打游戏。好吗?”
儿子的眼睛里已经满是眼泪,嘴撇得好像随时都会大哭起来。哭了就麻烦了!我用手指头轻轻在他头上弹了一下,然后逃也似的跑向家门。
“呜呜呜——”
突然,从客厅传出了呜咽声。那肯定不是儿子的。我赶快脱了已经换上的鞋子,小心翼翼地回到客厅。
“呜呜呜——”
是久美子。她正把儿子抱在胸前,肩膀一耸一耸地哭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
我站在那儿愣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如何安慰她。于是,我转身出了家门。
当我赶到樱花大街时,看见岩本带着二十多名极东会的黑社会成员,正与一群中国黑社会的人对峙着,那情形似乎一触即发。平时只要发生一点小的斗殴,歌舞伎町的闲杂人等就会饶有兴趣地围观,但这一次可完全不同,不管是日本皮条客、韩国皮条客,还有那些风尘女郎、小痞子们,一律都躲得远远的,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偷偷观望,生怕自己也被卷入这场争斗。
第五部分:斗争爆发斗争爆发(9)
我的一颗心落了地。原来与日本黑社会对峙的那帮中国人并不是我的手下。他们甚至是我的对手:歪脖也在其中。我远远关注着动静。这时,托尼一路小跑来到我的身边。
“李哥!你还是离开这儿比较好。那帮家伙是因为你才在这闹事呢!”
“我?为什么?”
“今天,我们几个人刚刚站在樱花大街上准备迎接客人,东北虎和歪脖突然来找我们的麻烦。说我们的地盘是在中央大街和第一番大街。樱花大街从今天起由他们管理。”
“托尼!你没什么事吧?”
“没事!我怕出麻烦,所以打电话把岩本请来了。”
托尼告诉东北虎和歪脖,有什么话和保护人说,于是给岩本打了电话,自己带人先撤了。三十分钟后,岩本带领着极东会的一群黑社会成员与东北虎他们那帮在樱花大街开始发生口角。
原来,东北虎收了我的钱,便放弃了进入中央大街和第一番大街的想法,把目标对准了樱花大街,想强占樱花大街的地盘。不过,他们没有通过日本黑社会的同意,就自顾自地打进去,如果认可了他们这种行为,管理这片区域的日本黑社会哪还有脸面?岩本他们当然不会答应!
东北虎用蹩脚的日语对一个黑社会成员说:
“我,朋友很多。我只要一叫,一二百人立即就会赶来。”
极东会的一个人被这话激怒了,他冲上去揪住东北虎的衣领。
“你说什么?你这浑蛋!”
暂时的平静被打乱了。一场大暴乱眼见就要爆发。正在这时,从街两头都各出现了几十名手持木刀、砍刀的黑社会成员往这边走来,就像香港电影中古惑仔的故事。
那群中国人立即被围困在中间。
一个看上去像黑社会头子的小个男人站到前面,他的个头虽然只有一米六左右,但全身都是掩藏不住的杀气,眼睛发出冷酷的光。
“你们这帮家伙是不是不想活了?谁是头?给我站出来!”
小个子男人特殊的气势一下子就控制了局面。东北虎脸上掩抑不住紧张的神情,他向前迈出一步站出来,金东也随后跟着他到了前面:
“他是我们的头,姓陈。他的日语不怎么好,有什么话由我代他说。”
金东对小个子男人说。
第五部分:斗争爆发斗争爆发(10)
这时,从靖国大街上传来了警车的警笛声。东北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原来他还是个黑户口。小个男人冷笑着说道:
“我想你们不会喜欢警察吧?实话说,我们也不喜欢。怎么样,还是乖乖地跟我们来吧!到我们的事务所里坐下咱们慢慢谈谈。怎么样?”
于是,东北虎和歪脖在一大群日本黑社会成员的簇拥下快步离开了大街。结果,因为这件事,歪脖他们那伙人被极东会收为门下,每个月只要交纳相当金额的“保护费”,就被允许在樱花大街开始他们的买卖。
倒霉的反倒变成了我。我的保护人岩本虽然也是同一个极东会的,但是根据他们内部商量的结果,我们刚刚拥有了樱花大街,又被赶了出来。
无论是日本黑社会还是中国黑社会,那些家伙只是为了金钱。现代黑社会为了利益,他们会把信誉、仗义之类的东西扔到了一边。为了金钱,他们早已什么脸面都不顾了。
我失落地站在歌舞伎町的大街上,突然,久美子和儿子伤心哭泣的面孔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怎么赶也赶不走。我开始漫无目标地走着,寒风穿过大街,撩拨着我的外套,我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我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抗争的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值得的?!
第五部分:斗争爆发威胁(1)
问题虽然没有得到解决,日子却依然继续。熟悉的歌舞伎町,像一条牵扯不断的线,紧紧地拴住了我的心。
1999年到来了。这是20世纪的最后一年,也是我来到日本的第十一年。儿子已经六岁了。我们搬了家,住进离蚕森公园很近的一个小区。我把儿子送到了公园里的杉并区第十小学。
然后,我申请的永住签证得到了批准。在我跟久美子结婚以后,我曾想过,要不要“归化”日本国籍。如果申请“归化”的话,手续更简单,不管是工作签证还是家属签证,只要在日本生活五年以上就有条件申请,而我又有一位日本妻子。然而,无论如何,我还是不想改变自己的中国国籍。从内心深处,我还是对变成一个“日本国民”有着强烈的抵触感,我始终以自己是一个中国人而自豪。即使我再怎么喜欢日本的生活,再怎么希望继续混在歌舞伎町,我也不想成为一个日本人。这是两个性质不同的问题。于是,我提出了永住申请。
申请永住权比“归化”日本国籍要难得多。原来永住申请一定要求首先在日本居住二十年以上,照这第一标准,我还得等上九年才能申请。而正巧在这一年,永住申请的条件放宽了,居住二十年的要求一下子降低了一半——十年。我在年初提出了申请后,10月份就被通过了。不过,永住资格虽然拿到了,我的生活依旧没有任何改变。我与久美子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平淡疏远,金东也不会因此从歌舞伎町消失,那些偶来纠缠的黑道人物也不会忘记按时向我要保护费。换句话说,只要我不离开歌舞伎町,精神就不可能轻松。唯一不同的是,永住资格拿到后,我可以不用再每年都花上两个白天去入国管理局办理签证的延长手续。
夏天的一个星期天,我独自一个人到新宿的“丸井”百货商店去闲逛,在地下一楼的唱片店偶然碰到相识的陪酒小姐小莲,她穿着粉红色的裙子,习惯了在歌舞伎町的搔首弄姿,所以,我远远就看到了她。闲得无聊,我就上前跟她打招呼,约她一起去喝茶。她笑着说:“中央大街的第一帅哥要请我喝茶,我怎么会不乐意呢?”
我们在旁边的一家茶室里坐下来,小莲喝着茶,突然问我:“李哥,你知道我们店里的那个山东女孩儿吗?就是左脸颊有颗痣的那个,花名叫莺莺的。”
“哦。知道。怎么了?”
“她被人抢了!就在她家里。而且还受了伤,再也不能来上班了。”
原来,在前些天,莺莺下班回家以后,遭到几个福建人的抢劫。她被关在家里,用胶带缠住了嘴和手脚,银行卡被抢去,当被问知密码时,她没有说真话,随便编了密码想混过去。她来日本十五年,拼命省吃俭用存下的一点钱,哪甘心就这么简单地被别人抢走?那几乎和她的生命同等重要。
可是,一个抢劫者去银行取不出钱来时,马上打电话通知守在她家里的同伙,说密码不对。
莺莺马上被推倒在床上,守在屋里的男人扑了上来:“臭女人!你居然敢骗老子!”
顷刻之间,她的衣服被扒了个精光,乳房被一个男人抓了起来:“小姐!这就是对你说谎的惩罚。这可爱的草莓先取一个给我了,如果你再说一次假话,另外一个也别想要了。第三次还说谎的话,哼哼,你的命就没有了。”男人一点也不是在吓唬她,他毫不犹豫地撩起匕首,飞快地一割,一个乳头立刻就被割了下来。
莺莺疼得差点昏了过去,无奈,她马上将真实的密码告诉了他们。为首的男人一个电话打过去,还没出两分钟,便得到了现金,将近五百万日元就这样被抢走了,那些福建人便扬长而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莺莺才从剧痛和恐怖中清醒过来,拨通了朋友的电话,很快被送到医院。但是,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在歌舞伎町里面露面。
第五部分:斗争爆发威胁(2)
我听了这件事,点了点头,跟小莲说:“这事我大致知道。不过,过程却跟你说的不大一样。唉,现在歌舞伎町真是不太平,中国人还抢自己的同胞。”
“是啊。”小莲忧虑地说,看得出,她很惊慌。我知道,她是一个签证过期的黑户口,如果被偷、被抢,都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如果自己声张,或者去报案,反而要被警察抓住遣送回国。所以,那些抢劫的往往就盯上他们这些人。
不过,那些抢劫自己同胞,或者给别人通风报信并从中谋利的家伙,实在是可恶,就因为有这种人,中国同胞之间才会互相猜忌、互相怨恨、彼此不能信任。在举目无亲的异国生活,却要时常注意提防自己的同胞,这实在是国人的悲哀。此前有另外一位陪酒小姐想搬家并曾让我推荐一个好地方,我推荐她去新大久保附近,可她却因为那一带都是中国人而觉得太危险了。
“李哥,你知道地下银行吗?”小莲又问我,“幸亏我都通过地下银行直接把钱汇给父母,这样就不用放在身边担惊受怕了。”
“地下银行”,这个词以前也听说过。早在1995年,这种帮助偷渡客寄送金钱的地下机构就开始兴盛起来了。因为偷渡客在日本的生活,除了打工还是打工。我听说有的人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同时打几份工,这样拼命撑上两年就准备回家。更神奇的是他们可以七八个人
住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屋子,白天上班的晚上去睡觉,晚上上班的白天去睡觉,最大限度地节省开支。但是,他们有个最迫切的问题,那就是不能通过正规的银行存钱寄钱。曾经有过签证的黑户口还可以勉强继续使用原有身份办理的银行卡,可偷渡者就不行了,他们连护照都没有。他们如果把打工赚来的钱放在住处,一旦丢了就没法找回,特别是他们走在街上,随时都可能被日本警察抓走遣送回国。因此,在正规银行之外,就兴起了这么一种“地下银行”,专门解决这些问题。
到了90年代后期,随着大量的签证过期的黑户口和偷渡者的增加,“地下银行”大规模发展了。它像一个黑色的魔爪,将触角伸向四面八方,并且因黑户口的国籍不同,逐渐形成了中国、韩国、菲律宾、伊朗等不同“专线”的“银行”群落。虽然我没有和这种“地下银行”有过金钱上的交道,但我认识的许多黑户口中国陪酒小姐都在那里寄过钱。不过,它具体的运营方法我却不太清楚。于是,我便向小莲了解起来。
小莲是来日本上专门学校的。上学的第三年秋天,在她打工的茶馆里认识了日本一家金融机构的男职员,并开始了恋爱。等到她学校一毕业,两个人就结了婚。可是,幸福的婚姻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她发现丈夫居然在外面有两个私生子。这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原谅的事,最后只有离婚。婚是离了,丈夫却连一点精神损失费都没有付给她。
小莲为了生活,不得不在上海老乡开的歌舞伎町里的一家酒店开始陪酒。她虽然长相普通,但温柔体贴,很受日本客人的青睐。很快,小莲的日本人配偶签证就过了期限。更糟的是,有一次她把钱包丢了,所有的银行卡、信用卡都没了。去重新办理也需要身份证明,她没有办法去银行办理存取款手续,也没办法通过银行把钱汇给在上海的父母。她的日常生活很节俭,把节余的工资一点点存起来放在自家的柜子里。
无可奈何,小莲决定请前夫帮这个忙。那男人和情人生了两个孩子,却瞒着她与她结了婚,按常理,她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伤害她的家伙,可那时她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只有请他帮忙想办法了。再说她的前夫就是银行职员,最了解情况,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她。小莲本不是因为没有夫妻感情才离的婚,所以,订好约会时间后,她心里隐约有些按捺不住得激动,似乎有一种前去约会的心情。她提前来到了见面地点涩谷。
一见面,小莲心里仅存的一点希望就烟消云散了。她一开口说明困境,前夫马上提出要她付咨询费。小莲从包里取出他要求的金额给了他,看着前夫仔细数着钱的神态,她残存在心头的最后一丝爱意就荡然无存。前夫数好钱后,用一种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告诉她该怎么办,并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交给她。
“你给这个号码打电话,然后到电话里的人指定的咖啡店见面,具体方法那人会告诉你的。万一不成功的话,你付给我的钱我会退回百分之八十给你的。”
小莲实在是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人居然是这般无情无意。话一说完,两个人就分了手。她找了一个公用电话,往纸片上写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