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去。
被扔出的当然是那妓女,那个庞大的身躯已跺在她身上,她似乎已注定被压成个血肉模糊的肉饼。
妓女没有被压成肉饼,那个踩在她身上的庞大身躯却几乎摔成肉饼。在她已触到地面的那一瞬,她感受一股力量将她从那身躯下抽了出来,等她回过神她已在一个人身旁,而那个庞大身躯已在一丈以外的地方像烂泥一样趴在地上。
救人的当然是飞影,当然伤人的也是他。要救人往往必须是伤人甚至杀人,这又是个简单的又讽刺的道理。
“多谢少侠相救。”那已几乎被脱得一丝不挂的妓女含泪跪下道。
飞影的眼睛看着远处的黑暗,似已很遥远,他的声音也似很遥远:“不必,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我救你只因为你是个人。”他说着已迈开脚步缓缓走向远处的黑暗。
妓女痴痴地坐在了地上似已痴了。“只因为你是个人。”这句话对她有多重要只怕飞影是想不到的,她已太久太久没有听别人说她是个人了,连她自己都几乎忘了自己是个人。
飞影走过那趴在地上的烂泥,冷冷道:“你若再找她麻烦我一定叫你尸骨无存!”他没有等那人答应就又向前走去,他知道那人一定会答应他的,没有人想尸骨无存,而飞影恰恰能让人相信他有让人尸骨无存的力量。
远处没有光亮。飞影的指尖冰冷,虽然天并不冷。
“我一定叫你尸骨无存!”这句话是飞影自己说的,他的指尖却在为这句话而冰冷。
“人为什么要让人尸骨无存?”
“因为有的人活着别人就活不下去。”
“什么样的人该活下去?”
“至少仗势欺人的人不该活下去。”
“人为什么要仗势欺人?为什么不相亲相爱?”
“因为人是人。”
飞影无奈地微微一笑,他对最后的答案并不是太满意,却又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月影移动,风似想撩乱月光的思绪,却怎么也办不到,风过后,月光依然。
这呓上岂非本就有许多事是注定办不到?
长街无尽,黑暗无尽,正如人类的相互残杀般无尽。
迎面飞速冲来两条身影从飞影身旁掠过,前面一个拼命飞奔,后面一个持剑急追,眨眼间已没入另一片黑暗。
“站住,淫贼,你跑不掉的!”持剑人道,是个四五士岁的出家道人。
前面一个红袍人满头冷汗,仍向前冲,突然身后剑光一闪,持剑道人的剑已脱手直冲他后心而来,他感到剑气已逼入他的皮肤,心中不禁猛颤,死亡的恐惧刹那袭来,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刹剑穿胸的样子。
红袍人在闭上眼睛等死的那一瞬听到两剑相击的声音,随后是一柄剑被震飞出去的声音。
被震飞的是出家道人的剑,因为红袍人还活着。
红袍人转过身就看到双冷酷又痛苦的眼睛,然后是一个冷漠的人,当然又是飞影。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一个无恶不作的恶人?”持剑道人瞪着飞影道。
飞影将剑慢慢放回剑鞘,淡淡地道:“我是救的人,我救他是因为他要被杀。”
“你难道滑听说过他是个奸淫掳掠无恶不为的人?”
“我只知道他是个人,我休养人后遇到的前三个将被杀的人都不能死。”飞影仍淡淡地道,就在诉说一个平凡的故事。
“你……你是‘断喉一剑绝无情,还阳三魂皆无求。’‘杀一求三’的‘至圣杀手’飞少爷?”持剑道人后退了一声惊道。
飞影看了持剑道人一眼道:“你现总该知道他会不会死了。”“他”自然指红袍人。
持剑道人道:“他好像暂时死不了的。”
飞影道:“好。”说完这个字他已转身向远处迈去,缓缓地,就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红袍人已溜走了,持剑道人长叹一声望着飞影的背影。
其实,长街也总会有尽头,多长都一样。
长街的尽头是片大得望不到边的树林,林深处漆黑一片,一条九丈宽的官道通向那片漆黑中,就如一条通向地狱的路。
地狱,恐怖又阴森的地方,飞影却缓缓踏上了通向地狱的路。他并不怕,是不是因为他来自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
树叶才刚刚发芽,淡得几乎看不到的月光透过长着新芽的树枝在地投下淡得几乎看不到的月影。
很少有人不怕地狱,但此时林中却有人说话的声音,在如此静的黑夜传得很远很远,远远听去就像来自地狱的私语。
“是时候了。”一个男子的低沉冷酷的声音传来。
“哼哼,这么一个天仙般美人死于你我之手,你我也算不枉此生喽。”另一个自嘲似的笑笑道。
月光下,刀光闪过,向地面劈去。月无语,林无声。
剑光如白练般由下向上划出一条弧线,向下劈的刀已被迎上来的剑削断震飞出去。
当然又是飞影,剑又已入鞘。
“什么人?”刚刚持刀的一个矮矮胖胖的人惊呼道,这地方的确不该有别的人,就算有别的人也很少有这么快的剑。
“救人的人。”飞影还是那种淡淡的口气。
声音低沉冷酷的是个高高瘦瘦的人。在淡得几乎看不到月光下根本看不表他们的脸。听声音所纪似乎都不太大。高高瘦瘦的人用他那低沉冷酷的声音道:“想要积阴德去别的地方,莫要陪上自己的命。”
飞影淡淡一笑道:“我的命长得很,倒是阁下该小心了。”
矮矮胖胖的人跳起来大叫道:“娘的,臭小子不想活了,萧家五子的闲事也敢管?”
飞影又一笑,用一种轻蔑的眼光扫了他一眼,道:“名字。”
矮矮胖胖的人扬扬头做出高傲的样子道:“萧…萧逆飞。”
飞影冷笑道:“萧十一郎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高高瘦瘦的人道:“你不相信?”他的声音更低沉,隐隐透着杀气。
飞影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射出逼人心扉的寒光,他一字一字道:“半个字都不信。”
矮矮胖胖的人又跳起来叫道:“你娘的,你要怎么样才相…信?”那个“信”字他是慢慢吐出的,因为他说到这个字的时候飞影的剑已在他脖子上。
飞影眼中的寒光几乎将矮胖的人刺死,他用并不太大却能让矮胖的人习胆皆丧的声音道:“不许侮辱我娘!”
高高瘦瘦的人冷笑道:“难道你娘比得过我娘沈壁君?”他这句话刚说完,飞影的剑已从矮胖人的脖子上向他闪电般横扫而来,他早有防备似的向后退飞出一丈。
矮胖的人身手并不慢,已滑步致函高瘦的人身旁。
飞影道:“也不许你们侮辱萧夫人沈壁君!”仍是那种不太大却极有威力的低沉声音。
矮胖的人稍稍定了神道:“你到底想怎样?”
飞影道:“本来只想救人。”
高瘦的人沉声问道:“现在呢?”
飞影道:“现在还想杀人。”他的眼中又闪过一道寒光。{奇书手机电子书网}冰冷。
高瘦的人道:“杀谁?”
飞影道:“你们。”他的声音仍平静得很。很少有人说出要杀萧家五子的话时声音还如此平静。
矮胖的人嘲讽地一笑道:“因为我们是萧家五子?”
飞影道:“因为你们不是萧家五子。”
高瘦的人冷冷道:“不是,萧家五子也一样会杀人!”话音刚落他从腰间抽一把软剑,身形一动直刺飞影的咽喉,这一招并不太聪明,他已见到飞影的身手,他这一剑虽快却绝快不过飞影的剑。
飞影剑又已出鞘,直削软剑剑锋,两剑在眨眼间即相碰撞。
高瘦的人大喝一声,将剑进一步向前刺去,却又留着三分退势,他的眼突然闪出得意的光,似乎看到飞影倒下去的样子。他的剑绝对无法让飞影倒下去,莫非还有其他的力量?
还有一个刀被削断的矮胖的人在一旁。刀的确断了,但杀人却不一定要用刀。
九只毒镖在高瘦的人向前冲出大喝一声时向飞影肋下击去。飞镖破风的声音被地声大喝盖住,而且飞影的注意力已在那柄软剑上,他们胜券似已在握。
倒下去的不是飞影,就在瞬间即到的毒镖沾到他的衣服时他意用手中的剑鞘将飞来毒镖抡成一个圆圈随后将它们向矮胖的人甩去。而就在圆圈被抢成的那一个刻,他另一只手中的剑已到了高瘦的人的咽喉。
谁都没有倒下去。矮胖的人被八支毒镖钉住衣服盯在一棵树上,另一支打入了他的肩头;高瘦的人现在动也不敢动,当然也不敢倒下去。
飞影道:“你们的功夫并不错,若是打起来我想制服你们还需费些时候。”他一笑,接着道:“可你们跟我耍伎俩……”
高瘦的人咬咬牙道:“要杀便杀,少啰嗦!”
飞影道:“杀人并不好玩,有时却非杀不可。”他的话中带着叹息、无奈。
矮胖的人突然大笑道:“我从未想到自己会死在自己的毒下。”
飞影道:“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必死的。”
矮胖的人忙问道:“是什么?你肯放了我?什么条件?”毕竟,很少有人喜欢死。
飞影道:“说出指使你们的人的名字。”他的语气还很缓和,却有种让人不由服从的力量。
矮胖的人突然无语,半个字都不说了。
飞影道:“难道你们的命不如一条秘密来得重?”
没有人回答他,他们用行动作了表达。高瘦的人身体突然前倾,咽喉正撞到飞影的剑尖上,突然间血涌而出。
飞影一惊,撤剑后退几步,高瘦的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矮胖的人凄厉地大笑道:“等我!”随即咬舌自尽。
飞影看着两具尸体,眸子中的痛苦又在流动,人的生命在此刻竟显得如此轻贱。他将剑慢慢送入鞘中。
飞影刚刚救下的人还缩在地上,月光下,仔细看去看得出是个女子。
飞影走过去蹲下身,突然出手解开了那女子的穴道。
那女子慢慢张开眼睛看到飞影后立即坐起身,伸手在飞影脸上打了一巴掌,叫道:“坏人,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送我回家,否则……否则…”她眨着一双大眼睛,却已没有话说,只是微微喘息气。
飞影怔在那里,他实在没有到自己会挨一巴掌。
“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她提了噪音喊道。
飞影缓缓站起身,冷冷地道:“我虽不是好人,却也不是带你来的人。”他接着道:“还有,我的耳朵并不太坏,你不用那么大声音,我也听得到。”
那女子站起身,扬头瞪着飞影逼问似地道:“那带我来的坏人呢?”
飞影道:“在你脚旁。”
那女子咯咯一笑道:“难道他是只哈巴狗?”说着向地上看了看。
飞影道:“他不是哈巴狗,是人,只不过是死人。”
“啊!”那女子惊叫一声,反身扑入飞影怀中大叫道:“我最怕死人了,怕死了……”
飞影又一次怔住,他只觉一阵淡淡的少女体香扑来,然后已是软香满怀。
“喂,快走,快走哇!”飞影怀中的女子捶打着他的胸口叫道。
飞影道:“好。”说着转身向林中的官道迈去,没有去管伏在他胸前的女子。
那女子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没让你一个人走,让你带我走嘛!”
飞影道:“你自己有脚。”
那女子赌气道:“好了,我生气了,偏不走了,除非……除非你抱我出去!”
飞影冷冷道:“你不走,我走。”说着竟真的迈开步子。
“我就是不走,偏不走。”她口中叫着,人却已跟着飞影走着,她的手紧抓住飞影的胳膊,全身在不停地微颤着。
等走出树林,致了飞影刚刚走过的街上,她的恐惧才减少了些。
“吓死我了。”她用手轻拍着胸膛长长舒了口气。
飞影道:“知道不知道抓你的是什么人?”
她摇头笑道:“不知道。”
街边昏暗的光斜斜地射到这边,隐隐看出那女子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束起的头发垂到肩头,白净的脸上嵌着两颗水灵活泼的大眼睛,嘴角似总带着调皮的笑,整个人说不出的天真可爱。
“唉,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杜沉鱼。”她边走边转头问飞影,那水灵的眼睛又在转动。
飞影没有说话,只是仍以他那缓慢的走路方式向前走着。
杜沉鱼似一点也不生气,仍兴致勃勃地道:“我没我闭月姐姐贤良淑德,没有羞花姐姐妖娆妩媚,也没有落雁温婉恬静,所以你没听说过也很正常的。”
飞影当然不是没听说过“杜沉鱼”这个名字。近年来,“杜门四绝”的名声已传遍江湖,尤其是近日杜天龙以女悬赏后,她们几乎成为街头茶楼的讨论对象。
杜沉鱼张了张嘴似还想说什么,飞影突然道:“好了,我该走了。”他停下脚步。
杜沉鱼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开心地道:“好啊,我们去哪?”她几乎要跳起来。
飞影再次怔住,他将头转向一边,道:“是我走,不是我们。”
杜沉鱼笑嘻嘻道:“两个人走和一个人走的区别就是两个人和一个人的区别而已嘛。”她眨着眼睛看着飞影,就像个自己做了只风车在等待别人称赞的孩子。也是许她认为她说了句非常有道理的话。
飞影道:“你难到不问这是什么地方?”
杜沉鱼笑道:“迟早会知道,干嘛急着问?”
飞影道:“你也不问你为什么被掳到这里?”
杜沉鱼道:“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干嘛要问?”
飞影又不说话了,重新迈开步子,以他那种缓慢的步伐走着。
杜沉鱼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地转圈,不时甩甩垂下来的头发,两条长长的耳附也随着乱晃,她用一双会笑的眼睛望着飞影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救了我我一定报答你。”
飞影的眼睛看着远处,道:“我救你只是为了我自己,至于我的名字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最好忘记见过我这个人。”他的话很淡,其中也隐藏着几分悲凉。
杜沉鱼眨了眨眼,咯咯笑道:“你这人真有趣。”
飞影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着她,道:“我有趣?”他忍不住想笑,苦笑。
江湖中谁若说“飞少爷”有趣,那人一定更有趣。“飞少爷”不只是救人的人,更是杀人的人,是的近年来出手最厉害的几个杀手之一。与他齐名的还有一个“玉箫公子”,他们两个都是“至圣杀手”,一个叫做“至圣宫”的地方培养出来的杀手。没有人知道“至圣宫”在什么地方,它就像是病毒,谁都知道它的存在和可怕,却不知道它到底在什么地方。
据说,“至圣宫”是个势力庞大的组织,它的弟子遍及各大门派,甚至有的名侠豪客都在它的门下。可“据说”毕竟是“据说”很少有人认得“至圣宫”的人,也许认得但不知道。
杜沉鱼认真地道:“当然有趣。”
飞影忍不住问道:“哪里有趣?”
杜觉鱼一笑道:“哪里都有趣,我说你有趣你就是有趣。”这分明是耍赖,可她说着的时候一点也不像耍赖的样子,反而像正在发表最正确的言论。
飞影的嘴角轻轻的动了动,似乎笑了一下。
再深的痛苦,再多的无奈,在这样的一份纯真可爱面前也会淡些。
杜沉鱼歪着头瞅着飞影道:“你不会不让我跟着你吧?”
飞影道:“路不是我的,脚是你的。”他的话仍有些冷,却已不是那么冷,杜沉鱼那身火红的衣服似将他的心暖热了些。
今夜的月光本就淡得可怜,可现在连淡得可怜的月乐都被云层挡住,天边只有几颗微弱的星,在拼命眨着眼睛。
杜沉鱼也眨了眨眼睛,道:“你说明天会不会下雨?”她扬起头瞪着天空。
飞影的眼神又遥远起来道:“明天的事情谁都不知道。”
的确,明天的事情谁都无法料定。甚至连下一刻的事都无法料定。
虽然对未来的事没有人能断言,却也有许多根据经验或常理推断出的事,这些事往往不会错得太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