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太远- 第4部分

　　　　付老师也说：“这件事杨芳一定是被同学误会了，杨芳平时的表现都是很不错的，这件事下来我和班干部再了解一下。我觉得同学们现在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课代表的评选。”

　　　　同学们继续下面的讨论。

　　　　最后杨芳还是没有当选课代表，为此，杨芳与颜萍结下了仇，很多年都没有互相说过话。

　　　　罗杰幸运地当上了语文课代表，他很兴奋，在讲台上表态的时候，他大脑里想的是把那支中华铅笔的事给同学们说出来，他想说围绕那支中华铅笔发生的事给他的鼓励和信心，他想把茹婷和刘艳菊对他的帮助给同学们讲一讲，主要是向茹婷和刘艳菊作一下内心表白。

　　　　话到嘴边，罗杰忽然想到有些不合适，作为男生当着同学的面讲女生的好话，恐怕会被同学们讥笑。罗杰停顿了一下，憋红了脸，说了一句无关痛痒、不着四六的话：“我一定继续改正自己的缺点，好好学习。”

　　　　茹婷说：“这不算，你要讲你当课代表以后的打算。”

　　　　罗杰看了茹婷一下，这一眼他又是看到了茹婷身上的那件花衣裳，当然他一定也看到了茹婷的笑脸，但他真的没有在意茹婷此刻的表情，他真的就觉得那是一件多么整洁而漂亮的衣服，那绛红色的花衣裳。

　　　　罗杰当上班干部以后，与茹婷和刘艳菊的接触机会多了，他深受茹婷她们的影响，做事开始有些细腻了，也更了解了茹婷和刘艳菊的家庭情况。

　　　　茹婷的爸爸和妈妈在十二厂工作，是普通工人，历史上没有什么问题，工作上表现积极。茹婷还有个姐姐，上四年级。罗杰见过茹婷的姐姐，感觉上没茹婷漂亮，叫茹芳。让罗杰吃惊的是，茹芳也有一件和茹婷一样的绛红色的花衣裳，但茹芳穿着却不怎么好看，比茹婷差远了。

　　　　刘艳菊的家庭情况好像要复杂一些，她的父亲在外地工作，她的妈妈在十二厂干临时工，她和她二姐跟妈妈住在一起。她们的家庭气氛很好，是一个温馨的好家庭。罗杰有一次到刘艳菊家做作业，感觉到了祥和亲切的家庭氛围。刘艳菊的妈妈很喜欢逗小男孩，对罗杰他们的到来感到很高兴，还给了罗杰一块水果糖。也许是因为她们家都是女孩儿才这么喜欢男孩子，总之，刘妈妈对罗杰他们热情的态度让刘艳菊都有点烦了。

　　　　这年九月，那个毛主席的最亲密战友，文化大革命中总是在毛主席身边寸步不离的林副主席乘一架三叉机叛逃苏联，中途摔死在蒙古共和国的温都尔汗，同机的还有他的老婆叶群和外号叫“老虎”的儿子林立果一起都被摔死了。通过照片可以看到烧焦的飞机残骸。于是全国又掀起了一轮深入揭批林彪反党集团的运动。这一次运动罗杰亲身参与其中，用漫画的方式表现了他对这次历史事件的关注。他们班的同学也都抄过报纸上的文章写过大字报和讲演稿。通过揭批林彪反党集团运动的深入开展，罗杰了解了有关林彪的一些历史情况。

　　　　林彪好像是在井冈山与毛主席认识的，在红军长征途中作先锋。据说林彪负责在长征途中开路，他总是在前方杀出一条血路后再回头接应中央红军，所以有人说林彪走了两倍的长征路途。在抗日战争中，林彪参与指挥了平型关对日军围歼的指挥，解放战争中指挥了辽沈战役。但在抗美援朝中却龟缩不出，据说以身体有病而拒不受命出战朝鲜。林彪在文化大革命初期似乎表现很活跃，但他的形象不太讨人喜欢，他的光头和八字吊眉曾在民间流传他是奸臣的蜚言，据说有一些人对林彪的长相发出评论而被广大的革命群众揭发而被镇压，有的被枪毙了，有的被长期关押在监狱。

　　　　罗杰心里想，那些早就看出来林彪是奸臣的人现在是不是可以放出来了。

　　　　实际上十里铺就有人因为林彪的死亡而被平反昭雪，又回到了十里铺这个小城。

　　　　罗杰听说过一个人，在文化大革命中发表过反对林彪无限吹捧毛主席个人威信的一个中学老师，就因为林彪反党集团的覆灭而又重新回到了学校，在罗杰上中学以后，这个老师还教过他们的课程。

　　　　对林彪的批判再进行下去，又扯出一个古人孔老二。据说这个孔老二最早提出“克己复礼”的说法，被林彪奉为圭臬，结果这个古代的老人被与林彪捆绑在一起接受现代人的批判。

　　　　罗杰对批判林彪不怎么感兴趣，倒是对批判孔老二很感兴趣，通过批判孔老二，罗杰了解了许多有关孔老二的历史情况。他知道这人曾是一个教育家，周游列国宣传他的儒学思想，他的弟子中有子路和颜回等，在他们周游列国的途中发生过许多有趣的故事。

　　　　后来与孔老二有关的故事还扯出另一个古人柳下跖，据说这个柳下跖曾痛斥过孔老二，被推崇为古代的革命家。

　　　　罗杰其实并不明白批判孔老二与批判林彪有什么关系，反正全国都在批，他们这些小学生也只能听命于老师对他们的指使罢了。

　　　　这场批判运动持续了好几年，在这几年里，罗杰还真了解了不少中国古代的事。比如《三字经》就是他在批判中学会的。“人之初，性本善。信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罗杰曾有一段时间把这《三字经》当儿歌念，并且语调怪怪的，曾让茹婷训过一顿。

　　　　有一天，罗杰在上学的路上边走边唱《三字经》，被走在他身后的茹婷听见了，茹婷一开始没怎么在意，可越听越觉着不对劲，她觉得罗杰越唱调子越欢快，就像是用样板戏的调子。茹婷立刻上去叫住罗杰。

　　　　茹婷：“罗杰，你干嘛呢？再这样胡闹小心别人揭发你反动！”

　　　　罗杰伸了一下脖子，朝茹婷憨憨一笑，灰溜溜地跟在茹婷的后面，一路上再也不敢唱了。他一路上一直在想《三字经》里的意思，有好几个地方他没有弄明白意思，反复想也想不明白，他问茹婷。

　　　　罗杰：“班长，你说‘苟不教，性乃迁’是什么意思？”

　　　　茹婷：“就是假如不受教育，本性就会改变，连这都不懂。”

　　　　罗杰：“那本性是什么意思？”

　　　　茹婷：“本性就是人的原本的思想品德和性格。”

　　　　罗杰：“那……”

　　　　茹婷表现得有点不耐烦了，她打断罗杰的话：“别再问了，特烦人。我问你，刘艳菊就要走了，你听说了吗？”

　　　　罗杰吃了一惊，忙问：“刘艳菊要走？她去哪儿？”

　　　　茹婷：“她们要搬家了，她姐姐已经在给她办转学手续了。”

　　　　罗杰：“那你去送她吗？”

　　　　茹婷：“我也不知道她啥时候走，她还没有告诉我。”

　　　　罗杰：“那你送她礼物吗？”

　　　　茹婷：“送，我已经准备好了。”

　　　　罗杰：“那我能送她礼物吗？”

　　　　茹婷：“怎么不能？”

　　　　罗杰：“我是男生，恐怕别人笑话。”

　　　　茹婷：“你小小年纪还挺封建！”

　　　　罗杰想到了那支中华铅笔，他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把那支中华铅笔送给刘艳菊，要不就再没有机会了。

　　　　茹婷看罗杰不语，问：“你打算送什么礼物给刘艳菊？”

　　　　罗杰：“我没有零花钱，买不起贵重的礼物，我想送给她一支中华铅笔。”

　　　　茹婷：“什么中华铅笔？”

　　　　罗杰：“就是我姐姐给我买的那支铅笔，那一次上课让老师没收了，是你和刘艳菊帮我从老师那儿要回来的那支中华铅笔。”

　　　　茹婷：“是那支铅笔呀！我还以为你弄丢了呢，也没见你用过。”

　　　　罗杰：“我一直好好地藏着，想找个机会送给你或刘艳菊，可时间一长就给忘了。”

　　　　茹婷：“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礼物，你的想法不错。”

　　　　罗杰：“那我以后也送一支中华铅笔给你，你接受吗？”

　　　　茹婷：“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罗杰不好意思说出什么理由，也好像没有什么现成的理由，可他内心确实想要送给茹婷这样一支中华铅笔。

　　　　罗杰：“我也不知道，送给她礼物，就应该也送你礼物，因为你们俩是好朋友。”

　　　　茹婷嘻嘻一笑，说：“好吧，我等着你送给我的礼物，可不要太久呀。”

　　　　罗杰把那支铅笔送给了刘艳菊。

　　　　刘艳菊：“我听茹婷说了你要送我这支中华铅笔，我很感动，谢谢你罗杰。这支铅笔寄托了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友谊，我会好好地保存它。”

　　　　罗杰看着刘艳菊，刘艳菊也看着罗杰，虽然是小小的年纪，但同学一场三年的时间也不算短，就要分别了，难免心里有点大人般的伤感。刘艳菊的眼眶有些红了。

　　　　罗杰这时候说：“茹婷她们会去送你吗？”

　　　　刘艳菊：“可能会送的。我走的时候要去车站坐公共汽车，会从你家门口经过，你送我吗？”

　　　　罗杰：“我不知道。”

　　　　刘艳菊：“为什么？”

　　　　罗杰：“我怕你会哭。”

　　　　刘艳菊：“为什么？”

　　　　罗杰：“我不喜欢哭，我也不会哭。”

　　　　刘艳菊：“那你是一个坚强的男孩子！”

　　　　罗杰：“那茹婷送你的时候你会哭吗？”

　　　　刘艳菊：“我们都已经哭过一场了，让我姐姐发现了，我姐姐笑话我不坚强。”

　　　　罗杰：“也不算不坚强，反正我不喜欢哭。”

　　　　是的，罗杰自从记事起，他的爸爸进牛棚，大姐罗兰离开家去建设兵团，大哥罗鸣被送去劳动改造，包括他们家被从公房扫地出门，他都没有哭，所以他也不能在刘艳菊面前哭，尤其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子，就更不能哭了。

　　　　星期天一大早，罗杰就在他家附近公路旁的一个大沙堆上玩，他知道刘艳菊要从这里经过，然后到她的新家，新的学校去他将不再看见她，一个美丽的女孩就要与罗杰分离，从此不再在同一个教室上课。

　　　　罗杰的心里有了一种分别的惆怅，这种惆怅不是那么很清晰地能说明白是什么，但总有一点让人难过，与同学的分别在罗杰的心中确实比与家人的分别要强烈一些，与刘艳菊的分别也比与其他同学的分别要强烈得多。罗杰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刘艳菊是个漂亮的女孩。少年的罗杰对美有一种天然的向往与关注，并受美的引导，度过他的少年时代。

　　　　远远地，刘艳菊和她的姐姐从马路上走过来，经过这里的时候，刘艳菊看见了站在沙堆上的罗杰。

　　　　罗杰一直注视着她们，没有走下沙堆。

　　　　刘艳菊朝罗杰挥挥手，冲他喊：“再见了，罗杰。”

　　　　罗杰也朝刘艳菊挥挥手，小声地说了一句：“再见了，刘艳菊同学。”

　　　　他的声音太小，刘艳菊肯定听不见。

　　　　罗杰看见刘艳菊边走边望着他，要转弯的时候还回过头来冲他挥了一下手。

　　　　罗杰最后看到的是刘艳菊那长长的辫子在摇摆，印在他心里的是刘艳菊那绝无仅有的带着两个小酒窝的纯美的笑脸。

　　　　少年的同学就真的这样分别了。罗杰站在沙堆上久久没有下来。

　　　　罗杰今后会有许多次与同学和朋友的分别，也有与家人的分别，但在他的记忆里，少年时代的这一次分别具有很强烈的生命力在他的记忆里长存，多少年以来他总是想象着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地点能够与刘艳菊同学有一次邂逅，他甚至觉得他一定能凭着他心底里的记忆认出她来。

　　　　十班的同学有好几个都转学了，罗杰不明白他们转学的原因，在他们的学校里，也有转来的学生，他们十班就有转进来的新同学。在罗杰的记忆里，还是老十班的那些同学更亲近些。

　　　　罗杰仍然是课代表，茹婷中途当过副班长。

　　　　茹婷当副班长的时候，十班的班长是个男生，叫毛兵，因为学习成绩好，也因为付兰老师希望十班换个男生当班长。付兰老师在班干部会上说过这事，茹婷没有什么意见，罗杰也没说什么话。想起来茹婷也当十班班长三年多了，也该换个男生试一下了。别的班的班长谁也没有茹婷当的时间长。

　　　　罗杰与毛兵关系不错，他不好表示什么反对意见，但他内心仍然希望茹婷继续当班长。就在毛兵当上十班的班长以后，罗杰仍然管茹婷叫班长。为这事茹婷还纠正过罗杰好几次，可不管用，罗杰仍然那么叫。

　　　　有一天茹婷认真地对罗杰说：“我现在是副班长，你不能再叫我班长了，别人听见会有意见的。”

　　　　罗杰：“不会的，叫了这么多年班长，我一时改不了口，再说了，我也管毛兵叫班长，叫班长的时候冲着谁就是喊谁，不会弄错的。想当年毛主席不当主席的时候，全国人民还是叫他毛主席，现在中国不设国家主席了，我们仍然叫他毛主席，叫你班长没错的。”

　　　　气得茹婷哭笑不得。

　　　　茹婷以前与刘艳菊关系最好，一来她们俩长得像，二来她们都是班干部，配合得也相当不错，其实也主要是长期在一起讨论班上的事，接触的机会比较多而已，反正她们俩的关系显得特别亲近。刘艳菊转学以后，茹婷又有了一个新的朋友，叫张岚，也是班干部，她们的关系发展的很快，张岚就几乎快成了茹婷的影子。张岚的嗓音又高又细，有时她的尖叫声听起来就像扰人的噪音让人讨厌，不过因为她总是和茹婷在一起，罗杰也不怎么觉得张岚有多让人烦。

　　　　但是有一天，罗杰突然发现茹婷与张岚好像产生了矛盾。经过细心的观察，罗杰发现茹婷除了给张岚布置班上的事务时才与张岚说话，而且说话的时候眼睛绝不看张岚，同时张岚也不看茹婷，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罗杰知道茹婷与张岚肯定闹矛盾互相不说话。罗杰想，她们不说话不做朋友就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让罗杰不安的是，他发现最近茹婷的笑容不见了，常常闷闷不乐地独自一个人做她的事，也不怎么关心同学的事了。罗杰认为茹婷的不快乐已经传染给了班上的同学，十班最近的课间休息沉闷了许多，好像少了许多往日的快乐。罗杰决定探究其中的症结，毕竟他也是十班的干部成员，他发现越来越明显的趋势是茹婷身边的女生与张岚身边的女生形成了两个阵营，互相常常对着干，暗地里较劲。

　　　　付兰老师也发现班上的气氛有点异常。

　　　　付兰老师召集班干部会议问这事，茹婷不说，毛兵不知道怎么回事，张岚打了马虎眼，罗杰装着什么也没有一切正常的样子，气得付老师拿罗杰出气：“咱们班就你鬼机灵，没有你不知道的事，现在咱们班的气氛不活跃肯定有事，我看责任就在你身上，你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也不与其他人商量，要是再这么下去，你得好好给我反省反省。”

　　　　付老师一般对罗杰讲话都比较严厉，对茹婷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偏爱，对毛兵倒像是很一般化，对张岚多少也有点偏向，不过罗杰还是能够感到付老师对自己的关注与信任，通常的事一般都交给罗杰去做，包括要他向茹婷交待要办的事，也许就因为罗杰的能力强吧，反正罗杰觉得他深受老师的信任，他觉得付老师对他的严厉是对他的鞭策，茹婷也说过，付老师其实是很喜欢罗杰的。

　　　　罗杰通过私下的了解，知道了茹婷与张岚之间因为一个矛盾已经有一个多月长的时间互相不说话了。女生之间有矛盾通常的表达方式就是互相不说话，而男生则是打上一架出出气很快就过去了。

　　　　罗杰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