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太远- 第22部分

　　　　到了晚上才有几个同学回来。二年级的同学有留在西安打工的，也是到了晚上才回来住。所以罗杰到晚上才不再觉得空旷。

　　　　这段时间罗杰有点想家了，倒不是想家里的亲人，而是想回去见到茹婷，在他的心里，茹婷可能是他对十里铺那个地方惟一的思念，也许惟一是不准确的，但他想到十里铺的模样的时候，还是油然想起茹婷的形象和她童年的那件花衣裳。

　　　　罗杰想找茹婷谈谈学校的事，讲一讲他给女生写形象诗，讲他怎样在陕师大图书馆读书，讲他对西安的印象，也讲他对故乡小城的回忆是怎样情景，他要讲出一些真实的东西，告诉他在西安并没有过多地牵挂她。他觉得现在可以和茹婷讲他对她的内心感受，讲他们之间可能还是友谊战胜了爱情，但他肯定会讲，他觉得他的初恋虽然很朦胧，虽然不明确，但的确在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她就是他的初恋，那永恒而远去的初恋对象。他知道茹婷不会反驳他，他能感到茹婷对她的爱恋要多于他对她的爱恋。他要向她说，那时他不懂爱情，他没有把握好那个时期的关键问题，不过他会对她讲，他不后悔，他正是听了她的劝告和奉了她的希望来西安学习，并且学得还不错，很有收获。罗杰想，他可能要对茹婷讲许多话，但也有可能只扼要地说一些概况之类的说辞，不知道茹婷现在还能不能像过去一样待他，也许她已经恋爱了，也许她已经不能和他说许多心里的话了。对茹婷的情况，罗杰没有多少了解，因为他上学以后没有给茹婷写过几封信，就是刚一上学写了几封吧，茹婷在信里说，让他以后别再写信了，安心读书，暂时忘了她，把过去的友谊深埋起来，投入到崭新的环境中去体验新生活。罗杰一向很听茹婷的话，他遵照茹婷的话就没再给茹婷写过信了。

　　　　现在就要回到那个小城了，罗杰真的很想去见茹婷。

　　　　楼下罗兰在喊罗杰的名字。

　　　　罗杰从窗户上往下看，见大姐罗兰提着包站在楼前喊他。

　　　　罗杰立刻下去接罗兰上楼。罗兰在宿舍呆了一会，问了一些简单的话，然后对罗杰说，收拾一下准备回家吧，一会有一趟西安到宝鸡的始发车，在十里铺斗鸡台车站停车，会方便一些。罗杰就往书包里几本书和一些手稿，跟罗兰下楼了。

　　　　他们赶到火车站，罗兰去买火车票，罗杰在进站口等她。

　　　　罗杰这时特意看了看火车站前的西安城墙，果然如他印象是一般，这一段城墙被扒开了个大豁口，相距大约一百多米，残断的城墙豁口就那样裸露着，象是自然坍塌一般，没人去整理一下被雨水冲刷的墙体，那城墙里面的黄土已经被附近的居民掏出了许多，城墙上面铺地的砖也被揭走了，在那上面长满了野草，现在只剩下野草的茎在寒风中直立着没有倒下。两侧的墙体因为内部黄土的支撑，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倒塌。

　　　　这一次离开西安古城，罗杰带走的是对那城墙豁口的印象。

　　　　罗杰回到十里铺的家中，罗兰坐了一会，就回她自己的家里去了。

　　　　一家人热闹起来。

　　　　妈妈和罗青问了一些学校的情况，罗杰简单地说了一些事，然后罗青告诉罗杰，他结婚了，二嫂是十二厂的工人，原来也是知青。现在他们在外面租了一间农民的房子，离这儿很近，就在前面马路拐弯的地方，在路边，罗青告诉罗杰，那地方他会熟悉的，小时候在那里玩过。

　　　　罗杰马上想到，或许就是把刘艳菊的身影最后挡住的那个地方的那个房子？

　　　　后来罗杰去过二哥罗青的家。果然就是那间路边的房子。马路在那间房子的旁边拐了个九十度的弯朝南延伸，当年刘艳菊和她的姐姐就是在那条公路上走过去，沿公路拐弯时被那间房子挡住了视线，从此，一个童年里的好朋友就在那一瞬间远去了。

　　　　见鬼！罗杰想，为什么二哥罗青会住在那个房子里？这是冥冥之中的巧合，还是命运注定他要永远记住那远去的岁月遗痕？罗杰想，他早已经把那些该记住的东西深深地放在大脑里，根本不需要任何外在的暗示来提醒他。

　　　　罗杰以后很少去过罗青的家。

　　　　二嫂吴珊见罗杰回来了，很热情地问他。

　　　　“罗杰，你原来的班长是不是叫茹婷？”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她是不是在摇成车间上班？”

　　　　“是。怎么了？”

　　　　“妈，他班长原来对罗杰可好啦，现在在车间还是先进分子呢。”

　　　　“你从哪儿知道的？”

　　　　“我跟茹婷一个车间呀，还曾在一个班上上过班呢。”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听说茹婷对你挺关心的，对你挺好的，你们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你听谁说的？”

　　　　“车间里有好几个你们过去的同学都那么说，真的，我觉得她挺好的，长得又漂亮，还挺秀气，你眼光还可以，干脆把她娶咱家当媳妇算了。”

　　　　罗杰哭笑不得，他觉得二嫂的话有些突兀，仿佛事情真的就那么简单似的，更何况情况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但罗杰感到，像二嫂这样的人都能知道茹婷的事，那茹婷周围一定充满了不利的议论和目光，对茹婷肯定是一种不必要的伤害。

　　　　罗杰觉得他应该立刻去找茹婷问问她的事，看有没有让她不愉快的事在车间发生。

　　　　二嫂吴珊看罗杰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告诉罗杰，今年过年见不着茹婷了，她请假回河南老家过年去了。

　　　　罗杰心中一阵悲凉，命运错过了一次与茹婷见面的机会，他想他要是早回来几天就好了。

　　　　现在，他只能去找茹婷的姐姐茹芳了解一点情况。

　　　　实际上，茹芳是和茹婷一齐回河南老家过年的，因为二嫂不知道茹芳，所以她以为是茹婷一个人回老家去了。

　　　　罗杰心中乱乱的，他想他应该能想到茹婷姐妹俩是一起回去的，她们回河南老家去看望父母是天经地义的，错就错在他在西安多留了几天。

　　　　这个春节罗杰是在郁闷中度过。

　　　　春节刚一过，他就给罗兰商量，能不能早点回去，他想早点回到学校看书。

　　　　罗兰的儿子现在已经四岁了，长得蛮可爱的。侄子总是围着罗杰让他讲故事给他听。罗兰想过春节期间在家里呆的时间长了也没意思，跑她调回十里铺的事也没跑出什么名堂，心里也有点闷，就寻思着什么时候回去。她这次想到儿子带到农场一段时间，她丈夫想了一下同意了。

　　　　就这样，罗杰和罗兰又回到了西安。

　　　　罗兰在西安想逗留几天，一是让儿子看看西安的城市，二是想去看看安妮，看她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于是，罗兰带着罗杰到安妮家去了一趟。

　　　　安妮家住在城东一个部队家属院，她结婚以后代带着孩子住在娘家，她在一个小商业公司做经理，她的丈夫是个现役军人，现在还在前方作战。

　　　　安妮家住楼房，罗兰去的时候，安妮正在家门口推着她的残疾弟弟安东晒太阳。

　　　　安东穿一身军装坐在轮椅上，指着眼前的花坛对姐姐说着话。

　　　　安妮见罗兰他们三个人来了，很高兴，把罗兰他们请进屋，然后对女儿刘菲说：“菲儿，带小弟弟玩去吧，别出大院，记住了。”

　　　　刘菲带张琨到一边玩去了，罗杰对姐姐说：“你们在屋里说话吧，我到门口陪陪大哥。”

　　　　罗杰到门外去推安东，他对安东说：“我听姐姐说起过你，你参军时间不长就上了越南前线，战事很艰苦吗？”

　　　　安东：“刚开始推行的时候还行，后来相持阶段就很艰苦了。”

　　　　罗杰：“那你给我讲讲前线的战事吧，对那场战争的事我都是从报纸上了解的，估计和从军人口中说出来的不一样。”

　　　　安东：“也没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亲身经历了，稍微具体点吧，你想听什么呢？”

　　　　罗杰：“随便吧，讲讲你的经历、战友，都行，对了，你对对面的越南军人有什么了解？”

　　　　安东：“你小子挺贼的，想了解敌人的情况，挺有个性的，好吧，我就给你讲一讲我的经历，有不爱听的东西就说话，别客气。不过，对越南军人的情况我也了解的不多，尽量讲一下我对他们的认识。”

　　　　罗杰：“怎么都行，你说吧，要是累了就歇着。”

　　　　安东说：“我是通过我父亲的关系参军的，入伍半年以后就开拔去了云南前线，在那里集结了两个月后就上战场了。我们去的时候战事正激烈地进行着，我们这个营是接替前面的部队守阵地，然后补充一些人上去，我留在猫耳洞，一蹲就是小半年。偶尔也遇到偷袭的敌人来骚扰，我们就还击。说实在的，这样的点战斗在我们那里是家常便饭，没什么意思，就像电影上、小说中描绘的那样。战斗中看见了自己的战友活生生地被击中死去，那种感觉在当时的确是震撼心灵的，怎样的疯狂和悲伤都是真实的，还有就是愤怒和仇恨，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思考。战争中我们只是军人，我们有自己的使命和任务。在猫耳洞的时间一长，不免会想一些事情，但是我们得为祖国而战斗。那里的空气太潮，蚊虫叮咬得厉害，如果不是有越南军人来打冷枪，我们恐怕会被闷死。想起来那些越军也和我们一样，为了祖国而战，在所不辞。相比之下，我们毕竟是正义之师，我们是为了祖国的尊严而反击。在前方，我见过越南军人，差不多就是那种长着大鼻子、皮肤黑黑的样子。他们从山洞里钴出来，向我们射击，双方的命中率差不多吧，他们更擅长在山地打游击战。我们的部队开进很慢，基本上是步步为营，凡是有密集敌人出没的地方，总是先进行猛烈的炮击和轰炸。地面步兵的交锋不是太多，但在扣林山一带最初的战斗还是很激烈的，我们死了很多战士，我的许多战友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倒下去的，那种战争的血腥是那些没有经历过的人难以想象的，我不好向你叙述，那种场面，不仅仅是生命的终结那么简单。在前方阵地上，我们只能看见战斗的表面，看不到太多的内在本质的东西，只有当我回到后方，坐在轮椅上慢慢地想，我才能多少感觉到战争的东西，那种深入到表面战火与牺牲内部里去的东西。现在想来还是和平的好啊，打什么仗！不过，前方的战友还得坚持下去，我这样也只能替他们祝福了。”

　　　　罗杰：“那你的腿是怎么弄的？你参加大的战役了吗？”

　　　　安东：“没有，我没有参加抢占高地的战斗。我是在穿插中触雷的。越军把塑料地雷挂在路边的树上，一碰就炸。那种雷威力不大，小小的，塑料弹片里夹一些铁片，专炸腿，一般不会造成死亡。但这种雷很有效，炸伤一个人就得有另外一个人照看，战斗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罗杰：“那你从战场上下来立功了吗？”

　　　　安东：“之前立过二等功，是初上老山时立的。”

　　　　罗杰：“战斗惨烈吗？”

　　　　安东：“可能别的战斗比较惨烈吧，我经历的几场战斗几乎没怎么打就结束了，毕竟没有遇到过越南的大部队。”

　　　　罗杰：“和敌人接触的时候有什么感受？”

　　　　安东：“哪敢细想，一发现是越南人，几乎是眼睛看到敌人枪就响了，否则，倒下的就会是我们自己。”

　　　　罗杰：“你们不怕误伤越南老百姓？”

　　　　安东：“战场上没有老百姓，这是铁定的。如果你发现有穿老百姓衣服的人，只要你一犹豫，你就非死即伤，没有别的可能。”

　　　　罗杰：“你估计这仗还能打多久？”

　　　　安东：“很难说。也许再过二、三年吧。”

　　　　罗杰：“真希望战争早点结束。”

　　　　安东：“我今天也没讲多少战斗的事，让你失望了吧？我现在还没有退役，还是一名军人，有关前方的战事还不能讲太多、太仔细，有许多都是军事机密。你要是有兴趣，等战争结束以后我再讲给你听。听说你在西安上学，有空常来吧，我这样想必以后交朋友的机会不多了，希望你能记起我。”

　　　　罗杰：“没问题，我闲了来看你。
第十一章
　　　　罗杰回到学校，其他的同学还没有回来，一个看工地的红鼻子老头盘问他，他说他昨天已经回到学校了，在城里呆了一天，今天要在宿舍看书。老头说，学校的食堂没有开灶，锅炉也没有烧，整个学校没有开水。罗杰说知道了，他在外面吃饭，用不着开水。

　　　　罗杰一个人呆在宿舍。宿舍楼里很森，他怕冷，穿上棉大衣坐在书桌前看书。

　　　　罗杰看一阵书，站起来望望窗外的校园，休息一下疲劳的眼睛。

　　　　校园整齐多了，场地已经铺好了，等建筑公司将设备撤走，拆掉临时工棚，把建筑垃圾打扫干净，就将是一个崭新的校园。待他们种上小树，把草坪整好，估计到秋天就会是一个很浪漫的校园。

　　　　罗杰甚至想，在那校园里徜徉着几个风姿绰约的女生，他在窗内望去，那将是非常养眼的美景。

　　　　罗杰望着空荡荡的校园，忽然想到他在这个寒假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第一就是他回去太晚了，错过了去见茹婷的机会，使他感到非常懊恼，在郁闷不乐中他接着又犯了第二个错误，这就是过早地离开了十里铺回到学校。他应该在家里等茹婷从河南回来。他现在觉得他再等上几天茹婷就应该回来了，那样他们就能见上面了。现在的罗杰非常后悔，他想立刻给茹婷写封信，告诉她他在学校的情况，他想见她一面，哪怕是说上几句话也行。

　　　　罗杰于是伏在书桌上给茹婷写信。写着写着他觉得不能向茹婷传达他忧郁的心情，那样会使茹婷为他担心，为他牵挂，那就会给茹婷带来不安，造成她的不快乐。罗杰想了想，在信中的语气一变，写了他在学校的一些趣事，在最后面写了一些问候的话，也写了他想见她一面的愿望，只是语气看上去轻淡些，没有什么煽情和动感的辞句。长长的信写完以后，罗杰又不想把这封信寄出去了，他知道茹婷要是看到了这封信，一定能读出他的忧愁，他的心情是那些句子所不能掩盖的。

　　　　罗杰想，一个人的孤独就让他一个人承担吧，还是不要去打扰茹婷，毕竟她是一个女孩子，何必牵劳她为自己而伤神！

　　　　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学校，校园里渐渐的热闹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王婧和何玲她们向罗杰讨要属于她们的形象诗，罗杰告诉她们，这一段时间他的心情不好，情绪有些低落，没有写这些东西，以后肯定会写的。何玲她们想，也不能逼着罗杰硬写，那种情景也写不出什么好诗。她们于是也就说笑了一会儿就散去了。

　　　　新学期增加了专业课，这些专业课是罗杰以前从未接触到的知识，他觉得还是先埋下头来学习上一段时间再去考虑他自己的事，他现在和其他同学一样，认真地去学习他应该学的专业知识，并开始与同学们一起上自习课。

　　　　罗杰很久都没有去师大图书馆看书了，他想抽空去一下师大，找孟飞了解一下这个学期师大都有那些大型的讲座他可以听。

　　　　这天中午吃过饭，罗杰从宿舍楼里出来，一眼就看见在不远处的楼梯台阶下，茹芳正在向樊迪问罗杰的宿舍。

　　　　罗杰喜出望外，看见茹芳就像是见到了茹婷一样兴奋，他立刻跑上前去，接过茹芳的提包，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