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独自坐在桌前托着腮发呆，孙浩明走了过来，他敲了敲花小雨的桌子，打了个手势，问道，“去酒店看看吗？”
第一次去那个地方，是在设计效果图之前，公司全员出动，用了一整天时间搞测量。那是一座十多层高的建筑，建筑整体呈U字形，在前方凹处有一个庞大的厅，三四层楼光景——花小雨设计的主要部分就是这处大厅，其上大部分楼层都被设计成了客房。听孙浩明要带自己去看一看，花小雨欣然同往，她也很想看看工程已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酒店的装修工程正在进行，工人们忙忙碌碌。由于刀具切割石料，施工现场噪音很大，空气里处处弥漫着石灰粉尘。工头儿看到浩明就迎了上来，两人走在前面，花小雨跟在后面。花小雨看到浩明一边视察施工现场一边与工头谈着什么，从浩明的手势和神态上，花小雨猜出是对所看到的一些细节之处的处理提出要求。
施工现场暂时还看不出模样。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孙浩明就领着花小雨出来了。站在建筑前的广场上，花小雨深深地吸了一口室外的新鲜空气，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怎么样？”浩明问。
“什么怎么样？”花小雨反问浩明。
“你看到的酒店。”
“规模倒是挺大的，可是现在还看不出效果呀，真想马上就看到装修完的样子。”
“春节前后就差不多了。”浩明从地上拾起一片树上飘落的叶子。
“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呀，天气也好，心情也好。——浩明哥，最近你有什么心事儿吗？”
“没什么。”浩明没有说出一直萦绕于脑际的那个念头。
“真的没什么？”花小雨不信。
“真的没什么。花小雨——”
“什么？”看到浩明欲言又止，花小雨很奇怪。
“秋天了，山上该有红叶了。”
“是呀。”花小雨也记起了头一年十一长假时，还缠着浩明哥一起登的关门山。
“我们还去看红叶吧，嗯，我是说我们公司里的这些人一起去山里看红叶，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什么时候？”
“我和子豪商量商量，就这周末怎么样？”
“那可太好了，正感到这些日子过得有些无聊呢。我要带上我的理光相机。”花小雨兴奋地眼睛都亮了。
这事儿，浩明回去就找机会和子豪说了，子豪也赞同，还说可以向朋友借辆面包车。韩冰和蔡洪飞听了也很高兴。
花小雨提前两三天就开始着手准备行装，还像学生时代一样对外出旅游的事情兴致勃勃，妈妈见了叹口气，“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这天临下班儿，花小雨电话约了叶婷婷去太原街，让她帮助参谋参谋买两件旅游时穿的衣服。两人约好了在中山公园西门见面，这样还可以先去联营公司逛一圈儿。花小雨早早地就到了那里，站在公园门口里侧四处张望着，猜测着叶婷婷可能走来的方向。
中山公园一带可算是沈阳市区中心的繁华地段，紧挨着商业区，近有联营公司，一站地远就到了太原街，再往西就是远近闻名的沈阳火车站了。公园门前一趟街上，时装精品店一家挨着一家，每家店口出入的顾客都是络绎不绝，人行道不是很宽，来往的行人车辆却不少。
等了半天也不见叶婷婷的影子，花小雨退到近处的树荫下。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位年轻的姑娘，一只毛绒绒的小狗儿依在身边，雪白雪白的，两只后腿儿软软地伸开，摊成八字，趴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就像一堆棉花糖，只有黑亮黑亮的大眼睛瞄着花小雨，爱理不理的样子，可爱极了。这漂亮的小白狗儿立即吸引了花小雨全部的目光。花小雨冲着小狗儿招了招手，小狗儿就懒懒地摇起了尾巴。
正要和小狗近一步亲热，肩头被人猛地一拍，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正是叶婷婷。
“你怎么跑这里面来了，不是说好了在门口的吗？”叶婷婷嗔怪花小雨。
“我先前是在门口等你呀，可是你看都什么时候了，你才来。”
“好，好，好，算我迟到了还不行，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叶婷婷满脸神神秘秘的样子。
“你去哪儿？”
“我这就回来。”叶婷婷跑开了。
花小雨只好站在公园里等着，不知叶婷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正望着，那边儿叶婷婷领着一个人跑了过来，不是郑丹又是谁。郑丹打扮的花枝招展，楚楚动人，不负“美儿”的称号。
“美儿，是你呀。”花小雨高兴的几乎跳起来，久别重逢的喜悦涌上心头。
“花儿，花儿，好久不见了，你也不想我呀。”郑丹亲热地拉起了花小雨的手臂。
“谁说的，这些日子你都藏到哪里去了，怎么也不露个面呢？我真的好想你，太高兴了。叶子怎么把你找来的，快说，快说。”
“你给叶子打电话的时候，叶子正和我在酒吧里呢。”郑丹抿着嘴儿在笑，嘴边立刻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儿。
“酒吧，哪家酒吧？”
“不知道了吧，这是美儿自己开的酒吧。我也才知道，她的嘴好严呢。”
“真的吗？美儿你有了自己的酒吧？”花小雨完全想像不到郑丹会干上了这等与聋哑人的才能完全挨不着边儿的职业。
“是真的，等逛完街，我领你们一起到我那儿去坐一坐。”
“对了，刚才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没有和叶子一起过来。”花小雨好奇地问。
“是男朋友给我们送过来的。”郑丹忸怩地解释着。
“呀，怎么没过来呢？”
“他有事，开车走了。”花小雨察觉出郑丹在说到他男朋友的时候有些不太自然。
“好让人羡慕呀。”
“不谈他了，我们走吧。”郑丹打断了花小雨。
三个人胳膊挽着胳膊走出了中山公园。
从联营逛到新世界，从新世界逛到中兴，又出出进进走了不少精品屋，花小雨只选了件清爽的休闲衫儿，倒是郑丹添置了不少的服装饰物，晶光闪闪，琳琅满目。感到肚子饿了，几个人才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装袋儿到地下美食城随便吃了一口快餐。当从地下走上路面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一些商厦的霓虹灯已经点亮，商业区愈加热闹起来，而许多热爱夜生活的人才刚刚开始他们的狂欢。
“去我的酒吧看看吧。”郑丹邀请花小雨和叶婷婷。叶婷婷望着花小雨，征求着她的意见。
“好吧。”花小雨没有表示反对，好长时间没有在一起了，花小雨很想和两位好朋友唠唠知心话儿。
不到二十分钟，出租车就驶进了一条小街，街面不宽，倒还热闹，街角儿是一处书亭，挨着一家音像店，两边还有几家小饭店。郑丹指着一处闪烁着霓虹灯光的店面告诉花小雨，那就是自己的小酒吧——美儿酒吧。
出租车停靠在酒吧门前，花小雨才瞧清楚酒吧的全貌。这酒吧店面不是很大，但灯光柔和，格调不错，只是里面客人并是不很多。
郑丹走进酒吧，立刻有一个漂亮的服务员迎了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服装袋儿。郑丹向花小雨做了介绍，说是自己的堂妹，又介绍站在吧台里的调酒师是自己的表兄，而其他酒吧里服务的也都是知近的亲戚朋友，没有外人。显然酒吧里放着旋律优美的轻音乐，因为花小雨注意到年轻的调酒师站在吧台里正点着头，随着音乐的节奏打着节拍，一副陶醉的样子。
花小雨几个在酒吧里面找了一处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从这里可以很方便地看到街景，看到街面上来往的车辆和行人。郑丹问花小雨和叶婷婷来点儿什么，两个人都表示不用麻烦了，只是唠一会儿就走。郑丹就自作主张，为每人点了一杯汽水饮料，又添了四个小果盘儿。
“他们不是——”花小雨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按住耳朵。
“不是，我们家族里也就我一个是聋哑人呀。”郑丹笑了。
“美儿，你什么时候开的酒吧呀，这是——”
“是我的男朋友，他去年送给我的情人节礼物。”又是一个尴尬的表情。
“好大方啊。”
“敢不大方呀，美儿还不稀跟他呢。”叶婷婷在一旁接过话茬儿。她见过那人，岁数能比郑丹大上十来岁，又老又丑的。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在郑丹面前用手势打出来。
“什么时候结婚呀？”
“到时候再说吧。”郑丹不愿再谈这话题，“你怎么样啊？我从叶子那里只知道你现在是大设计师了，可是她从不跟我讲你们两个人男朋友的事儿，这个有什么可保密的。”
“我自己还不知道呢，不过叶子也许有男朋友，是她在对自己保密呢。”
“什么呀，到现在还没有人看上我呢。”叶婷婷自我解嘲。
郑丹不相信花小雨会没有男朋友，威胁她不说出来今天晚上就不让离开酒吧，叶婷婷也在一旁起哄，嬉笑着闹了好半天。其实花小雨心头正藏着这样一团迷惑，无人倾诉，也很想从好朋友这里寻求一个答案，这才下定决心把隐藏了好久的那丝甜蜜蜜的感觉道了出来。
“很难讲清楚这种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小雨开场不知如何表述。
“没关系，我们帮你分析。”郑丹催促着花小雨快些讲。
“真不知怎么说才好呀。”花小雨还没讲出来，脸已经开始发烧了，好在灯光不是很亮，多少能掩饰一些窘态。
“是大学里的同学吗？”郑丹问。
“不是，我们很少联系了，只偶尔在网上发个消息。”花小雨在大学里根本就没想过感情方面的事儿，也许那阵儿她太重视学习了，把其他一切杂念都屏除于脑海之外。而且大学的同学天南海北，见上一面都不容易，现在能想起来在网上问候一声儿就不错了。
“是公司里的同事吗？”
“不是。”
“我们认识吗？”
花小雨点了点头。郑丹和叶婷婷立刻瞪圆了眼珠儿，好似等待六合彩开奖的时刻，前面的数字都已碰上，最后的号码还未出来之前的那种兴奋。
“让我猜，是不是我们同学里的。”郑丹抬着头望着对面的壁灯，好像盯的久了，答案就出来了。
“不是的。”
“到底是谁呀？”郑丹不愿再想了，叶婷婷还在一旁猜测着。
“先不说是谁了，反正这也不重要。只说感觉可以吗？”
“说吧，说吧。”郑丹不耐烦了。
“我总是想他，只要闲下来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会想到他，有时候晚上都会梦到他，清晰的就好像站在我面前。”
“真是为情所困啊，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也不敢让他知道啊。他是和我们不一样的，我知道那好像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就是禁不住要想他。有时就突然产生一种冲动要去看看他，哪怕见不到，只到他呆过的地方站一站都好。”花小雨倾诉着自己的相思之苦，这种感觉之前一直隐藏在内心最深处，今天终于吐露出来，倒也畅快之极。
“那太傻了吧。你应该让他知道呀。”
“可我——”花小雨的意思很明显指的是身为聋哑人的残酷现实。
“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不行的。”
“那人是做什么的？”叶婷婷又问。
“不能告诉你。”花小雨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说出这个名字。
“长得英俊吗？”
“不但英俊而且很有才气。”
“其实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叶婷婷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谁？”花小雨并不相信叶婷婷能猜得出来。
“你看我猜得对不对？”叶婷婷用手指一笔一笔在花小雨的后背上划着。
叶婷婷猜对了，是林枫，花小雨的脸更热了，羞得低下头去。
“告诉我，快告诉我。”郑丹急着问叶婷婷。
叶婷婷征询花小雨的意见，花小雨未表态，叶婷婷就把谜底告诉了郑丹。
“什么？你喜欢林枫老师？”郑丹一脸的惊愕。
“这个可不好说了，林枫有女朋友，听说也是老师呢，我在林枫的相册里看到过她的照片，长得可美了。花儿，你没有看到吗？”叶婷婷问。
“我没见过，但我听白石说过。”花小雨知道的其实更多一些，她已经知道林枫的女友是教音乐的老师，也知道林枫迷恋着女友，只是两人的交往似乎遇到了什么问题。这些花小雨没有说出来，说出来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那你还惦记什么？单相思呀？”郑丹不解。
“可是这种念头克制不住啊，你们就没有过这种感受？”
郑丹偏过了头，在那里沉思，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叶婷婷也好像被触动了某根神经，默默地品着杯中的饮料。
“美儿，你能不能说说你的男朋友呀？有了男友变化是不一样呢。”沉默了片刻，花小雨转移了话题。
郑丹叹了口气，脸上重又恢复了淡漠的表情，“告诉你也没有什么，他姓吴，做买卖的，我叫他花狸鼠，其实他是有家的，在营口。”
这回轮到花小雨吃惊了，叶婷婷显然已经知晓内情，端起手中的杯子一个劲地啜着饮料。
“我处过几个男朋友，都比较有钱，除了一个是和我们一样的聋哑人，其他都是有听力的普通人，岁数也都比我大不少。他们会哄我玩，为我买好的穿戴，却不会让我有安全感。虽然我很开心，却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呀。这个花狸鼠，是我前年夏天与朋友出去玩的时候认识的。他说很喜欢我，确实对我也很上心，有一阶段几乎一天一束花儿，殷勤得很。他比我大十多岁，长得既不英俊也不潇洒，可我那时昏了头，感觉谈恋爱很温馨。就是后来虽然知道了他有家室也没太在意，因为我只是想找谈恋爱的感觉，从来就没想过和他会有什么结果。”郑丹用轻柔的手语叙述着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花小雨和叶婷婷静静地坐在桌边，谁也没有插言。
“可是，那一天他把我灌醉了，事情的结果你们猜都猜得出来，实在糟糕透了。他问我希望得到些什么做补偿。我知道他有钱，但还是不敢相信他真会为我开了这么一间酒吧。都过去了，我们的关系就这样维持着。就这样吧，还能怎么样呢？”郑丹结束了手语，紧紧咬住上唇，脸上并没有露出过分的忧伤，但是花小雨却早已承受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没什么的，花儿，不用为我难过。你看，我现在还有酒吧呢。我会经营好的，当初我要是知道你已经做了装潢设计师，我会找你的。不过，以后如果我要重新装修的话，也一定会去找你。”
郑丹叙述完了自己的事情之后，好像轻松了很多，看到花小雨为自己伤心，反倒劝起了她，“你刚才说的那种感觉真的让我很忌妒呢，我要是你呀，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管它三七二十一呢，先得让他知道才行呀。”
“不行，不行。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就这样挺好了。”花小雨也不愿以这样的伤感的气氛结束同学的聚会，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叶子，听林枫说你想学服装设计呢，怎么样，借到教材没有？”
“好呀，你什么都知道，看来真是没少往林枫那里走动呀，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烤肉呢。”叶婷婷偷偷松了一口气，开始调侃花小雨。
“那次我真的没想留在那儿，是白石老师不放我走的。以后我请你不就得了。”
“那不一样。”
“你们都说什么呢？”郑丹看着两个人打嘴仗，感到莫名其妙。花小雨就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讲了一遍。
“好呀，有这好事以后可得算我一个。”
“好了，好了，少不了你的。叶子你学服装设计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教材已经借到了，不过自己学有些吃力，林枫答应找他的同学帮助我。”
“一晃毕业都这些年了，想起上学那阵儿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儿。”花小雨感慨着。
“是啊，那阵儿可真是无忧无虑啊。不知道其他的同学现在都过得怎么样？”郑丹也叹息着。
“都忙自己的事儿呢，很长时间不见面了。”叶婷婷一样没有新的消息。
“知道东子喜欢你吗，叶子？”郑丹记起一次街头偶遇，敖东阳不停地打探叶婷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