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与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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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与失踪-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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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里空气浑浊,烟味混杂着浓浓的油漆味。我站在一个两米见方的围栏里,黑熊和猴子站在身后,我面前没有桌子,我明白这大概就是被告席,不过,我对自己所犯过错一无所知。我一进去,讲话的人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抬起头看我,仿佛看一头怪兽,又像是看舞台上的演员。我站的围栏是个约一米高的平台,站在台上看,会场像一个雾气袅袅的浴池,七八个惨白的脑袋,浮在烟雾之上。我看不出这些脑袋之间有什么差别,就像摆成一排的椰果,看上去都是椰果。看的人可能有些失望,因为站在上面供他们观赏的对象竟然是个平淡无奇的家伙,为什么没长个凶神恶煞的模样呢。有人下意识地叹息,开始讲话。我想讲话,展示一下才艺,如超女一样秀一把,但想想实在没有什么长处,也就摁灭了那个很傻瓜的念头。我一直盯着台下看,因为没有别的可看,我知道天花板是白的,墙壁也是白的。台下观众的兴致没有了,其中一人低下脑袋,在纸上信笔乱画,我想他或许画了一个男人担着浴巾趿着拖鞋准备下池洗浴,或者是一个丰乳肥臀的大浴女。
人现在就在这儿,各位已经看到,我们现在进入正题。讲话的是花花,皱着眉头。刚进来时,我眼睛发花,下面的人一个也没看清,就像刚进会场,十几排子,鸡鸭成群地坐着的人,看上去个个相似,坐定了才能分清周围的人,认出远处的人。花花左边是金鱼眼,长辫子,王医生,大呼噜坐在右边,其他三个人我是第一次看见。我明白这些人是为我而来,只是兆哥没来,我又少了个熟人,心上有点美中不足。
大呼噜咳嗽几声,讲起我的失踪,说在我失踪后本区发生了几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能称做案件,引起社会公众的强烈反映。接着花花提出五点要求,强调大家要从大局出发大处着眼,畅所欲言。大呼噜明显在夸大其辞,他把我的能耐说的太过,一个平时谁也不注意的人,现在竟然能造成如此深远的社会影响;花花的话比较含蓄,所以我认为他也许在说别的事。
看啦,就是这个人,这个看似相貌平常温厚老实的人,心怀对社会和人群的仇视,公然违背物质规律践踏人类公德,以失踪这种极端的方式,蔑视和玩弄公众危害社会。光头的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台下的人齐刷刷地盯着他,倒把我这个主角给忘了,好像我又失踪了不存在了,这不是存心气人吗,他不就长的形似椰瓢吗。
如果我们把这样的人放到社会上是不负责任的,就是对社会的犯罪对人民的犯罪。光头继续他的演讲,如果我们把这样的人放到社会上就是背离法律纵容不法。出现这样的事出现这样的人是个不幸,对事物的变异我们要有所警戒,我们有责任制止这样的不幸。后来,他又把我对社会的危害性和社会稳定的重要意义涛涛不绝地讲了一通,临了捋了两下光头,气乎乎地回到坐位上,把椅子弄的很响。花花笑的像交尾的蛇,摇摇欲坠,其他人则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这时,台下传出音乐声,大呼噜赶紧摸手机,其他人也纷纷看看手机,花花指了指光头说,韩院长。椰瓢看也不看,就回了句,烦不烦,我在开会。把手机啪地拍在桌上。
想不到我的罪过如此严重,我要是不加以驳斥,不被椰瓢的大帽子压死才怪呢,既然是讲我,我也该有话语权的,我刚准备插话,猴子捅了捅我,告诉我这种严肃场合,问我时我才能讲,这是秩序。打断别人是不礼貌的,那就等他讲完再说吧。看到光头生气,黑熊附在我耳朵上说,他老婆在跟他闹离婚。
王医生看着我,笑了笑,站起来,礼节性地问好,征得椰果们许可后说,他曾跟我直接接触,对我有所了解,他想讲一点个人的不成熟的看法,并且再次得到椰果们许可。他说我们遗漏了非常重要的一点,即人体物化现象,他在给我做X光和CT时发现我的脑部及内脏组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本地竹海和海南岛天涯海角风光,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们可以再次询问相关人员,当我在小吃店突然失踪,消失或称之为隐身的时候,相关人员是否也看到相类的风光,这是完全可能的。
椰果们纷纷点头,他喝了口水。
物理学和光学上称这种现象叫海市蜃楼,通常出现在沙漠里或大海边,我们现在已搞清这种现象产生的要件。
他又喝了口水,椰果们对他已开始佩服了;他脱水如此快,我真为他担心,幸好他又开口了。他说他认为我患了现代病,也就是时髦病,他简单介绍了几天来对我的采访情况,断言我因为精神压力大导致内分泌失调,体内产生的有害气体通过毛细血管逸出体外,在身体周围形成一个特殊的气场气圈,恰巧此时附近空气投射了竹海和海南的风光过来,被我自身的气场气圈反射出来,使当时在场的人,误以为我失踪,消失或是隐身了,其实我还是存在的,如同现在他们看到的,因此我只是身体上出了毛病,是个病人,所以他提请法律部门能考虑这一点,让我重新回归社会。
有人鼓掌,他的汗冒出来了,我也长出了一口气,他没做保险经纪人是保险产业的一大损失。
大呼噜这回没有睡过去,却听的呆了,不停地拍手,感叹这是闻所未闻,问王医生X光和CT是怎么回事。王医生见鱼儿上钩,就把给我拍片的事详细地叙述一遍,告诉椰果们那两张片子在医院里,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调看,其间不时地指着猴子和黑熊说他们两人在场,是最有力的证人,猴子和黑熊不停地点头说是,椰果们大有心悦臣服五体投地的意味。
金鱼眼看看花花,花花看了一下表,点了点头,金鱼眼说今天就到这,休会,明天上午九点继续开会。椰果们快速收起桌上的纸笔杯子,夹上皮包鱼贯而出。王医生冲我笑笑做个V型手势,我也同样做了一个,表示对他的感谢。
失踪(十一)
    正应了夜长梦多那句话,第二天上午,听证会的气氛骤变,一开始的讲话就对我大为不利,把我一夜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昨天在纸上涂画的那只椰果立起来,——我们姑且称其为坚果——表示他相信王医师所讲,因为他是个尊重知识尊重科学的人,但还有一点点担心,仅仅是一点点。按照王医师分析,我既是内分泌失调患者,那么在我身体外围形成气场气圈就该是经常的,而外部空气中形成海市蜃楼这种现象的概率是较低的,他的担心就是当这两者不能完美契合,缺失了其中一环,比如缺失外部,而只有我身体外围的气场气圈的时候,想想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呢?并且他认为这是常有的。这时坚果故意停了下来,把那几只椰果闪的够呛,长辫子连咬两口(问了两次)也没咬开,花花直起蛇身,叫他不要卖关子赶快说,他才放下茶杯。
请注意,注意眼前这个人,当出现前面王医师所讲的情况的时候,他就是包在他自身气场气圈中的隐形人,就会出现他在我们眼前却消失失踪的状况。坚果被自己感动了,所以调高了音量。这就是我们最担心的最坏最可怕的状况,他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却熟视无睹,毫无察觉。他在社会上,我们就不会有安全感。想想,太可怕了。
坚果坐下,一只手搭在眼睛上,还沉浸在他制造的恐怖帝国里。椰瓢找到了知音,连声说道,我说吗,我说吗,这人不能放,这人——坚果不需要这样的知音,截住椰瓢的话说,我们需要分清这个人的隐形的性质,是自隐,被隐还是该隐。搞清楚之后,从人本人权人道的角度,分步骤地研究处置方式。
怎么讲,咋会事?长辫子椰瓢金鱼眼接连发问,要他讲清楚些。我猜不透坚果会讲出什么,但他要是能帮助解开我的隐形消失之谜,我一定把口袋里的这块绿玉送给他。
坚果右手撑桌,沉默了两秒钟。我想他可能累了,甚至痛苦。突然,他竖起左手食指,缓缓叙说,欧洲印度埃及的文学作品里每见指环魔戒的故事,人们戴上它就能隐形;我国的《山海经》、《搜神记》等典籍中也有隐身草隐身树叶之类的记载,(我心里想,他们有魔戒,我有玉呢)但这些只是先民们朴素的愿望罢了,生活里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回到上面的问题,我个人认为,自隐就是故意有意刻意地隐藏自身,像这个人隐藏在气场里;被隐就是被社会忽视忘记了,与其主观没有关系;该隐则是其自身有一种丑恶的品质,应该隐去,必须被隔绝于社会之外,比如《圣经》人物该隐犯了弑兄娶嫂的原罪,上帝将其逐出人群,并以此对人类作永辈的惩罚。
我们有些头晕,别绕来绕去了。有人不耐烦了。
我们知道,根据麦克斯韦方程,隐形是由于某物表面有隐形材料,光线遇其绕道而没有反射造成的。但是这个人身上有这种材料吗,显然没有,没有!他的隐形应是自隐,是他对自身内分泌失调产生的气体的利用!
黑熊站起来跺脚,小声地抱怨,这样整不把人整出神经病才怪。猴子说,急什么,他们比你急,他们都有小情妇或饭局等着。我听了一笑。
椰果们只安静了一会儿,马上就开始交谈争论起来,间杂着大大小小有咳嗽,我以为结束了,我被弄的头昏脑胀,室内的烟露熏得我睁不开眼地流泪。花花跟金鱼眼商量了一下,金鱼眼站起来说要补充一点警方的观点。他说,前两天,警方人员去了一趟阳城,调查了解了我的单位和朋友,单位同事和潘比斯卷卷都反映我有点孤僻怪异,红唇说我不同于常人,但还是个不错的人。调查过程中警方注意到一个问题,我的家簇里有四个人精神不正常,我爷爷最后二十年从未走过出自家院子,我的叔叔和姑妈都会无缘无故地骂人,而且嘴里成天念念有词神神道道的,我的舅舅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即使大白天也要拉上窗帘,有五六年时间从不跟人说话,最后他提请大家注意这种家簇病史和遗传。花花没等他坐下,总结说,大家的发言都很精彩很全面,他谢谢大家的发言,接下来,他问大家还有没有问题,可以现场提问。
椰瓢第一个站起来,问我生活中最成功和最失败的事是什么,我想了想,据我的父母讲,我最成功的事是到先世界集团上班,而最失败的事是第一年没考上大学,但这些事说出来恐怕惹人笑话,于是说没有。他说他问完了。长辫子问我有没有朋友,有没有知心朋友,我说有几个朋友,潘比斯卷卷和另一个同事都是,还有一个女朋友,叫红唇,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我的知心朋友。下面的人哦了一声,然后都趴到桌上,显得疲惫不堪。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人提问,我都简洁地给予回答,每次都会听到一声哦。我有些累了,盼着早点结束,不管它是什么结果,我都认了。坚果笑嘻嘻地问我崇拜什么人。我感到这些人真无聊,没完没了的问这些不着调的问题,于是回答说我没有崇拜的人,如果非要有,我看那个怪人还不错。下面的人依例哦了一声。坚果不知道怪人是谁,一脸的茫然。金鱼眼把调查会上怪人的情状概略讲了一下,下面的人又哦了一声。
花花敲了敲桌子,问还有没有人要提问,大家都说没有。花花如释重负地说,就到这,散会。等长辫子过来,花花说她的任务不轻,要她有情况要多请示报告。长辫子隐隐地笑,局长大人官僚了不是,不深入基层,把下属忘了,下面的事都有些生疏了。花花脸上的肌肉痉挛了两下,挤出一个不规则的笑。
失踪(十二)
    只要足够长,鞋带就可以系出各种花样。回来中间,走到葡萄架下,猴子提示我的鞋带散了,我看了看,不影响走路,说随它吧。黑熊说还是系上吧,看着怪难受的,我没理他。我听说有人把鞋带系成中国结形状,很漂亮的,我也想试试,挨过下面这段难挨的时间。在小门口,黑熊对我说这下慢慢系吧。我坐在小凳上,干脆脱下鞋子,解开鞋带,在手指上绕几下,就成了一只蝗虫。这种小技是叔叔教我的,隔了十几年居然没忘。叔叔那时用的材料是草叶草杆,编出的小动物活灵活现,鞋带太软,如果材料质地适中,说不定我也是个不错的手艺人。我相信还可以简化或繁复,我的蝗虫蝴蝶蜻蜓们会更精神更漂亮。我突然懂了,妈妈爸爸为什么喜爱替我和弟弟系鞋带了,他们常常不厌其烦地系上解开解开系上,弄出出其不意的花样。我有点着迷,整个下午晚上,不停地尝试,直到捧着双喜字型沉沉睡去。
夜半,满天的星斗飘进我的房间,我学着小时的样儿,嗅着夜色,数数指点,找寻那颗属于我的星星,它们闪着温柔的眼睛,像世间的孩子们。我半睡半醒地坐,恼怒房间中明亮的电灯,我拿起鞋带继续我的作业。人生失去一种自由,就会获得另一种自由,真正的自由是无法剥夺的。那个美国人去湖边生活要抱一把斧子,我吗,只要一根鞋带就行了。
我没看到黑熊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说话时我也没停下手里的活。他挪过椅子坐在我面前,告诉我马上就可以回家了。我惋惜手中没有完成的蜻蜓,我打算替它编上星星的眼睛,现在是不能够了。我问他什么时间了,他愣愣地回说是下午。我问他是现在就走吗?他说不急不急,要我先签一份保证书。见我不解,他指着其中两行读道,我起誓永远不再到Y市来,如有违犯以上誓言就是畜生。好笑,这种保证跟孩子发誓,如不怎样我就是小狗一样好玩。我签。在签名处,我先画了个勾,然后签上名。真的,那个勾漂亮极了。
对突然到来的自由我有些不知所措,回家,收拾行装,上班,对,还有去看看小艾,跟艾先生告别,先做哪一样,最好能做个详细的计划,执行起来方便,回去,我怎么解释呢?去他妈的,不想这些了,到哪是哪。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想过去跟黑熊拉拉手,拍拍他的熊腰,不过,这样做会不会唐突无礼呢,还是坐下吧,黑熊说了,车子过一会就到。
外面传来一片说话声马达声脚步声。这么大动静,看来要有大事发生。猴子探头喊了声,走吧。我站起身,跟在猴子后面,走吧。门前依次停着摩托车面包车和轿车,长辫子站在轿车边上扯着嗓子叫喊。我们上了面包车,猴子坐在我右边,左边是我的行李包。我想问行李包是谁拿来的,驾驶员热情地招呼我,嗳,大明星,这么大场面的车队替你送行,你的派头不小啊。我问了声,我们这是去哪?没有人回答。倚在行李包上,想到就这样离开,心里不禁有点恋恋不舍,小艾怎么没来呢,为什么不让我自己走,去看看小艾?我猜测小艾正往这儿赶,离车子不远了,我转过身,看见长辫子挥了挥手,然后坐进车子。车队走了,四辆摩托车跑在前面,后面跟着面包车和轿车,所有的车子都打开了警灯警笛。道路两侧的楼上不断地有窗子打开,探出一个个挂着问号的脑袋,路人纷纷侧目驻足,观看这难得一见的奇怪的车队。我疑惑,他们是不是准备处决犯人,而犯人就是我。但我对这种方式一点都不喜欢,我希望他们把我五马分尸大卸八块,我既不想进天堂也不想进地狱,我想这世间永远不再有我。
天暗了,起风了。车队在岔路口停了下来,警灯警笛关了,骑摩托的警察转过头朝后面的车子看,长辫子把黑熊叫下去,交待几句,挥了挥手,厌厌地往回走,坐进轿车。摩托车驶上岔道,轿车也跟了上去。面包车停着,驾驶员摇下车窗问,熊队,怎么回事,走不走了。猴子,你下车问一声,天气不好,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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