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与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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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与失踪-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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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电了?问问邻居,或许他们知道我的父母去哪里了。我翻出门来,走到隔壁王叔叔门前。怪了,刚才还有人探头探险脑的,这会儿却躲了起来,一个也不出来应声。不问也吧。七八天没有红唇的音信了,她在干什么呢?我拨通她的手机,她妈的,无人接听,过了一会,她发来一条短信,她和白求恩正准备到西双版纳旅行结婚,回来时请我去喝喜酒。这个婊子,终于又搞了一出。
天晚了。我找出两个鸡蛋,下了碗面条,算是晚饭。坐在椅上,有些昏昏欲睡,于是我把椅子拼起来舒舒服服地躺下,我觉得他们不在也好,反正我明天要走的。
我叫了辆的士,的哥问到哪,我说随便,我还没想好。的哥迟疑一下,按下表开上了环城路。他跟我商量捎带个朋友办件事,我说随便,到哪都行。朋友上车,直嚷新闻,最新新闻,九点钟,一个多小时以前,兴文路上失火,有个老头被烧死了。老头从里面钉死门窗,然后点燃液化气。两辆消防车在那救火,看的人海了去了。听老头的邻居讲不像是谋杀,他孤身一人,又病了几天了。的哥说肯定是自杀,一个糟老头子,谁去谋杀他。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会是王叔吧,我得下车过去看看。
王叔的房子整个烧塌了,废墟上还腾着烟雾。瘸子王叔的邻居面带悲色地站在人群前面,不住地摇头叹息,太惨了,尸体烧焦了,怀里还抱着一条小狗,太惨了。我挤过去,问瘸子,是王叔吗,尸体在哪?瘸子眼睛一亮,是你,你不是已经搬走了?我说我刚刚听说,就赶过来了,我刚离开几天吗……我还没说完,就有两个便衣警察冒了出来,要我跟他们走一趟。我问他们干什么?领头的便衣说请我去谈谈,有个把问题说清了就回来。我随着便衣走向警车,听见人群里议论,这家伙,不是自投罗网吗?噢,案子破了,凶手抓到了。另一个便衣问我今天上午做了什么,八点至九点在哪儿?我说我在城北家里,出来就打的,八点至九点肯定还在家里。车子在公安局院里停下,领头的便衣指着一间房子,叫我进去等,到时有人问我再说。我边看报纸边等,却总不见人来,他们是不是把我忘了;不能走,要是走了,他们还以为我心虚呢,继续等吧。下午两点,一个警察进来,告诉我可以走了,我问他不要谈话了吗?他没理我,转身走了。
天气反常的热,行人见面打完招呼总要咒骂几句天气。我脱下夹克放进包里,走到阴凉处歇息。不多一会,又来了四个人,听他们的话都是在等开往Y市的客车。车子来了,有人喊道。我跟随着提起包准备上车,前面的人都上了车,鸡却拦下我,狞笑着说我们不带神经病。
鸡的话如刀子刺进我的心里,人们为什么这样看我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做了什么?又是谁替我贴上这个标签的呢,这些疑问缠绕着我,走过城南菜市场,走过一片喧腾的建筑工地。在橡树广场,猛然看见夕阳下自己的影子仿佛委顿丑陋的问号,我吓了一跳,短短一个小时,我已变得如此衰弱。我在台阶上坐下,我不能垮掉。下班的时间还没到,广场上只有三两个行色匆忙的行人,他们都有目的有目标,我的目标它在哪呢。一辆汽车呼啸着从我眼前驶过,尘土散去,我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楼前的台阶上唱歌。小女孩的声音不高,甚至还有点咬字不清,但她的歌声还是随风飘进了我的耳里: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小女孩子的额头上贴了朵亮晶晶的小红花,眉宇间点炫耀地点了颗朱砂,衬上她粉嫩的小脸黑亮的眸子,可爱极了。我笑着站起来,一边慢慢地走一边留意去听,我越走越远,小女孩的歌声也跟着越来越高,越来越清晰,而且几乎是一字一顿的:我  和  你  缠  缠  绵  绵  翩  翩  飞……我觉得心灵深处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我转回身,笑着听小女孩唱完歌,然后,我大声向小女孩说了声再见,小女孩也向我摇了摇手,蝴蝶一样地飞回家。
我也该走了。前面有三条路,走哪一条呢?我在裤兜里摸索了一阵,拿出绿玉来慢慢地挂上。我在等/等一种永久的消失/在人世间蒸发/被一阵雾蒙蒙的东西带走。起雾了,我感觉雾真的在动。
失踪(十九)
    19
嗨,先生,给你的。小孩拉了我一把,叫住我,有人让我给你带封信。孩子一副蝙蝠侠行头戴面罩披风衣,骑了辆小轮车。嗨,我们不认识,你找错人了吧。我有些奇怪。
不会错的,那位先生在巷口教我,跟上那只移动的旅行包准错不了。先生你是什么样子呢,能让我看看吗?
那人在哪?找我有什么事?
他走了。他要你当面看完信。大人真让人搞不懂,有话自己说不行吗?先生。
请你转告那位先生,我一定准时赴约。谢谢你。不过,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他预约地点的位置。
这是青莲街。你想起来了吗?对不起,我不能带你,他说只准你一个人去。祝你好运,拜拜。
运河桥在西边不远。八点,现在呢,七点五十一,时间还来得及。我怎么会在青莲街,那人是谁,他为什么约我见面,孩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呢?这些疑问像一群苍蝇,赶也赶不走。桥下黑洞洞的,如果不是水流的声音,说不上我会掉进运河。见不得人的东西,怎么选这种鬼地方。任先生,您迟到了。一个黑洞洞的男人的声音从桥墩的另一面传过来,您好。您累了,放下包来,歇一会。
你的计算好像出了差错。
您面前有两块水泥空心砌块,您请坐。
你是谁,找我什么事?我在砌块上坐下。
我是谁不重要。我是个小角色,请您放宽心,我没有一点别的意思。我约您来,是想和你讨论一下,像男子汉那样探讨问题。我是个胸襟坦荡光明磊落的人,从不做下三流的事,有时难免要遭人误解,但我并不计较…
你还是长话短说,开门见山的好。
您真是个耿直人,遇见您,我绝不会后悔的。我和您一样也喜欢直来直去。
(真是个混蛋,哪来这些假话套话)不用客气。
您了解小艾吗?我知道,您对她印象不错,她帮助过您,我讲的对吗?
你想说什么呢?
提到小艾,您不会不高兴吧。如果你有兴趣三年前,小艾考取卫校,艾先生送她去读书,原想让她出去见见世面,不料被坏人诱奸怀孕,后来堕胎,退学。自闭,患上了人群孤独症,成了温室里娇柔的小花。
你积些口德,背后嚼人口条,小艾还是个女孩呢,你不觉得有点过分。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讲这些。(停顿)听说您在阳城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单位解除了您的劳动合同,您进了上访学习班,官司,官司……那些人不理解您,不要放在心上。就让它过去。我知道您一定会来Y市,我绝对是你最可信赖的人。
(他知道的这么清楚,他是什么人呢)你究竟想说什么呢?不要绕弯子好不好。
好,好。您是个正直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想跟您做笔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我已一无所有了,真的蒙你看得起,让你惦记着。
我是个绝望的人,请您发发善心,救救我。
你真让我摸不着头脑,你有什么事?
请您恩准,这是一个绝望者对您的恳求,你能答应吗?
你说说吧。
您的心地太善良了。我,我求您告诉我,您隐身的方法,我绝不会亏待您。我给您一份合法的身份证明和一大笔钱,作为交换,你告诉我如何隐身。当然,钱的数目您随便说,您尽可随便,我一定如数照付。您看怎样。
这交易不错,身份证和钱,我确实需要,但我无法告诉你,我不知道自己咋会失踪,在别人眼里是个虚无。
任先生,你是个大善人,求您救救我,我快要没命了。您拿身份证和钱可以到您想去的任何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受人敬重。您教给我,对您没有一点点坏处,您还大捞了一笔,绝对划算的。
我真的不能教你。
您现在就是隐形的,您不说话,谁也不会发现您。求您了,做成这笔交易,我们都有好处。
(怪不得孩子说跟着移动的包就行,我又失踪了)我懂了,你想来个失踪,逍遥……
是的,是的。
我帮不了你。我正为失踪的事烦着呢,我走了。
任先生,等一等,我们再谈谈,交易吗。
我没有你要的方法,所以我们做不了交易。
你走了,会有更大的麻烦。
随你的便。
太好了,我隐形了失踪了,我扔掉旅行包,他就不能找到我了。我先到小石屋睡上一觉,明天再想这些事。
小石屋里亮着灯,难道有人在里面。我轻轻走近窗子。窗帘没拉。小艾坐在床上,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戴着面具,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他们默默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讲。他们在干什么呢?大概坐累了,男人站起身,开始来回转圈。他妈妈的,他在冒充我,他也想隐形失踪。我操起木棒,冲进去,看准他的大腿,用力打下去,他怪叫一声,一瘸一拐地逃走了。小艾一动不动地看着,神秘地笑了,然后放下惟帐。小艾一定没有看见我,要不怎么会不说话呢。我轻轻地掩上门。雾散了,天空的星斗快乐地扮着笑脸。去看看艾先生吧。
我敲了敲门,屋里马上开了灯。艾先生在家。我推开门,艾先生半躺在竹椅里,我恭恭敬敬地向他问好,艾先生却示意我不要讲话,接着指了指门后。那是一条通向地下的暗道,往下走十七级台阶,左拐走过狭窄的过道,眼前猛地宽阔明亮起来,一个奇特的大厅呈现在面前。我数了一下,大厅的立柱大约有三十三根,墙壁四面立着高至顶长至两边的木柜,木柜被分隔成数不清的小抽屉,每个小抽屉都标着号码。大厅大概已有一千年没打扫过,积满了灰尘。一个看上去至少五百岁的老人,坐在椅子里,椅子的三条腿深陷进灰尘里。他看上去有点像艾先生,我往前走几步,他灿然一笑,拿起一把钥匙对我说,这是你的。我的抽屉在哪呢?我拿着写有号码的钥匙牌,一路找过去,我的抽屉的位置和我身高差不多,在左面墙壁的中间。轻轻旋转一下钥匙,听得身后吱吱两声,右边墙壁上已分开了一扇门。我踩着松柔的灰尘,一深一浅地进门,里面原来是一片巨大的游泳池,水面上飘浮着淡淡的雾气;泳池中间矗立着一坐假山,假山两边是蜿蜒伸展的亭台楼阁。泳池里好像有人游泳,隐隐约约的,是个女孩,模样既像小艾又像红唇,她正笑盈盈地向我招手。既然来了,不妨下去游一阵吧。我走到壁镜前,脱下衬衫,摘下绿玉,挂上衣架,侧身时,猝不及防地看见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是我吧,好久没看到我了,我差不多都忘了自己的脸是什么样子了。嗳游泳池里的人呢,怎么回事,小艾呢。小艾不在还洗个什么劲,我戴上绿玉,却发现镜中的我消失了,小艾又出现在泳池里。再次摘下绿玉,镜子里又出现了我,不见了小艾。我有点明白了,他妈的,我就是这样失踪的,不洗了,回去,我要好好想想,明天做个决定。我穿上衬衫握着绿玉走出来,老人坐仍在椅子里,头却歪在一边,他已经死了,他眼里流出的泪珠,早风化结晶成一粒晶亮的化石,悬停在鼻翼。放眼望去,大厅的地面上长满了高大的仙人掌。我在一棵矮小然而粗壮的仙人掌前停下,因为我看见它的枝头挂着一张纸片,纸片上画了两幅漫画。左边,一个人将头伸进截去一截的树干里,拿着笔在纸上写画;画下面是一行字:写下大祸临头的感觉。右边,一个虚线构勒的人,肩上扛一只旅行包,一条小巴狗跟在后面汪汪地吠叫;画下有两个黑体字:失踪。
寻人启示
任之初,男,二十七岁,阳城人,身高一米七二,方脸,阔鼻。走时穿白衬衫,灰裤子,休闲鞋。自去年四月离家出走,至今未归。请知情者速与家人联系,当面酬谢。联系电话: xxxxxxxx
X年x月x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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