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你也过来陪叔佬干几盅吧。”
金桂见欧阳松没反对,就直截了当扯了条靠椅坐在自己男人身边位置。她也拿幅碗筷,符刍荛便旋开另一瓶酒,给她倒了大半碗,不下三两。
男人们心情一如滞重的油,而金桂白酒下肚,话语活泛似水,老夸乔保森这几年的丰功伟绩。欧阳松心里纳闷:几时她有这番口才,整个儿神化了乔保森,亏她说得出口。不久,白酒欠量,欧阳松正想说散筵的话,不料他女人忽如炸裂的酒瓶,懵里懵懂道:“俺家里有的是酒,陈年狗宝酒,新泡的枸杞酒,还有过年过节乡下亲戚送的散装米酒,你们要是种?”
乔保森喜欢枸杞酒滋阴补阳,首先表示:“那就干脆歹药酒,枸杞。”
药酒后劲十足,酒过三巡,欧阳松感觉头昏目眩,金桂便搀他上了床,由他打鼾死睡。自个儿接着与乔、符俩人斗酒。乔保森酒量比不过符刍荛,对此他心知肚明,但他实在料不到金桂具备如此海量。
“佬弟媳妇,今儿真高兴,我很舒服……”乔保森不好意思开口散席,吞吞吐吐又说不清楚。
金桂脑子异常清醒,明白乔的窘迫,就对符娓然道:“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俺们……符副场长要送不?客房门锁开着,你捡个铺躺去吧。我得先送送乔主任,天黑路颠簸。”
老实说,符刍荛今天喝的酒最多,站起身,身子便宛若一块塑料薄膜荡来飘去,一会儿荡了个碗,叮噹破于地下,一会儿又荡烂一盘碟子,怨不得金桂咂巴着嘴皮欲言又止,一会儿又把所坐的靠椅绊了个底朝天,一路跌跌撞撞先行出了金桂家。走到场部坪院,借那片下弦月朦胧亮色,钻进花台冬青树后屙了泡牛尿,抬腿还想往不远处路灯下的那边客房廊道走,腿尚未伸直便仿佛被什么东西拴死了似的,双腿稀泥一般沉下来,一屁股又落坐花台,只因重心不稳,身子就像木楔子榫进树丛。那树约摸一层楼高,婆娑高大非其它灌木类可比拟。所以,符刍荛栽进里头许久不得脱身。
夜黢黑黢黑,风清冷清冷。乔保森冻得发抖,一直打着饱嗝,精确地说应是酒嗝。他行动迟缓,被娇小而结实的金桂扶起来。女人横心要送他到底,因为坪院外太黑,客房廊檐下吊的那盏白炽只有五瓦,终究乌漆麻黑。
“乔主任,今天这酒不要紧啥”金桂关切倍至。
乔保森发现今夜跟金桂离得最近,他几乎能体会女人因酒力作用而速升的炽热体温。而他却愈来愈感到周遭的寒冷料峭来。
“有味。林场哪个婆娘有你这么贤慧,不光会置家,连场办食堂也搞得起色多了”乔保森油腔滑调,那弯在女人后颈上的手指倏地摸了一下她的右腮。
女人的脸顿时似火烧一样。
乔保森挨近冬青树,突然驻足,对女人说:“老子要屙尿,你也莫送了,到时叫人家望见生嫌话。”
女人真不好意思,预备推开乔保森动身离去。那乔某人仍恋恋不舍,一手抓紧女人衣角,使女人只好背对着他干干竖在晚风之中一言不发。尿液线似地射进冬青树下,里面我们的符副场长半醉半醒,知道屙尿人是乔保森,明明这泡尿撒在自个头顶和脸膛,自始至终也不敢弄出丁点动静。他估计乔某人和欧阳堂客可能会越轨甚或公演“黄色录相”,他就像一位六岁儿童碰见了奇遇,敛声屏气,丝毫不肯动弹,整条人竟如泥塑般镇静。
果然如他所料。乔保森转过身,又将女人扳过身,对准她脸蛋使劲咬一口。女人也不制止,他便放开手脚……直到女人厌烦,分明是推搡的动作,他便终止了冒失。
“有种你日老子一盘,莫这么忸怩”女人转过身,一只手伸进乔保森敞开的裤裆。
“哎哟,你莫开玩笑。”
乔保森器子被她抠得生疼,她的举动搞得他措手不及,而且无所适从。
“你要就要,怕啥,又没别个。”
乔保森因酒淘虚了身子,挺不起又不愿承认,又在女人圆脸蛋啃了几口,就提前退缩。女人便很生气,说:“我就送你一次机会,你不要我可动身了。”
乔保森松了手,整饰衣冠,冷笑道:“你莫跟我阴一套阳一套。你男人当不当得上场长我实话告诉你,不是我乔保森说了算。上面有省、州林业局,你莫指望我!”
女人并不那么指望自己男人立竿见影,她这么做完全是为将来铺设要挟乔保森的条件。她想得长远,即使欧阳松当不了场长,但他还年轻,有的是提拔机会,现在吃亏眼前,到时候就可以跟乔讨价还价,乔绝不敢袖手旁观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女人更非分地奢求有朝一日利用乔的权势把度日如年的亲妹子金菊从乡卫生院弄到县人民医院当护士,这可是关乎她一辈子的幸福!当然,乔某人不愿入港,她也不是娼妇,毫不犹豫地挣脱他的怀抱,快如夜猫子般消失于茫茫暮色。留下乔保森满腹牢骚:“这乡下婆娘又野又精,吊老子胃口,幸亏今天雄不起,否则会中钩吞饵,唉,女人信不得。”
乔去之后,符刍荛好不容易爬出树丛,抻袖子揩满脸尿水,忍不住骂了句:“乔保森,老子日你娘,肏他妈的尸。”
骂完了,符刍荛有些闪念蹦进脑子,冷不丁干笑无度,酒性潮水般退掉大半。
第二天,欧阳松和金桂为儿子整宿不吃不喝吵了一架狠的。欧阳差点动手打了女人,各自埋怨对方。欧阳松虽义愤填膺,认为金桂一个人引的祸,但眼见着儿子病笃不醒,只怕凶多吉少,立即叫来一位师傅,也不跟谁打招呼,就把那辆卡车开往县城。
金桂等爷儿俩去后,慢慢收拾昨晚余筵,清扫房子。劳动的过程使她的灵魂奔向纯洁,回忆昨夜与乔保森那样说话……不禁面红耳赤。房子收拾完了,女人又到里屋高柜立镜前,观察自个儿的脸,两只手捂着绯红的脸腮发神,沉吟半天后女人便伸根指头指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谩骂:“蒙了眼的母驴,看你还歹酒乱性不。”
女人嘴上越这么说,心里越不踏实,耳朵尤其不爽,仿佛许多虫子在咬噬。
第三十七章 暗算
武陵民谚:“新生的芽不分丫”。走马上任县人大副主任,位子尚未坐热,要乔保森背地里偷人家婆娘,纵使男女关系在当今政治气候下根本不算个啥,但乔是文革前后过来的党员干部,凡事养成投鼠忌器性格,既或金桂的胴体值得他凯觎甚或捕猎,若时机不成熟,他绝不会贸然行事。他不是畏惧金桂男人欧阳,以前他侄子当政委时还须拈掇两下子,如今侄子当上了公安局长,他才不怕为自己所辖制或地位比他低下的任何一位男人。归根结蒂,真正令他无法掌控的是金桂本人,她的野心过于彰显。与她这等极粗俗的村妇要达成某种默契,倘若不给其办事,或者万一办得不遂其心意,说不准这女人会搞出什么乱子来。因此,乔保森面对唾手可得的尤物,也能忍痛割爱加以舍弃。他心中自有一杆秤。当然,女人那么冲动并非一无是处;不久前赴州林业局调档时,局党委专门找乔保森谈话,考察欧阳松和符刍荛两个人情况,言下意欲分出伯仲,他便公心地提名欧阳可以胜任场党组书记、场长。
一石击起千层浪。显然,州局的人不全是好鸟,有人泄露机密,为符刍荛迎得了反戈时间。由此看来,我们的符副场长历来不是吃软怕硬的,尽管那天夜晚遭遇尿淋,但收获不可谓不大哟。没过多长时间,符打印两封检举信(见附录3),分别邮投州局党委和州纪委。信中,他借用金桂口吻控告乔保森胁迫她通奸,并涉及两人私下协议,成事以后乔可以保证她男人欧阳松如愿以偿捞到第一把交椅。这封信蛇言硕硕,犹似石沉大海,首先惊动堂堂武陵县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满条红,州纪委指定她负责查办该案,还专派一名女特派督察。满条红也不含糊,乘办案前召开小范围的会议,要求专案组各位堵好嘴巴,莫在事情未弄清之前就造舆论,好丑人家也是州管副处干部嘛,对于腐败我们严惩不贷,可也不能冤枉好人。
专案组除那位女特派来自州市,其余都是土生土长的武陵县纪检干部,知道乔和满书记关系,说实话大家暧昧的态度和猫头鹰差不多;满的表态无疑为这次查案定了基调,作为下属,只求亦步亦趋。至于发言,毫无新鲜个性。这女特派早收受了乔保森托满条红转交的礼物:一部TCL手机。
满条红怕事态扩大,先找乔保森个别谈话,那时节乔已在任上了班,与满的办公室十分接近,通话一拨,乔便过来。满反正认为乔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他通奸的事绝对不加怀疑,见了面就质问道:“姨爷,你就认了吧。认了后我再替你通融,运作。”
乔保森死活不肯承认,只说:“冤枉。”
满条红说:“无风不起浪。如今手里掌权的主不吃腥就有点不太正常了。你不听人说:老婆基本不用,工资基本不动。姨爷,我们这么烂熟的几个人,你未必跟我耍花枪?”
乔保森说:“金桂几乎文盲,不可能写检举信——肯定有人嫁祸……红伢子,你们可不能被烟雾子迷糊了眼。”
说完,乔保森扑咚跪下,膝行爬到坐在沙发里的满条红跟前,两只手攥着女人两只手,哭丧了脸道:“红伢子,这回姨爷真冤枉呀。”
女人听他这么说,看他样子也不是装的,心下一半觉得这事蹊跷,就劝道:“你最好去跟金桂合计合计。”
乔保森叹气道:“合计个卵,没有就没有。”
满条红噗哧笑了:“要金桂亲口说没有才行嘛。”
乔保森如梦初醒,捂脑门道:“哎,羊肉吃不到,反惹了一身骚。”
当天下午,乔保森给场办打了电话,叫金桂尽快下山来,并告诉她自个儿在县城菜市场乳猪店等她。金桂问他怎么回事,乔保森说:“到边报你。”那语气不容商量。
下午四、五点钟光景,金桂风尘仆仆赶到乳猪店,进门时乔保森隔几个墙拐瞻到了她,心里非常热乎。原来这女人又穿着那夜猩红羽绒衣,当时一窗夕阳,绯红的脸腮与这衣裳这背景浑然天成,扎痛人眼呐。乔保森向她招手:“这里。”
女人见屏风后面滚出一球谢顶的脑瓜,看清是乔保森便拐了进来,下坐。俩人中间隔一张溜圆的短腿火锅桌,桌子中央抠去一个小圆洞,用于放炉子炖火锅。女人来时可能急促,头额泌了层细汗,乔保森也不知道从衣口袋几时摸出一张餐巾纸递送她,说:“揩揩汗,看你急成这样,我也是没办法了,俺们现在同船共济。”
金桂睃乔保森一眼,破竹一般快当道:“你就直说,行么。”
乔保森说:“有人以你的名义告我强奸你。”
乔保森正要细叙,一名十五六岁的女服务员端来一锅乳猪肉,懵懂地道:“开火点火,谁带打火机呢。”
乔保森烦燥道:“小妹妹,叫你老板换个僻静包厢,配空调的,老子任出钱就是。”
俩人便换了间包厢。乔便一五一十将告状始末告诉金桂。
金桂迷糊半天,方吞吐一句:“怕是符刍荛这狗日的使坏吧。”
乔保森问道:“他那夜睡客房了么?”
金桂说:“我是第二天早上去的客房。当夜我回家,一概不知。”
乔保森干笑道:“金桂你不必再考虑了。准是这卵人怕你男人当场长才捣的鬼。前不久我去州局提举你男人。他得了口风,所以这么做,可谓一石二鸟。”
金桂的脸像烙铁般发烧。乔保森劝她定心下来吃饭,又问她歹不歹酒,金桂说:“歹啥,我没胃口,要歹你自个儿消遣。”
金桂像负气似地离开乳猪店。乔保森肚子虽饿,却没了消受的兴趣。跟老板结了帐,要一个塑料袋子,将满锅子乳猪掼进袋中提上手,一古脑儿弃于路边垃圾池内。
没几天,满条红撇去其它人,专程陪那名州纪委女特派,带了辆宝石蓝红旗轿车,迤逦驶向国营军停界林场场部,预备调查场部食堂雇请临时工金桂,把具体问题搞清楚。其一,搞清该案定性问题,即是不是存在性关系——如果存在,那么乔保森是否存在力逼利诱成份。若有,至少可以认定乔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六十条流氓罪一款,案子朝司法程序转轨;其二,俩人不存在性关系或性交易,一切迎刃而解,当然这还须取决金桂的态度。而自始至终,满条红盘算着:只要金桂否认,乔保森压根儿没事。当然,话不能讲死,倘若金桂一口咬定乔所作所为,满条红顶多以生活作风腐败为由给其定性,如今当官的只要不牵扯经济腐败,凡事好通融易消化。
上山这天是礼拜天,欧阳松带儿子又下山看医生诊病去了,留金桂一个人在门外水笼头底洗衣服。她洗得很投入很忘我,周边的山林仿佛泡在自来水永不歇息的喧闹中,与此同时,山林愈增了一分静谧。
满条红开门见山说明来意。金桂眨了眨眼皮,慢慢地关了水笼头,两只手在围裙里搓干净,领二位女同志进了堂屋,各人就现摆的靠椅坐下。满条红问她家庭情况,女特派用一个本子记录。开始切题时,金桂一把鼻涕一泡泪道:“有人挨千刀万剐的害老子名声。我实话告诉你们,我跟乔主任没有任何丑事,你们莫问,问了这五月天也会扫雪来的哦!我没喝过一滴墨水,但贞节烈女的榜样也晓得三四,自古偷人的妇鞭挞的驴,这道理我还懂得,我和我男人是芭蕉树一条心。不用我坦白,肯定是人家陷害乔主任。”
满条红与女特派相互看了看对方,都不作声。金桂眼珠子骨碌飞转,趁势道:“我怀疑符刍荛在捣蛋。你们真正应调查、该治的人是他。有一次符刍荛醉酒想占我便宜,他霸蛮,幸亏喝醉了,不然我要变成他的下饭菜罗,流氓。”
女特派认真说:“请你好生回忆,符刍荛当时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那一天是多少号,天气情况怎样,是白天还是黑夜,你怎么晓得符刍荛喝了酒……”
“我记不清太多,反正夜里黑,九点钟十点钟样子,我讲的都是实话,称肉问提手,杀猪找屠夫,我讲假话上天会雷劈我的,我怎么敢呢”金桂瞎编一堆废话,意欲蒙混。
女特派记不下去了,盯着满条红不说话,大有进退维谷意味。满条红便说:“今天就这样吧。就让她按手印算了。”
女特派很顺从满书记意见,问金桂会不会签自己名字,金桂摇头表示不会,女特派就请满书记代笔签“金桂”二字,拿出公文包中的油印,翻开盖子让金桂按一戳拇指印于她名字上。
临走时,金桂叮嘱她们:“你们莫好,好出叶子,会把清白的根说坏。”
满条红和女特派被惹笑了,满条红说:“不会的,那个你放心。”
女特派意犹未尽,补充道:“看阿姐模样,哪里像不三不四的女人,身正不用怕影子歪,这件小事我们绝对捂得住盖子。你要名声;我们乔副主任是国家干部,共产党员,身兼副处级别,他更要名声!我们搞纪监的,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我们对接手的来信来访,一律严肃查处,严格保密,阿姐你可能太多心了。”
这款缎绸般的温言良语好像蜜糖灌顶,金桂不傻,也知道满与乔的关系非同寻常,当时一碰见满条红来到场部,那会儿心里便存了底,存了底才敢中伤符副场长,以期将计就计,达到以牙还牙目的。
时间说明了一切,金桂的判断精确异常。雄壮的太阳稳稳移向武陵县人民代表大会,副主任一职非乔保森莫属,而且固若金汤。满条红私下对他保证:“保险无虞,我们纪委干部不是群众说的‘鸡奸干部’,俺们都领党的薪水,手心手背能搞阶级斗争那套么?”
乔保森泥菩萨总算过了河,但林场的斗争似乎永无止境。金桂诬告符刍荛被公然好了出去。符不是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