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迷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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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迷寒山-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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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我办这个案子就直说,何必转弯抹角。”
“你莫狡辩,你替人家办四年年审,不收一分钱。这件事从你们大队捅出来的,难道是我老同学成心跟你过不去么。”
劳勇气鼓鼓地,脸红得像块火砖。
“我看你思想毛病也多,局党委可能调你到城关派出所当头,能够解决副科,也是我为你挣的,你今后可得忧国忧民哟。”
劳勇的脑袋像堆烂麻,理不清头绪,暂时还不能甄别乔小槐是何居心,说了声:“那就感谢乔政委栽培”,便拔腿动身。一路里,自言自语把耿一标日娘翻天暗骂一顿。到夜晚,他上街用公用电话给耿一标拨电话,开门见山道:“耿一标,你做的好事!……”
电话那头传话道:“劳佬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件事本身确实冤枉。肯定是我那兄弟在外唱出你的好来,让人利用了。你若当真气不过,老子带你找我那弟兄狠狠批他一顿,以示警戒。再若不行,你抽他三记耳光,只要你消气解闷。”
劳勇说:“消啥。只须管住你那弟兄嘴巴莫多,像雀舌那般没遮没拦。”
耿一标乐哈哈地道:“怕影响佬弟仕途。是的是的,俺们弟兄一场图友谊之树万古长青,这件小事我包你摆平。”
耿一标说话也算数,接下来一段时间舆论似乎明媚,偶或自局里传出劳勇任城关派出所所长的话。州交警支队的鉴定结论至今未下达,劳勇权衡利弊:虽然在大队比局里每个月实惠多点,可终其一生很难坐上大队长或教导员(正科级)交椅,而如果走派出所这根线,先当所长解决副科,混三年五年尚有竞争县公安副局的资本。成名和当官一回儿事,都须乘早。一言以蔽之,他去意已决,何苦管那冤屈黄泉的死鬼能否昭雪,索性将案子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不久,县局党委文件出笼,劳勇并未遂愿,只争得城关派出所教导员。文件下了,反悔庶几不可能,想与乔政委理论却又忐忑不敢,终究也得了副科,到底鸡肋一根。而背地里,业内人士对劳勇仕途颇多微词:大致认为他明升暗降——教导员一当起码三年,还要搞几年所长才有可能往上一级台阶爬,其艰难险阻可想而知;等年龄偏老,竞争无望甚或受后生欺侮凌驾那就更得不偿失;人啊,应该知足常乐,不要急功近利搞冒险“左倾”,所谓偷鸡不成反蚀一撮米。劳勇后悔当初不该听命于乔小槐,他当时似乎忘记:乔只是二把手。
第二十一章 追悼
    单位死了个人,又举足轻重,目下亟需临危受命的人代表国营军停界林场全体干部和职工主持丧葬,还葛藤主任家属一个交待,妥善处理诸多遗留问题。这些环节打了水漂,搞坏了舆论,乔保森与李长水的日子绝对不好混。悲观地设想,倘若治丧过程露出蛛丝马迹,叫丁香和那位当小学校长的仁兄识出破绽,怀疑葛藤之死并非车祸事故而是另有其因的话,那么乔、李二人到时候谁也保证不了不会受制于法网,同时也将牵扯乔小槐等一拨执法者。如今沧海横流,选择合适的角色治丧以遏止无法逆料的情况发生,不但是重中之重,而且刻不容缓。那一夜,睡不好觉的乔保森通知副场长李长水到场办围炉夜话,商榷冶丧主持人选。乔希望李能够负责此次治丧。
李长水实际上比乔保森更提心吊胆,因为做手脚切断刹车管是他们父子直接参与的犯罪实施活动。开门见山,李回绝道:“你当真不体恤我这把老骨头呀,真地是一身病,腿脚长年害风湿关节炎,心脏又不行,你还是另寻高参。”
乔保森明明知道他在扯谎,但又不敢将他军,捅破对方的隐含目的。将心比心,乔保森本人何尝又敢直面葛藤的灵堂以及他的那张遗相呢。两个做贼心虚的贼所见略同,回避是最好的盾牌。
“我向你推荐一位吧”李长水提议道。
“谁”!
乔保森以为他说的人是符刍荛。
“欧阳松。”
“他焉肯讨这份苦差,上次选举他不记恨俺们。”
李长水保持缄默,内心暗自忖度:屁话。记恨你乔保森,怎么扯上我来,惹老子一身骚臭。
乔保森从李的眼神捕捉几分愠怒,说:“你看老符这个人怎么样。”
李长水冷笑道:“粗汉不可细活。告诉你,头天我应你吩咐,送丁氏兄妹五千元安葬费,他们兄妹就透露要场里安排冶丧负责人,专门提到欧阳松,他们说欧阳这卵人牢靠,还讲灵堂的大挽联也是欧阳松拟的文牍,讲他蛮内行。”
乔保森阴沉着脸,说:“我不喊欧阳松,他倒抢先一步收买人心,可见工于心计。”
李长水耐烦地道:“工于心计人皆有之。有句话不是这样说吗?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每个人都存上进心,依我看欧阳松热衰其事并不是收买人心,他跟丁茂林是要好棋友,这在场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必猜三忌四的。”
乔保森被李长水说得尴尬,其实心底也认为欧阳松能力强,到底为保险起见,点头首肯:“老李,那就依你意见定欧阳松冶丧,你去报他,委屈你老辛苦一遭。”
李长水这才放心,第二天上班把意见跟欧阳松讲明,说了些委婉诚恳的话,欧阳松最以李长水为长者,答应出力治丧,一切照办无误。
作为死者家属,丁香经不起男人身亡变故,整日好像天翻地覆,眨眼间失去了依靠;再者当时下身早就犯了白带增加小恙,这时心情作梗,又将月假提前,每天洪峰不止,下身到处锈有块块紫红血斑,根本支撑不了治丧守灵的劳苦。他兄长丁茂林一边忙着给尸首入殓,一边打点朋友三四去请道师,实在脱不开身,学校的教务全部交付民办教师白梭梭。这姑娘很尽心,此前丁校长替她争得一个报考靖西自治州民族师范学院大专班名额,如今丁校长家当大事,是轮到自己倾心倾力报答人家的时候了。除承担教务,重情义的姑娘还主动去林场照看灵堂,陪丁香姐聊天。
冶丧第一天,林场没能及时安排人冶丧,丁茂林便找到李长水把话挑明,说:“我妹郎生是林场人,死是林场鬼。你们作为领导,应该晓得怎么做。”
李长水说:“我们会给你圆满答复的。”
第二天,欧阳松正式以林场治丧主持身份出现在灵堂(一个车库)内外。他马上吩咐一班林场职工到山里柏木林砍伐枝柯,把那两扇车库木门也拆卸下来,选一块没破损的盖住车库井槽,再重新将摆在角落中的棺木移上木门,这样棺木便位于车库正中位置。不久,纸糊的牌坊出笼,一只凌飞展翅的仙鹤栩栩浮于棺面。车库外临时性架起木架,木架上罩了塑料布用以遮风避雨,又把出自山里所采柏木枝柯修饰灵堂门洞,门洞两侧以透明胶贴了那幅黄纸黑字的巨幅挽联:
红心系绿林廿载霜染鬓丝奉献苦(左)
悲喜归山阿一朝魂飘云崖逍遥乐(右)
欧阳松宰相肚子,虽然对葛藤竞选场办主任有争议胜出长久埋恨在心,但他也知道那乔某人的脾性是只喜欢溜须拍马的,所以能够释然同葛藤个人恩怨,况且他堂客丁香的哥哥丁茂林跟他十分投契,俩人都好象棋,水平差不多,日子久了便分外产生一种友情。因而治丧头天欧阳松便去了丁香家吊唁小会儿,第二天正式负责主持,那丁茂林见了欧阳,就如同久旱禾苗逢甘雨,全盘交卸给他,一边又向欧阳诉苦:“拜托你帮我和妹子操办啦!这一连七天,那些娃娃们可不能丢半节课。”
欧阳松不置可否,但事实上已经默许丁茂林的“滑头”。至夜丁茂林要来守灵,可白天他基本不来场办。平心而论,欧阳松办事格外认真,论友情不可推御,论公务谨小慎微。只因葛藤那卵人采红不采绿,不凭真本事升上去的,场里人不单不服他,而且拆他台的居多,可如今睁眼看这先前与葛藤势不两立的欧阳松那么大肚恢闳,终究人心好古,纷纷然赴场办吊唁。欧阳松请人专门逐一登记礼金,入薄造册,许多人也自发过来帮忙,扎堆玩麻将,灵堂渐渐显露热闹气象。
治丧期间赶上谷雨,头天还晴朗,到了第二天下午,一阵风儿刮,一块乌云来,太阳吓跑了,天空由刚才洁白的宣纸,霎时便化为一页水墨山水,老远眺望,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到第三天中午,根据场党组意见,欧阳松发动群众开追悼大会。于是,在灵堂外安置几张条凳,上摆一桶硬壳纸箱,大约二尺高,里面预先准备近一百五十朵白色纸花,要求开追悼会过程中每位赴会者必须胸配一朵。场里的职工,远近大部分陆续到了场部。灵堂内坐不下,大家都立在外边等乔保森和李长水。
等了良久,人群里有人腹诽,依稀听得:“等蒋介石也不要等这么久。”
大家看电影知道凡蒋委员长出席会议,大致每会必是最末一位到场。那腹诽者别有用心,惹起阵阵浪笑。偏巧这会儿,乔保森来了,后面跟着胖乎乎的李长水。
乔保森嗅出异味儿,很厌恶地向哄闹的人群睃了两眼,对朝他走过来的欧阳松道:“就在外面开吧,抓紧时间。”
灵堂之中哀乐低徊。丁茂林和丁香在里面给纸牌坊底下一面祭盆烧冥钱。出于礼仪性程式,李长水跟随乔保森走进灵堂,依次到纸牌坊前的八仙桌边替死者插香,桌上原本燃着许多红烛,两个人先后取一柱香,点燃后插进那个盛白米的瓷碗。之后俩人立即退到灵堂门洞外。欧阳松往乔保森那边望,乔保森点了点头。
欧阳松便庄重其事,大声宣布:“追悼大会正式开始,请各位分前后四排列队。”
欧阳松见队伍整得差强人意,喝令道:“向中共党员、场办主任葛藤同志遗容三鞠躬。”
欧阳松宣读后,大家齐刷刷地弯腰躬背,队列像只变形虫似地往四周拉伸,原来整队时不注意间隔距离,大家都扎堆一块儿了。乔保森心迷意乱,他在使劲抠裤蔸里那张悼词打印件,但不知怎地,费了九牛二虎力气抠出来的并非悼词讲稿,而是一团揩试过的皱巴皱巴的餐巾纸,不得己,两只手漫无目标地在自己身上乱搜。
李长水便贴着他耳根子道:“我有一份复印件。”
乔保森总算松了口气。这时,欧阳松估摸乔保森手中分明拿着讲稿了,便继续主持道:“请乔场长宣读悼词。”
话音刚落不稳,乔保森启后,大声朗读:
“今天,我们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悼念我们的好主任葛藤同志。
葛藤生前系中国共产党员,国营军停界林场场办主任,场党组成员之一,于公元一九九二年四月二十号因公徇职,终年三十九岁。
葛藤同志一九七三年参加革命工作,一九七八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护林员,职业驾驶员,一九九一年由于工作突出正式转干,同年提拔为场办主任至今。在近二十年的林业基层工作中,他大公无私,热爱集体,团结同志;既平易近人,又谦逊谨慎,能埋头苦干,任劳任怨,是党的好干部。他二十年如一日地忠于党和人民的事业,为林产企业的长足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现在,葛藤同志与我们永别了,这使我们失去了一位好干部,使我们党失去了一个好榜样,我们感到无比沉痛!
我们悼念葛藤同志,要化悲痛为力量,学习他的高风亮节,在党的领导下,为国家林工事业逢勃发展继续奋斗。
葛藤同志,您安息吧。”
乔保森尚不曾收讲稿,天边边突然响霹雷,一束闪电过后那天倾刻变了脸,雨点像流弹一样射进露天会场。队列内的人群大有飞鸟投林势。欧阳松知道还剩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唁电未念,就把它赶快递与李长水,说:“李副场长,你得念念唁电。”
乔保森问欧阳松道:“是谁发来的。”
李长水眯着眼珠瞅了好大阵子,才说:“是四川秀山来电,名字叫何欢。”
乔保森板起脸孔道:“念筒卵。雨水吓人,天公不作美。”
欧阳松宣布:“散会。”
大伙儿一哄而散。雨虽细若牛毛,但滴在身上飘在脸上,仍有股料峭寒意。因连日阴雨,原来打算送葬出殡的人少去一半。这一着棋把欧阳松将恼火了,临时临忙又喊不来人,马马虎虎凑满十几个,要求他们举花圈,一人举两个,力气大的举三、四个不等。那丁茂林随抱公鸡勘地去的道师先行,留着欧阳松领着十几位场里职工送花圈上山,而扛棺八条大汉又是预先花钱雇的虎头寨农民,外加所请一班四位乐手,奏弹《送孝人》等辰河高腔曲目,一路出殡。葛藤堂客丁香一改披麻戴孝习惯,只绾了头帕,绾得也不规范,神色远不如随行的白梭梭精神。两个女人在后头扔冥钱。
此前,丁香不准备出殡,跟他哥大吵特架。做兄长的逼她道出缘由,做妹子的自然含隐衷,可就是不肯明说。丁茂林发脾气道:“你出于什么原由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你得出殡,给你死去的男人垄一掊土下葬,既然你当初嫁送他,你就该尽女人义务。”
“你做代表,不也行么”丁香委曲求全。
“不行。”
兄妹闹争几句,被门外的白梭梭听见,把丁茂林叫了出来,对他呶呶嘴,示意他离开这儿,等她说服丁香。丁茂林忙得不可开交,也不作逗留,跟道师商会要紧,就不管丁香这点心里疙瘩了。
白梭梭进去后不跟丁香说话。见丁香潸然陨泪,她便找了团卫生纸,一片一片撕下来替她擦拭。丁香的脸后来起了红斑,两只眼睛肿得像小蜜桃时,自个也就不敢枉自放任情绪失控,且看到身边另有一位女人,猛醒道:“梭梭,你说我该不该出殡,人死了还追求什么形式。”
白梭梭说:“这不是形式,这是千百年来固定沿袭的传统,你不这么做,舆论会谴责的……”
“狗屁舆论,你不晓得我为什么赌这口气么?”丁香插了句。
白梭梭摇头表示不解,猜测道:“是生病了吗?”
丁香鼻子一哼,冷冷地道:“我下身的病,你晓得么,是性病。昨天我实在痛得不得了,抽空到县人民医院妇产科一诊,你瞧医生说啥!梅毒。医生说如果你作风正派,一定是你男人在外面寻花问柳得了这种病,再传染给你。亏我跟他活守寡十几年,无儿无女我都原谅他,想不到最后不得善终,到底背负了我。现在要我送狗日的上山,休想。我不会贱到那种没有脊梁骨的地步,任外人怎么吐口沫子,我不怕淹死,走马行船只要正路,就什么都不怕喽。梭梭,你说呢。”
白梭梭挨了一会儿方才掏出心里话:“丁香姐,不是我说假话。像你这样的好女人,在木桥溶打灯笼也难找哇。你男人背负你,确实不应该,换成是我,非得跟他斗一场狠的再离婚,这种男人帮我洗脚都不配。可是你仔细想想,反正他已经作古,这当子事你也不喜欢让外人晓得,毕竟不是好事,传出去对你也没多少益处,再说出殡这件小事算不了啥,你是明媒正娶的,送男人上山只不过象征性走一趟,何必抱着佛脚不烧香呢,你就做做样子应付差使。我也陪你一块儿去。”
丁香经白梭梭这番劝慰,哀声叹气一阵,又哭一阵,总算依了白梭梭,答应出殡。
去时天阴却没带伞,两只手举花圈还欠力气,哪里用得着雨伞。丁香和白梭梭等送棺队伍走了半程,俩人便开始赶路来追,追时天老爷真家伙发怒,风掣电弛下了瓢泼大雨。人不可胜天,只好尽那雨水肆虐,将浑身淋透。眼看追上队伍,丁香却不留神山道狭窄,一脚又踩着某处稀松土块,身子原本带病坚持,受雨水鞭挞,视眼模糊,身子便如冥钱一般飘起来,一头载进路边小溪潭。于是前边后边的人开始大嚷“:  不得了、不得了,丁香跳水啦,丁香自杀……” 
正当人声鼎沸队伍嘈杂,一条人影如苍鹰扑食闪过人群,不顾四米高坎,跳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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