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听着这一番话,也慢慢体悟开去。她听城遥弹奏之时,心神总为他弦音所慑动,但雪或琴绝弹奏时则不会如此,那似是一种觑破一切的豁达与空灵,并不会让人随他所思所想。在这样的琴声里,弹奏者与聆听者才都是自由的,不会为一人所呈现的情感而束缚,什么都可以想,也什么都可以不想。
城遥微微颔首。
“我听小城遥的弹奏已是好极,偏你还能说出那么多的不好来。”琴绝在旁笑道,“他至今都还未满十八岁,难道你还要他似你一般,目空一切,无欲无求?非是小城遥那般不好,而是你要求得实在太高了。”
“你总是替他说话。罢了,小遥儿,方才那一番话,当我没说。”雪亦笑道。
洛神在旁冷冷冒出一句,“那你就少说话,多吃茶点。”
雪并不以为意,微笑着替自己与琴绝、千堂,各添一盏新茶,方对洛神笑道:“阿洛,你已在那边站了许久,可要过来坐坐?”
“不必。”洛神拒绝得干脆。
这种场面,清欢早已见怪不怪。从小到大,每个来天舒的人,对雪总是恭恭敬敬,似琴绝这般,已是随便至极,言辞间却也总不乏有礼。唯独阿洛,时常冷言相向,偏偏雪还让她三分,并不介怀。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天际一点流光渐飞渐近。便似无数仙尊灵地一般,流云天舒外也设有庞大结界,外人不识关窍概莫能入,但用以传信的灵鸾却能自由飞进飞出。然后清欢就看见宁颢的胖蠃鱼,分外吃力地爬上云头,在她手边飞来飞去。
清欢放下怀中的小飞猫,指尖掐起一印,宁颢那激情洋溢的小调调,就在夜气里铺陈开来——
“叶清欢,你现在在哪呢?我听师父说你的记忆已经回来了,真是可喜可贺哈。不过说起来还真奇怪,今天早上我那破师父还叮嘱我要跟随师兄好好修炼,勤学苦练基本功。一到下午,他就莫名其妙要给我放假,说什么劳逸结合?还建议我来找你玩?你说他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我咋觉得那么不踏实呢?对了,洛神一定很严厉吧?一句话,约不约!我在飞烟镜泊呢!”
清欢暗暗咋舌,好在千堂仙尊的视线并未往此处瞟。但阿洛那平淡无澜的声音,却在她身后响了起来,“你明日去飞烟镜泊就是,我先走了。”
清欢忙着拂乱眼前光幕,宁颢信中所述,那是被阿洛一字不落地瞧了去了。
千堂看着洛神飞速远去的背影,面露迟疑道:“洛神……与从前很不一样。”
大家都是从封天之役走过来的人物,那场血战改变了多少人,千堂自是再清楚不过,因为那也包括他自己。但他从来就是一个冷面寡言的人物,只是后来更变本加厉了一些。
但是洛神……千堂清楚地记得三千年前,这个名叫洛嫕的女子,浅笑温柔,眉目温婉,待谁都是亲善温和,与今相比,实可说是性情大变。封天之役,是洛嫕被世人加冕为洛神的一役。只想不到她三千年后再出,却已是而今这般情状。莫非这其中,亦是怀揣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伤心?
天之雪闻言,面露淡笑,只余唇边一声浅叹,“是啊……”
第二日一早,雪亲自送了清欢与城遥至流云天舒边缘,再往前,就只剩下大朵大朵的云絮。一人穿过夹道浓荫,小步追了上来,是秋络。她将一个精巧的食盒塞到清欢手里,笑道:“清欢妹妹,我做了一些小点心,这样的日子你放在虚囊里,一个月内都是不会坏的,带着路上吃吧。”
清欢下意识地看一眼雪,却仍是伸手接过了,向秋络道谢。雪的面上自始至终都是一片淡笑神色,却在清欢与城遥将要乘云而去时,唤了一句,“小欢儿……”
清欢回过身来扑入他怀里,双手环紧在他的腰间,满满的全是不舍。
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照顾好自己。”
清欢用力地点了点头,半晌方离去了。
清欢与城遥乘云远去,待至一定方位,便将改御剑前行。城遥万般自然地对她伸出手来,就像她未失忆时的那么多个日子。有他在,她是从来都不肯多费一丝力气的。只不过后来,乐意载着她御剑的,又多出另外一人罢了。
清欢向他面上瞧去,昨日她哭着跑开之后,二人便未曾独处。此刻同行,不过是因为城遥恰好也要去飞烟镜泊。他为何要去,清欢不知,想来大概是因为阿洛在那里的缘故。
城遥温和一笑,十分轻柔地握住她犹豫在半空的手,然后御剑缓缓向前。
清欢一时就恍惚了,过去那十多年的记忆更加汹涌而来。她面上正踌躇着,城遥微转过身子,对她笑道:“此趟你与宁颢结伴同游,路上若遇到什么有趣事情,记得一定要告诉我。”
清欢短暂一怔,看着少年的面庞,颊边漾出浅笑。
其他多余的话语,真的都不必说了。她与他的眸光同时垂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在她还未能走得稳路的时候,就被同样小小的他牵着,两人跌跌撞撞,却哪里都敢去闯。这只牵着她的手,由柔嫩、青涩,到修长、有力,却始终温暖、漂亮,也从来都不会施予她,任何一点负担。
清欢的心里逐渐撒满了阳光,但她方一靠近飞烟镜泊,这种轻柔、满溢的感觉就被讶异给挤走了。因为她实在想不到,不过数月不见,飞烟镜泊竟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第233章 无可更改()
宁颢昨夜得了清欢回信,一早就兴高采烈地搬着个小板凳,坐在渠清如许楼顶,视野最开阔的地方。し待看到清欢与城遥手拉着手,同乘一剑而来,她狠狠抓着浥新朝的胳膊,简直就要雀跃而起了。
浥新朝在旁轻轻摇着个头,满面感叹宁颢不成器的神色。宁颢自然是未瞧见,向着半空中的两人狠命招着手。
清欢也看见她了,伸出胳膊来挥了挥,然后问城遥,“小遥,怎么飞烟镜泊里,到处都是圣华天和无藏天的弟子啊?”
偌大灵地之内,再不是曾经清一色的雪白,而夹杂进许多身着青衫以及窄袖立领襄金边服饰的人。可不就是无藏天和圣华天的初级弟子么?
她说话的同时,城遥已经落在了渠清如许的楼顶,所以这话宁颢也听见了,先一步跳过来向她笑道:“你不知道了吧,三神合一嘛,打了那么多年的雷,终于下雨了。喏,除去九年级的人外出历练不在,剩下来三个神天的一二三年级,统一在飞天揽月上课,四五六年级在飞流三千,咱们飞烟镜泊,就是七八十啦。”
“哦,原来是这样。”清欢笑道,“那咱们可真是可惜,没赶上好时候。”
“哈,我就知道你惦记琴绝仙尊!”
“哪啊!”现在的清欢恢复了记忆,自然没从前那么容易脸红了,立时笑着反驳,“我是喜欢飞流三千四面八方垂挂下来的瀑布,你不也觉得很好玩吗?”
“嘿,有道理……”
眼见着两个女孩子自顾闲聊开了,浥新朝觉得有些受冷落,就对城遥道:“师弟,你回来了,很好。轻尘师兄不用再代课,不再抱怨。”
城遥还未说话,清欢的注意力先一步被吸引过来,望着新朝师兄憨直的脸道:“师兄,你说什么?城遥回来,和轻尘师兄不用代课有什么关系?”
宁颢显然还很乐意充当解说向导,“你还不知道吧,宫城遥现在不知道有多有名了。不对,他本来就很有名,总之现在更加有名了。就是去年,你不是失忆了吗,他给咱们在幽篁听涛讲解《天神谕》和三座大山,还引了很多其他人来听。这下好了,我那龌龊师父……”
宁颢压低了声音,左右望了望,确定安全,方继续道:“我那龌龊师父,干脆专程给十年级的人开设了一门新课程,叫什么……”宁颢说着就被自己的笑声给打断了。
“宁颢……”城遥终于忍不住出言,在一旁按着额头。
宁颢干脆笑得喘不上来气了,清欢也跟随她笑,然后问道:“叫什么呀,你快说啊。”
城遥此时的心情是崩溃的。
宁颢又大笑了一番,方回答道:“叫‘城遥师兄说重点’,从选课的那一日起,就已是整个三神天里最火爆的课了。”
清欢一听这奇葩的名字,也哈哈笑了起来。
浥新朝一本正经道:“城遥师弟跟随洛神离开,轻尘师兄代课,师弟师妹们都责怪他与师尊,挂羊头卖狗肉,师兄很伤心。”
“哈哈哈……”宁颢想到浥轻尘这几日的那一张憋屈脸,更是笑得没法了。
清欢一边憋着笑,一边望向城遥。
城遥看着她无奈道:“你想笑就笑吧,不用忍得这么辛苦。”
清欢连连摆着手,仍是止不住笑道:“不不不,我是想问,你怎么会答应晴方仙尊的?”
她这一问,倒是让宁颢止住了笑了。
城遥道:“没什么……”
“哎,你不知道吗?”宁颢打断他,“这是他进入海市的条件啊。”
清欢听了愣住,“进入海市的条件,不是半个月内,爬上封天塔第三十层吗?”
“开玩笑。”宁颢道,“掌座、圣座和宗座,哪一座是省油的灯啦?再加上我师父趁机牟利,在旁煽风点火,你觉得一个条件足够?宫城遥那时候那么急着要进去海市,还不是任他们鱼肉,什么条件都会应下来?”
清欢无语凝噎,也再笑不出来了,满是复杂地望向城遥。
城遥望着她不自觉鼓起的腮帮,却是失笑开来,伸手揉了揉她的面颊。
浥新朝正想提醒宁颢一句,“非礼勿视”,被后者在胳膊上狠狠掐了一记,二人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去闲聊。
清欢抓住城遥抚在自己面上的手,微嘟着嘴望向他,说:“小遥,你这样,真的让我觉得自己很……”
城遥笑道:“你很怎样?”
清欢扁着嘴道:“很不好。”
“对啊,你就是很不好,竟然敢不喜欢我。”城遥点了点她的鼻子,柔声笑道,“但我就是喜欢你,哪怕你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怎么改也改不了了。”
清欢抿了抿唇低下头去,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城遥道:“我知道,雪要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我……会等你想得明白。”
清欢点了点头。
城遥又道:“等你想明白了……会来找我么?”
清欢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并未去深究,“找他”,是不是就代表了,自己最后的选择是他。
城遥微笑起来,瞧着宁颢与浥新朝未看这边,俯下身来,在她颊边飞快地偷去一吻。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记浅吻,清欢却抚着面颊,好似被火烫到一般。她有一些懵。虽然小流说的没错,他们小的时候,是经常亲来亲去,但那也是仅限于七八岁以前的事情了好不好?再长大些,她与城遥间,有时候不经意间靠得过近,都会脸红。他怎么就成了这样?
清欢轻轻跳着脚,又怕宁颢与浥新朝瞧见,不敢闹腾太大。
城遥握着她的手儿安抚她,“就这么一次,以后你不同意,我再也不乱亲你……”
清欢红着脸,狠狠掐了一把他的面颊。
宁颢与浥新朝“闲聊”够了,蹦过来笑道:“叶清欢,你头上这簪子是新买的吗,真好看,我也想要依样打一支。”
提到织雪剑,清欢还是很开心的,略去心内羞窘,将发上织雪拔了下来,笑道:“这不是发簪,是我新得的授剑。”(。)
第234章 为免遭殃()
她只说授剑,而不说来自于谁,倒也不算撒谎。宁颢却是想当然的理解为,此物是来自于洛神了。但见小巧发簪立时化作一柄雪光四溢的剔透长剑,立时就羡慕得不得了。浥新朝显然比她还要更识货些,细察一番,赞叹连连。
宁颢叹道:“你师父可真好,不像我师父那么小气。”说着掌间一动,却是一柄制式古朴的长剑出现在手,银白色的剑鞘上,勾勒着淡淡的玄灰纹路。
剑是好剑,隐透圣端气泽,而且很有一些年份了。但与织雪一比,无论样式还是灵气,自然都显得黯淡下去。
城遥赞道:“此剑瑞奕端方,十分难得。叫什么名字?”
“是么,有这么好么?”宁颢狐疑道,“叫什么来着,哦,‘未央’。”
“是长乐未央的‘未央’啊,正好跟你的封号配。”清欢晓得,宁颢的公主封号,是叫作“长乐”的,笑道,“这名字好呀,晴方仙尊希望你长久欢乐,永不结束嘛。”
宁颢扯了两下嘴角。
浥新朝道:“师尊不是这么说的。”
清欢奇道:“那他是怎么说的?”
浥新朝:“勤加修炼,为免遭殃。”
清欢,城遥:“……”
“师、兄……”宁颢满额黑线,转开话题,“你的这一把,叫什么?”
清欢道:“织雪。”
“之雪?”宁颢笑起来,“是天之雪的‘之雪’吗?”
“不是啦,是织衣服的织。”清欢笑道,心里却在想着,她家宁宁,怎么就老时不时地真相呢?
“哦,那也一样。”宁颢笑道,“可以织个天之雪出来嘛。”
“嗯,”清欢深以为然,“那我要织出好多好多个,织出一箩筐。”
“好啊,织出来了分我一个。”
“不给!”
“给嘛给嘛!”
“不给不给!”
“求你了,嘤嘤嘤……”
两人又嘻嘻哈哈笑闹起来,笑点来得如此奇特。不过闹了半晌,终于还是回归到了正题,打算开始她们的欢乐之旅了。宁颢要求,她们此行,扮作个男装。男装女装清欢倒是无所谓,想着出门方便,也就随她。
二人在宁颢位处渠清如许的房间内折腾大半天,看看对方,又照照镜子,意见出奇一致——皆表示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真实性别,而自己的男装打扮,则天衣无缝。
清欢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比较心虚的。因为用宁颢的话来说,“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够看得出来,你是个女的。”清欢想说,其实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因为她想到了与一染尘的第一次见面。
但是清欢觉得,自己再怎么样,也比宁颢看上去更像男人,宁颢则持相反意见。最后二人意见终于又统一了,把问题根源归结在了发型上——清欢每次扮作男装,都是学寂流那般,在脑后扎个马尾辫。此次也依样给宁颢弄了一个。宁颢对此评价——不够英气!
清欢觉得,不会啊,小流梳这发型,真是再英气也没有了。
宁颢再次黑线,“不要说了,脸不好。”
清欢想着,小流若听到宁颢由侧面夸赞他“脸好”,会不会高兴。
二人又捣腾了半晌,只得向城遥与浥新朝求助,让他们帮自己梳个男子发式。
城遥与浥新朝的手艺其实也不怎么高明,但到底还是比她们有经验些。清欢在镜前坐着,城遥的手指十分轻柔的,划过她的发。二人目光在镜中相触,清欢忽然就有些不敢看他,把视线移到了别的地方。
最后,城遥与浥新朝,都依照浥新朝师兄本人的发式,将俩姑娘的头发全都束在头顶,绕成了一个髻。
浥新朝瞎说着大实话,“没人会看不出来吧?”
清欢与宁颢差点咽下一口气去。
城遥分外违心地安慰她俩,“不会啊,我就看不出来。”
清欢与宁颢互相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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