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灵涵故意装腔作势地说,我崇拜英雄它妈个屁!只有捞钱的英雄,其它的都是狗熊!
张婉萍大笑不止,说,那到我那坐坐吧,你还没去过呢?!
杨灵涵说,不好吧?
张婉萍故意问,怎么个不好拉。
杨灵涵鬼笑道,我怕咱俩又那样。说着,用大拇指模仿了一个亲昵动作。
张婉萍红了脸,沉默了片刻,问,那我们去哪?
杨灵涵抬头望了下四周说,去城墙上走走。
张婉萍一听,就说,好啊,正好到上面凉快去。
两个人就穿过护城河公园,里头谈恋爱的一对一对的,都抱得死紧,仿佛世界末日来了一样。出了公园,沿着桥进了城门,往左一拐,便是一个墙梯口,就登了上去。站在城墙上,稍微凉快点,不过仍感到像在火炉里,眼前被路灯照得金黄的马路,活象一根火亮的炉条。只是抬头一望,素月分辉,清气下拂,心里就自然清爽了许多。
城墙上挂了许多大红灯笼,映在护城河里,一闪一闪的,定睛一定,那好似是另一个世界的情景。张婉萍指着说,你看看河里的灯,多漂亮。
杨灵涵借了禅语说,河里哪有灯。
张婉萍说,你看那不是,叫你装傻。说着就摁了杨灵涵,叫他俯下身子看。
杨灵涵抚着城墙,说,灯在墙上,在马路上,河里哪有灯,河里只有水。
张婉萍明白,杨灵涵这是故意逗她,就说,水面上的不是灯是什么啊?
杨灵涵说,什么也不是,是你的心漂到上面去了。
张婉萍不说话了,感叹了一声,说,有时候想想,一切都是幻觉,连自己的心都不是真实的,自己都会欺骗自己的!
片刻无语,张婉萍突我转身,搂了杨灵涵的脖子,盯着杨灵涵的眼问,告诉我,你是不是真实的?!
杨灵涵什么也没有说,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真是假。
张婉萍仿佛还在等他回答,仰着脸一动不动。杨灵涵看到,她的眼睛渐渐湿润了,泪花在里面波动,在月光下透亮。杨灵涵知道,从张婉萍眼睛里看来,自己肯定是模糊不清的,水中望月雾里看花般。他抬起双手,一只抚摸着她的脖子,一只弯到她面前,用食指轻轻碰上她的眼角,将她的泪水一点一点抹去。只是稍为一碰,泪就“骨碌”一下滚落了下来,那一刻,张婉萍看清了杨灵涵,她一下子把头埋进了杨灵涵的怀里。
不知抱了多久,张婉萍抬起了头,两人就一下子狂吻起来了。
张婉萍靠在在城墙上,杨灵涵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背,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舌头和张婉萍的缠在了起。张婉萍把手从杨灵涵手中抽了出来,解下了自己衬衫的扣子,露出了洁白如雪的胸腹。杨灵涵把手伸到了张婉萍的背上,抚摸着她光滑的肌肤,嘴却滑到了她的脖子上。
张婉萍仰着头,嘴唇在月光下,闪烁着光亮。杨灵涵的嘴滑到了她的胸口,一只手去了她的乳罩,洁白的乳房弹跳了出来,任杨灵涵抚摸着,吻着。张婉萍嘴里喘着粗气,浑身开始涌动出燎人的热。
杨灵涵变成了一个古代的戌卒。
他在张婉萍身上巡逻,在这黑夜了揣摩。他一丝不苟,左右上下,无不检阅一遍。突然,战鼓轰鸣,他的血液开始急流。血液听到了霓裳羽衣曲,闻到了秦王破阵歌,血液们开始调兵谴将,沸沸扬扬。猛然,张婉萍惊起。一只手抓着胸前的衬衫,一只手抓了杨灵涵的手,飞一般拽着下了城墙。
到了护城河畔,展转进幽静的沙场,没站定就又抱着狂咬起来。撕磨着,他想袭击她的营盘,张婉萍则扯了他的皮带,好让他放马过来。杨灵涵一下子掀翻了她的帐篷,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两个人激烈交战起来,血液化作了风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顿时间,护城河汹涌膨胀,卷起千堆浪,它们将城墙拍塌,秦砖汉瓦,随波逐流。地下兵马俑瞬间惊活,随即被灌没,挣扎。潮水渗透了大地的神经,漫过秦岭,激荡巫峰,摧枯拉朽,扫卷一切。三山五岳横斜了,昆仑为之倾倒。洪荒之中,他们混沌交错,放荡不羁。一切都消失,只有肥臀硕乳,在天地之间颠舞。去死吧,都去死吧!
事毕,坐在石凳上,杨灵涵抱着张婉萍,无语。过了会,说,刚才我还说不去你住的地方。
张婉萍温柔地说,原来你是看中这个地方了。她的话里带着甜蜜的调戏。
杨灵涵笑了笑,说,很虚伪吧?
张婉萍喃喃说道,虚伪并不可怕,真实才可怕。
杨灵涵随口问道,你要真实,还是要虚伪?
张婉萍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我什么也要不了,我要的它们不给。
杨灵涵问,你要什么?
张婉萍说,我要那个真实的我,而它们却给一个虚伪的我。
杨灵涵搂紧了张婉萍,轻声问道,它们,它们是谁?
张婉萍说,它们,呵呵,它们无所不在,如影相随,是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有些人,为了要一个真实的自己,就不要命了,可我没那个胆量,我得活下去。
杨灵涵沉默了,他感到,那个幽灵正在附近拍手,正寻觅着一条过来的路。
杨灵涵说,你为什么靠在我的怀里?
张婉萍说,因为我们是“密友”。
杨灵涵问,什么是密友?
张婉萍说,密友不是情人,也不是恋人,密友是紧密靠在一起的朋友,是那河里的灯。
杨灵涵不知所措地说,你会永远靠在我怀里吗?刚说出口,他就觉得,这问题多么幼稚可笑。
张婉萍却接了话,反问道,你又能永远搂着我吗。
杨灵涵无言以对。这时,张婉萍突然想起了杨灵涵说过的话,就说道,你说的,责任也不能太多,多余的责任没人稀罕,反倒自作多情。
杨灵涵说,是啊,没什么,都是偶然。
张婉萍说,就连我们本身也是个偶然。
杨灵涵叹了一句道,我们怎么会这样!
张婉萍说,因为我们还没有完全认命。
俩人都明白,认了命就不能这样了,认了命还这样,那是要付出代价的。情人和恋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都是婚姻,只不过一个是破坏婚姻,一个是完成婚姻。婚姻也是有代价的,不是随便破坏,也不是随便完成的,刘培彦就是一个例子。
可杨灵涵转心一想,自己还有命么,连命都没有的人,还认什么命!
杨灵涵说,我早是没命的人了,我已经死过了!
张婉萍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我们俩的命!同命才想连,我们不同命。
杨灵涵明白她的话,别说不同命,即使同命也得相铺相成,要不然就是苦命。
张婉萍虽然认了命,但决不会认苦命,她早在心里想过了,她不会嫁给苦命。这一刻,她的那个意识更清醒了,她要找个能搭配成好命的人托付终生。而杨灵涵离那个人越来越远了。她赶紧楼住了他的腰,她心里竟突然变的孤独起来。
楼着张婉萍,杨灵涵意识到,她不简单,她是个懂“天命”的女人。
突然,一首歌浸入他的心,是“天意”。作词/李安修:谁在意我的明天去何处?这条路究竟多少崎岖,多少坎坷途,我和你早已没有回头路。我的爱藏不住,任凭世间无情的摆布。我不怕痛不怕输,只怕再多努力也无助!如果说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终究已注定,是否能再多爱一天,能再多看一眼, 伤会少一点。如果说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谁也逃不离,无情无爱此生又何必,无情无爱此生我认命……
张婉萍其实很伤心,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用杨灵涵的话说,她是个知天命的女人。可是,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对杨灵涵那说不清的感觉,不是别的,是一见钟情。天啊!竟然是这玩艺!而为什么一见钟情的男人,恰恰不是自己的另一半命,有缘无分,难道这也是命中注定?
一路上,这个酷爱“社会关系学”的女人,此刻正进行着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场思索。是那个与从不同浑身古怪的男人,用身体和语言带给她的思考。这一思考,从她坐在公园里,坐在他怀抱里时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现在,剪不断,理还乱!
卷一:春梦·;诀〈6〉
王海梅没得到其余八万元,便接连打电话催促刘主任。
被王海梅这一闹腾,刘主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原来两鬓有几根白发,看起来不是很明显,这时却凌乱如霜。刘培彦本来是请了几天假的,可期间也回了几次报社。
杨灵涵突然觉得,这个老头挺惨的,但也不便过问人家的事,在往他桌上放材料时,说了句,您老可要注意身体!突然听见有人说什么,愣在那发想的刘主任,回了一下神,一见是杨灵涵,接着就转头看别处了。
过了几日,总编赵友德来到编辑部,站在办公室中央,说,向大家宣布一个不幸消息,刘培彦主任精神失常,昨晚自杀去逝了。从今天起,编辑部的工作,正式由梁树人同志全全负责。
赵友德不冷不热地看了梁树人一眼,安慰了大家几句,就转身出去了。
梁树人第一声就是,怎么,死啦?这着实出乎意料,平时一股横劲到处使,怎么说玩完就玩完了。人活着,真是一个偶然。
杨灵涵也没有想到,培彦会选择这样离开。他自己也曾想离开,终究不能。他不知道,死真的比活着有意义?意义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些悬而未解的问题,成了他绝望之中的稻草。
杨灵涵把这事告诉了张婉萍,她听说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刘培彦的“命”!
刘培彦的死,家人是低调处理的,人死了还折腾什么,再说刘培彦是个国家干部,家丑怎能外扬。
单位开了追悼会,给了抚慰金。骨灰下葬那天,报社去了三个人,总编赵友德,编辑杨灵涵,记者张婉萍。墓地在南部一个原上,叫“柏灵园”,园里有很多松树,都是参天的那种,阴森森的。整个葬礼过程中,最伤心的是刘培彦的儿子。
刘培彦死之前,曾去学校见过两次儿子,说,无论生活中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太张扬。还说,《红楼梦》这本书,我根本没有读懂,以前是白读了。最后还叮嘱道,一定好好做你的教师!儿子平时听贯了刘培彦的教诲,也没感觉什么异常,没想到,父亲临走前的感慨,竟成了最后的遗言。刘培彦的感慨,和那幅字联一样,依旧出自《红楼梦》,是林黛玉葬花词里的一句,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陷渠沟。
刘培彦死了,王海梅心里只有一个字,恨。她依然在西安,眼看着时间流淌,她已经没有退路。但她重新发现了时间,她相信父母会来到她身边,在一个合适的日子,她会组织一次聚会,包括那些好同学好朋友,以及那个曾经为她流过泪的男人。她要让他明白,你的泪水不会白流。
从刘培彦的葬礼上归来,杨灵涵觉得这座城市更像一座古墓。
历史上它,有过嘹亮的号角,有过激昂的塞上曲,有过旷宛的凉州词,也有过美仑美奂的霓裳羽衣。可现在,它只是一座夹杂着青砖灰墙的废墟,夕阳残照,汉家陵阙。当往昔的辉煌已经飘逝,它的子民并没有得到祖宗的真传,徒然守着祖宗的遗物,以为宝物。的确那是文物,但又是废物,那不是老祖宗精神,只是这精神的糟粕。然而,这么座半死不活的之地,却让多少人人留恋与不舍,他们整日沉浸在光辉的幻觉中,但四周分明就是古墓的阴影,幻觉终究是幻觉,是那水中的灯。
杨灵涵感到,这个城市和自己一样,根本没了信仰,不同的是自己早已绝望,而这个城市,却正用骨子里陈腐的灵魂,变异的精神,追逐着它心中的幻觉。被这座城市熏陶的人,都是些活死人,这里仅仅有各种争做“僵尸”的游戏。杨灵涵也是这么个活死人,但他开始厌倦这游戏,他突然想离开,尝试着去做个孤魂野鬼!
一个月又过去,主任梁树人和编辑杨灵涵闹了一场矛盾。
临近年关时,一家烟花爆竹厂发生了爆炸,一下子死了二十几个人。有人向报社举报了,是杨灵涵接的电话,但他还没去通知社会新闻部,就被梁树人制止了。梁主任说,上面来了电话,这事不能见报!
杨灵涵也没说什么,就作罢了。没想到,这事第二天全城都知道了。
消息没在任何一家报纸上出现,而是在网络上传开的,那片报道还配了当事人封锁现场的“秘照”,署名是唐都时报记者。唐都时报社会新闻部主任黄涛说,他们根本没有派人去采访,也没得到这个消息。梁树人则一口咬定是杨灵涵干的,因为只有他知道这个消息。总编找杨灵涵谈了话,说,上面对报社施了很大压力。
杨灵涵说,这不是我做的。见赵总编的目光充满了怀疑,杨灵涵又说道,如果你们一口咬定是我做的,那我就站在做的立场上问一句,这不正是新闻报道的本职工作吗。只把赵友德反问得内火攻心,脸红脖子粗。
杨灵涵正准备任其发落,幕后之人就站出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张婉萍,那个视杨灵涵为“密友”的女人,但她的“密友”杨灵涵,也同样感到了惊讶。她全交代了,她那天在编辑部门口听到了谈话,就打车赶到了现场,如果再迟点,熄火的现场就要被封锁了。张婉萍的下场可想而知,报社得有个交待,狠批了张婉萍,说她目无组织,并以此为由解雇了她。
不过张婉萍倒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这时的张婉萍,已经找到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啦,是西工大里的一名教师,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博士,别人给她介绍的同乡。这个博士见了她,没多时就连忙对牵线人说,马上就结婚吧,三室两厅的房子,学校早给解决了,而且结了婚,立马就把她安排进学校工作。理工科的博士,这些年来,终于忍着寂寞,两耳不闻窗外事地攻研完了,现在功成名就,对女人的渴望程度可想而知。让他更没想到的是,竟然遇到了这么个出乎意料的美女,本来,他想和自己的同事一样,找一个戴眼镜的工作婆就行了,这下可有得他美了!
张婉萍并没有同意马上结婚,她对那个博士说,我们明年五一结婚。又补充道,你放心,这个婚我们结定了。那博士一听,高兴地说,那好,我尊重你的意见,我们也好准备准备。被报社解聘的那天,杨灵涵送的张婉萍,路上,张婉萍把结婚的事告诉了他。当时他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说了句,真有你的!俩人就沉默了。杨灵涵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他回不到那种命运上去,这一点,张婉萍也早看透了。
杨灵涵说,真没想到,那篇报道出自你手。
她说,我也没想到呀,可能是一时冲劝,我正读《正义论》。
杨灵涵问,什么书,张婉萍又回答了一遍,并用英文说了作者的名字。
杨灵涵苦笑了一下,笑声里散发出了对这书的熟悉。
张婉萍问,读过吧。
杨灵涵随口说了句,屁!
过了年,很快就到五一了。张婉萍如期做了新娘,作为密友的杨灵涵送了礼钱,也去喝了喜酒,还与张婉萍碰了一杯。那天很热闹,张婉萍忙着招呼人,像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她没有理由不快乐,她是个达命派。
一年的合同终于到期了,杨灵涵“奉命”赚的钱大部分都给了家里,那些钱对于在农村的家来说,是一笔不少的数目。有了钱,肥料就有保证,庄稼就有收获,温饱就没问题,接下来就会搞些副业。平时农民就是收入不抵开销,一旦有外部资金支援,他们最懂得怎么用钱赚钱,虽然不是什么大本生意,可这让杨家走上了良性循环。再也不是从前了,那会地里一年收入四五千,而他一年的生活费加学费却六七千。这曾让他天天牵肠挂肚,现在多少有些释怀了,这时他就真要离开了,离开那个活死人墓。
在告诉张婉萍他要走时,张婉萍在电话里说,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