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烦了,嚷着要看“人与兽”。
杨灵涵听了,一时没反应,随后裂了一下嘴,皮笑肉不笑地说,呵,比咱时髦多了,咱也买啊,大楼咱买不起,这个十块钱好几张来!他话音未落,心里便闪过一个意念,乡村,田园诗般的乡村。
杨灵涵不解地问,这么说村里孩子大多辍学了,咱这学校可也没坏嘛?!
周大新说,别提了,也不知道什么烂政策,镇里兴起合并学校来了。先说中学吧,原先是两所,咱这片是二中,镇子那片是一中。现在只剩下镇一中了,你想想咱这边的人要到一中上学去,二十多里路来,不方便啊。
杨灵涵说,这还不如咱上学那阵啊,那时老师管的严,想辍学都不敢啊!
周大新说,说的就是这,最惨的就是现在的小学生,岭西这边,一共有十四个村子,咱上学那会,每个村子都有一所一到五年级制的小学,现在倒好十四个村子一共合并成两所小学了,北面一个,南面一个。你看看早晨吧,六七岁的孩子,上个小学都要走八九里路,真他妈荒唐啊!
杨灵涵说,釜底抽薪啊!他第一感觉,非出事不可。
周大新一听,说,谁不说来!这就是变相逼他们辍学!又说,学校合并了,但规模没什么增加,民办教师全都下岗了,正规大学的毕业生也在家闲着待业呢,根本分配不了啊,一共才几个学校!
杨灵涵没说什么,只是侧连叹了一口气。
周大新也不由叹了口气,说,一边是学生没学上,一边是老师没工作,这有什么办法,已经四年了,人家节约开支啊!
那一夜,铜号吹得格外凄凉。
卷四:逍遥·;殇〈29〉
杨灵涵家有一片苹果园,在村外不远的沟岗之间。园里有两间房子,是个套间,外一间为厨房、餐厅,里面一间是卧室兼书房,布置着床、书桌和旧沙发茶几。杨灵涵和父母商量了一下,就要搬到园里去住,说,那里清静些。
张氏说,怎么,你不回去上班了?
杨灵涵说,我准备在家和你们种地。
父亲杨弘勤笑着说,都冬天了,还种什么地?
杨灵涵说,我不想在城里安家。见父母脸色不悦,杨灵涵拿出一张存折说,这里有两万块,你们先拿着。我在家陪你们多好啊,你们要真缺钱用,我再到城市打工赚去,我就想在你们跟前过一辈子,在城市安家有什么好的,图那个虚名干什么!
见杨灵涵把存折放下,张氏问,我们拿了你花什么?
杨灵涵说,我还有。
张氏说,在外挣钱肯定也不容易,要觉得累了,在家歇上个一年半裁的也行。
杨弘勤说,你的钱我们不要,我们现在有这些地种着,家里没什么开销,也不缺钱花。问题是你要在农村,别看有俩小钱,早晚也得跟我们一样的,这些年学不就白上了!
杨灵涵说,你们年纪大了,该享福就享点,我的事就别操心了。我有我的打算,娶个媳妇给你们生个孙子,一家人团团圆圆比什么都强,日子是过给自己的,我才不管别人呢,为别人活个什么劲?再说,像我这样的,在城里安了家的,买房子还得向银行贷几十万,拼死拼活一辈子就为了吃喝拉撒住,这不是白倒罗一场?有什么意思!现在可不比从前了,满城里都是大学生,找不到工作的有的是!
听他这么一说,杨弘勤叹了一口气,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但心里还是念叨着,光看眼前,不为下一代考虑,好不容易出了农村,就不该再回来!
次日,杨灵涵就搬进了苹果园。
知识青年都争取着在城里落户,杨灵涵偏回了农村安家,街头巷尾难免有些议论。有的说,某某家的大学生,在城里混不下去又回来了。还有的说,待在农村有啥出息,谁谁谁都在城里住洋楼了,某某某都在城里开店了。一个听者也附和着说,人跟人不能比啊。现在,大学生也不全都是好料,有的是真本事,有的就不行,能力不一样啊!有的则叹惋,可惜了一肚了墨水!
话传到杨弘勤夫妇耳朵里,老两口就碍不住面子,在邻里前有些抬不起头来。
杨灵涵却充耳不闻,一笑置之,仍旧和周大新在苹果园里聊天、下棋、喝茶,再就么和周大新掊一下土,修一下篱笆陇墙之类的。他甚至在心里想,你们都跑到城市吧,那我就拥有广阔的乡野了,我种地,我植树,我不顾命地飞舞!
又过了一周,杨灵涵和周大新进了一趟城,回到村里后,两人从车上御下了几样东西,拿小车推进了苹果园里。有人碰见了问,你们这电视是啥牌的!周大新笑着说,大爷,俺这不是电视。老头一听,说,瞧你这孩子说的,不是电视是么?周大新说,是电脑。
自从搬进苹果园,连吃饭也不用回村了。苹果园里有一片菜地,种着些白菜、芹菜、韭菜之类,半岭掏了一个土窖,里面还养着磨菇。而那些挑着蔬菜、豆腐之类进村卖的,也都经过苹果园下面的小路,一喊就住脚,饭菜是不缺的。杨灵涵的母亲来看他,说,这是跟我们分家了!
杨灵涵笑着说,四面房子围成四面高墙,咱那个家,连阳光都进不去,你说我闷不闷。
张氏笑着说,还不是当初为了给你娶媳妇才盖成这样,全村哪有第二家啊!为盖这房,没少吃苦啊,俺和你爸攒了半辈子的钱,连牙缝里的钱都省了下来。你倒好,还嫌乎的不得了。白了一眼儿子又说,晒不着太阳?胡说!厦子下面哪天没有太阳?!
杨灵涵说,要真分家,您们老人家住大房,我就要苹果园这两间屋子!
张氏拍着手说,俺和你爸以为你这辈子不回来了,才住在大宅里面的。既然回来了大房当然是你的,苹果园里两间破屋,是俺们养老用的,你这是犯了那辈子的邪,整个倒把过来咧!
不觉到腊月,村里的外出青年陆续返乡,汤比镇也回来了。汤比镇是杨灵涵的邻居,又是周大新小学至高中的同学,苹果园里自然少不了他。见了汤比镇,周大新感慨地对杨灵涵说,小时候,我俩跟你在苹果园里玩,说起理想来,一个个雄心壮志,想不到长大了,竟又相聚在这里!说起考大学的事来,汤比镇不免有些伤心。杨灵涵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是过来人,还不清楚啊,真想学点本事,也不一定进大学。白交上四年学费,把家里累空了的,毕业即失了业的现在遍地都是啊!
周大新说,过去就过去了,不管它们了。来,辣白菜炖豆腐,咱喝一气!
席间,汤比镇问,灵涵哥,你怎么回来了!家里说你回来住了,我还真不敢相信,你可是咱村里的骄子啊!
杨灵涵笑着说,人各有志啊,不想在城里瞎混了,回到这就是我最好的归宿。
周大新对汤比镇说,论才学,咱灵涵哥没得说,我看啊,咱灵涵哥压根就不屑玩那城里人的游戏!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还歪头问杨灵涵,是吧?
杨灵涵听了,自嘲般说,不是不屑玩,是我压根就玩不了啊,不是那块料!
汤比镇叹了口气说,外面真难混!像我这样的,天天在楼顶上风吹日晒,一年也才挣几千块,和那些在公司上班的比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杨灵涵听了,也不说什么,笑着端起酒杯咽了一口。
刚出了苹果园,周大新就对汤比镇说,比镇,你弟弟妹妹还在上学,你也该搞对象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汤比镇叹了一口气,说,俺这一辈子,这就这样了,命苦!
周大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比镇,你别整天一副厚道模样,愣着蛮干,不行可以学嘛,怨天尤人没用!
汤比镇问,家里还欠着债,哪有机会上学啊?
周大新说,说你傻你就傻,眼前就有个老师!
汤比镇止了步说,跟你学?
周大新说,不是我,是灵涵哥。
汤比镇说,灵涵哥不也还是回来了么?
周大新拍着汤比镇说,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亏你跟他玩那么多年!我算瞧准了,咱灵涵哥不愿意挣大钱,但不代表没挣大钱的本事。他呀,就是电视上演的世外高人,玄乎着呢!接着又编派吹虚了一番,最后伸出两个手指头说,他这次回来,至少得带回这个数来!
汤比镇说,两万?周大新说,哼哼,是二十万!最后还叮嘱汤比镇,我跟他进城买电脑时见的,这事只有我知道,连杨大伯都不知道,你可要守如瓶!
这一下,汤比镇可记到心里去了。
一日清晨,周大新和汤比镇去了苹果园。杨灵涵正在园里拔菜,见周大新提着猪排骨,汤比镇提着去了毛的鸡,就边拿了菜走出菜畦边说,到我这里来,你俩还客气什么?
两人听了,笑了笑,也不说什么。
吃饭的时候,酒过三巡,周大新才说,灵涵哥,实话说吧,我和比镇商量好了,想让你作老师,跟你学点东西。
杨灵涵听了一怔,然后就笑,抿了一口酒,歪着头一想,还是笑。
周大新问,灵涵哥你笑什么?
杨灵涵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可笑。这情景太熟悉拉,中国的民间故事可真有生命力,变着法儿轮回上演啊!
汤比镇说,灵涵哥,俺们知道你有本事,俺们是认真的。
杨灵涵叹了一口气,说,我不过白白多读了几年书。再说,知道和做到是两码事,有些人满腹经纶的,未必就有什么本事,我啊,也就是个纸上谈兵。
周勇说,灵涵哥,你只管纸上谈兵,我们要的就是理论,至于实践,那是我们自己的事,谁也不能代替啊!汤比镇也点头说对。
杨灵涵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就说,既然你们真有心,我也不好说什么,可以给你们介绍几本书看看。
周大新一听,就说,那我们就认你当师了,说着还要来个仪式。
杨灵涵赶紧止住了说,咱们是兄弟,就不搞那个。一想又说,不过,要跟我学点东西,也不是没一点规矩,我你们不必拜,但有有些人你们得必拜。
汤比镇问,谁啊!
杨灵涵说,你们的父母,你们先回去给他们磕几个头,再来说学习的事。
周大新和汤比镇听杨灵涵这么一说,就各自跑回家了,当着父母的面跪下就拜。拜完了父亲,拜母亲,只把他们的父母看愣了。都大致不差地说,这过年也不磕个头,今天是咋啦?俩人就把拜师的事说了,他们的父母听了无不觉得好笑,见他们那认真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回到苹果园里,杨灵涵就问他俩,期望学个什么样?
汤比镇说,我只想和城里人一样,天天能在公司里上班就行。
杨灵涵听了后笑了笑,就问周大新。
周大新说,我也不想到外面混,你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只要让俺多学点东西就行。俺叔想让我进村委,我就想在村里干点力所能及的事。
杨灵涵喝了一口茶,还是一笑。
苹果园没特意做道门,一棵老槐树和一块大石头之间,成了天然的园门。这大块硕石,有一米多高,一丈多长。那天进城买书回来,仨人一块进园时,杨灵涵便留意起这块石头来,看了半天才说,真是天作之合!随后就让周大新叫了石匠来,中午时分就在上面刻好了三个字:无避园。
周汤二人高中都是文科生,见了不免纳闷,问,什么意思。
杨灵涵笑了一下,说,本来没什么可躲避的,又躲避什么?!
下午时候,杨灵涵就拿出刚买的书,发给周汤二人。两人一看,是四本蓝黑封皮的古籍,都很薄。杨灵涵介绍说,这四本是你们的入门必读书。叹了口气又说,不是有人说嘛,在商品社会,人就是商品。但心不和,则神不怡;神不怡,则气不润;气不润,则色不善。给别人脸色看,则自然无人买帐。所以说,和气生财嘛。这第一本必读书,《诗经》,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用来陶冶你们的性情。
其次嘛,古人说,这无名为天地之始,有名为万物之母。其实大千世界,一切皆为概念之产物,张口闭口关系着兴盛衰败。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驰或张,说话也要养足志气,把握分寸度数,深明要略大义。这第二本必读书《鬼谷子》,教你们掌握语言机性。再个商场如战场,天时、地利、人和,都要审视自如。要学会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人制宜,形成策略,有的放生。这第三本必读书《孙子兵法》,能启迪你们的智慧,完善你们的行为。
最后,杨灵涵拿起第四本书《老子》,语重心长地说,其实,只要看懂了这本书,也就足够了。可惜看这书,不会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实效。而且对初学者来说,往往又不易领悟得很深。但是千万不能漠视它,静下心来读它、悟它,这样或许才能够矫正鬼谷子之流的邪气。现代人机心太多,满脸的阴险,也是个大患!要知道,一切有终是无,无为即自然。所以看老子,要领悟其中的返虚入浑之道,所谓大象无形,大计无计,无招胜有招,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否则,邪门歪道太多,说不定就走火入魔了,前功尽弃了!
叮嘱了一番后,杨灵涵又拿起几本书,对汤比镇说,刚才那四本书是稳定大局的修炼,既然你出去谋生,不得不具备一技之长。你就干我以前的老本行吧,这个行业现在越做越大了,只要用心还是有收获的。说着,杨灵涵把几本广告专业书藉递给了汤比镇。又商议了上课程序。上午教周汤二人“入学四书”,下午单给汤比镇上专业课,讲解案例。至于作业选题,自习指南之类,就不一一列述。
末了,杨灵涵说,你们学这些,不知是帮了你们还是害你们。总之,密不防疏,世事难料,不要太执著于是非,患得患失,无为而后无不为。当然,或许根本无人达到这个境界,但要力求!
周汤二人出了园后,杨灵涵立于窗前,又自言自语起来,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龄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
自此以后,周汤二人每天都来“无避园”听讲。天冷了就生了火炉,冲了热茶,在房中授课。杨灵涵站着讲,周汤两个坐在沙发上,时不时侧身在茶几上写写划划。墙壁上挂了一块黑板,粉笔、板擦都很齐全,是周大新从大队部借的。天晴无风时,房侧面的北墙下就是课堂。
吃了午饭,三人捧着热茶,晒着太阳,依在草垛前闲聊。周大新说,咱现在脑力劳动不少,缺乏体力劳动,得找点活干,活动下筋骨,要不上课没精神。
杨灵涵一想,指着苹果园南边说,前面有条葫芦洼,两边都是两三米高的石岭,要是在葫芦屁股上筑道曲堤,贮了满水就是绝好的池潭,里面还可以养些草鱼什么的,闲了没事钓了下酒嘛。
周大新一听,来精神了,说,咱现在就动工吧,赶春雨之前筑好堤,夏天就可以吃鱼了。
汤比镇也说,在外面干了一年体力活,乍闲下来还来了惰性,这事蛮好的!然后三人了拿了镐锹之类,热火朝天地大干了两个多小时。以后每日里,除了上课就是筑堤,日子倒也充实。
正是那:自己学时虽用心,不如人教更投入。
眼看着春节逼近,一天课毕,杨灵涵从电脑里打印出一份材料,递给周大新说,头把戏是你的,先煅炼一下找找门路,以后思路自然就开阔了。又对汤比镇说,你也参与进去,帮着他搞搞,对自己也是个煅炼。俩人凑在一起,拿了材料一看,青峪村文艺迎春策划案。全案包含,通俗歌曲比赛,书法对联汇赛,棋王争夺赛,民间曲艺表演,幼儿诗歌朗诵赛五大赛事;及拉瓜大赛,剪纸比赛,吃饺子赛,编筐大赛四小赛事。
另外还设了“迎春”记录,专给有特长的村人立传。“打工人员年度茶花会”,则专为外出务工人员,进行防诈骗讲座。整个活动为期一周,涉及全村老幼中青各个年龄段。待周汤二人看完,杨灵涵说,大新,你不是想进村委吗?现在就要赢得民心。大家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