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打听到李离陪康盛外出,公司的车子从法国餐厅转返,他再也按捺不住,抓起外套直接驱车赶来。
看到了两人言笑晏晏的一幕,李离从来没有这样对他笑过,有可能她温柔地笑过,只是他错失了机会去抓住。
今天,李离仍然对他温声细语,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眼睛深处没有波动,瞳仁里看不到他的影子,即使两两相对,这种宁静的温和横亘了万里鸿沟。
转身
五月薄阳暖意渗人,李离步出西餐厅走了几步,白玉般的脸染上一层淡色烟霞。萧从影说服她换个地方谈话,刚把车驶出弯道,就看到一个胸前挂着相机的男人站在街边。
职业敏感告诉他,如果现在下车去接李离过来,一定会被记者抓拍。看了看凭街而立的佳人,他抿下唇,当机立断推开车门,走向她那边。
果然,那个记者看到他出现在阳光下,连忙举起了相机。
萧从影笑着拉过李离手腕,将惊恐睁大眼睛的人揽在怀里,单手按住她的后背,低唇轻语:“配合下,有记者,我不想你曝光。”李离抓着包,两手无措放在身侧,不过聪明地没有挣扎。
“先生,我们先商量下。”萧从影左掌笑着抵住镜头,右手扶着李离后脑,手指穿插进她的黑发,不住摩挲,最后将她脑袋按向了自己肩膀,“别拍我的同伴,我给你独家专访。”
记者惊疑地推推眼镜:“萧帅从来不接受专访。”
萧从影摸出名牌,夹在指尖,递给了他:“再约个时间,绝不食言。”记者狐疑地接过,萧从影趁机将李离揽在胸口,扶着她的腰,带她进了车子里。
两人坐定,萧从影歉意地笑了笑:“委屈你了。”
李离两腮被捂得生遍嫣红,衬着紫色衣衫和白玉脸廓,十分惹人怜爱。有几缕发丝拂下耳边,萧从影一时没觉察,手指已经伸过去,搭起了她的头发。
李离避了避,从容说:“让我来。”将发圈拉下,用手拢了拢头发,再不慌不忙扎好。
萧从影怔了一下,收回落空的手,转头专心开车。
李离靠在座椅里,眼睛缓缓扫视两旁街道,对刚才发生的变故根本不在意,竟然欣赏起了港旗风景。
车里长久沉寂,萧从影松了松死攥方向盘的力度,看了眼身边恬淡的人,低声说:“李离,我一直在找你。”
李离的脸稍稍贴近了车窗:“我知道。”
车窗外映照出波光粼粼的沿海区域,她一直专注地看,完全没想到身后滞留了沉默的空气。明丽的光线像圈弧形,一道一道掠过车窗,把萧从影的俊脸分割得明暗不清。他沉默了足够久,才能问出心底最介意的事情:“为什么不给我回消息?”
找了她整整一年,既然她也看到了,为什么不给他只字片语?
李离回头笑了下,自然恬静:“我们已经离婚了,没必要再联系。”
萧从影仔细辨认她的笑容,发现没有一丝造作,脸再也无法转过来,车子猛然打滑一下。李离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萧从影抑制住心底的苦痛,抓紧方向盘,再次低缓道歉:“对不起,又让你害怕了。”
萧从影下榻港旗最大的海滩公寓,临窗远眺,触目一片蔚蓝海景。蓝天白云意态优雅,闲适地妆点了海滨城市。李离喝了口茶,坐在沙发里,眼睛还是忍不住透过随风蹁跹的纱帘,去搜寻片角风景。
萧从影脸色有些白,沉默地坐在李离对首,注视着面前漫不经心的人。她的眼光没看到他,越过了他的身后,得知这个事实,更让他雪白了脸颊。
终于,李离回神了,温和地笑了笑:“萧先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萧从影低下眼睑,看着咖啡杯子:“我要说的会不会吓到你?”
感觉她离开他的世界,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机会如此来之不易,他不敢轻言错过。
李离又温和一笑:“不要紧,在做医生时,我经常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
“李离,我不是你的病人,也不要把我当成病人!”萧从影脱口而出,“我是你以前的老公,萧从影!”说完后,又懊恼地抿住唇,墨黑的眉皱起,尤带困兽之情。
李离正眼瞧了瞧对面的先生:“噢,不好意思,都成习惯了。你……要说什么呢?”
萧从影抿了口咖啡,没有抬起眼睛:“我恐怕没法骗自己,说我什么都不在意,因为我发现我真的很爱你。”
李离很吃惊,重重靠向了沙发背,背部已经变得僵硬:“萧先生,我虽然猜想过你找我的目的,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这也太——”她想了想,找了个词语继续下去:“太奇怪了。我对你的认识只停留在五六年前,你当明星走穴的时期,我以为你走南闯北见识多广,一心缠着你、介入了你的生活,我后来向你道歉过,也愿意为青春的荒唐买单,所以我签了那张离婚合约。”
她在萧从影难言的沉寂中站了起来,抚了抚裙角,恢复了自然:“你看就像我师兄说的,我总是在不经意间做错事,如果我的话让萧先生难受,我先给你赔罪。”躬躬身打算离开。
“吓到你了吧,李离?”萧从影抬头,眼底已经有些颤抖,他两步跨过,抢过了她的手腕,“别走,听我说完。”
李离张了张嘴,没发出一丝声音,神情带着倦怠的冷漠,和萧从影的眼睛对峙两秒,叹口气:“好吧,你说。”
萧从影落座沙发,拉下李离也坐在他身边。李离悄悄抽动手腕,没扯回来。萧从影好看的脸再次没法绽开笑容,他先是沉默着,抓起李离蜷紧的手背,亲了亲:“你可能不知道,刚才偶尔能抱到你,我心底一直跳个不停,你安静地站在我怀里,没有反抗,我像个傻子一样站着,根本不知道放手。这种感觉骗不了人,我知道,是我以前没注意到的幸福和甜蜜。”
李离静默地听着,坐着不动,侧脸沉寂。
萧从影看着她的脸,一鼓作气:“我是个不合格的老公,自私又无知。以前总是忽视你,没有照顾你,把你丢在冰冷的公寓里,让你孤独地生活三年。等到我也疲倦了,回到搁置这么久的家,有天晚上一觉醒来,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我才感觉到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书柜里少了书,很长时间没看到你,心底有种很惊慌的感觉告诉我,你可能已经离开了。我到医行里去找你,你的助手说你很早就在收拾行李,听完我就明白,你在等9月份简小姐离世,到了最后,打算抛弃所有的东西,抽身退个干净。”
“李离,我说过我是个无知的男人,在感情上,我醒悟得太迟。你走了后,我开始整夜地睡不着觉,一直想象你以前的样子,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感觉会变得很强烈,强烈到一定要我找到你,一定要对你说出心里话。”
萧从影把李离的手放下,眼睛沉沉地看着她,语含忐忑:“李离,我悔过得太晚,还能有机会吗?”
李离一直没有说法,脸上神情很淡薄,最后归于了平静:“萧先生,你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其实除了那一纸荒唐的婚约,你和我之间不存在什么深厚的感情。”
萧从影突然重重捶了下扶手,嘴唇紧抿,有如受伤后无助的孩子。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向沙发背一靠:“李离,我知道你对我没感觉,但是,我真的爱你。”
李离再次起身,整理好裙角:“对不起,能让我回去吗?我给不了你任何帮助。”
萧从影站起来,让开身子,脸色苍白地去为她开门。李离经过他身边时,他又迟疑地请求:“让我抱抱你,就抱一下。”
李离看着他的脸,考虑了几秒,然后摇头:“再见了,萧先生。”
萧从影不知从哪里迸发出一股勇气,不等李离走出门,突然死死地抱紧她的背脊,李离惊愕地低声叫唤:“萧先生,你冷静点。”萧从影没有说话,没有松手,两只手臂像禁锢的枷锁,强大的力度穿透西服袖子,勒得李离摇摇晃晃。
最后,李离感到脖颈处有两片滚烫的唇挨了一下,正瑟缩一动时,有些湿润又停留在上面,濡濡的,模糊的,她判断不了是什么。
“让我先转身,我不能看到你走的样子。”萧从影的声音沙哑着说。
改变
绿树下,海风微熏,暖意扑人。李离沿着海湾公路慢慢朝前走,视线大多流连在白云海沫上。
萧从影,这个名字从记忆的角落里翻了出来,遥远而陌生。记忆仿佛裂了道缝,经过今天下午的面见,才促使她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他说他爱她,这句话让她很吃惊。要知道,对于一个结婚三年,没见到老公十次面的妻子来说,爱这个字一旦被对方说出口,首先就失去了让人信服的力度。
甚少归家、未曾同床、等同于陌生人的老公;醉心静处、渴望飞走、冷淡接受事实的妻子,这样的相处怎么看都觉得怪异,怎么会产生爱的可能?
她的房间狭小而安静,在那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疲劳的夜晚,豪华的公寓只是套在匣子外的装饰,就好像空有老公头衔的萧从影。看起来很美,但是美得不切实际——她不了解他,他不屑于了解她,仅此而已。
李离摇摇头,站在路边苦笑。看了一会海景,她突然发觉这里的海比以前呆过的小镇还要漂亮,于是脱下鞋子拎在手上,像个梦幻天真的少女,踩在温润海水里,追着浪花走来走去。
公寓的风清凉而安静,穿过素色窗纱的缝隙,袅袅诉说港旗市的无言风情。萧从影背靠着墙壁,空洞地盯住窗台,并不知道眼角流出了泪。好像在他生命里,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困苦过,第一次发现真心爱上一个人,却是她执意离开的时刻。
那种痛说不出口,但是身体在灼热地燃烧,让他能清醒地感受到,李离对他,是真的抽离了所有情分,真的做到了毫不关心。
爱上,是不是就很荒唐?
自出生起,他除了有张漂亮的脸蛋,还继承了母亲酗酒、夜不归宿的孤独,童年时期没有父亲,一直是独立自主地生活,直到高瘦、颐指气使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跟他走,可以接受到更好的教育。一般情况下,大多数渴望家庭和稳定的男孩都会选择后者,但是萧从影清楚地对着他父亲说“不”。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父亲。”他使用了很严肃很正统的称呼,“你会送我去英国,接受严格苛刻的精英教育,然后包装好我的身份,让我风光回国,做萧家第二台生意机器。我不愿意跟着你,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
庶子,不需要背负太多,责任、荣誉,那都是太子萧政所需的东西,他只需要痛痛快快地挥霍就可以了,用光母亲所得的份额,然后再抬头自己挣,活得畅快淋漓无所顾忌。
但是父亲插手了,强行干预他走穴的场所,封杀他试图效力的公司。他对此冷淡处置,不停地飞往各个地方,打算和父亲顽抗到底。
李离在这个时间出现了,像是一阵清凉的风,就这样坦荡地吹在深浅不平的人心里。萧从影继续抵制父亲的渗入,但他没想到,中间隔了一个李离的距离。等他心甘情愿地放弃抗争,爱情又有如幻影,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什么,美好的感觉已经远离。
五月的午后,街道上滤过一层明亮的光,无论是站着享受风景的女人,还是失魂落魄躺着疗伤的男人,都无法抵御阳光的洗礼。空气中酵发一些淡然的气息。
冷双成追上康盛不紧不慢的脚步,体贴地走在他左手边,隔开行人的碰撞。康盛回头看了一眼,笑:“别对我这么好,我会越舍不得放开你。”
冷双成窘迫地拉开了点距离。康盛又靠了过去:“下午有什么安排?”
“工作。”
“还是跑客户劝保?”
“是的,计划去另外三家。”
“昨天到现在,有没有成功的机会?”
“已经确定了一个。”冷双成说出来也有些轻松,“下午再多努力。”
康盛笑着伸出手,想自然地去揉她的脑袋。手指还没触及到,她突然察觉,下意识地打了一下。
“……”康盛捧着左手,痛得脸发白。
冷双成脸色都变了,扑过来扶他坐在公园路的长椅上,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样了?”
康盛抿住嘴,眼睛落在她着急查看的脸上,墨黑的瞳仁像是定住了一样。冷双成倾过身子,虚抬着他手臂左看看右看看,就差当街撸起袖子一探究竟了。两人保持胶着的身形片刻,最后,冷双成闻到了领口透出的清香,才清醒过来,朝旁边悄悄挪动。
康盛垂下漆黑的眼睫,淡然地笑了笑:“还满意吗?”
冷双成避开话题:“你没事就好。”
康盛抬眼笑:“肯定不满意,没有哪个女人会要残废的男人。”
冷双成看他笑得冷淡的脸色,突然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回避。涉及到男人的自尊,她相信宁愿拿出来狠狠戳开伤疤,也不愿捂着让它流脓溃烂。
冷双成坐了过来:“康盛,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康盛极快地说,神情无虑,“看你在怀里,想抱抱你又不行,于是就想到了现实中相互扶持的夫妻。”
冷双成没有跟上康盛的思路,怔忪靠坐,也不好接过话题。
午后浓荫遮掩,风入密枝,传来飒飒清响。阳光犹如透亮的釉彩,渲天朗照,晴空之下一片静谧。冷双成目视稀稀落落走过园子的人,注意力渐渐被四周风景吸引。
红的花,绿的草,闲散的游人,这么可爱的地方,最适合沉淀心神……
“这地方不错,宁静,让人坐下就不想走。”康盛倒是先开了口。冷双成点头认同。
“你刚才一动不动,在想什么?”康盛问。
冷双成有些迟疑:“在想一个人……我一直在找她。”
康盛微微动容:“还有什么人让你挂心?”
“……康盛,总部还有工作空缺吗?”
康盛笑:“先告诉我那人的情况。”
冷双成考虑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我想近身照顾一个女孩,叫沙小弦,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她和人沟通很困难。据狱警转交给我的档案记载,她擅长体育、搏击、音乐等多项技能,智商检测是165,注意力高度集中时,有罕见的博闻强识本领。你这样看着我,是不是有些不相信?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
“还有没有要补充的?”康盛一直笑,“说清楚,我很好奇。”
冷双成咬了咬唇:“她长得很帅,像个男孩子……个性有些突出,不爱说话……我们看起来七分相似,而且,我希望她是我的妹妹。”
康盛吃了一惊:“你妹妹?荷,你要妹妹?”
“嗯。”
康盛忍不住又好笑:“白送你老公都不要,竟然去搭认一个妹妹。”
冷双成微恼:“康盛,不准开我玩笑!”
“好!好!”康盛单手投降,笑起来,“你接着说。”前面刚说完,后面就惋惜地叹口气,低微,几乎听不清:“我没有开玩笑……”
冷双成抿紧唇,皱眉:“我如果是姐姐,她就必须听我的,以后不准再跑了。”
康盛侧落着脸,又问了几句,冷双成小心避开敏感的,一一给他解释。最后,康盛答应了她的请求,笑问:“可以安排安保部或外交部,这事算是定了,你怎么感谢我?”
“我请你和李离一起吃饭。”
“单独请才有诚意。”
“……”
“请我看电影也行。”
“就今晚吧,你有时间吗?”
“看电影?”
“不是,是吃饭。”
康盛笑得开心:“绝对有时间。”
冷双成不说什么,起身想告辞去工作,康盛笑着说:“和你聊天很开心,你去吧。”招招手送她离开。冷双成暗想这算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和平共处,的确过得很开心,尽管一如既往有些窘迫,不过好在两人言语温和,化解了不少尴尬。
进入花园小区,刚敲开第四家客户的门,还没来得及说清来意,四十开外的女主人就砰的一声关上门,咯得她鼻子生痛。鼓足勇气再按响门铃,女主人气势汹汹开了门,突然吼了句:“麻生,上,咬死这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