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国民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东有点慌神,从裤脚的缝隙处摸出一个卷到极限的钱卷,递到孙国民的手里,说:“这样,是我连累了你,我赔给你钱。还不行吗。”
孙国民立刻躲开,说:“我哪里能要别人的钱。就是要也不能要你偷来的钱啊。”
阿东想了想,苦笑一下,把钱又塞回裤缝,说:“孙大哥,其实也别把我当成坏人,我以前还当过兵哎,炮兵。”
孙国民说:“那怎么不好好当兵呢?”
阿东说:“当兵太苦,后来出事了,就被部队开除了。”
孙国民说:“那回来怎么不上班呢?”
阿东说:“从部队回来以后,家人在县的电影院找了个工作,卖电影票。”
孙国民说:“那为什么不好好干呢?”
阿东说:“上班多累啊,不自由,成天也没钱花。”
孙国民不再理阿东,眼望着铁栅栏外边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满脑子开始想栩栩和苏桂芬。
阿东说:“孙大哥,你别着急,他们关你是有时间限制的,你又不是小偷,查清楚了,就会放你的。”
盲流 33
夜里两点,铁栅栏门被人打开了。外边有个声音喊:“你们两个,都出来!”
阿东先出去,外边的亮着高瓦数的大白炽灯泡,正悬在小屋的门口,照的人睁不开眼,阿东刚直起腰,什么还没看清楚,就被一拳打在肚子上,打得阿东猫下腰,歪倒在地上,面目狰狞,张大了嘴,上不来气。挥拳的人说:“你个贼,真给军人丢脸。”
说完,弯腰在阿东的裤脚缝里摸出几个小钱卷,扔在阿东脸上,喝道:“晚上给我好好交代,要不然看不怎么收拾你。你个小蟊贼,你一下火车,老子就盯上你了,你还以为你聪明啊,你以为你多大本事啊,比你本事大的多了去了……”
孙国民想上前扶一下阿东,挥拳的人眼睛一瞪,瞪的孙国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这时过来两个联防队员,胳膊上戴着红箍,一把把孙国民拖了过来,院子中间站着苏桂芬抱着栩栩。地上放着他们的行李。
孙国民挣脱联防队员的手,跑到苏桂芬跟前,看栩栩,栩栩正在熟睡。
过来一个警察,把孙国民藏在行李里的一千五百块钱给了孙国民,又指指地上的被子和褥子,说:“点点,没错就摁个手印。”
办完了手续,孙国民指了指阿东,问:“他怎么办?”
警察说:“你还真多事,你能走就不错了。还不快走。”
过来几个联防队员拥着孙国民和苏桂芬就出了大门,孙国民连回头的工夫都没有。
大门外,孙国民问:“送我去哪儿。”
一个年轻的联防队员手里把玩着电棍和手铐,说:“送你去火车站。”
孙国民说:“去那儿干吗?”
队员说:“我们的任务是把你们送上火车,不管是哪趟火车,只要离开这里就行。”
孙国民说:“那以后呢?”
队员笑了说:“我送了这么多盲流,就你问的多。象你们这样的盲流只要送走了,我们就完成任务了,以后你问你自己啊。”
队员们都笑了。
孙国民也懊恼自己问的问题,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问人家自己以后该怎么办,自己怎么办自己当然知道。但人家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三个联防队员押送着孙国民夫妇去了火车站,跟站台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将他们送上了一趟过路车,这趟车的终点站是广州。
在车上,苏桂芬问:“我们去哪儿?”
孙国民看着地图,兴奋地说:“我们去广州。”
苏桂芬说:“你怎么这么高兴,广州有什么好的。”
孙国民说:“广州是真正的大城市,这里可以拣到更多的废品,能做大生意。”
苏桂芬立刻被孙国民兴奋的神情感染了。一边扳着栩栩的小脚丫子,一边开始憧憬。
飞驰的火车继续向南。
盲流 34
车到韶关,乘务员打开车门,将孙国民夫妇撵下了车。孙国民在站台上站稳脚跟,下来的仓促,没来得及细看这是哪里,以为是广州,但看很多人都没有下来,心想这不是终点站,看站台上的站名,知道这是韶关。韶字是韶山的韶,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老家。这个字是忘不掉的。
孙国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小心。嘱咐自己千万不能再有差错了,要拣废品就不能出事,接触人要小心,不能再遇到象阿东这样的人,以免再受连累。
孙国民蹲在站外小广场的角落里。引起了好几个人的注意,在火车站,有不同类型的人仰仗过往的客流生存,有乞丐,有小偷,有乞丐的组织者,也有小偷的组织者,时间一长就形成组织乃至帮派,为了各自的利益就有不同的矛盾,有了矛盾就有形成不同的秩序。最早注意孙国民夫妇的是一个戴着眼睛的中年人,拄着拐,一条腿。他不是小偷也不是乞丐,却是车站包括附近的乞丐们的头。这他领导的这些乞丐一般找旅客要东西,有的时候也会乘旅客不注意从车窗处猛地拿走旅客桌子上的饮料和食品。
他们分散在火车站的附近,火车一进站,有旅客出来他们就从四面纷纷出动。如果不是下大力气驱赶的话,不是轻易就能驱赶的走的。因为这当中有不同程度的残疾人。即使赶走了,过不了多久又会重新出现。
戴着眼睛一条腿的中年人观察了孙国民夫妇很久,此时的孙国民夫妇出门很长时间,趴火车、蹲小黑屋,不洗不擦的,人以及随身带的被子和褥子已经很脏很脏。完全一副乞丐的样子。
中年人走过去问孙国民,又低头细看看苏桂芬怀里抱着的孩子,问:“从哪里来,来这里干什么。什么时候走。”
孙国民本来没有心情说话,但看他一条腿,怪可怜的,抬头看着他,说:“从安徽来,去广州,再来车就走。”
中年人说:“别去广州了,跟我干吧。”
孙国民说:“跟你干,干啥?”
中年人说:“讨钱。”
中年人指了指站前广场另一个角落里蹲着的一群小孩,各个脏兮兮的,再低头看自己和苏桂芬,和他们没有两样。中年人倒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模样,要不是就一条腿,走在马路上还以为是干部呢。
另一个角落里蹲着的那群孩子大的好象就十五、六,小的七、八岁,往孙国民这边纷纷露出了善意的笑容,正好出来一群旅客,孩子们纷纷冲进人群里。
中年人看中了孙国民两口子带的孩子,他认为抱着孩子乞讨可以要到更多的钱。他决定将孙国民夫妇给收编了。
盲流 35
一听说要饭。孙国民断然拒绝。
中年瘸子挥挥手,不知道从哪里就出来两个年轻的棒小伙子,走到孙国民跟前,孙国民站起来,手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两个小伙子,一边一个就架孙国民的胳膊,把他往角落里拖。苏桂芬一看势头不对,抱着孩子一声猛烈的尖叫:“救命啊——”尖叫之后就是栩栩的哭声。
苏桂芬的尖叫声和栩栩的哭声太大了,太尖利了。让车站上的人都把目光盯在了这边。两个小伙子犹豫了,停下手了。站在那里。看着那个中年瘸子。
很多人也在看这一幕,孙国民也看着那个中年瘸子,瘸子也觉得势头不对。四下看看,也没来得及跟那两个小伙子打招呼,自己转身就消失在人群中了。两个小伙子也识相地将孙国民放下,转身低头消失在人群里了。
这时过来一个警察,瘸子正是看见了警察过来,才转身躲进了人群,因为苏桂芬喊救命的声音太大了,太尖利了,不光惊动了周围的群众,也惊动了不远处一个过路的警察。很多人围着孙国民夫妇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的在询问,因为方言的问题,孙国民听不太懂人家问的话,再加上紧张,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警察走到跟前,问:“出什么事情了吗?”
孙国民依然紧张地说不出话了。
警察将孙国民夫妇带到了站前派出所,检查了身份证,询问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出了什么事情等等。
孙国民对警察说:“去广州。”
警察说:“是吗。”
孙国民不知道警察要做什么。
警察掐了掐栩栩的小脸蛋子,说:“孩子这么小就出来跟你们要饭,多受罪啊。在家里多好。干吗要出来。”
孙国民脸憋的通红,鼓足勇气说:“我们出来不是要饭。”
警察诧异地看着孙国民夫妇,两个人蓬头垢面的,混身上下没有干净的地方,完全是乞丐的模样。
孙国民看看苏桂芬,又看看自己,解释道:“我们去广州,打工。”
警察点了点头。问:“你们出门带钱了吗?”
孙国民想了一会儿,低声说:“带了,带了一千五百多块。”
警察又点了点头,说:“是吗,你们在广州有熟人吗?”
孙国民摇了摇头。
警察说:“广州的工作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孙国民点了点头。
警察看着孙国民,没话说了。
一辆火车进站了,警察将孙国民夫妇带到站台上,跟车门前站着的乘务员耳语了几句,递了根烟,嬉笑着还推搡了几下。
孙国民夫妇抱着孩子上了车,车上人非常多,乘务员将他们领到了餐车上,让他们坐在餐车的座位上。这是孙国民和苏桂芬第一次在火车上坐在座位上。
苏桂芬和孙国民用屁股轻轻压了压座位,心里几乎同时在想:“这才是真正的软卧。”
正在孙国民夫妇对车站的那个警察充满了感激的时候,乘务员又拿来了两盒盒饭。还有热水,孙国民红着脸站起来,手足无措的说:“这太贵了,我们买不起。”
乘务员把盒饭在桌子上放好,说:“不要钱。”
孙国民和苏桂芬几乎同时站起来,实在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餐车里几乎所有的人从孙国民夫妇一进餐车时就转过头来看这着他们,心里奇怪,怎么餐车里会进来一对抱着孩子的乞丐。
孙国民夫妇也觉出了这种诧异的目光,但他想不了那么多了,心里充满了感激,一时还难以将情绪从感激中解脱出来,而回到众人奇怪和鄙夷的目光中。
盲流 36
车到广州。
孙国民夫妇沿着铁路向站外走,站台的尽头有人拦截逃票的工作人员,但看见他们蓬头垢面的样子,觉得拦下来也没钱,索性就放行了。
绕了整个车站,到了车站的前广场,这一路让孙国民兴奋不已,广州毕竟是大城市,可以拣的废品明显要比其他的那些城市要多。只是还没有时间了解这里的行情如何。而且,这里的语言比较成问题,沟通上有障碍。
但是,孙国民觉得这些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因为这里的废品太多了,易拉罐、矿泉水瓶子、纸包装物,看了一些垃圾箱,里面可以再生卖钱的东西实在是太丰富了。
孙国民想,大城市真是好。苏桂芬也看出来这里的废品确实比其他城市要多的多,顿时也精神十足,两口子不约而同地想立刻就开始拣。
心急归心急,但还是要遵循一定的规律。孙国民计划先休息一晚,第二天去郊区找到废品收购的地方,了解到行情。然后再寻找拣废品或者收废品的区域,然后再找到住处。
孙国民仔细计算了,先拣废品,积攒了一些钱加上自己随身带的这一千五百块钱,就可以边拣边收购了。这样慢慢地就可以做起来。
天下起了小雨,孙国民选择了在广州站外的立交桥下度过他和苏桂芬以及栩栩在广州的第一个夜晚,这里躺满了人,大多数都是等火车的,大家用报纸、纸盒子铺在地上,用随身的行李当枕头,人群中游荡着票贩子、假币贩子以及种种贩子。
孙国民选择在这里,是比较有用心的,这里人多,不会发生什么安全问题,从一下火车就有人追问要不要假币或者车票什么的,所有的到处游荡的票贩子、假币贩子、人贩子、毒贩子还有穿制服的警察和不穿制服的警察都不会看上自己,是因为自己完全是一副乞丐模样,没有人会找乞丐做生意。所以,在车站外边的立交桥下睡觉是最安全的,这里还有很多等车的旅客,警察自然就不会把这里的人都当盲流给抓起来。
孙国民选了一个角落,用随身带的被子和褥子铺设了一个小窝,然后拣了几个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用来解渴。火车站的东西太贵,这一点孙国民非常了解,把苏桂芬和孩子在立交桥下安顿好了以后,孙国民步行了好几里地,买了几个馒头。
等他拿着馒头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立交桥下有好几个人在逗栩栩玩,都觉得这个小孩子非常可爱。其中有一个衣着干净,携带着漂亮的旅行包还有一个密码箱的中年人逗栩栩玩还给栩栩一个棒棒糖。
孙国民夫妇把馒头掰碎了,放在随身带的一个搪瓷碗里,倒上矿泉水,用勺捣烂糊了,喂饱了孩子。再把剩下的馒头吃掉。
这是一个角落,躺着十多个人,大家都在掐算着自己的时间,等待着不同的车次。等待中,就开始聊天,那个给栩栩棒棒糖吃的中年人很善谈,说他是一个采购员,常年出差,问了孙国民许多情况,老家的,为什么出门,出门干什么,以后有什么打算什么的。
问完了孙国民,又问了周围的很多人,有的打着瞌睡,没搭理,有的搭几句。
天色晚了。睡到凌晨的时候,忽然有一个旅客跳起来大叫起来。
“我的包呢!”
盲流 37
大家纷纷起来,检查自己的东西。至少有四、五个人丢了东西而懊恼不已,一检查人头,那个自称是采购员的中年人不见了。大家猜测十有八、九就是他。忙乱中,有人想起来报案,有人觉得报案没有用,还不如大家一起去捉拿那中年人。
正在大家忙乱成一团的时候,孙国民忽然想起来是不是检查一下自己的东西,越想心里越害怕,越想心里越害怕,禁不住将目光投向自己藏钱的被褥里,孙国民的一千五百块钱就藏在被子的夹缝里,白天不是交给苏桂芬就是自己带着,晚上就搂着,刚才自己睡着了,是枕着被褥睡的。
孙国民想应该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紧张地打开了被子,孙国民手往里面一摸,顿时如同雷击的一样,原来那个用纸包着外边还用一层塑料裹着的一千五百块钱不见了。没了。
孙国民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苏桂芬一看不好,看着孙国民的表情,知道出了事情了。但还没想到是什么事情。孙国民带了钱苏桂芬是知道的,但具体多少钱却从来没有过问。一切都是孙国民张罗和安排,从出门到现在,从未见过孙国民这样。
苏桂芬想,坏了,一定是出了大事了。
孙国民象是被凉水浇透了一般,坐在地上半天没有知觉。随后稀里糊涂地跟着那些被盗的失主一起去了站前派出所报了案。
从派出所出来,孙国民站在广场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慢慢地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地想下一步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此时孙国民的口袋里只有几块钱。那是买馒头时用十块钱找回来的。剩下的这几块钱可以让孩子和苏桂芬吃饱,那么明天呢。后天呢。
孙国民想着想着,心里开始难受起来。
前边一个人扔下了一个易拉罐,孙国民拣起来,顿时心里亮堂了一些。对啊,自己可以赶紧拣废品啊,可以吃饱肚子,还可以慢慢积攒收废品的本钱,只是那一千五百块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那边又有一个人扔了个易拉罐。孙国民走上前去弯腰拣起来。
刚把腰直起来。过来一个戴着红袖箍的人,喝道:“快走快走。这里不许,赶紧走。”
孙国民拿着两个易拉罐慌忙跑掉。
回到立交桥底下,苏桂芬看见孙国民手里的两个易拉罐,问:“怎么样,你都开始拣了。”
孙国民点点头。正要跟苏桂芬讲讲一家人如今的处境时。过来几个乞丐模样的人。有几个远远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