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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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流-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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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建兵手一指孙志平说:“没你个鸟事。” 
孙志平红着脸站在人群里,里外为难。 
一名干部说:“在不在,我们先进去看看。” 
孙建兵说:“看行,五块钱。拿五块钱来。” 
说着院门开了,孙建兵的一个四岁多的女儿睡眼腥腥地从院子里跑出来,一只手塞在嘴里,趴在长板凳上,拉着口水看着众人,眨了眨眼睛,又睡了。 
乡干部说:“狗兵子,你别以为你耍赖就过的了这一关,这是对你客气的,别的村有象你这样的,早就扒了房子呢。” 
孙建兵摊开一只手,说:“哪个狗日的感扒我的房子,你当我是被吓唬大的呀,先拿钱,想看就拿钱,五块钱。” 
警察上一前扒拉孙建兵伸出的手,说:“孙建兵,这一关你是过不了了,你老婆咬人家的手,至少是个伤害罪。我劝你还是老实。耍赖是没有用的。” 
孙建兵顺势往地上一躺,打了几个滚,嚎一声:“打死人了,警察打人了,乡干部打人了,打死人了。” 
几名干部见他打滚,把门让开了。乘机冲进院子,两间平房都看了看,三个孩子都在睡觉,孙建兵的老爹老娘颤巍巍地站在院子里。干部们里外都看了个仔细,确实没找到二金珠子。脸色阴沉地出来。孙建兵坐在地上,乡干部刚点了根烟,孙建兵伸手将点着的烟一把夺了下来。使劲地吸起来。 
众干部低头商量一下,决定撤退。孙建兵抱起孩子扑到面包车前。说:“哎呀,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五块钱,要么给一盒烟。不给,今天谁都别给。” 
围观的众人哄笑起来。孙建兵手里的孩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没一会儿,屋里的几个孩子都醒了,孙建兵的老爹老娘将几个孩子都抱了出来,递到孙建兵的手上,孙建兵两手抱几个,坐在车前,说:“别说五块,五块,我不干了,十块。没十块,今天谁都不过了。” 
孙建兵面露得意。 
众人哄堂大笑。孙建兵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学着女人哭坟的腔调喊:“你们说我老婆在家里,现在没得了,让我怎么过呀……钱不给,老婆也没得了……”,边喊不断地做着鬼脸,引得有的干部也乐了出来。 
孙国民在一边看着和大家一起乐的前仰后合。 
干部们去请人了,没一会儿,人群中出现了已经退下来的老支书,做了一大半辈子的支书,五个儿子,个个好样的,大儿子是这个乡的乡长,二儿子是另一个乡的副乡长,其他几个儿子都做买卖,是有钱人。 
支书手里夹着烟卷,从人群中出来,站在孙建兵的跟前,吐了口浓痰,清了清嗓子,厉声喝道:“狗兵子,你妈逼,你自己的鸡八不照,尽生丫头,跟干部们找什么病,给老子滚——” 
孙建兵站起来,不象刚才那样威风了。降低了声音说:“支书,我就是找他们要十块钱。” 
支书打断他的话:“要你妈逼的钱,你欠了乡里多少钱了,税,提留,妈了个逼没扒你的房子就不错了,要不是看在你爹你娘的面子上,老子早就把你不照的鸟连根扯下来。” 
孙建兵不说话了。 
支书转过身来,别理他,把他铐起来带走。让二金珠子来换人。警察一听,拎着手铐就过来了,“怎么狗日的你也是防碍公务”。孙建兵眼睛一转,立刻跳起来,象一只兔子那样,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嗖地从人群中窜了出去。警察和几个计生干部跟着就追。 
到了河边,孙建兵一个猛子就扎到河里,半天也没见露头,等的大家都焦心,一个劲地嘀咕可别上不来了,出了人命就麻烦大了。 
等了半个小时,直到支书来了,让大家放心地回去,警察和干部们才放心。原来,在淮河支流边长大的狗兵子有一身的好水性,从支流一动不动地任水流将自己送进淮河是常事,他扎进水里,你半天不见他冒上来,不是他在水下憋着不上来,而是他装着是往前扎,其实扎到水里,就掉头在水底摸着河床游回岸边,顺着岸边往下游游过去,河道有弯度,潜个几十米就倒干部们的身后了。可是干部们习惯性地往前看,往对岸看,当然什么也看不见,就误以为狗兵子潜到水里这么长时间没回来。   
盲流 5   
干部们走了。 
临走的时候把孙建兵的孩子们送回家里,孙建兵的老爹老娘将院门关上,拒绝让几个孩子回家。干部们无奈只好让支书先把孩子领回家,等孙建兵回来再说。 
干部们的车屁股冒着烟,卷着尘土,远去了。 
没多久,孙建兵和他的老婆二金珠子回来了,村里人都知道,二金珠子又怀孕了。是孙建兵自己说的。两口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引起了村里半大孩子的欢呼声,孙建兵端起一条板凳,放在孙志平家的门口,开骂。骂孙志平的父母,骂能骂的上所有人,但不会骂祖宗八代,因为三四辈以上,他们就是一个祖宗。 
村里半大的孩子和女人们都耐心地倾听孙建兵有没有新的骂人的语言。只要有了新的语言,大家就如过节一样地欢笑。并且还有争论,比如,孙建兵骂孙志平搞计划生育,缺德,生个孩子没屁眼。旁边就有人反驳道:“人家大平子早就在县城里结婚,生了孩子了,人家的孩子有屁眼的,我亲眼看见的。还是个儿子,哪象你,生了一群丫头……” 
孙建兵立刻就改了口,改骂大平子的儿子活不长。 
大家立刻又笑了,意思是你先生个儿子再说人家的儿子吧。孙建兵还要骂,老支书远远地咳嗽了一声,孙建兵立刻站起来,远远地看,见支书正往这边走,收起板凳就要走。周围又是一片哄笑,有人说:“狗兵子,有种你跟支书再骂几句。” 
孙建兵说:“婊子养的怕支书,他二儿子不是让人家一炮给点了吗,谁把老子逼急了,老子也把他一炮点了。” 
旁边有人说:“狗兵子,你别吹你妈的牛逼了吧,你先好好把二金珠子点了,让他给你生个儿子吧。” 
周围有人笑弯了腰。 
孙建兵说的支书的二儿子的事,那是一桩较严重的刑事案件,在另一个乡,因为抓计划生育以及村提留等等工作,屡次与一个村民发生纠纷,形成积怨,从口角到动手,那个村民于公于私当然都不是对手,但这个村民曾经外出挖出在矿山上打过工,藏了些炸药。有一天动手吃了亏,晚上想不开,用炸药把副乡长家给炸了,造成一死三伤的后果。是那一年性质很恶劣的案件。 
肇事者跑了,至今没有下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件事情是支书生活中的硬伤,也是孙建兵在口头上能够和支书抗衡的唯一语言素材。 
不过也只是说说,村里人谁都知道这个孙建兵除了生孩子对抗国策和骂人以外,别的本事没有,是全村最穷的一户,借粮食借钱,赊欠小卖部的烟酒油盐钱时间太长,几乎要动刀子了,才又借一点还上。 
孙建兵的生活是典型的破罐子破摔,完蛋了,按照规定,他超生的三个孩子,上一个户口是两万,一共六万,不过,别说交纳罚款了,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罚款,唯一的两间草房子,要不是看在支书和他老爹老娘的面子上,早就给他扒了。 
但孙建兵不这样认为,他并不象干部们认为的那样,他的生活就糟糕到极点了,因为他有希望,他的希望就是在下一个孩子上,如果是个儿子,那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罚款可以慢慢交,虽然多,但总是有数的,如果没有儿子,那就真的完蛋了。 
这个想法不光是孙建兵一个人的想法,也是孙佃铺和周围各村落和乡镇广大群众的想法。在农村,没有儿子,家产没有继承,血脉无人传递,不能传宗接代,那就意味着真正的末日和绝望。 
二金珠子抱着孩子来叫孙建兵了,她怕他跟人动起手来,吃亏,来接他回家。 
两个人威风八面地在村子里行走。 
正好孙国民拿着唢呐要出门,准备去乡里参加计划生育巡回宣传,一天十块钱,还给一盒烟。刚出门,正好看见孙建兵两口子过来,赶紧低头回屋,但还是让孙建兵看见了,叫住孙国民,喊道:“国民子,今天晚上别忘了,让你老婆倒立呀……” 
跟着孙建兵的看热闹的大人小孩立刻笑翻了天。就象春节联欢晚会上看到了小品演员表演的搞笑小品一样。 
而孙国民羞愧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赶紧缩回屋子,把门关上,门外的欢笑声象刀子一样割在孙国民和他老婆苏桂芬的心上。也割在他的哑巴叔叔的心上。 
哑巴叔叔看了孙国民一眼,低头编柳条筐。   
盲流 6   
孙建兵讲的倒立的事情是这么回事,孙国民结婚后老婆一直没有怀孕,悄悄去了乡里县里都看过,现代方法和土方法都试过,不行,孙志平还给找过一个这方面的老专家给看过,下了这样一个结论,说:“人的受孕和生育是一个非常复杂和神奇的过程,有非常非常多未知的领域,目前的科学和手段肯定无法控制这个过程。” 
孙国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要依靠自己。 
村里最大的无赖孙建兵有一天装模做样地问孙国民的房事,孙国民红透了脸想打哈哈过去,孙建兵拦住他,装着很关切地样子,说:“我看苏桂芬脸色总是煞白煞白的,是不是完事以后你没让她倒立呀。” 
孙国民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就接上话:“倒立?” 
孙建兵说:“是啊,得倒立呀,你看二金珠子就倒立,所以她的脸整天红扑扑的,怪不得,怪不得,原来你从来也不倒立,搞过以后要倒立,不倒立怎么能生孩子呢,你的东西不就流跑了吗?” 
孙国民说:“狗兵子你骗我吧。” 
孙建兵说:“妈了个逼的,婊子养的才骗你。人人都得倒立,不信你回去问你爹你娘,你是咋来的。” 
孙国民半信半疑,没好意思问别人,晚上回家以后,吃过饭,就跟苏桂芬商量,事后倒立。倒一会儿。苏桂芬二话没说,就让孙国民扶着腿倒立。 
刚立上,院子里就炸了窝地一样笑开了。原来,孙建兵带着村里的大人小孩在院子里扒在窗户上偷看。等了老长时间看孙国民的笑话。 
这个事件成了村里一个著名的笑料。想起来的时候就会有人提起来,以愉悦全村干部群众的身心。只是苦了孙国民了。实在是因为老婆不能怀孕而受尽了屈辱和委屈。 
每当孙建兵威风凛凛地带着二金珠子和干部们对峙的时候,孙国民在内心深处都会想,自己要是什么时候能这样跟干部们对峙一次该有多好啊。而且多么盼望孙志平能够再光顾一次自己的家呀。 
孙志平第一次和干部们正式光顾孙国民的家是在孙国民结婚几天以后,干部们为了了解孙佃铺和邻近村落的婚育状况,时常会派出干部到各村寻访,观察谁家的育龄妇女肚子大了,或者看见谁家的门上贴喜字了,就立刻上门登记做工作,孕后确保上环和结扎。 
孙志平因此而和别的计生干部们来过孙国民的家,登了记,嘱咐了很多事情。最重要的嘱咐是第一胎后,及时上环和结扎。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天,孙国民觉得是最光荣的一天了。可是这光荣太短暂,太短暂了,之后就是不能生育而被人蔑视的深深黑暗。   
盲流 7   
干部们又来找过孙建兵一次,这一次是动真的了,但依然没有找到二金珠子,尽管工作做的很到位,布置的也很周密,但他们不知道孙建兵在床底下挖了一个洞,洞通到屋后的菜地里,菜地挨着那条河,河里放了条小木船,干部一来,二金珠子就下洞,钻到菜地里,再划船逃走。 
这个洞孙国民圈养鱼的时候就知道,村里好几个人都知道,有几次,孙国民想,要是狗兵子再拿自己开玩笑,再让自己下不来台,就把这个洞告诉干部。让干部把他老婆给结扎了。 
但每次都是想一想,没真做。 
干部们扬言要扒掉孙建兵家的房子,孙建兵说谁要是动他家的房子,他就把谁家的房子给炸了,不说不要紧,干部们也急了,上房把孙建兵家的房顶捅了个窟窿,那绳子往门框上一拴,一头拴在汽车后面,发动汽车就要拉。 
孙建兵故伎重演,又躺到汽车轮子底下。立刻被干部们拽出来,塞进车里,带走了。几天以后放回来,各家借了点钱,带着他的几个闺女和二金珠子跑了,找不到了。支书找了几个人把房子给补了补。 
一年以后,孙建兵带着二金珠子又回来了,闺女们长大了一岁,还多了一个儿子,这次真的生了一个儿子,孙建兵去了浙江,在浙江拾破烂,赚了一些钱,还生了个儿子,一进村就放鞭炮,引得大家都来看。大家发现,这个狗兵子确实风光的不一般。他扬言不跟干部们过不去了,还要请全村吃饭,请干部们吃饭,草房子扒了就扒了吧,他正好要盖楼房。 
村里人觉得这个狗兵子出去拣破烂是能挣点钱,但也不至于能盖房子呀。而且从生第二个女儿的时候就出去拣破烂,够一家人吃饭还行,赚钱就谈不上了。除非他拣破烂拣到宝贝了。 
村里人不知道,孙建兵没有拣到宝贝,但对他来说,他找到了一条快速致富的道路,跟拣到宝贝差不多。 
就是造假酒,在浙江很多企业专门生产各种酒的标签和包装,孙建兵和二金珠子一边拣破烂,一边生儿子,慢慢就发现,不光可以拣还可以收购,收购中就有很多酒瓶子,很多人来买他的酒瓶子。 
酒的包装和标签的生产是半公开的,但是运出外省查的比较严格,很多长途客车上都会有突击检查,但对很多人来说,这个险是值得的,于是经常会有查没的酒包装和标签通过不同渠道有的被销毁了,有的又流通到废品收购站里。 
孙建兵立刻想到,这绝对是一条生财之道。   
盲流 8   
孙建兵找孙国民借钱,他需要一些购买散装白酒的本钱,还有购买酒的包装和标签的本钱。孙国民借给了他三百,加上以前借的钱,累计起来将近有一千块钱了,这绝对是一笔巨款了,为此,国民的老婆苏桂芬非常的不情愿,但嫁鸡随鸡的生活态度让她也说不出什么,毕竟这个家全部仰仗孙国民支撑,孙国民会干农活,会吹唢呐赚钱,不喝酒,不抽烟,不打牌耍钱,家里还有个哑巴叔叔能编柳条筐子赚钱。 
这绝对是一户好人家,不仅苏桂芬这样想,全村、邻村所有人都这样想。因此,全心全意为了这个家的苏桂芬对丈夫孙国民百依百顺,娘家的姐姐来借过钱买化肥,孙国民说不借,就没借了,娘家的弟弟结婚彩礼钱不够,孙国民说不借,就没借给。娘家要盖新房,来借钱,孙国民只借给了要的数的一半。没多久就追着往回要了。 
为此,苏桂芬在娘家很是抬不起头来。但尽管如此,嫁给孙国民依然是件最有福气的事情,总比嫁给孙建兵强吧,那个二金珠子活的就够让人看着难受的,家里一分钱也没有,地也荒了,连房子都差点给人家扒了。 
但是,令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时候,孙建兵竟然奇迹般地发达了,盖起了二层小楼,一切都在他生了儿子以后从外地回来以后发生的,孙建兵带着二金珠子没白没夜地在家里灌假酒,起先是用板车拉出去,后来用三轮车,再后来就有人来开着车提货了。 
这里很偏远,不声不响地孙建兵竟然暴发起来,房子盖了起来,还买了个幸福250摩托车,装了太阳能热水器,买了彩色电视机,交纳了一部分计划生育罚款,三个超生的,一个两万,三个六万,孙建兵竟然一次交了三万,这在孙佃铺,谁家能拿的出这笔巨款来呀,有了钱确实不一样,老支书和乡里的干部们都成了他家的常客。 
孙建兵把他那个永远拖着长鼻涕的儿子扛在脑袋上,在村里闲逛,一边逛着,一边教儿子叫爸爸。 
孙建兵说:“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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