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和栩栩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板说:“回去告诉你爸,就说是我说的,有钱了,得让你们上学,他们要饭不能让孩子大了也要饭。”
栩栩说:“我爸说了,我们不是要饭。”
老板哈哈笑了,说:“你爸说你们不是要饭,是什么?”
栩栩说:“你买票看电影,你能说人家演电影的是要饭的吗。”
老板半天没想明白,想明白了,眨着眼睛说:“这小丫头,够能讲的……”
临走的时候,栩栩说:“明天我们就会家了,回家我们就上学。”
老板说:“上学,上学……”
等栩栩带着二柱、美美、丽丽和最小的妹妹和芳走远了,老板嘀咕到:“这帮老江湖,一句真话都没有。”
二柱问栩栩:“姐,你咋说回家就上学呢?”
栩栩还了一句:“我就这么说了,回家就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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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国民和苏桂芬在出租的小屋里数钱。这些年,苏桂芬知道孙国民把钱都随身带着,每到一个地方,把整钱放好在身上带着,把零钱就存到当地的银行,等离开的时候再取出来,就变成整的了。然后再把钱放好。随身带着。
外边裹着纸和塑料布一摞一摞地绑在身上。睡觉的时候也带着,从不离身。
苏桂芬知道这些钱,但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等孙国民把这些钱都解下来放在床上数的时候,苏桂芬吓了一跳,竟然是十三万多。
趁孩子们回来之前,孙国民把钱又收好,小心地绑在腰上。
当夜,苏桂芬彻夜难眠。瞪着眼睛望着窗外。思绪万千,想着孙佃铺的老宅子,想起了娘家,想起了自家的地,想起了很多很多,想着想着就哭了。然后又笑了。
后半夜,孩子们都睡着了。苏桂芬忽然坐起来,问孙国民:“国民子,我姐姐来借过钱买化肥,咱没借给,我姐生我的气,好几年不理我,这次回去,借给她点。”
孙国民摇头说:“不借。”
苏桂芬接着又说:“我弟弟当年结婚时,彩礼钱不够,咱也没借给,那时候咱也困难,养蝎子赔钱了,我弟弟也没怪我,不过,在娘家一直就说不过去,回娘家吧,弟媳妇连个姐都不喊。要不这次回去,咱们借给他点……”
孙国民摇头说:“不借。”
苏桂芬又说:“我娘家要盖新房,来借钱,你就只借给了要的数的一半。没多久就追着往回要了。我爹我娘为这个直说我好几回,要不然,回去以后告诉我爹我娘,那一半钱就别要了。”
孙国民摇头说:“凭什么不要呢?”
苏桂芬说:“我想给我妈买个金耳环,我结婚的时候,我妈想给我买个耳环当赔嫁,没有,心里一直还难受呢。”
孙国民说:“不买。”
苏桂芬说:“那回去以后,给我弟弟买个三轮车跑运输,算借给他的,等他挣了钱再还你。”
孙国民说:“那哪行,他要是赔了呢?”
苏桂芬说:“那给我爹买口好棺材吧……”
孙国民扭过身子说:“不行。”
想了想,孙国民又回过头来,说:“睡吧,睡吧,别想那么多了。”
栩栩、二柱都没有睡着,还沉浸在要回家的兴奋中,把孙国民和苏桂芬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临近天亮的时候,孙国民迷糊着睡着了。苏桂芬默默地流着眼泪,想着这些年跟着孙国民在外流浪的一幕一幕,想起了自己装怀孕,担惊受怕,想起自己拣破烂,睡水泥管子,想起了流浪在外的每一个冬天和夏天,想起了饥饿、寒冷,别人的白眼,想起照顾生病的孩子,没钱时的绝望,想起了老家的父母,想起了出嫁前父母对自己的期望,也想起了自己嫁给孙国民前的期望,想起了现在有了这么多钱,竟然没有一点是给自己的娘家的,
如果孙国民拿这些钱盖房子或者象孙建兵那样买摩托车,买太阳能热水器,大家就都知道孙国民在外边发财了,孙国民发了财,可是自己的娘家却丝毫也沾不上,娘家人该怎么想自己,自己该怎么面对把自己养了这么大的娘家啊,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和他的家庭以及事业吃尽苦头,却不能为自己的娘家做这么一点点的事情,孙国民太绝情了,竟然什么也不答应,哪怕答应一件小事也行啊。女人一辈子图什么呀,哪怕孙国民答应了,到时候不给也行啊,苏桂芬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绝望。想着想着就想不开了。
苏桂芬爬起来,悄悄抽出一根捆被褥的绳子,找个个凳子,凳子下面垫了块被褥,上去,把绳子投在房梁上,系了个扣。把头伸进绳套。脚一蹬,凳子倒下,人就吊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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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拉长了声音,尖叫一声,爬起来,抱着苏桂芬的腿。大叫:“妈啊,妈啊,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二柱也爬过来,美美、丽丽、笑芳也爬过来。
孙国民被惊醒,跳起来,一把抱住苏桂芬的腿,把她抱起来,苏桂芬使劲地想蹬开孙国民,只是无论怎么使劲,哪里能抗得过孙国民的力气,孙国民把苏桂芬托起来,喊:“栩栩,二柱,快,找把剪子,爬你妈头上去,把绳子剪断……”
苏桂芬一下来,附在孙国民的肩膀上,孙国民把她放在床上,检查脖子,还好,救的及时,不象有大的危险的意思,只是苏桂芬还是紧闭双唇,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孙国民一个嘴巴打在苏桂芬的脸上,又打了一个,再打了一个。
孩子们扑过来,抱着孙国民的腿哭喊着:“爸啊,爸啊,别打妈妈啦,别打啦……”
苏桂芬被打了几下,一受刺激,清醒过来,开始咳嗽,猛烈地咳嗽。咳的差不多了,天也亮了,苏桂芬一言不发,躺在床上。
孙国民开始收拾东西,孩子们也跟着收拾,轻手轻脚地,生怕惊动了苏桂芬。
东西都收拾好,孙国民把孩子们领到苏桂芬的床前,让孩子们跪下。
孙国民一把拉起了苏桂芬,指着地上跪着的孩子们,说:“你不是要死吗,要死,你就当着孩子的面死。”
苏桂芬一言不发。
孩子们扑在她的脚下,摇着她的腿喊:“妈妈啊,别死呀,你不要死啊,你别不要我们了呀……”
孙国民推搡着苏桂芬,说:“死啊,你不是想死吗……”
苏桂芬哭了出来。抱着孩子们哭了一个够。
一直哭到天亮。大家心情都好多了。
屋里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孙国民对孩子们说:“孙和栩,孙和柱,孙和美,孙和丽,孙和芳。”
孩子背好自己的被褥,站的直直的,等着孙国民下面的话。
孙国民搀起苏桂芬,说:“走,我们,回家。”
苏桂芬再次往下淌眼泪。站了起来。
孩子们都高兴的不知道怎么表达了,但都忍耐着,认真地跟着孙国民的脚步走出去。走到大街上。
在一个小地摊上,孙国民和苏桂芬给每一个孩子买了一件衣服。放在包里装好。
一家人步行到长途汽车站,孙国民给栩栩、二柱买了一张长途汽车的车票,人家说那最小的孩子不用买票,但美美、丽丽得买,一量,正好够尺寸,卖票的一想,算了,两个人卖一张吧。行李算一张。
车上,孩子竭力掩饰着乘坐长途汽车的兴奋,多年来,总是坐拉煤的火车,这是第一次正式坐汽车。孩子们使劲地看窗外,使劲地想家是个什么样子。苏桂芬和孙国民也在竭力地想家如今该是个什么样子了,想孙佃铺,想那些邻居,树、庄稼、牲口、家禽、地、河。
长途汽车在江淮大地上奔行。
在公路边的一个小站,孙国民一家下了车。司机和售票员帮着他们把行李从车顶上搬下来,堆放在路边。汽车远去。
过了一会儿,过来一辆载客的农用三轮车,没等孙国民招手,就停在跟前。
孙国民一家上了农用三轮车,一路上,树又长大了一些,公路宽敞了很多,路边的工厂多了很多,离开这么多年,家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丝毫不影响孙国民和苏桂芬辨认自己的家乡。
农用三轮车走公路,走土路,再过淮河的轮渡,让栩栩、二柱、美美、丽丽、和芳高兴的象进了天堂。
过了淮河,三轮车继续向前,沿着淮河的那条支流继续走。天黑之前。车拐了个弯,孙国民一探头,说,停吧。
司机停下来,说:“怎么,不进村啦?”
孙国民说:“不啦,我们自己走进去。这里正好掉头,你掉头走吧。”
孙国民付了车钱。和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把行李卸下来。农用三轮车咚咚咚地冒着黑烟开走了。
孙国民和苏桂芬带着他们的五个孩子,站在路边,这里正好是个小坡,可以俯视淮河的支流以及河边的庄稼地,还可以清楚地看见孙佃铺。
孙国民看着村子一会儿,对孩子们说:“这就是孙佃铺,我们的家。”
栩栩、二柱、美美、丽丽、小芳站在土坡上,一动不动地,仔细地看着那个村庄。
苏桂芬笑了,在每一个孩子的头上都摸了一下。然后看那个村庄。
村庄没有变化,依然是老样子,可以清楚地看到村口孙国民家的老宅还有墙上班驳的标语。只是树长大了不少,茂密了不少。
栩栩打破了沉默,问:“爸,我们回家以后,做什么?”
孙国民说:“我们种地,养鸡、养鸭子、过好日子。”
栩栩说:“爸,我们家已经有了很多钱是吗?”
孙国民说:“是的。我们已经有钱了。”
二柱说:“有钱就可以过好日子了,对吗?”
美美说:“我们是有钱人了。对吗。”
丽丽说:“有钱就可以吃好吃的。穿新衣服。”
二柱说:“你们懂什么,有钱不光可以吃好吃的,穿好衣服,还能干很多很多事情。”
苏桂芬把在省城给孩子们买的新衣服拿出来,给孩子们穿上,孩子们欢呼起来,穿好了衣服围着孙国民跳个不停,问个不停。
二柱说:“爸爸,咱们家有钱了,可以不住水泥管子,可以住在房子里了。是吗?”
孙国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栩栩又问:“爸爸,咱们家有钱了,我们可以上学了是吗?”
孙国民看了看村庄,然后蹲下来给每一个孩子整了整新穿好的的衣服。
孙国民说:“孩子啊,咱们是有钱了,不过你们都说错了,爸爸要拿这些钱,做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
孩子都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孙国民,静静地听孙国民。
孙国民说:“爸爸要拿这笔钱给你们一人办一个户口,真正的户口,从此你们就不是黑户了,你们就是真正的人了。”
2005年6月12日完稿
(注:此稿完稿时,制约中国进步和发展的户籍制度正在逐步改良,各地均采用不同的方式进行渐进改革,从法律和规则上缩小城乡差距,一个全新的更关注人的尊严的户籍管理制度以及各种制度和观念正在逐步浮出水面。
在中国,那些有良知、有尊严的劳动者以及思想者正追随时代的脚步一步步地向更开放、更文明、更进步、更公正的时代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