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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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流-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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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的。 
说服苏桂芬的过程中,孙国民发现原来这个事情也不象他自己想的那样简单,自己不仅低估了苏桂芬的力量,也低估了栩栩的力量,栩栩在彻底搞清楚上学的代价是离开父母时,就坚决不干了。苏桂芬加上栩栩的强烈反对,让孙国民第一次觉得很为难。开始犹豫起来,自己为栩栩的选择是对还是不对。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栩栩病了。 
晚上睡觉时,苏桂芬哄着了最小的孩子,栩栩连着几天夜里哭着睡不着,苏桂芬就搂着栩栩睡。夜里发现栩栩发烧,脑袋热的厉害,担心去医院花钱。就扛着,以往孩子头疼脑热的情况多了。就没太注意。 
到了天亮,栩栩起床,二柱也起床,为了争尿桶,顺手推了一把栩栩,正推在栩栩的胸口上,栩栩仰天就躺下了。嘴巴紧闭。一摸鼻息和心跳,竟然都没有了。   
盲流 73   
孙国民夫妇失魂落魄地把栩栩送到医院。 
一路上,孙国民和苏桂芬谁也没有说话,栩栩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现实终于要面对了。到了医院,孙国民如实地告诉医生,栩栩有先天性心脏病,并且向医生出示了多年流浪在外但还都一直带在身边的当年的诊断证明。 
大夫看了那张残破的诊断证明。又看了看衣着破旧的孙国民夫妇,说:“先抢救,然后检查之后再说,不过,这病是要手术的,花起钱来,可不是一星半点的。” 
从大夫的表情上和语气上,孙国民和苏桂芬都看出来情况好象很不乐观。 
栩栩在里面抢救,孙国民和苏桂芬站在走廊里。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孙国民说:“我去打个电话。” 
苏桂芬说:“给谁打?” 
孙国民说:“给那个女记者打。” 
苏桂芬站在那里,嘴巴蠕动了一会儿,说:“国民子,你讲老天是不会不给人活路的,不是你讲的吗,你说天上要下雨,地上长庄稼,太阳从来也不耽误出来,人是有活路的,那现在是怎么了呢?你怎么不跟我讲这个了呢?” 
说着说着苏桂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撕扯着孙国民的衣角。 
医院外边的公用电话前有不少人在排队,大多是农民,城里人打电话都用手机了。医院里面也有公用电话,但都是磁卡的,孙国民不会用。在医院外边小食品店的公用电话前,孙国民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女记者给的名片,照着号码拨,虽然孙国民初中毕业,但长期在外,很少接触电话这样的东西,加上情绪激动而复杂,拨号码老是拨错,错了就重来,重来几次,看电话的大娘就着急了,越着急,孙国民就越拨错,拨着拨着手指头悬在半空光哆嗦了,不敢摁那些个号码了。 
看电话的大娘索性拿过孙国民手里的名片,照着拨通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女记者赶过来。 
在医院门口,孙国民用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把栩栩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详细地告诉了女记者。 
女记者听了孙国民的叙述,郑重地告诉孙国民,她愿意承担栩栩的治疗心脏病的手术费,然后抚养栩栩长大,并且一生保守孙国民和栩栩的秘密。 
最后女记者强调,栩栩永远是孙国民的孩子,她只是在大连学习音乐。 
孙国民点头同意了。 
不过,正往医院里走的时候,孙国民又小心地问:“那孩子要是治不好呢。多对不住呀。你这样的好心人。” 
女记者说:“老孙呀,你确实是个好人,真要是那样的话,那就是命,既然我想做这件事情,就不会想这么多。” 
孙国民说:“听医院的,孩子要是治的好,那就治,那你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大夫要是说治不好,那就不费那个钱了,我还把她带走。” 
女记者听着,眼睛里就涌出了泪水。 
女记者忽然停下脚步,说:“老孙,如果栩栩没有病,不用治疗,那你还让她留在大连吗?” 
孙国民搓着两只手,不知道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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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栩栩已经醒了。睁着大眼睛。孙国民先进去,苏桂芬坐在床边,栩栩坐起来。女记者跟着也进来,栩栩吓的不行,往后就躲,差点就掉下床来,惊恐地蜷缩在床头。 
女记者站在哪里,非常尴尬,稍微往前走一步,栩栩就吓的缩一下。 
孙国民走到栩栩跟前,抚摩着栩栩的头。 
栩栩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孙国民也想说,还没开口,栩栩忽然就床上滑下来,抱着孙国民的腿说:“爸爸,你不要把我送人,你别不要我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好好吹唢呐,带好弟弟妹妹,不和弟弟妹妹抢东西。我再也不跟你要新衣服了,爸爸,你别不要我了呀——” 
女记者抹抹眼角,转身出去了。 
医生办公室里,大夫对孙国民、苏桂芬还有女记者讲述了栩栩的病情。 
大夫说,他觉得非常蹊跷,存在两个可能,一个可能就是栩栩小时候的诊断就是误诊,栩栩没有先天性的心脏病,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栩栩有先天性心脏病,但后来逐渐就自己在成长发育过程中,自己长好了。 
栩栩是一个完全健康的人。 
孙国民赶紧问:“那为什么孩子会忽然晕倒呢。而且连呼吸都没有了,连心跳都没有了。” 
大夫说:“过于劳累,精神紧张,营养不良,都会造成晕倒的现象。呼吸没有也是暂时的,心跳没有也是暂时的。现有的医学并不能解释所有的人体现象。” 
孙国民又问:“孩子真的没有毛病吗,是个健康的人吗?” 
大夫说:“是啊。” 
孙国民说:“真的吗?” 
大夫说:“怎么了,你还盼着孩子有毛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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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医院的门,孙国民的手一直在哆嗦,苏桂芬开始抹眼泪,抹着抹着眼泪就哗哗地流出来。在医院的大门外的花坛边沿上,苏桂芬已经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她在等着孙国民跟她讲那个上天一定会给人活路的话。 
果然,孙国民就说:“你看,太阳从不耽误出来,能下雨,地上长庄稼,人吃粮食就可以活着,所以,上天就是让人活着,给人活路,除非你自己不想好好活。” 
苏桂芬一个劲地点头,也有很多话想跟孙国民说,但说出了个“国民子……”就说不出话来了。光剩下高兴和抹眼泪。 
女记者将栩栩住院的钱全都支付了,然后托大夫交给孙国民四千块钱,两千是她自己的,还有两千是破获重大杀人案件的那些干警们凑的。 
从此女记者再也没有露面。 
孙国民本来想打个电话,但拿起电话机,手指头光哆嗦,拨不准号码。好不容易拨通了,报了姓名,都不知道在电话里说什么。 
最后是女记者打破了尴尬,说:“孩子大了,随时来大连,就当亲戚一样地走动。” 
孙国民说:“管,管。” 
放下电话,孙国民才发现自己本来想要说的很多话都没说,最起码也应该把那些钱还给人家,如果人家坚持不要,那也应该谢谢人家。 
孙国民想说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 
临离开大连的时候,孙国民带着孩子们在这个北方最美丽的海滨城市的马路边又吹了一次唢呐。和往常一样,围了很多人看。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孙国民带着孩子吹完了在大连的最后一曲,和孩子们一起对着围观的人鞠了个躬。这个细节成为孙国民日后在各地流浪的时每一次吹唢呐后的保留动作。在大连的最后一次吹奏,人围了非常的多,和以往一样,人们惊讶地看着这奇怪的家庭,也奇怪着嘹亮而悦耳的唢呐声。 
孙国民一抬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竟然是阿东,那个在广州结识的以盗窃为生的人。 
阿东正瞪着眼睛仔细地看孙国民,没错,就是他,他老婆,也没错,就是栩栩长大了,认不出来了。另外几个孩子也不认识。 
阿东一定要请孙国民一家吃饭,争执了好几个来回,孙国民勉强同意在一个小饭馆里吃碗面。并且坚持付钱,但他哪里争的过阿东。阿东点完菜就把帐付了。孙国民注意到阿东的手指头少了两个。想问问,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没问了。阿东也看出了孙国民的眼神,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了缩。 
阿东问孙国民几个问题,怎么生了这么多孩子,以后怎么养?孙国民红着脸没话说。阿东连连笑孙国民有种,有种。 
阿东又问孙国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孙国民简单地如实地把这些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除了拣孩子的事情,别的都说的很八九不离十,酸甜苦辣在孙国民的嘴里说的如此平常,听的阿东目瞪口呆。阿东实在不能理解人怎么可以承受这样大的艰难,怎么会有孙国民这样想法的人。 
阿东说,我以为你不要饭呢。你这不也要饭了吗。 
孙国民红着脸,几乎结巴起来,说:“我没有要饭呀。” 
阿东说:“你们一家人在马路边吹唢呐要钱,这不是要饭是什么?” 
孙国民正色道:“我们是吹唢呐,不是什么都不干,就象演电影,你进电影院看电影花钱买票,能说放电影的和演电影的是要饭吗?” 
阿东说:“那不一样。” 
孙国民说:“那怎么不一样呢?” 
阿东看着孙国民坚定的表情,忽然想笑,又觉得没有理由笑出来,看着孙国民,看了半天,看的脑子都晕了,有点幻视幻听的感觉,觉得耳鸣,觉得孙国民的脑袋瓜子越来越小越来越远,象是去了另一个空间。 
分手时,阿东问孙国民有什么打算。孙国民告诉阿东计划再赚一些钱,然后就回家。孙国民问阿东了有什么打算。阿东想了很久说:“回老家。” 
孙国民问:“回老家干吗?” 
阿东说:“回老家卖电影票,我好象跟你说起过,我在老家以前有个工作,是卖电影票。” 
孙国民说:“那你以后,不再……” 
说着孙国民看着阿东少了那两个手指头。 
阿东脸竟然红了起来,把手往后又缩了缩,说:“不了,卖电影票挺好的。” 
孙国民憨厚地看着阿东。 
孙国民说:“回家好啊,回家好啊,回家多好啊!” 
说的苏桂芬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孙佃铺,想着想着眼睛里就闪起了泪光。 
分手后,阿东打了一辆车,去机场。 
在离开大连的拉煤的火车上,苏桂芬想孙国民问起了这些在大连的这次奇遇,说:“为什么有的人心眼好,有的人心眼不好呢?” 
孙国民想了想说:“人都有心眼好的时候,有心眼不好的时候,就象我们在外边,你看有的人出来什么也不干,讨钱,装可怜骗人家的钱,人家一生气,就谁都不给了,这不是人家心眼不好,而是人家生气了。” 
没等苏桂芬问出声,孙国民就知道她要问什么了。苏桂芬是想问出来吹唢呐和不吹唢呐讨钱到底有什么区别,还有施舍者为什么对吹唢呐的一个态度,对不吹唢呐的却是另一个态度。 
孙国民再次强调:“桂芬,吹唢呐不是讨钱,就好比城里人看电影,要买票,你能说那些放电影和演电影的都是讨钱吗,吹唢呐和演电影的区别是,一个在电影院里,有个房盖子,一个在马路边,没有房盖子。” 
虽然这样的话苏桂芬已经听多无数遍,但每次孙国民再说起的时候都让她如痴如醉。景仰地看着孙国民。 
孙国民这样回答苏桂芬的第二个疑问:“桂芬,你看,很多人出来求个生路,人家愿意给残疾人、老人、小孩们钱,因为他们真的可怜,干不了活了,不愿意给年纪轻轻的,人家会说干吗不自己找活干去,后来年纪轻轻的就想办法找老人、小孩,或者装残疾,装可怜骗人家,人家知道了以后,就会想,你比我还有钱,你不可怜,干吗要给你。但是我们一家人,没有老人,也没有残疾,吹唢呐的时候,人家一围上来,就不管是不是咱们有钱没钱,我想给我们钱的人当中,可能还有比咱们难的,比咱们更需要钱的,那人家为什么会给我们呢?” 
苏桂芬摇摇头看着孙国民。 
孙国民说:“那是因为我们吹唢呐。不是找别人白要钱。” 
苏桂芬点点头,问:“阿东真的回家卖电影票了吗?” 
孙国民说:“真的。” 
苏桂芬说:“他真的不偷东西了吗?” 
孙国民说:“真的。” 
苏桂芬说:“那是为的啥呢?” 
孙国民拿起一只唢呐,滴滴答答即兴吹了一段。嘹亮清脆的唢呐声随着飞驰的火车划过田野的上空。 
孩子们停止相互的嬉闹,都扭头看孙国民。 
孙国民放下唢呐跟大家说:“这个唢呐的调调,是有灵性的,吹好了,这个调调可以让人的心眼好起来,其实世界上没有坏心眼,都是好心眼找不到了,一听这个调调,好心眼就出来了。” 
栩栩问:“爸爸,怎么才能吹出让好心眼出来的调调呢?” 
孙国民说:“你用自己的好心眼吹,就能吹出让好心眼出来的调调。” 
二柱问:“爸爸,怎么才能让自己有好心眼呢?” 
孙国民笑了,说:“有好吃的想着姐姐、妹妹和弟弟、爸爸、妈妈还有那些给我们钱的人,就是好心眼。自己有手有脚,能干活做事情,不去抢别人的要别人的,偷别人的,就是好心眼。” 
美美、丽丽问:“爸爸,哥哥分好吃的时候经常把大的分给自己,把小的分给我,是不是就是他的好心眼还没有出来,可是他的好心眼没出来,但是我不怪他,我愿意把大的分给他,这是不是就是好心眼,就能吹出找到好心眼的调调出来。” 
孙国民笑了。搂过孩子们,点了点头。 
二柱、栩栩、美美、丽丽点了点头。最小的孩子附在苏桂芬的怀里安静地沉睡着。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孙国民一家又辗转了中国的很多城市,重庆、成都、兰州、昆明、贵阳等等。 
和阿东的相逢,让孙国民想动了一个念头,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开始酝酿他的一生中最大的一件事情。 
回孙佃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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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省城合肥,一条著名的大排挡夜市上,常年流动着以弹吉他,拉二胡,吹笛子等等形式的乞讨者。这条街火暴的夜市成了省城夜生活重要的标志,同时也带动了乞讨行业相关的产业,象私人小旅馆就纷纷兴起了。 
很多以乞讨谋生的人租住在私人提供的临时出租房里。孙国民带着一家人,在一个夜晚下了拉煤的火车,就奔这条街来,找到一间私人出租的小屋,很便宜。但是苏桂芬还是觉得奇怪,怎么租这么贵的房子。 
孙国民带着孩子在省城的大排挡夜市上吹了三天的唢呐,因为形式新颖活泼,深受省城人民的喜爱,立刻成为夜市排挡上得钱最多的乞讨者。 
第四天,白天,孩子们睡了多半天。到了下午,起床了,苏桂芬告诉孩子再睡会儿,晚上还要出去。孙国民却说,今天晚上我们不出去了,不用睡了,都起来吧,出去看看省城,孩子们高兴坏了。之后就很奇怪,问:“爸,这是为的什么呀?不赚钱了吗?” 
孙国民说:“我们不赚钱了,明天就回家。” 
孩子们说:“回家,真的吗?回孙佃铺吗?” 
孙国民说:“当然是真的。” 
苏桂芬说:“以后还出来吗?” 
孙国民说:“不出来了。” 
当天晚上,吃完晚饭,栩栩、二柱带着弟弟妹妹们第一次手里没拿乐器出去逛街,遇到熟悉的食客,问:“小孩,怎么不吹唢呐了?” 
栩栩说:“不吹了,我们要回家了。” 
食客说:“以后还来吗?” 
二柱说:“不来了。” 
夜市排挡的老板说:“不会不来吧,这么挣钱,能不来,你爸骗你吧。” 
二柱说:“我爸不骗人。” 
老板说:“回去该上学了吧。我估计你爸你妈这几年可没少赚钱。” 
二柱和栩栩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板说:“回去告诉你爸,就说是我说的,有钱了,得让你们上学,他们要饭不能让孩子大了也要饭。” 
栩栩说:“我爸说了,我们不是要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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