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国民跟那个看工地的大爷攀谈,得知他也是安徽人,这个工地全是安徽的工程队在施工。人家同意晚饭后孙国民带着孩子们来玩这些还没有安装的游乐健身设施。条件是就晚饭的时候,因为甲方以及监理可能会在晚饭之后来,也有业主可能会在晚饭后来,看到了总是不好。孙国民连连点头。保证孩子们玩一会儿之后,一定立刻就走。
栩栩把那把唢呐也带了来。就象一直相信奇迹的孙国民日常想的那样,上天就是给人活路,除非自己不想好好活下去。
这次奇迹真的就改变了孙国民一家的命运。
盲流 63
孙国民和苏桂芬领着孩子们在那个还未完全落成的小区里,经过看工地的同意,把角落里堆放的还没有安装的娱乐健身设施玩了个够,孩子们玩疯了,滑梯、秋千,那些彩色的充满了想象力的游乐设施对孩子们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巨大,以至于孩子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孙国民和苏桂芬抱着最小的孩子在一边咧着嘴看着,听孩子们的欢笑声,四个孩子在滑梯上耍来耍去,从未有过的快乐深深地感染了孙国民。苏桂芬看见快乐的孩子们,高兴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时间到了,看工地的老乡过来,告诉孙国民不能再玩了,一会儿,有的业主要来看房子,还有甲方也可能在这个时候过来。
孙国民夫妇带着孩子依依不舍地出了未完全竣工的小区,一边走,栩栩、二柱还有两个妹妹一边使劲回头。
二柱问:“爸爸,什么时候还带我们来。”
孙国民说:“等你下一个曲子吹会了,就带你来。”
二柱兴奋地说:“那好办,我马上就能吹会。”
栩栩说:“你吹牛,那是不可能的,谁都不可能马上就学会一个曲子。”
二柱说:“那我可以现编一个。”
栩栩说:“不可能。”
二柱说拿起唢呐鼓起腮帮子吹了一段,吹完了放下唢呐,说:“怎么样?”
栩栩说:“你吹的是什么?”
二柱说:“我吹的是游乐场的滑滑梯。”
栩栩说:“那我也会。”
栩栩拿起唢呐,鼓起腮帮子也吹了一段。
二柱说:“你吹的是什么?”
栩栩说:“我吹的是秋千。”
二柱说:“你把喇叭抬那么高干什么?”
栩栩说:“栩栩的秋天可以荡到天上去。”
二柱说:“你吹牛,不可能,荡到天上去,你会掉下来摔死的,爸妈找不到你,会揍你的。”
栩栩说:“就能。”
说着栩栩接着把唢呐抬到最高,把脸仰天,吹了一段。
两个妹妹也轮着吹了起来。
吹着吹着,周围不知不觉地围了好些人,有来看房子配套进度的业主,也有来看现场的甲方,还有建筑配套材料商,还有民工,还有过路的人。
大家闻声而来,从来没有见过七、八岁的小孩吹唢呐,更没见过这么大的孩子将唢呐吹到这样地步。在路灯下看到忘记了时间和地点。
四周鸦雀无声。只有几个快乐而忘我的孩子吹奏出清脆的唢呐声,回荡在上海的夜空。唢呐这个乐器和别的乐器不一样,她是那样的洪亮,那样的尖锐,那样的沾满了泥土味道。当这样的声音出自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们的时候,对旁观者的震撼是难以抑制的。
有一个围观者从兜里掏出钱包,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放在栩栩的脚下。又一个人掏出钱,接着又一个人掏钱,再一个人掏钱。
栩栩放下唢呐,看着孙国民和苏桂芬,不知道该怎样做。
盲流 64
孙国民也慌了神,赶紧弯腰拣起第一张的十块钱,想还给人家,但递钱的人越来越多,孙国民控制不了局面了。各种面额的钱在地上堆了很多。
孙国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孙国民想告诉围观的人自己和孩子们不是要饭的,可是嘴笨,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说出来,事情又来的唐突,让孙国民一时乱了分寸。但围观的人看着这破衣烂衫的孩子和一对破衣烂衫的父母,首先想到的是乞丐。只是这一家乞丐太特殊了,孩子们卖力吹奏唢呐的可爱神态,唢呐那特有的在清脆、快乐中多传递出的忧伤深深地打动了围观的人们。
围观者当中有买了房子的业主,带着孩子来看房。那些衣着光鲜、面色红润的孩子和孙国民的五个孩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关键是唢呐,是唢呐,而且是孩子吹奏的唢呐,传出的那种大家从未听过的淳朴的音乐声震撼了大家的内心。让大家忽然间从音乐中感受到一种差距、倾诉还有坚强。
孙国民的四个孩子吹唢呐的神态令围观者的内心苏醒了一种东西。这种用语言难以表达出的东西所促成的举动,就是迫切地从兜里掏出钱来。帮助他们。
也帮助自己。
感动是一件让人很快乐的事情。沉浸在感动中会令人越来越期望自己高尚。
当天晚上,孙国民回到家,一清点,竟然收到了四百多块钱。
苏桂芬和孙国民一夜没有睡觉。仰天望着窗外。
天亮的时候,苏桂芬说:“国民子,我们这算是在上海讨钱吗?”
经过一夜认真思考的孙国民告诉苏桂芬:“这不算,讨钱是让别人可怜自己,孩子们吹唢呐是别人喜欢听,喜欢听他就会给钱,咱们也没有找他要。就好比看电影你要买门票,你能说放电影的和演电影的是讨钱的吗?”
苏桂芬豁然开朗。
一早,孙国民去了上海第一百货商店,在那里又买了四把唢呐。
盲流 65
孙国民在把唢呐给孩子们之前,经过了仔细的斟酌,他先给孩子们起了名字,二柱叫孙和柱,陈老板的两个女儿一个叫孙和美、一个叫孙和丽,原来孩子没有大名,因为是超生的,用的是小名,一个叫美美,一个叫丽丽,最小的那个起名叫孙和芳,取的是芬芳的意思。
给孩子起名字让孙国民颇费了一番心思,他想过取富裕健康和富贵小康,但觉得太俗,因为临近春节了,经常会在别人家的电视里听见新闻说“欢乐祥和”这个词,就想给孩子取“欢乐祥和”这几个字,但后来又改变了想法,二柱原来就叫二柱,改了怕他不高兴,因为他的父母离异,姓都改了几回了,改姓孙,二柱一点意见也没有。
孙国民想,女孩子多,美丽芬芳感觉挺好的。
孙国民给他们起好名字以后,孩子们欢天喜地地念叨着自己的名字,跟着孙国民学吹唢呐。别看孩子们小,但都理解了那天去“游乐场”玩的时候发生的一切所具备的价值。他们都知道了,一个新生活要开始了,不用天天拔鸡毛和鸭毛了。
孙国民耐心地教了孩子几天唢呐,本来没有认真地教,只是想让孩子找到个好玩的,能够磨性子,能够不到处乱跑的方法,但靠这个谋生,就需要系统地学几个传统的曲目。
唢呐这个东西在农村就是口口相传,孙国民学的时候就没有谱子,完全靠脑子记曲调。孙国民选了几个农村婚礼中常用的喜庆小调一一教给孩子们。
孩子们很快就学的差不多了。孙国民还是觉得有什么欠妥的地方,就仔细地想。忽然就想起了以前在武汉的时候见到孙建兵的时候,他跟自己讲的那些话。
孙国民决定在让孩子出去吹唢呐赚钱的之前,应该有一个绝对必要的训练。
一个早上,二柱、美美、丽丽起来了。发现不象往常那样是被苏桂芬或者孙国民叫起来的,而是自己醒来的,也没有早饭。于是拿着自己的唢呐到院子里,发现孙国民、苏桂芬抱着最小的那个孩子带着栩栩面色严峻地站在院子里。地上还放着几件行李。
孙国民说:“二柱、美美、丽丽我们要走了,回老家了。不要你们了。你们自己想法找你们自己的爸爸妈妈去吧。”
三个孩子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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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丽丽扯起嗓子就哭开了。扑过去拉住孙国民、苏桂芬的手。死也不放开。孙国民使劲地把两个孩子的手掰开,将孩子推倒在地。苏桂芬上前要扶,被孙国民一把拉住,苏桂芬没办法,只能忍着在一边抹眼泪。
二柱也哭开了,边哭边喊:“爸、妈,我们以后听话,再也不乱跑了。再也不让你着急了。好好学着吹喇叭。”
孙国民冷冷地说:“你们又不是我们亲生的,我们干什么养你们呢?”
美美、丽丽哭着说:“爸爸妈妈,你们不要不要我们啊,我们以后少吃饭,听你们的话,好好吃喇叭,你们不要不要我们啊……”
栩栩也哭开了,说:“爸啊,妈啊,别丢下弟弟和妹妹吧。别丢下吧,求你了……”
苏桂芬哭的都上不来气了,但就是不敢上前扶孩子们。
二柱、美美、丽丽顿时哭成一团,鼻涕眼泪,一把一把地糊的到处都是。
孙国民弯下腰来,对二柱和美美、丽丽说:“你们真的听话?”
美美、丽丽一起点头,哭喊着:“真的听话。”
孙国民说:“我是你们亲生的爸爸妈妈吗?”
孩子们一起哭喊:“是亲生的爸爸妈妈。”
孙国民揽过二柱、美美、丽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们就是我们亲生的,不是亲生的能养你们吗,能吃这么多苦带你们吗,外边乱,有坏人,你们要小心,如果别人不晓得,搞错了,以为你们不是我们亲生的,就会把你们抓走,从此你们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到时候,爸爸妈妈也没有办法揪你们了。你们晓得了吧。”
孩子们哭道:“晓得了——”
孙国民问二柱说:“你姓什么?”
二柱哽咽着说:“姓孙。”
孙国民问:“你叫什么?”
二柱说:“叫孙和柱。”
孙国民问:“你爸叫什么?”
二柱说:“孙国民。”
孙国民问:“你妈叫什么?”
二柱说:“苏桂芬。”
孙国民问:“你老家是哪里的。”
二柱说:“安徽的孙佃铺,挨着淮河。”
孙国民放心地点了点头,苏桂芬一把搂过二柱,哭成一团。
孙国民把上面的话同样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了一遍美美和丽丽。说不准的,就一个字一个字地教。
几天以后,上海街头就出现了一家七口,一个大人领着四个小孩吹唢呐。无一例外地先是行人驻足,然后围观,然后就有人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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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国民带着苏桂芬和孩子们还有他们的唢呐出没在大上海的夜幕中,成了大上海的乞讨群落中一支最抢眼的团队。孙国民偶尔也吹唢呐,大多数时候都是四个孩子吹,他拿着一个搪瓷盆接大家给的钱。如果孙国民也吹奏的话,就苏桂芬背着最小的孩子,拿搪瓷盆收钱。收获颇丰,令其他团队羡慕不已。
实践是最好的学习,栩栩和她的弟弟妹妹们的吹奏技巧也在不断地吹奏中获得了极大的提高。四个孩子当中,栩栩的心思最多,因为在吹奏的围观人群中,栩栩看到了很多同龄的女孩子,她们都穿的花枝招展。
围观并给钱的人都会提出这些问题,一、孩子们吹的真好,多大了,二、怎么不上学呢?三、孩子们在哪里学的唢呐?四、这是一家人吗?五、天天吹,累不累?等等。六、家长够狠心的,让孩子这么使劲地吹。别不是租来和拐来的孩子吧。
有一天,有一个和栩栩同龄并且个子也相当的女孩子在父母的带领下围观唢呐吹奏,那个孩子拿出十块钱没有放到孙国民的搪瓷盆里,而是亲手栩塞进栩栩的衣服兜里。栩栩的衣服太破了,钱往兜里一塞,又从里面掉了出来。令栩栩心里有点异样。
渐渐有了心路的栩栩开始对衣着产生了强烈的欲望,她想让父亲给她买一件新衣服,因为要过年了。栩栩把她的想法在晚上睡觉时告诉了二柱和美美、丽丽,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后,栩栩向苏桂芬提了出来,苏桂芬说要问爸爸。但是孙国民一口回绝了。
栩栩虽然难过,但没有影响第二天的街头吹奏。只是晚上回来的时候搂着苏桂芬哭了半宿。睡着了又哭醒了。
苏桂芬向孙国民求情,但被孙国民拒绝了,让苏桂芬也没有办法。
另一次街头吹奏的时候,有一个好心的阿姨在栩栩休息的时候给了栩栩一个冰激凌。栩栩吃完了以后就哭了。第一次拒绝吹奏。哭的伤心极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任苏桂芬怎么哄,栩栩都不说话,也不吃饭,光在那里自己哭。到了晚上,临睡着了,栩栩才告诉苏桂芬。
栩栩说:“爸爸骗我,他说冰激凌是药,是苦的,是治病的,冰激凌不是药,不是治病的,也不是苦的。是甜的。”
把栩栩哄睡着了,苏桂芬跟孙国民说,希望孙国民如果不给孩子买新衣服,应该偶尔给孩子买冰激凌,因为孩子大了,不象小时候那样容易哄了。
孙国民想了很久,没有说话。
就要到春节了,虽然城市有禁止燃放鞭炮的说法,但鞭炮声依然时起彼伏地回荡在城市的上空和角落里,预告着农历新年正一天天地临近。
栩栩的情绪严重影响了两个妹妹。吹奏时不象以前那样卖力。而二柱却因为有一天回家的路上,见到别人燃放鞭炮,缠着苏桂芬买鞭炮。但被孙国民断然拒绝,理由很简单,钱哪能那样就烧掉啊。二柱没象栩栩那样掉眼泪哭鼻子,却魂不守舍地听外边的鞭炮声,吃饭不香,练新曲子也没心思。
苏桂芬悄悄和孙国民谈心,希望他能花点钱,安抚安抚孩子。
孙国民说:“那怎么行,你听着炸一声响一声的,那都是钱啊。”
苏桂芬说:“要过年了,孩子们还小。不跟大人一样知道事理,买新衣服太贵,可是买几个鞭炮也花不了多少钱,还是给孩子买个鞭耍耍吧。”
孙国民想了很久,说:“你放心,我有办法,不用花钱,也能让孩子们耍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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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春节的那几天,虽然孩子们已经越来越表现出强烈的反感情绪,但由于春节期间大家普遍手头都比较活分,所以给钱也比平时要大方。孙国民咬紧牙关带着孩子们在街头吹了最后的几天。
大年二十九的早上,吃完饭,孩子们拿起唢呐,背上包要出门,孙国民说:“不用带唢呐了,今天我们放假,过年啦。”
长期漂泊并有着丰富生活经历的孩子往往都有一个老成的模样,不过,这个老成的模样一但被释放比平常的孩子更加疯狂。四个孩子跳着高地在圆子里面蹦来蹦去。足足跳了有十多分钟,不知道疲倦地高喊:“过年啦——”
二柱忽然听下来对孙国民说:“爸妈,过年我们应该干什么?”
孙国民说:“明天吃年夜饭。后天就是大年初一。”
二柱说:“那今天我们干什么?”
孙国民说:“今天啊——”
孙国民卖了个关子,惹得四个孩子仰着脖子,张大了嘴屏住呼吸等孙国民的下文。
孙国民说:“我带你们放鞭炮——”
栩栩、二柱、美美、丽丽一起跳了起来,拔腿就往门外跑。
孙国民一家七口出门,苏桂芬背着最小的孩子去采买食品,买了面粉等等包饺子的原料,又在城乡结合部的小卖部里买了些汽水。孙国民带着栩栩、二柱、美美、丽丽去放鞭炮。鞭炮不是买的,是拣来的。
城里人放鞭炮都是一整串一整串地放,放完了就完了,其实那些鞭炮里有非常多没有炸的,有的整段都是完好的。有的是因为质量问题,有的是因为碰巧被前面爆炸的炮仗炸灭了后面的捻子。
孙国民提着一个篮子,跟着四个孩子拣那些没有爆炸的炮仗,没多会儿就拣了一篮子,美美、丽丽年纪小,尽拣那些花花绿绿的大礼花,那些被燃放过的礼花因为外观鲜艳美丽,更吸引了美美和丽丽的注意。只是那些东西太多了,没一会儿,篮子里就装不下了,篮子里也装不下了,栩栩和二柱不让拿那个,说应该多装鞭炮。四个孩子争执起来。
孙国民作为调解者,找来三个大编织袋,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