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世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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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世和光-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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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趣既是生命之根,亦是生活之根,一切的一切都是兴趣的产物。父母之趣造化了我们,我们之趣,造化了人生。一切与兴趣对着来的事物,最终不是被兴趣收拾掉,就是被兴趣毁灭掉。大江上看似平缓的浪涛,其实是最懂得如何去吞没一个阻挡它前进的障碍物的,而且它平缓的消灭力量比暴虐的消灭力量往往更叫人无法承受。
我在山谷的大雪里静静地听着远逝的那条长江的轻轻的呼喊,同时又听着内心里平缓流动的一条江河的沉吟,从它们身上,我深刻地认识到兴趣已经完全占据了我的全部内心世界,通过这一小段短短的珍贵回忆迅速夺回了失去多年的支配地位,在一字排开的队伍里,当仁不让地充任了领袖的角色,智慧、精神和思想面对它威武的形象和豪迈的宣言,个个黯然神伤,垂首候命。长江上响起了雄浑壮阔的乐曲,裹挟着两岸清风,发聋振聩,令人荡气回肠。
我不由得热血沸腾,有了一种极其强烈的在江面上航行的欲望。不尽长江滚滚流,在这样宽阔而蒸腾的江上航行,感觉一定美妙无比。噢,我又明白了,原来从前我之所以迟迟不敢在曾经的长江上驶出我建造的巨轮,正是因为我颠倒了江水的流序,尽管我当时并没有认识到它有什么不对,毕竟错误总会留给人一种感受,它也许埋藏得很深,即使挖出来也未必能对当时的形势产生决定性影响,但到底会有一丝儿阴影,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作用,也就是说那种感受使我总有点不安心,我担心驶出来后它会被一阵接一阵、仿佛永不歇息的狂风巨浪打翻在峡谷深深的漩涡之中。现在这种担心当然没有了,所以我得驶出我的巨轮,在一望无际的江面上,它应该向着多年前就十分向往的东方海洋全速行进。
这艘巨轮自然就叫做文学号。在别人的船只行将抵达海洋的时候,它却刚刚从中途正式起航。我想,不应该责怪它,更不应该据此认为它的悟性太差了,真正的原因是:在这条河流里没有谁愿意把他的全部青春岁月都交付给三峡以上的江水,可我愿意(也许稍微有点违心),对我来说,我想航行的航段实在是太长太曲折了。当然,如果有人说选择长而曲折的航段本身就是因为悟性太差,那我不为自己辩护。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要说:看问题不能这么简单。我马上就认识到其实完全没必要说这几句话,别人的看法跟我什么相干呢,我从来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而且今后这种品性将更加发扬光大。
大雪里仿佛响起了巨轮的长鸣,它划破被大雪弥漫的天空,直入云霄,似乎是去天庭为我领取唯有上苍才可以开具的航行证明。一道江波被铡刀般的船头切成两半,无数的浪花向后飞溅而去,这幅情景令我突然说不出的激动,眼眶立刻湿润了,因为我仿佛感到一切事物都开始在我面前恢复它原有的正常状态。
第十八章 牛年十七
    雪舞秃枝,兼夹雨丝,片片伤清峡,丝丝绕银梁。廿年多少旧事,碎断无数神骨,都付于,深谷悠长。少年不识兴趣妙,几番赶春早,遗却一池秋梦,伴雪乱飞扬。原定今朝醒黄粱,从此不再叹人老。人轻山亦轻,轻飘飘追风逐云,雪中遥望弹月光。
历史鬼影飘飘,招魂诱魄,灭我之贼心不忘。危言吓阻,崇山峻岭,千峰万壑,此路不通天堂。怒满腔,火烧膛,且请汝滚过一旁,吾必穿越天关,谁能阻挡!灯火阑珊,雪花茫茫,忽然细思量,此君未必坏心肠。魑魅魍魉,吃人魔王,纵然英雄无敌,从来难与论短长。金满箱,银满箱,亦买不来一抹朝阳。猛警醒,垂头吟,柳絮摇,一池风,恍然间,虎狼当道。啸声嗥叫,震慑心房。再思量,其实茫茫,吾不惧死,奈何吓之于虎狼?人在神亡吾亦亡,人亡神在吾无疆。历史如怪兴风浪,稳如磐石如飞翔。
怅回首,年年岁岁似粉末,朦胧一片清霜。十里桔洲,三秋荷花,与山水共闻一缕幽香。人生沉渣泛起,心志收帆顺航,悠悠江水北望,几时到潇湘?雪花重地,落日边头,冷热都令人凄惶。卅年四载梦,春生夏涨,秋盈冬亏,从未觅得半分风光。此去山谷深长,日日阴影叠嶂,更再无一点念想。心气却恁平和,好似一封家书传音信,枫涛荡漾。本不应恐慌,流水不争春,冬雪正好,况是夏末秋凉。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公千载,遗吾泛舟气象。巨轮长笛,珠泪长滴,笛滴都关情,不知归处何方。藐智慧,平精神,灭思想,兴趣荣光,还须与意志力再斗一场。
截断腐烂历史,残杀冲天心志,承继灶台厨气,雪花松果食粮。七八个星斗无须理睬,一弯半弯刀月何劳悬挂,空照冰河人不见,独留千古旧悲伤。吾亦有刀不高举,手起斩落雪莹光。三千遗恨付泉水,不要湘魂送秋江。银梁乱舞似龙飞,借问陶公园何在,吾于贱谷闻桃香,花蕊主人是刘郎。
我在古老的诗韵中突然暗暗吃惊,感觉虽然解决了兴趣的地位问题,可就自身的缺陷来说,仍然有许多疑难杂症。或许“许多”这个词有点不妥当,但如从其问题的严重程度来说,跟有“许多”问题所呈现出的严重程度没什么不同。
意志,是我的另一个被长期忽视可实际上影响却极其重大的品质,相比于兴趣的品质,它的价值也许并不在其之下。根据便是这些年我很少研究兴趣,但研究意志的时间却非常多,不光碰到挫折的时候我会去意志上找找原因,就是有时情绪低落,昏昏欲睡,我也会去意志上探索探索,总疑心这些问题是意志不够坚强造成的。回想起来,这样做绝没有错,但不够严谨,也就是说我往往在没有得到答案的情况下又突然放弃了研究与探索,觉得这既不可能有答案,也无此必要。就是浮躁啊,如果当时懂得探索的道理,我想我会赶在认识兴趣之前破解它的全部精华与奥秘。不过我没必要太过自责,这本是一个浮躁的时代,浮躁就像一种精神上的流行感冒,短短几年时间里就感染了所有人,把从前无数政治的分子变成了金钱的个体,在疯狂与贪婪中向美好的生活发起一轮又一轮冲击。应该说这并非坏事,何况联想到自身,我一直自信地认为在感染者中我的病症是最轻的。但话再说回来,做为一个行者,一个孜孜求道的天之信徒,非得熬到人近中年才懂得清理、总结已逝的人生,似乎多少亦有点说不过去。
现在;我不想把自己当人看,而是将自己想象成一把手术刀,然后将意志看成是我手术的对象,我薄得就像一片树叶,光滑得就像一块冰,一下就钻入了意志的内部。我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仿佛回家了似的。
是的,是家。如果说兴趣是我的领导,智慧是我的师长,精神是我的朋友,思想是我的同学,那意志还能够是什么呢,只能是家了。这是一个世界上最怪诞的家,有点像一座古老的城楼,色调灰暗,阴气森森,冰冷坚固,既不让人轻易进去,也不让人轻易出来。
可说来又十分奇怪,真正置身于这个家中,虽然亦常感受到它的温暖和包容,可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却并不安宁,有一种不易被自己察觉的骚动,如同平静河流下面的漩涡,在内部搅得我晕头转向。长久以来,我不肯正视这个问题,现在我觉得该好好思索思索了。到底怎么回事呢?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它是一个“家”,而“家”的物品是很多的,似乎哪一个都能代表“家”,又似乎哪一个都代表不了“家”。是应该在其中找到一种有代表性的东西给予命名,还是以抽象的概念去感觉家的复杂性,我真的糊涂了。这种糊涂当然不是现在的糊涂,它是从我初省人事之时起就跟随我的生命延续至今的,它忠诚地依附于我,就像我的一枚商标。不过我讨厌它的忠诚,我宁愿它变幻莫测。可再一想,它如真的变幻莫测了,我可能更加讨厌它。
意志到底是什么?是一种力量,还是一种情绪?粗一听这个问题似乎非常可笑,意志当然应该是力量。可我细细地回忆历史,把自己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慢慢儿敲碎,磨成粉末,用最敏锐的嗅觉仔细地品尝,好像并感受不到什么“力”,倒是许许多多情绪化的反应,在过去了很久之后仍清晰地爬上心头,或如春风拂槛,或如梨花带雨,随风潜入心,润心细无声。也正因此,在我生命中的意志大多呈现出分裂症状,从来就没有统一过,就好像战场上被炮火打得千疮百孔的旗帜,五颜六色,带着一股股焦味在硝烟中胡乱地飘扬。
我一向对自己的意志是很有信心的,但如果我现在确定它是一种情绪化的东西,或者说亚情绪化的东西,那这种信心显然就是虚幻的。由如此虚幻的“力”支撑我走过这么多年,结局当然只能是悲惨。我早已不觉得悲惨的结局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我更愿意从现在开始去重新探研意志的奥妙,能够正确地解剖它,也许比任何一个好的结果更值得欣慰。
我有一种奇怪的联想,意志似乎非常像鸟巢。白天,小鸟飞出去了,它空空如也,散发出稻草与鸟屎混合的味道;晚上,小鸟飞回来了,它这才有了一丝热闹,一点得意。我的心则像小鸟,白天冒着危险出去与天斗,晚上回来方始觉得一些安全与温暖。然而一觉睡去,次日朝阳升起,便又立刻紧张起来。阳光对于意志来说,未见得是一个好东西。
从理论上说,意志比兴趣、智慧、精神和思想好像稳定性更强一些,因为这些东西的稳定性本来似乎就是要靠它来维持的,可我把历史细细咀嚼了一番,发现并非如此。这个以稳定他物为天职的东西,在我身上好像发生了一种无法控制的核剧变,它被一种好像非常神奇但又让人难以探究其奥秘的内部因素给摧毁了,由原本一块钢状整体结构给撕裂得四分五裂。看着在这十几年漫长的历史中它散落一地的凄凉景况,我真是百感交集。我觉得我的心仿佛也受了影响,也正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割裂着。我有点弄不明白,在这个虐待意志的过程中我自己到底是希望如此还是非常不满。从长久的时间概念来说,我相信我是有意志的,问题在于短时间,具体要应付某种理想或者事件时,我往往容易受到理想或事件的某种外部特征的影响,意志的作用也就不知不觉退居其次了。
我的破碎、残缺的历史其实就是意志的破碎残缺史。我以前完全忽略了意志与历史的关系,实在是太愚蠢了。假如当年我能认识到这一点,我想我一定能彻底的改弦易辙,那样延续下来的今天必将是另一个样子,或许能见到成功的辉煌亦未可知。精确认识事物的分析判断力是何其重要啊!
我不知道,我真的很难知道,究竟意志是我的生命的载体,还是我的生命是意志的载体。当然,还有更大的可能是两种说法都不成立,意志是别一品质的载体或载于别一的品质之中。在无法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的情况下,我想我应该可以对意志进行自由处置,那就姑且算它是被载于我的生命之中的吧。我其实很不喜欢这样,但我无奈地看到我的历史就是如此演绎的,如果从尊重事实的角度来说,我没有多少回旋余地。意志仿佛是一台机器,最初它的功能不仅齐全而且十分强大,可当装载上一辆破车狂奔了一路之后,它好像就完全散了架,功能顿失,即使勉强能开动起来,也是杂音阵阵,使人恨不得抛弃它。我差不多真要这样做了,但最后关头我猛然醒悟过来,知道这是不可以的。它可不是一般的机器,而是发动机,它的存在是我生命的唯一保障,尽管这种保障跟没有也差不了多少,但谁又能说或多或少的那么一两口气不是未来某种巨大希望的一脉香烟呢?
我的历史是流脓溃烂的历史,我现在对历史的态度就如同它已经逝去的风尘,一点也不想再回忆,再提及,我但愿能永远将它埋葬在记忆的沙漠之中。可痛苦的是我并没有办法真正摆脱它。它的脓血是跟我现在的鲜血流在一起的。因为我要总结人生,它就必须出现。尤其是意志以梦幻的形式横亘于我眼前时,我似乎还非得找到它,伸出我罪恶的脏手在它罪恶的肮脏的肺腑里掏它的那些已然死灭的细胞。我试图用那些细胞重新塑造一种历史的感觉,并由这种感觉去构建新的意志的体系。.
意志必须建立体系,这是我最新的认识。它像一道光,突然一下降临于我荒漠的内心世界,照亮了半壁河山。我现在非常相信,历史之所以会溃脓流血,就是因为它无知地容忍了意志的发散式的结构,结果是它们互相给予了最坏的影响,从而更加深了它们之间的裂痕以及自身的分裂。长时间的坚守一种理想和理念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我的最大的麻烦在于短时间内的变化太不可思议了。其实这些年来我经常有意无意地探究其中奥秘,可惜全都一无所获。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操纵着我的许多短暂而游离的意念。这种力量如果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就是一定秉承了上天的旨意对我进行考察。至于它为什么不在更长的时间里对我施加影响,我想那肯定是因为我身上确实带有某种神圣的天命。
欲望,万恶之源,最具破坏力的本能。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领悟其中的真谛。可以肯定地说,我的意志始终不能冲破上述定律,原因即在于总是受制于这个东西。是的,东西,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给其命名,在现有的文字里不可能找到与之匹配的语言,它是文化的另类,它是附于人体的恶魔,它是上苍赋予人的累赘。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是很叫我难为情的,因为我天生对享受、快乐等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抵触心理。问题在于如果这种抵触是真心实意的倒也罢了,可笑的是并非如此,我实际上总是一方面让自己相信在抵触,一方面又暗暗地有那么一点情绪上的荡漾。我每每能在这种荡漾中感受到一种非常轻微但又十分清晰的蚊叮虫咬般的疼痛。
欲望如风,快如利刃。每一种欲望,就是一把飞刀。我就像一个背插着无数把飞刀前进的行者。人在风中过,被吹得晕头转向;利刃削尘心,总是一滩淋漓鲜血。
意志是建设者,欲望是破坏者。意志的建设愈是完美,欲望的破坏就愈是严重。其实流血流得最厉害的不是心灵,而是意志,因为意志遭受的蹂躏百倍于心灵。
我用欲望的飞刀几乎已把意志碎尸万段了。可在经历了如此残酷的磔刑大法之后,我的意志居然还能够生存下来,实在让人唏嘘不已。这既是意志的胜利和荣耀,也是意志的失败。何以如此?盖因意志的死而不亡,仍能时常鲜活如新,即表明它的苦难还未了,谁也不敢说后面没有更大的考验在等着它,仅就眼巴前的身陷幽谷的麻烦而言,就已然又使其尝到了被宰割的苦味。
生活就是如此,悲伤与快乐共存,绝望与希望齐飞。总而言之,我似乎应该是快乐的,因为意志又慢慢儿成长了起来,好比一个婴孩在经历了许多病魔的折磨之后终于让人看到了健康的未来。不过,高兴之余,我当然不会忘记,意志的前面依然有时间的限定,而且很可能相当顽固,令我十分头痛。我不能永远生活在对意志的长时间的信念之中,道理很简单,时间过得太快了,我觉得圣人关于它如流逝的河水的比喻其实很不准确。较为贴切的形容应该是它迅急如风,越往后,它的速度越快,也许眨眼就到了生命的尽头。我如一味徜徉其间,那意志的所有时间限定都将失去意义。
无疑,将短时间内的意志和长时间内的意志结合起来才是我的目的,也是意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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