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世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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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世和光-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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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地方寻欢作乐让我有些不爽,我对于洋气和洋化的东西,一向非常排斥。我想换个房子,可又一想,其他的房子肯定跟这里的风格一样,总之,要么别来,来了就不要想脱离洋味。我在床上坐着,觉得很无赖,便想抽根烟。于是去裤口袋里摸香烟。结果没摸着。我十分纳闷,烟哪去了?想了足有十秒钟,我才想起自己其实戒烟已经有好几年了,那还是我得了心肌炎的时候,医生千叮呤万嘱咐,说戒烟是治好病的前提。我很相信医生的话,但这几年的事实似乎证明他们在扯蛋,因为我烟虽然戒了,心肌的问题却依然存在,我常常感觉这辈子是治不好它了。那小姐这会儿一直站在门口,肩膀轻轻靠在门框上,胸部高高地隆起,她静静地看着我,那种眼神叫我简直没办法形容,既像是在欣赏她胯下的一匹坐骑,又像是在看着一个落水的人在水里扑腾,她因为对他有些意见而无动于衷……但最像的还是我遥远记忆里的一种眼神,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在乡村的屠宰场上,许多人围着屠夫看杀猪,其中自然也有一些小女孩,她们睁着惊讶的眼睛,似乎很怕那猪杀不死,突然跳起来扑向她们。她们的眼睛清澄而明亮,虽然害怕,却又不肯离开。我想到了烟,第一次很后悔把烟戒了,否则这会儿抽上一支,我一定不会显得这样尴尬,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毫无风月经验的人。虽然我对这种场合十分排斥,可一旦认识到自己不可能什么也不干就这样离去,我就又很怕被对方看出来,非常想装出一副经验丰富的样子,将她镇住,一来满足一下虚荣心,二来等会跟她讨价还价时也许能少出点银子。我便把脑袋高高扬起,瞪圆了眼睛,盯着她。
“看着我干嘛?”她问。
“因为你看着我。”
“我没看你。”
“那你在看什么?”
“什么也没看。”
“明明在看,却说什么也没看,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我想走。”
“你走得了吗?这里进来容易出去难。”
“这里是土匪或者强盗的巢穴吗,这么可怕?”
她突然一下冲了上来,在我的两肋搔了搔痒痒,将我按倒在床上,笑嘻嘻地说:“可怕倒是不可怕,但要你快活,要你快活得不想走。”说罢她开始在我的头上乱摸。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也笑着说:“其实我也知道不可能是土匪或者强盗的巢穴,顶多也就是一个鸡窝。”
她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我,突然掐着我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什么,你说什么?我掐死你。”
“阿弥陀佛,麻烦小姐干得利索点,让我修成正果,玉帝面前我替你多美言几句,让你也早日得道升天。”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觉得你这个人说话有点颠三倒四。”
我不觉微微一震,没想到在这么一个鸡窝里,碰上一只普普通通的子鸡,她居然都能够仅凭着只言片语就看出我是一个怪异的人。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试着学会隐瞒自己的怪异,并不是我认为怪异不好,我是一直很喜欢自己的这个特点,问题是别人不喜欢,而随着年纪的增长,我知道总是让人觉得自己怪异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能够,可以隐瞒就尽量隐瞒,事实上这几年认为我怪异的人比以前少多了。但今晚我才知道实际情况一点没有改变,我的怪异甚至比从前更加明显、深化,一个刚刚接触的小姐竟能立刻看破我的本质,实在叫我不知说什么好。
“我很怪吗?”
“你的头发好硬啊,跟刷碗的刷子似的。”她坐在我的头顶,把我的脑袋摆平,开始在太阳穴轻搓慢揉。
“我很怪吗?”
“真的,我从来没有摸过这么硬的头发。”
“我很怪吗?”
“我听人说头发硬的人心肠也硬,是不是这样?”
“我很怪吗?”
“肯定是的啦,到这种地方来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很怪吗?”
“你怎么老问这个问题,怪不怪你自己应该清楚,我又不认识你,怎么知道!”
显然,我的怪异对这小姐而言只是一个非常短暂而单纯的印象。
血液在我大脑皮层下开始剧烈运动起来,我只觉所有的毛发根部都有些发热乃至发烫,仿佛那些毛发就要从毛囊里拔地而起,冲入半空。我虽然还想弄明白小姐为什么说我很怪的问题,可也架不住血液的冲击,思维能力被完全冲掉了,只剩下晕晕的感觉,好像在一座无底的山谷里下坠,但我似乎又很清楚这种下坠不会危及安全,故我感到非常舒服。这是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舒服感,跟抚摸女孩子的身体或者交配相比,是另一种类型的快感,它不像那么强烈和刺激,却更持久,更悠长,干干净净,绝不会留下任何牵挂和恐惧。因为这山谷是无底的,所以我后来觉得自己不是在下坠了,而是在飘荡,甚至可以说是在飞翔。当然,毕竟是山谷的感觉,所以再能飞似乎也飞不出山谷,我也不想飞出山谷,因为我平生头一次发现在坠落的境界中也有着天庭的感觉,而且那感觉比天庭更天庭。我也由此平生第一次想到了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即在天庭之上,是否还有一个世界,如果是的,那我尘世的修练之道是不是就该有所变化?不过这座山谷里有一股神秘的气息,似乎充溢着一种乳汁的味道,云雾则在山谷里越积越重,我的思绪没有跑出多远,就被拉了回来,整个人在山谷里悠然地沉浮着,一时完全失去了意识。
我的意识开始苏醒是在一种奇妙的身体感觉之后。这时我突然一惊,根据惯常经验,我知道身上有个部位在开始发炎红肿了。这是非常严重的事件,于是我赶紧把身子翻了过来,在前半部脑袋享受了这么久的快感后,后半部脑袋也确实需要品品这个滋味。今晚时间充裕,我得尽情体验。唯一叫我担心的是钱的问题,我一怕到时候因钱少而被讹诈或者殴打,二怕花光了钱坐不了汽车,只能步行回山,我的天,那这趟归程将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旅途。
“老板经常来这里玩吗?”那小姐一边有气无力地搓着我的脑袋,一边跟我说话。这个问题她问过好几遍了,我知道这确实是她急于弄明白的问题,她显然想在大致了解了我的经济情况后再决定自己的服务是应该更周到还是保持现在这样子。我其实很想装出一副有钱的样子,有虚荣心的支持,我一定会更潇洒更自如。可我又担心一旦让她给予更好的服务,我却不能付出对应的银两,那对我肯定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我便在吹了一阵牛皮后又大倒苦水,声称自已的经济状况极其糟糕。她却相信我的牛皮,不相信我的真话。
“有钱人都爱哭穷,总是生怕别人抢他的钱,其实谁不知道他的钱存在银行里,抢得到吗?”
“小姐,我真的不是哭穷,是真的没几个银子。”
“既然没钱,那你还来这种地方玩?”
“不是我要来的,是你们硬把我拖进来的,你难道就忘了当时把我往里拽的时候是怎么用劲的啦!”
“啊呸,谁拽你啦?是你自己走进来的,没有人拽你。”
我的脑袋本来是埋在柔软的枕头上的,听了她这话,实在是生气,便使劲往上抬起来,很难受地盯着她。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我就更生气了,她完全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如果只根据表情做判断,我很可能会认为她说的绝对是事实。我真不懂,这样一个看上去涉世不深、似乎没有什么心机的女孩子为什么能如此坦然地否认一件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显得这样理起气壮。我虽然知道在这种地方是放肆不得的,可我还是想骂人,相对于骂人所可能引发的危险,我觉得忍耐反而更不可接受。可我的嘴里刚发出一个音来,就觉脑袋被她猛地按进了枕头里,一串恶毒的脏话便钻到裹着枕巾的棉花堆里去了,变成了一串含混不清的声音,连我都听不清自己在骂什么。等我的脑袋努力从她用力搓揉的双手下再度抬起来,我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骂人的勇气。怪不得我,一般来说危险境地里的所谓勇气都是这样短寿的。她再次把我脑袋摁了下去:“看什么看?”
她不想要我看她,可实际上我现在看到的却是真正最想看的地方。我的眼睛平视过去,便如一双利剑似地飞过去扎进了那一片光滑而极富诱惑力的平原。也许平原这个词太夸张了,但我这会脑子里反应出来的就是这么一种印象。广袤的平原起伏波动,丰美鲜嫩的水草随着阵阵风力有如大海的波涛一般地翻滚着,向着阳光艳丽的方向推涌过去。我知道,在波涛的里面还藏着一道幽深的峡谷,又使我想到了岳麓山的峡谷,两者截然不同,但这会却奇妙地结合起来,重叠着,沟壑里飞泉激湍,草长虫飞。
后来我感觉下巴被人托了起来,往上一看,竟是她让我恢复了刚才我想保持却被她破坏了的仰望的姿式。
“你在看什么?”
我是真的生气了,我不仅被活生生地拽了进来,还连看的自由都没有,如果我还不激烈地表达一下我的感觉,那就太丢脸了。我猛地从床上挺起身子,盯着眼睛,恼怒地问:“老子想看什么地方就看什么地方,你他妈管得着吗?你如果不想让老子看,那你先去把逼眼挖掉了再进来跟老子按摩。”
我是做好了得罪她的准备的,愤怒的表情里藏着的是十分的害怕,我还真没想好一旦她做出激烈的反应,我该如何继续我的愤怒。不料想她先是被我骂得呆住了,然后突然扑哧一声笑,走上来娇柔地抱着我,把一身浓浓的香气全部喷了过来,摇着我的手臂,嗲声嗲气地说:“哎,老板,别生气嘛,我又没说什么,只是问你看什么,难道问不得吗?当然是你想看哪里就看哪里啦,难道我敢不让你看嘛,值得发这么大的脾气!您是老板,有钱人,大人应该有大量,何必跟我小女子计较呢!来来来,躺下,我继续给您按。我给您踩背好不好,踩背最舒服的,您看电影里的那些老板,都喜欢让人踩背。”
我大惊大喜,这种十分恐惧之后的兴奋之情使我第一次领悟了风月场里尔虞我诈的奥妙和重要性。太有意思了,装孙子,就是孙子,装大爷,就是大爷,而装扮一个角色,相对而言应该是非常容易的。找到了诀窍,这种游戏直是如此的好玩。
“你不喜欢我看?”面对她花朵一般的笑脸,我本来就很欠缺勇气的愤怒再无法坚持,语气平和下来。
她把我又推倒到床上,要我趴着,一边用脚后跟互相蹭掉了两只高跟鞋,轻巧地爬到了床上。我一方面有点讨厌这个小姐,狗日的婊子,太他妈不是东西,搞得老子情绪失控,忽惊忽喜,可一方面又很想尝尝踩背的滋味,尤其看见她那两只穿着透明丝袜的玉雕般的小脚,顿时心旌摇荡,恨不得抓过来啃一口,如果让它给我熨熨脊梁,那一定妙不可言。哪知她整个人一踩上我的背,我顿时只觉胸闷气短,身子仿佛要断成两截了似的。我拚命大叫了一声。她吓得立刻跳下了我的后背,直问怎么啦。
“老子的骨头都快让你踩断了。”
“怎么会呢,我跟很多老板踩过,他们都说很舒服呀!”
“说了老子不是老板,只是一个强盗。”
“少逞点狠,你这样子当强盗,吓得住谁?说是老板呢,倒还有几分像。我明白了,我以前踩的那些老板都是虎背熊腰,身上肉厚,不怕踩,所以觉得舒服。你不一样,身体单薄,完全靠背上的骨头支撑,所以受不了。我倒是有点信你的话了,也许你真不是老板。”
“说了我是强盗,你他妈怎么就不信呢,非要老子提颗人脑袋来才肯信吗?”
她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叉腰,左脚站着,右脚在我背后来回地搓。我这才体会到了脚的好处,的确像她说的,这样更舒服。我再次产生了坠入山谷的感觉,山谷里厚厚的雾气仿佛是一层层极富弹性的棉花床,我落在那些床上,被抛起,再落下,再被抛起。不知被抛了多少次,我快活死了。是的,这所谓的“死”不再是一种形容,而是一种很真实的感觉,因为浑身无一处不舒坦,无一处不处于梦幻状态,使人无法想象以这样神奇的状态还能回到尘世中去。我呼吸着乳汁般的云雾,张开翅膀,沉浮飞扬。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我看见浓稠苍白的云雾被一道桔黄色的阳光猛烈地撕开了一道缝,立刻,那道缝就变得了一片光的瀑布,无限的光明喷洒着热量,流泄着鲜艳的色彩,在乳汁般的云雾里形成了一面弧状的流动的帘幕,它使一部分云雾消失了,然后又融入到了云雾里。我欣赏着这道光瀑,非常兴奋。不过我似乎有点分不清这会的自己到底是激动还是感动。也许应该这么说,如果我更喜欢让某种生命的欲望膨胀起来的话,那是前者,而如果我追求生命的满足,那是后者。可一旦分清了,实际倒是更糊涂了,因为我认为两者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在某种精神的“量”上有些微的差异而已。长时间的欣赏使我的眼力也忽然间增强了,有一刻我只觉眼前的光瀑被无限地撕裂开来,展现出一片无垠的空间。阳光飞舞,彩霞满天,我惊喜地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平原。我一眼就认出这就是我刚刚看到的那片平原,它好像还是那时的季节,秋高气爽,万象迟暮,空气中流动的也是由水草和沙砾混合成的陈旧气息。我找不到它的一点变化,如果它不是凝固在了时间里,就是将时间掐灭在了它那诱人的淡香之中。我不禁伸手往前抓了一把,似乎这会我有种幻觉,以为它只是光瀑里射出来的幻景,能够被我掌控在手里的。我当然立刻就知道了这实在太可笑了,那确是一片真实存在的平原,是一片充满了诱惑力的风景,是大自然在向我展现它的性感和神秘。平原使我开始腻味山谷的云雾,我便努力地向平原飞去。阳光似乎非常欣赏我的这个变化,它冲我绽放花朵一般的光芒,并且追随着我,将我四周照得通明透亮,好像怕我迷失方向似的。它当然完全是多虑的,那片平原辽阔无边,我怎么着也能飞到那去。我很快便接近了平原,不再扑腾翅膀,而是轻轻地抚摸一片湿润的水草。我的手感似乎告诉我刚刚不久有一批原野上的动物在这片水草里喝过水,解决了它们干渴的问题,然后它们带着喝饱了的肚子又远远地离开了,去寻找新的水草和食物,将一股股臊味留在了这片平原上。它们也许是一群羊,一群牛,但也有可能是一群狼,我嗅了嗅水草的气味,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我不禁有点恐怖,如果这群最令人憎恶的畜生没走远,那我吸吮它们留下的水草,会不会引起它们的不快,从而回过头来向我发动攻击?我打了个冷战,担忧使我四处张望,平原的四周居然呈现出了山峦的气象,云蒸霞蔚,紫气凝重,完全看不到一点生命涌动的迹象。我稍稍放了点心,便又贪婪地吸吮水草的气息。实际上我闻到的是一种极端恶心的味道,但由于某种精神的作用,客观的感受被压缩到了最低限度,反而从心底开始产生奇妙的生理反应。这片水草并不安静,它似乎也涌动着生命的欲望,这一点,我是从它水光潋滟、草色凄迷的湖泽中看出来的。它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我不断往里吸着。虽然那股味道让我多多少少有点反胃,可我并不打算从它巨大的吸力中挣脱出来,因为这是毫无意义的,唯有服从那股力量,或者说服从内心深处某种神秘而现实的召唤,这片不期而至的辽阔平原才能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里程碑,成为我跟不可知的命运进行交流的神圣的地方,承载着我的灵与肉,也承载着历史交付的使命,尽管我似乎并不很清楚这种使命到底是什么。
鼠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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