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秦就看见了冯西亭布满血丝的眼睛,慢慢的流出一滴浑浊的眼泪。
很多年后,桑秦对那滴眼泪都记忆犹新。
三个月后,冯西亭陪桑秦在公园里散步,桑秦问:“冯西亭,我们真的要结婚吗?”
“真的。并且就在今年年底。”
桑秦空旷的笑和冯西亭深邃的凝望。
“我吻吻你吧。”
“以后吧。”桑秦说完,径直朝前走去。
冯西亭苦笑着。
桑秦又回到了网吧。看着有些陌生了的眼前,又那么熟悉的记录着自己这两年的全部心血。
桑秦不经意的向对面的网吧看去。已经空空如也。
桑秦一阵愕然。
李婷婷心情出奇的好,正在跟孙健两个人有说有笑。看见桑秦,急忙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
冯西亭跟在桑秦身后。
李婷婷看出了桑秦的疑惑,伶牙俐齿的她就忙不失时机的向桑秦解释。
“真是恶有恶报,我还想着等秦姐回来,让我们冯老板好好教训一番对面那帮恶人。谁知道,就在前一个月,忽然来了一帮警察,说有人举报,这个网吧藏毒,并且真的从网吧里搜出了一大批毒品。网吧老板百般解释,都无济于事。乖乖的被查封了,然后把几个当时人给缉拿了。秦姐,你说,他们真的竟是一帮毒品贩子?”
桑秦垂首听着,不置可否。
冯西亭微笑着说:“那谁知道呢?估计警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滴!”
桑秦从头到尾在谈话的过程中,都没有看冯西亭一眼。
在以后,我多方打听,关于那次藏毒风波,具体的过程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或许可以肯定,那家网吧的老板是一个小毒贩,只是从来没有被抓住过把柄。
我从石家庄戒毒所见到了毒三(化名),毒三说,坤哥做事一向小心谨慎,他在网吧里藏那么一大批毒品,怎么也想不通。
坤哥就是桑秦对面那家网吧的老板。
桑秦的说法让人摸不找头脑。她说:“送魔鬼去下地狱,每个人都有这个责任。”
坤哥被判无期徒刑。我在报纸上看到的这个消息。
我约张名学喝酒,张名学没有来,他在电话里跟我说:“冯西亭做事,总高深莫测。”
那天晚上,冯西亭与桑秦在家里说了好多话,因为两个当事人因为各自独特的原因,都没有提及,所以,我根本就无从查起。
但桑秦总骂冯西亭厚颜无耻。
我问李婷婷:“为什么桑秦骂冯西亭,冯西亭从来没有急过眼。”
李婷婷说:“因为冯西亭占了老板的便宜。”
冯西亭搂住桑秦,桑秦并没有拒绝。
冯西亭知道桑秦不会拒绝。
但桑秦的眼里没有一丝情欲,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冯西亭。冯西亭也就很意味深长的看着桑秦。
冯西亭说:“今天晚上,我睡你的大床好吗?”
桑秦把冯西亭推开:“结婚以后吧!”口气不咸不淡。
冯西亭打开QQ,雪千寻的头像不断的闪烁。
“我知道你会来的。”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
“我想再见见你。”
“许多事情都有结束的时候,我很愿意看见你,跟你说会话,哪怕最后一次。”
冯西亭坐上了北京的列车。城际列车。T516。
张然一袭白色的风衣,在2004年的冬季犹如一场雪。火车站口,冯西亭拥抱张然的臂膀坚实、有力。
两个人不断的走,不断的谈天。张然笑的像个孩子。
天空飘起雪花。越飘越大。
这是2004年最大的一场雪,这场雪之后,2004年的冬天,很少有晴天的时候。
整个冬季。都是在瑟缩的白色中度过的。
两个人没有停下休息,而是不断的穿梭在北京的街道上。像是在寻找命运一般。
后来,张名学肯定的说:“对,冯西亭在寻找命运。”
张然兴致盎然的提议,两个人一块儿去舞厅跳舞去。冯西亭居然答应了。很让人不可思议。冯西亭连一种舞蹈都不会跳。
事情就发生在舞厅里面。
冯西亭坐在一个高脚椅上,点着了一根烟。猛吸一口。从嘴里呼出的烟螺旋状上升。袅袅而去。
张然说,要去一下卫生间。
冯西亭看着舞池里疯狂扭动的人群,说:“去吧,快点回来,人多,要不然不好找你。”
张然去了大约十分钟,还不见回来,有两个跳舞的女郎走过来约了冯西亭三次了,冯西亭刚开始还委婉的拒绝,到第三次,冯西亭已经粗暴的说,走开。
那是,突然间发生的事。
冯西亭隐约听见张然的声音,大声的喊着:“哥哥~哥哥~”
在人丛里,冯西亭无法辨认,但下意识,冯西亭朝门口看了一眼,好像是张然的影子,舞厅里灯光太暗。
张然被两个男人架着超外走去。
冯西亭朝门口猛走两步,终于看清楚了。
冯西亭大喊一声,舞厅里音乐噪杂,无人应答。两个男人已经架着张然出了舞厅。
冯西亭紧追出去。看见一个男人架着张然,另一个男人轻薄的把手伸向张然的脖子里面。
冯西亭加速过去,抬脚踢飞了轻薄张然的那个小个男人,另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把张然猛的推倒在地上,扑向冯西亭。
冯西亭一个闪身,朝着大个子太阳穴就是一拳。大个子应声倒下。
冯西亭连忙去扶张然。
张然紧张的站不起来,紧紧的拉住冯西亭,不停说:“哥哥,就是这两个人,就是这两个人。”
冯西亭一忽明白张然说这两个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当初欺负张然的那两个人。
这时候,小个子男人从背后搂住了冯西亭,冯西亭一个后肘把小个子重新放倒,只觉脸上一凉,冯西亭的脸颊被一把锋利的刀割到。
冯西亭入梭子似的两个脚同时离地向高个子男人撞去。高个子男人惨叫一生向远处摔去。
冯西亭下落的身体正好砸在了小个子身上,冯西亭只是突然感觉身体好凉,低头看,胸口上插着一把蒙古尖刀,刀柄在小个子颤抖的手里。
冯西亭习惯性的把手朝腰里一摸,腰里空荡荡的。才想起,冯西亭已经答应桑秦以后再不带着自己的刃。
冯西亭盯着自己的血顺着尖刀往外急速的流,原来是带血槽的真正蒙古刀,冯西亭自失的笑,这回遇见的是行家。
冯西亭没有再犹豫,把刀从身体里拔出,转手送入了小个子男人的心窝。
冯西亭试图站起来,脚下一滑,没能成功。
大个子男人站起来,试图走进,看见雪地上大片的血水,犹豫一下,转身跑去。
张然看见冯西亭不断流血的胸口,拼命的用手捂住。
舞厅里有出来的人,看见外面狼藉一片,已经拨打了110和120。
张然哭喊着说:“哥哥,你没事,马上,120就会过来……”
冯西亭抬起有些僵硬的手臂,试图给张然擦拭眼泪,却摸了张然满脸的血。
冯西亭的脸苍白,呼吸紧促。
冯西亭拼尽力量说:“丫……头……,我……不等了……”
“不,哥哥,我知道,你一定没事的……”
冯西亭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摸摸自己的心脏,眼神游向无限苍穹。
“雪……”
110来了。120来了。
善后。
张然的身体僵硬,没有一丝知觉。
北京的警察办事效率极快,三天后,在一个家属区里抓住了在逃的高个子男人。
张然只想把冯西亭安全的送回家。警察说,只能等结案才能把尸体带走。
冯西亭在北京火花了。
张然只能把骨灰带回冯西亭的老家。家族里,把冯西亭的骨灰盒单独划在一个岭上。
那天,鹅毛大雪。
张然陪冯西亭的母亲坐了一个下午。
老人家已经不会说话。只是从浑黄的眼睛里,流出一串串浑黄的水渍。
张然起身,向老人家深深的鞠躬,转身,走出门去。
冯西亭的坟地已经被大雪覆盖。
横死的灵魂,不能归队。
张然抓了一把雪,轻轻揉搓,雪化成雪水从指逢里滴落。张然的眼角有泪一起落在这冰天雪地当中。
在北京,我特意去找了一次张然。张然听说我是冯西亭的朋友,有淡淡的笑意。
我说:“我很难过。”
张然说:“你不用难过,我也不用。西亭说过,他不希望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难过。”
我想问张然,爱不爱冯西亭。但看见她憔悴的样子。所以没问。
我想问张然今后的打算,看见她冷漠的样子,我也没问。
我只是在心里问自己:“冯西亭死了,谁该最难过?”
我见到张名学。
张名学正在张罗自己的婚礼。很忙的样子。
张名学唏嘘一阵。
看见我眼圈发红,张名学连忙安慰我:“不用太伤怀,冯西亭只不过给自己的灵魂找了一个去处。”
我问张名学:“桑秦去那里了。”
“我也不知道,她临走的前一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想出去走在。”
“她把网吧卖掉了?”
“嗯!”
“她也该出去走走。”
两年后,我借一次出差的机会,去了束雪家。找束雪费了些周折。
但我觉得,我应该来看看她。
束雪与三年前判若两人。她看着我,有些记不起我来。
本来嘛!我就远远见过她一面。曾经。
束雪怀里搂着一个孩子,看见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我是替桑秦来看看你的。”
束雪听了很高兴的样子。问我:“桑秦现在好不好?”
我说:“还好。”
“替我谢谢桑秦?”
“为什么?”
“两年前,桑秦给我寄来十万元钱,我本来不要,她说,这是我应该得到的。真不好意思。”
“那真的是你应该得到的。”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很长时间。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束雪哄自己怀里的孩子。
“你什么时候结婚的?”我忽然转变话题。
“一年半了。”
我在那个小镇住了一个晚上。决定第二天离开。
第二天早上,束雪来找我。
她一个人来的,淡妆素衣。美丽异常。
“西亭,现在怎么样?”束雪开门见山。
“他死了。”
束雪一刹那,脸白的如同一张纸。轻轻摇晃了两下。
我很希望能看见束雪为冯西亭哪怕流一滴的眼泪。
可是束雪只是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
我看见束雪临走的时候,弯曲的背影。
束雪说了一句话:“我本来应该想到的,但,却没有想到。”张然后来告诉我,冯西亭临死的时候,其实喊的是“束雪”这两个字。
那座荒凉的坟,已经长出了一些稀疏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