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了百般不愿意的美美和小哲以后,徐向恩离开五楼,搭乘电梯到一楼。医院后方有块空地,她在那里找到了聂远。
他抽著烟,面色凝重。
“和爱琳学姊分手的第一年,你说烦恼才会抽烟,为了不再烦恼,所以干脆把烟戒了。”
徐向恩走近,站在他身边。
聂远捻熄烟,准准地将烟蒂投到前方的垃圾桶内。
“你来了。”
徐向恩扯著笑。“对,我来了。”她将头轻轻地靠在他身上。“这十多年来,什么风风雨雨我们没遇过?爱琳学姊给的难题,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不好意思,学长,我迟到了。”
聂远敞开怀抱,紧紧地拥抱住她,嗅著她的发香。“我好想你,好想立刻赶回家抱你……”
她笑了,突来的泪意让鼻子好酸。“我也想你。怎么我们已经相处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这么想你。”
他凝视著她清澈的眼眸。“你认为我会答应伯母的要求?”
她点头。“你会,因为我认识的聂远不会这么无情。”
“我担心你。”
徐向恩抬头,眨著眼。“担心我?为什么要担心我?呵,我还担心你被爱琳学姊抢走呢!”
“我不会,我只要你。”
她蹭进他怀里。“好,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只能在医院帮她,离开医院,你就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我绝对不和别人分享。”
他紧紧拥著她。“我答应你。”
对,她要战斗,她爱聂远的程度不会比爱琳少。
“我爱你。”
对,她要战斗,她的幸福不应该只有那这么短的时间。
“我爱你。”
对,她要和学长厮守一生,所以,她要战斗!
徐妈妈不知道爱琳事件,因为所有人刻意隐瞒。每个人都很清楚,要是让徐妈妈知道黄家母女无理的要求,她绝对会杀到医院把黄家母女骂个过瘾,顺便把聂远当场带走!
只是这不是解决的办法,所以大家只能选择隐瞒,徐妈妈每天才可以快乐得不得了,老是缠著女儿问著结婚的细节。
那天以后,女儿三天两头就会住在聂远家,两个人很神秘喔,常常会一起消失不见,只留下小哲和美美顾店。哎呀,年轻人,这叫两人世界对不对?呵,每一对刚谈恋爱的人都嘛这样,她不是古董欧巴桑,年轻人的想法,她很了解!
内心戏才刚演完,向恩随即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身后跟著的是一脸疲惫的聂远。
气氛很怪异。徐妈妈皱眉,晃到女儿身边。“吵架啦?”
“没啊。”
“你们两个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事。”
美美递了杯水给向恩。“有进展吗?”
向恩摇头,一杯水饮尽,却无法浇熄她满腔的怒火。
爱琳吵著要结婚。
现在是生病的人最大吗?
她不想把话说得那么刻薄,但她好气好气,气这一切,气她们的予取予求!
徐妈妈拉著美美到一旁问:“怎么了?”
“公事。”徐妈妈不爱听公事,这些天他们都用这两个字堵住她的好奇心。
“不像。”
“很像。”
小哲送来一堆订单。“向恩姊,网路订单,来,包花消气,没事的。”
这一端在包花消气,那一端在煮咖啡消火。
“咖啡与花”现在上演的戏码是“出场人生”,聂大哥饰演当家红牌,跟在他身旁的是马夫向恩姊,手机是唯一的配备,只要那个爱什么琳的电话一来,聂大哥就要出发前往医院,不能有一丝耽搁,不然会出人命——
出人命……那干他们什么屁事啊?!没必要这样陷害一对已经要共度人生的伴侣!
美美快气炸了。
徐向恩将玻璃杯放在吧台。“以后我不去了。”
聂远不语,闷头煮咖啡。
气氛变得很怪,所有人却无能为力。
这只是初期,刚开始而已,徐向恩就已经高举白旗,宣告她无法陪伴男朋友去安抚他的前女友。她宁愿留在店里、他家,或她家等待,也不要再看到爱琳和她的男朋友谈恋爱!
日子虽然混乱,但时间还是一天、一天地过去——
“唉,都一个月了……她那个病还是完全没有进展吗?”
徐向恩由压花教材里抬起头,看著美美。“才一个月而已吗?我还以为已经一年了。”
美美哀伤地摇头。“你这叫度日如年。”
徐向恩俐落地将压花放进保存盒内。“对,就是度日如年,我常常怀疑地球是不是忘了转动,不然我怎么感觉一天好像有四十八个小时这么长。”
美美望著向恩,明白她的无奈。爱琳的状况不但没进展还更加恶化,现在聂大哥根本就是一早便抵达医院,晚上要打烊前才会回来。
起初,向恩姊会特意等他回来,给予精神上的支持。但人心毕竟不是铁打的,向恩姊会嫉妒,会不舒服,久而久之,向恩姊只想逃避,不敢再等待……
她相信每个女人都一样,爱情哪有那么宽宏大量的?朋友和情人是不同的,如果向恩姊还是聂大哥的朋友,她也许会支持、会等待,但她是他的情人,情人眼里容不下一粒砂呀!
唉,好难。
美美望向咖啡吧台。咖啡店已呈停摆状态,小哲虽然师出聂远,但技巧和“卖相”完全比不上,OL们看不到帅帅的聂大哥,也就不来买咖啡了,她知道客源已经开始流失。也许,再这样被爱琳搞下去,咖啡店应该会收起来吧……
徐向恩将教材和纸本资料全收进小箱里。“我去上课了,你们看情况就可以收店打烊了。”
美美一惊。“不等聂大哥来接你了吗?”
徐向恩淡淡地回答:“如果像上星期一样,我等不到他呢?”
“喔。”她连想帮聂大哥说话的空间都没有。
她的课程在学员稳定之后,时间也固定了。一如往常,不论是朋友关系还是情人关系,聂远都会主动送她去上课。但是上个星期,她在店里等他由医院回来,等著等著,等到她都快迟到了,打电话给聂远,才知道他根本忘了今天她要上课的事……
自从接了社区大学这堂课之后,这是聂远第一次没送她到学校。
好,她承认自己被宠坏了,自己去上课又何妨?她不需要那么依赖别人。
好,她承认自己太任性,聂远早让爱琳烦到忘了今夕是何夕,完全没有时间概念,她这时候不支持就算了,有必要再去烦他吗?
但可不可以不要这个时候?
她才刚谈恋爱,她的信心还没完全建立,这件事逐渐伤害了她信任聂远的心。他还爱她吗?她好害怕,好害怕学长已经不爱她,好害怕学长想到过去和爱琳的激情狂恋,好害怕他们会破镜重圆……
徐向恩幽怨地叹了口气,跳下高脚椅,抱著纸箱。“我出门了。”
店门口停著一辆计程车。说真的,遇到下班时间的车潮人潮,她完全没有勇气抱著一个大纸箱,搭乘大众交通工具去上课。花材当然都安全地放在保存箱里,没那么容易受损,可是抱著一个大箱子挤公车、挤捷运……嗯,光想她就头皮发麻。
“是到飞扬社区大学的徐小姐吗?”计程车司机确定客人身分。
“我是。”
和门口的美美挥挥手后,她上车,车子驶离。
车子才刚弯出巷子,天空开始飘下细绵小雨,时逢春天,天气变化很大。
她没带伞,如果雨势变大,那可糟糕了……
在这种忧虑中,车子抵达社区大学,徐向恩付了车钱,抱著纸箱跨出车子。雨势已渐渐变大,她低著头跑进校门。
天气的变化让很多人措手不及,大家的脚步都加快。突然,一个人由前方笔直冲了过来,徐向恩没注意到,硬生生地被那个人一撞,纸箱像抛物线一样直直落地。她后退好几步,看著箱子里的东西像慢动作一样,一个接著一个掉落在地上。
保存盒和资料夹散落一地……
她愣住了。
雨势愈来愈大,撞她的人早跑了,旁人都急著避雨,没人停下脚步帮她。
徐向恩蹲下身捡起纸箱,一个一个地将保存盒收回纸箱内,上课要用的资料是用透明夹收著,不会淋湿。
大雨持续打在她身上,淋湿了她的发、她的脸、她的外套——
然后,她看到校门口停了一辆和聂远同型但不同色的休旅车,车门打开,一位年轻的学员跳下来,她开心地向车内的驾驶挥手道别,还可爱地猛送飞吻……
这样的画面,熟悉地让她心发痛。
她捡著东西,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泪水一滴接著一滴落在地上,最后和雨水融合得分不清了——
她啜泣,接著放声痛哭。雨持续下著,掩盖了她的哭声,她抱住自己,将头埋在双膝之间,这阵子的压力因这场雨而彻底解放。
她输了……
输给自己的信念不够,她无法战斗,她连敌人都不敢面对了,她要怎么战斗?她该如何是好?
她输了……
第八章
她浑身湿透,是一名熟识的插花班老师发现她蹲在大雨中哭泣,才急忙扶起她,将她带到教师休息室。
休息室的其他老师一看到向恩狼狈的模样,惊吓之余,赶紧拿来干净的衣物让她替换,还变出吹风机帮向恩吹干头发。幸好社区大学有服装班、美容班,工具样样齐全,大家以最快的时间让向恩恢复原先的干爽,正好赶得上上课时间。
压花班和插花班的教室紧邻,上课铃声刚响起,徐向恩和插花班老师一同前往教室,两人走在学校的长廊上,向恩礼貌地答谢刚才的协助。
“谢谢大家的衣服和吹风机。”
插花班林老师温柔一笑。“别客气。”她笑看著向恩。“要开心一点,大家都习惯你笑咪咪的,你这一哭大家可都吓坏了。唉,这就是谈恋爱最大的缺点,情绪会变得很敏感,然后很爱哭,我常开玩笑,恋爱症候群很像怀孕的症状。呵,徐老师,不介意我说这个吧?”
徐向恩摇头,眼眶又湿了。“不会……”
林老师鼓励地拍拍向恩的肩膀。“加油。”然后走进教室。
朋友会在最需要的时候,提供适时的安慰。
徐向恩站在自己的教室门口。她想到了这十年来,她和学长维系感情的不二法门——坦诚相对。
对,坦诚相对,她不开心爱琳学姊的予取予求,就要和学长说明,学长没有必要为过去的感情背负这么大的责任,爱琳学姊更不能以死亡威胁换得爱情。
对,她要坦诚相对。
徐向恩踏进教室,计划下课后,她应该找学长好好聊聊。
课程结束后,徐向恩先打电话到学长家里和“咖啡与花”,确认他并未回去之后,才叫了计程车直奔医院。她不想打手机,她要直接面对。
抵达医院,她到了五楼病房,黄母依然坐在外头的位置等候,只是不同于前一次的憔悴,黄母显得精神奕奕,手里还打著毛衣。
徐向恩没有招呼,想直接进入病房。
“不要进去比较好喔。”黄母幽幽地说。
徐向恩停住脚步,眼睛直直盯著病房大门。“为什么?”
“你不会想看他们亲密的样子吧?唉呀,时间仿彿倒流到十年前,他们那时候也是好恩爱,爱琳现在就和十年前一样美丽迷人,谁看到她都会爱上她的。”
徐向恩淡笑。被雨淋醒、痛哭一场后,她找回勇气。“既然是演戏,我怕什么?”
她推开病房大门,笔直走进去。她的爱不会比爱琳少,她必须战斗。
画面的确很刺眼。
聂远坐在床沿,爱琳依偎在他身侧,病床上散落了好多照片。她一眼就看出那是他们两个人当年热恋时所拍的相片,还有当年没有实现的婚纱照。向恩很熟,因为许多生活照都是出自她的手。
爱琳先发现了她。“向恩,你来了!”
聂远一惊,转过身,死寂的黑眸在看到她的瞬间,仿彿活了过来。
“嗨。”
徐向恩走到他身边,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视线回到爱琳身上。“你们在看什么?”
爱琳笑得好天真、好美丽,像个天使。“在看我和远的照片啊,我要我妈妈由家里拿来的,我好像闻到那天的烤肉味呢!对了,向恩,这张是你拍的喔。”
相片上的两人嘴嘟嘴亲吻,画面很俏皮。徐向恩记得那天是攀岩社全社去乌来烤肉,拍了这一系列的亲密照之后,没用的她当晚爱哭又失眠,第二天眼睛肿得像两颗鸡蛋。
“这天的照片几乎都是我拍的。”
“嗯,天空还飘雨呢,不过谢谢向恩把我拍得这么漂亮。”
“是啊,功力还不错。爱琳学姊,旧相片你怎么还拿出来?这样会比较出现在的老喔!”
爱琳没有防备,迷恋地抚著相片中的自己。“会吗?我觉得我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漂亮耶,远,你看看,我有变老吗?一点都没有吧?”
徐向恩静静看著爱琳的反应,说老果然是女人的致命伤。
“爱琳学姊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漂亮。”
“当然。”
徐向恩转向聂远。“学长,医生说爱琳学姊因为长期且高剂量地服用镇定剂,后遗症就是导致她像得了失忆症一样,忘了这十年间所发生的事,记忆停格在你们刚交往的时候,对吗?”
爱琳马上发现自己的语病,著急地补救。“什么十年前?这些相片是我们上个月出去玩才拍的啊!向恩,你在说什么?!”
徐向恩肯定地说:“如果失忆,她怎么会说相片是十年前的?”
聂远神色一凛。
爱琳急著反驳,神色狂乱。“我有说这是十年前的吗?!我没说喔,远,向恩怎么说这种话?我都听不懂?!向恩,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徐向恩冷冷地戳破她。“你是装的对不对?你根本是装出来的,就算刚开始的病是真的,你早就清醒了,你为什么要这样耍我们?”
爱琳尖叫。“你出去!你出去!”
徐向恩拉著聂远的手臂。“她是假装的,她根本就清醒了!”
爱琳持续尖叫,黄母闻声冲进病房。当她听到徐向恩的怒吼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护卫她的女儿,她冲上前,推著徐向恩。“你给我出去,我们不欢迎你!聂远和爱琳就要结婚了!他们的婚纱照才刚拍好,什么假不假的?!我们听不懂,你给我出去!”
向恩震惊、愤愤不平地瞪著聂远。“你同意跟她结婚?!”
“对,他们要结婚了,你不要来搅局!”黄母大声宣告。
结婚?她傻了,眼泪失控地滑落。
黄母试图推赶怔傻的向恩。“叫你出去,你是听不懂吗?一定要我拿扫帚赶你走是不是?!”
聂远护住向恩。“你先回去,我再和你说。”
她抬头,泪眼中都是委屈和哀伤。“说什么?叫我不要来搅局?不要破坏你和她的婚礼是不是?喔,是谁来搅局?我们才刚恋爱……”
徐向恩哽咽,话再也说不出口,她推开聂远,转头跑离病房。
她冲到一楼,来到医院后头的空地。她记得答应演戏的那一天,聂远还在这里告诉她,他爱她,他只要她……莫非真正疯狂的人是她,聂远和她的事,都是她自己的幻觉,事实是她根本没有和聂远谈恋爱,一切都是幻想?
她掩面痛哭。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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