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宾主坐下后,慕典云见庄节神情微现疑惑,不知风行烈为何要拜访西宁道场,便开口道:“风兄跟随令师去帮怒蛟帮的忙,怎会突然动身前来京城。莫非是事情有了变化?”
风行烈深深看了他一眼,闪过异样的神色,淡淡道:“有家师和震北先生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不如来找慕兄你,看看可否帮上什么忙。”
他不胜感慨地舒了口气,又道:“庄宗主和虚小姐当然不会站在魔师宫那边,一并说给你们知道好了。我路上接到本门的消息,方夜羽给戚长征下了战帖,约定在长沙府进行决战。”
慕典云诧异道:“决战?莫非是方夜羽本人要和戚长征决战?”
风行烈又看了看面现惊容的庄节,道:“是这样倒是幸事。据说域外联军已从域外赶到中原,和方夜羽等人会合,其中不乏高手,由一个名叫甄夫人的女子为领袖。甄夫人便是对付戚兄的主将,方夜羽很可能也到应天府来了。”
庄节失声道:“此话当真?”
风行烈笑道:“难道庄宗主不知庞斑人已在应天府中?他既然来了,方夜羽为何不能来?”
庄节道:“那……那么浪翻云呢?”
白道八派联盟一向瞧不起黑道中人,但听到魔师和小魔师的消息,第一个反应仍是浪翻云。虚夜月嗤地娇笑一声,让庄青霜立即涨红了脸。
风行烈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这两位明争暗斗的佳人身上,道:“浪翻云行踪不定,我们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不过想来不会到得太晚。”
魔师宫几次行动受挫,急于用一次漂亮的胜利挽回颜面,增强对属下门派的掌控力。方夜羽以甄夫人为统帅,用给戚长征下战帖为幌子,打算不惜一切,围攻戚长征和敢于援手的人,顺便与胡节的水师里应外合,趁浪翻云离去的机会铲除怒蛟帮。
为此他下了血本,将乾罗山城、尊信门的余孽尽数投入,外加域外联军的高手,甚至连里赤媚都留下牵制厉若海。
慕典云倒不为戚长征等人着急,因为像所有见过厉若海的人那样,他对厉若海有着十足的信心。若有他坐镇长沙,即使里赤媚亲至,只怕也还会和双修府之战一样,难以达到想要达到的目的。何况这个时候,他身边还有烈震北。
想到这里,慕典云微笑道:“我意外的是厉门主竟然肯理这些麻烦。之前我还以为,他见风兄你安然无恙,就会返回邪异门继续闭关,不改不问世事的风范。”
风行烈笑道:“家师一生英雄,怎会愿意屈居于魔师宫的淫威之下。他出关其实正是为了挑战庞斑,不幸阴差阳错,至今未能一偿心愿。但若要他就此撒手不管,也是没有道理的事。”
庄节终于找到机会插口道:“风少侠来道场找老夫,难道就是为了把这些消息报给老夫?”
风行烈又是一笑,说不尽的俊雅风流,道:“事实风某只是来打听慕兄的行踪,心想贵派是应天府的地头蛇,说不定会知道。谁知慕兄也来拜访宗主,倒是省了我的力气。慕兄是否已经见过鬼王了,不然怎会和虚小姐搭上关系?”
他一进演武厅,见慕典云对面坐着庄青霜,身旁伴着虚夜月,均为不输给谷姿仙的绝色美女,心中顿时一阵不快,居然有几分受到戏弄的感觉。
毕竟慕典云刚刚伤了白素香的心,转眼就勾搭上艳名更盛的虚夜月,仿佛把“都是在下的错”抛到脑后。难免让他猜测,是不是因为白素香不够美貌,慕典云才捏造一个假理由,好让她彻底死心。
慕典云不以为意,道:“风兄猜得不错,我本来是去帮忙打听左诗的下落,不想听到了另外的要紧大事,还要请你帮忙通知令师。”
风行烈讶然道:“左诗姑娘已被戚长征救出,因她被展羽逼迫,服下鬼王丹,戚长征又怕自己连累了她,着范良极将她带离长沙,上京问鬼王讨解药。怎么慕兄竟然不知吗?”
慕典云尚未回答,虚夜月已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当真是绣花枕头,生得这个俊秀样儿,却只会挑无趣的话题说来说去,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和人到西都打猎。你们要鬼王丹的解药,干吗不来求我?”
风行烈笑道:“小姐有鬼王丹的解药?”
虚夜月得意洋洋地道:“没有,不过我可以和阿爹讨。你们今晚陪我到秦淮河夜游,我便把解药拿给你们。”
她受惯了京中少年众星捧月的追捧,一见不顺着她心意做事的慕典云,立即生出兴趣。如今再添上一个至今没跟她正面接话的风行烈,新鲜感一过,她反而觉得无趣。
但无趣归无趣,慕、风二人是她生平所见最出类拔萃的青年高手,即使为了气气庄青霜,她也想把他们绑在身边,陪她玩耍。
慕典云大感无奈,心想只是玩玩便罢了,怕就怕玩着玩着,这天之骄女也看上了他,那时难道再去和鬼王解释自己“不爱女色,只爱男人”吗?
尚未等他想出一个好理由,风行烈已长笑道:“如今左诗姑娘由范良极照看,虚小姐何妨等这位范前辈来到京城,让他伴你游船换取解药?”
他说得非常婉转,但等同于断然拒绝。虚夜月倒也不恼,站起身来嗔道:“没意思,那你们叙旧吧,我回府去了。爹或者还要请你们过府,到时候月儿再找你们算账。”
虚夜月一去,由二女而生的微妙气氛也松懈下来。可惜他们和庄节也无话可说,略略谈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入冬之后,天气寒冷,但秦淮河仍热闹非常,展现出醉生梦死的氛围。河面波平如镜,画舫游艇无数,灯火点点,每条船上都传来人声乐韵,全然不曾受到冬天的影响。天下第一青楼才女怜秀秀入京后,秦淮河艳名更盛,无数王公大臣想见她一面,却很少有人如愿。
慕、风二人沿河缓行,瞧着河上的桨声灯影,均觉秦淮繁华异常,乃是其他地方见不到的风景。
慕典云忽道:“我感到你的心绪很乱,你来京城究竟有什么事?”
风行烈沉默了一阵,然后道:“燎原心法讲求闪寸心之道,如火之初起,第一个印象和直觉最是重要,想多了心便乱了。”
慕典云笑道:“那么这是你第一个印象和直觉,还是想多了?”
风行烈简短地道:“都有。”
慕典云凝视波光粼粼的水面,平静地道:“若你不能把话题挑破,那么也没有必要再谈。其实我很清楚,江湖上的人对我这种人持何等看法。风兄和令师始终毫无偏见,已经令我非常感激。”
风行烈截然道:“绝不是这样。梦瑶小姐已经把慈航静斋的所在告诉了我,说我愿意的话,可以去见冰云一面。她师父言斋主已经过世,在遗书中指明冰云为下一代斋主。”
慕典云淡淡道:“那又为什么不去?”
风行烈苦笑了一下,道:“起初我非常想见冰云,但又很害怕见到她,甚至比见庞斑还害怕。待武功恢复,三气汇集,便渐渐能体会到她的心情,庞斑的心情,明白她的身不由己。其实去见她又如何,相见争如不见,话说明白了反而没有意思。”
他顿了顿,又道:“我风行烈拿得起放得下,不是纠缠不休的人。”
这句话无疑是变相承认,他和靳冰云的关系如恨水东逝,一去不复返。
慕典云一直默不作声。
他能感受到风行烈的诚意,但现在仍不是他应开口的时候。
风行烈又道:“其实双修公主国色天香,非世上任何男人所能拒绝。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不能放下心防和她亲近。倩莲也是一样,无论她怎样和我说笑,总觉得有一层隔阂,让我对她只能敬,不能爱。”
慕典云笑了笑道:“这只是因为……靳冰云和庞斑的事对你打击太大了吧?”
风行烈坚决地摇头道:“我对你就没有这样的隔阂。”
☆、第三十九章
慕典云离去之前;已经明确地表示对他没有兴趣,但他仍然找上门来;有的没的解释了一番;让人全然无法怀疑他在玩笑。
更直白点说,风行烈绝不会拿这种难堪事戏弄旁人,何况慕典云是他的生死之交,对他又有救命之恩。
正因如此;慕典云反倒觉得难以回应。
沿河岸走出很久;他方斟酌道:“风兄可能有所误会。相信你和厉门主、震北先生、不舍大师那些人之间也不会有隔阂,但这并不一样。你只是因为受到冰云小姐的欺瞒,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失去信心;产生错觉罢了。”
话说到现在;风行烈收起起初的杂乱心绪;饶有兴趣地问道:“何以见得这是我的误会?”
慕典云失笑道:“何需问呢?你曾说过,见到冰云小姐的那一刻,立誓今生非她不娶,要和她携手长伴一生。难道你对我也有相同的感觉,认为我可以代替靳冰云的位置?要知道你对倩莲小姐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风行烈犹豫半刻,并未马上回答。
他对靳冰云一见钟情,非要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为自己的妻子不可,于是耐着性子,和她耳鬓厮磨数月,才夺得她的处子之身。如今再想,其实他根本不明白靳冰云的心情,不明白她是否真的情愿,甚至不明白她的忧郁从何而来。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也颇为沉重,连自信心都大大减弱,所以谷姿仙的态度才会让他敬而远之,因为白素香亲口说过,双修公主心中已有心上人,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另选夫婿。
他已在靳冰云身上栽了个大筋斗,实在不想去争夺另外一位绝色美女的真心。明知婚事若成,对双修府和邪异门均是好事,他仍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
打一开始,他的确未对慕典云产生其他想法。
他心心念念与靳冰云归隐山林,后来一路受慕典云照拂,心结渐解,听他说想要重建师门,亦有些跃跃欲试,认为此事深深契合自己内心深处的愿望。
没了一生所爱,自己至少还可和生死之交完成归隐的心愿。
直至亲耳听到慕典云向白素香挑明内情,观念才有了变化。白素香还没说什么,他竟觉得心内魔障重重,不住考虑谷倩莲的话如若成真,将是怎样一回事。
一直以来,慕典云以儒雅温文的外在现于人前,兼具飘逸出尘之姿,纵有情绪波动,也不过稍纵即逝。但同样是能够完美掌控自身情绪的人,他不同于近乎冷酷的厉若海,也不同于温婉超脱的秦梦瑶,更容易令他人亲近。
白素香眼高于顶,却想择他做夫婿,绝非没有理由。
风行烈只要一想自己有可能让他失去平常心,露出错愕甚至充满快感的表情,就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满足感。
这想法出现之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令他时常猜想其中滋味,最终在未到长沙府时,禀明厉若海,独自离开,来应天府找慕典云把话说清楚。
常人或者会对有异常人的事指指点点,但风行烈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了不起。远有庞斑、言静庵、靳冰云和他本人之间惊世骇俗的关系,近有无视少林清规戒律,不还俗就回归双修府,与夫人重归于好的不舍。
有这么多奇人作对比,慕典云只是不爱女色罢了,倒是更容易被他接受。
他惯于遵循燎原心法的精义而行,一旦作出决定,立刻动身,绝不拖泥带水。而且他路上已想好要怎么谈,结果见到被双美簇拥的慕典云,当场将准备好的说辞忘到脑后,狐疑他是不是说了谎话,故意不纳白素香。
他过去嫉恨庞斑,如今对虚夜月生出不快,无视她的绝顶美貌,是否可以说明慕典云的确有可能代替靳冰云?
天上的星月之光与地上灯光糅合在一起,仿佛秦淮河妩媚多情的眼波。
慕典云侧过头,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催促道:“风兄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吧?”
他打内心深处希望风行烈把话收回,因为情爱一事不分男女,一个弄不好,很容易造成极其糟糕的后果,连朋友都没得做。
若风行烈日后后悔,那是他非常不愿见到的事情。
周围的人渐渐稀少起来,都向横跨秦淮的渡桥上涌去,往河心指指点点,说那艘船就是才女怜秀秀的画舫。
慕典云压根不知怜秀秀的艳名,风行烈虽然知道,也无心去理。
他盯着慕典云那没有瑕疵的俊秀侧脸,忽然洒脱地一笑,笑道:“事实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的错觉呢,还是真心想要追求你。反正话已经说出来了,何妨试一试。”
慕典云一愣,眼前突地一花。
风行烈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然后移开了笑道:“我几次梦见这个场面,你都是这么吃惊的模样。一想到我可能是江湖上唯一一个能见到你这表情的人,就觉得心神大畅。”
慕典云再没想到他会如此主动,一颗沉寂许久的心居然砰砰乱跳,愕然道:“你这是……”
他当然对风行烈怀有好感,风行烈乐意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心,还有对靳冰云的深情,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尤其两人迭连遇险,更易增进感情,只不过被他刻意压制,从来不曾浮现于心境的表面而已。
风行烈其实也曾担心自己会感到排斥,但此时并没有这种感觉。他有些天真地笑道:“你瞧,我一点都不觉得不舒服。你如果不肯出手制止我,我就当你是默许了。”
慕典云想问默许什么,风行烈却又凑了过来,第二次吻了他。
这个吻比第一次热烈得多,持续时间也长的多。慕典云心神一松,先天真气像连接两人的渡桥一般,从他口中源源不断地度到风行烈体内,形成奇异的循环。
风行烈本还带点拘谨,受到奇妙现象的鼓励,索性抛开一切,尽情领略这美妙滋味。慕典云并非需要男人悉心呵护疼爱的美貌女子,而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有数高手,并多次照顾、援手他风行烈。
身份上的强烈冲突令他极具新鲜感,同时有利于他男性的自尊心和征服欲。随着唇舌的深入,他的快感渐渐高涨,干脆忘记了这是人来人往的秦淮河畔。
就在此时,两人交融的先天真气忽然断掉。慕典云伸手轻轻一带,将他带到离自己稍远的地方。
风行烈下意识向旁走了一步,愕然道:“难道你真的不愿意,真的对我毫无兴趣?还是你已有了心上人,只不过从未说出来?”
最初的震撼过后,慕典云的心情平复得远比他快,心想事已至此,再佯装下去也没有意思,说不定还会损害两人的交情。只要风行烈打定主意,那也不妨顺其自然。
他本想说点什么,听了风行烈的话,失笑道:“风兄是不是……”
风行烈斩钉截铁道:“叫我风行烈或者行烈都可以,不要再兄来兄去的。你知道么,震北先生和家师也是互称姓名,唯有面对小辈时才会加个兄字。”
慕典云忍不住笑了笑,从善如流道:“好。行烈你是不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继续下去,难免要为人察觉,收获别人的白眼。”
风行烈这才明白他在忌惮什么,不觉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有失风度,忍不住又道:“难道你也会顾忌别人的眼光?”
慕典云很想问他在靳冰云面前是否也这么刨根问底,话到口边,终是没有说出来,无奈道:“若我在乎,也不会向素香小姐实话实说。不过我不惯在别人面前和人亲热,我们还是先赏赏秦淮河的景色,谈谈以后的事好了。”
风行烈本来满心喜悦,以为慕典云同意做自己的情人,闻言总算恢复了点神智,讶然道:“什么以后?”
慕典云看了他很久很久,然后才道:“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