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楼中,蝉衣绕过众人,以面纱覆面,直直到了五楼。
走到尔蓝门口时,隐约听见里面有说话声,想着尔蓝可能有客人,便也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折返到自己的房间,和刚刚出来的蕊儿撞了个正着。
看见蝉衣突然回来,蕊儿自然是诸多欢喜,拉着蝉衣进去说话。说着说着,听见蝉衣要走,且可能再也不回来了,蕊儿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然后竟然就当着蝉衣的面红了眼眶。
蝉衣看的咋舌不已,安慰了半天,这才让蕊儿恋恋不舍的放了手。
转身倒了杯水给蕊儿,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蝉衣起身去开门,当看见来人的时候,一下子就愣住了。
“蔷薇姐?!”
蔷薇一身蜜合色长裙,牡丹暗纹,袖口和领边还有精致的绣线,高鬓细挽,斜插玛瑙朱钗,胭脂施于面上,红唇轻扬,端的是一副富贵人家女子的扮相。
看着这般和之前认识的完全不一样的蔷薇,蝉衣喊了一声后,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就在这片刻的沉默之中,蔷薇忽然笑了一声,抬手拍了蝉衣一下,神情一如既往,“怎么?看见我很意外?”
听见这话,蝉衣也笑了,“自然。和你比起来,我回来都没有一点儿新奇劲儿了。”说完,蝉衣偏头看了看屋里,然后又看向她,问到,“要进来坐坐么?”
“不了。”蔷薇摇头,“蝉衣,我们出去走走吧。”
蝉衣自然应允,跟着蔷薇到了后院。
比起楼中的喧哗,后院可算是安静到极致了。两个人在院中走了一圈,然后走到水池边的石桌旁坐下,石凳凉凉的感觉和着夜风吹到身上,在这夏夜里还真是舒舒爽爽的。
“蔷薇姐怎么会突然回来?”抬眼看着对面的蔷薇,蝉衣眨着眼问到,“方宁侯呢?”
蔷薇笑了笑,回到,“前日是侯爷母亲的忌辰,所以特地回来一趟。忙完这些,我便来楼里看看。”
顿了顿,蝉衣又问,“候爷对蔷薇姐可好?”
说到这个,蔷薇低头笑了笑,那笑容说不上是开心或是不开心,感觉平静的很,“很好。没有谁比他待我更好了。”
“可是你好像不开心。”蝉衣一语中的。
夜风吹过脸颊,蔷薇抬手将头发挽回耳后,笑的很无所谓,“都这把年纪了,开心不开心又有什么区别。至少我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又不需要操心别的事,天天睡好吃好玩好就够了。对我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开心了。”
听了蔷薇所说,蝉衣低头沉默了片刻,道,“霍大侠还等着你。”
“我等了他二十年,他便也等我二十年吧。”说着,蔷薇微微支起了身,嘴角挂着淡淡微笑,“要不你替我转告他吧。从现在开始,如果他能等二十年,我再考虑考虑。”
明知道蔷薇不过随口一说,可蝉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如果她和霍靖说了,那个男人,指不定会真的好好等二十年。
而蝉衣也莫名觉得,也许,再过个二十年,他们也还能在一起。
“好吧,我会替你转告的。”抱着这般看似不太可能的心思,蝉衣却应得认真。
似乎没想到蝉衣会真的听进去,蔷薇似乎愣了下,口微张,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着蔷薇这表情,蝉衣嘻嘻笑了一声,道,“就当给他一个期待和念想。”没说完的话是,也给你自己一个期待。
两个人又坐着聊了会儿,蔷薇忽然问到,“你和你心里的那个人,如今可好。”
被蔷薇这么一问,蝉衣倒也不显羞涩,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很好。”顿了顿,又笑道,“应该说,终于好了。”
听见这话,蔷薇来了兴趣,不由得一手撑了下颌,靠近了几分,问到,“那个人是你的——”
“师傅。”蝉衣答的很快,一点儿都不遮掩。
“师傅?”蔷薇微微抬眼,摇头道,“师徒啊,那这路可难走了。”
蝉衣冲她挑眉,眸中映上夜色,“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再难走,都要走下去。”
闻言,蔷薇毫不吝啬给她一笑,口中说到,“那么,记得喜酒给我留一杯。”蝉衣抬手,和蔷薇轻轻击掌。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蝉衣和蔷薇并没有聊很久。
当蔷薇很有兴致的问起蝉衣和容疏的事情时,方宁侯一身蓝衣走到院中,对着蔷薇笑的温润,“蔷薇,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
看见突然出现的方宁侯,蔷薇愣了一下,问到,“侯爷怎么来了?”
方宁侯笑着走到她身边,俯身轻轻将她拉起,将她搁在桌上吹凉的手圈在手里,口中说到,“天太黑,怕你回去不安全,便过来接你。”
闻言,蔷薇笑了笑,道,“我对漓城再熟悉不过了,没有什么不安全的。”
方宁侯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蝉衣在一旁看着方宁侯满面柔情,轻轻勾了嘴角。
或许,她真该考虑,该不该将那句只能当做念想的话告诉霍靖。
和蔷薇、方宁侯一同出了楼,乘船到了岸边,蝉衣拒绝了方宁侯说要送她一程的好意,独自一个人朝怡红坊的方向走去。
夜色迷离泼下,一旁水色潋滟泛上裙角,给裙面染上一层深重墨迹。
“蝉衣。”
前面传来轻轻一声,带着淡淡笑意,是熟悉的语调,却熟悉到让蝉衣觉得吃惊。
她抬起眼来,那月色泼墨而下,落在那人风华无双的面容上,削薄的唇微微杨起,那双深幽黑眸穿过月色墨色,直直落在她身上。
“师傅。”蝉衣猛地顿住脚,有涟漪在心头一转而过,“你怎么来了?”
容疏站在原地冲她笑,“你不是说想在临走前看看漓城的夜景么?我自然要陪你的。”说着,他朝蝉衣抬起手来,骨节修长的手指在月色下泛着玉质一般的光。
蝉衣忽然弯了唇角,提了裙角就向他奔来。到了他面前时,蝉衣方停住脚步,抬手将自己的右手搁在他手心里。容疏一瞬握紧,十指交缠,微凉的手指渐渐泛出热意。
“去哪里?”容疏拉过蝉衣,低头笑着问她。
蝉衣侧头笑了笑,声音清灵,“哪里都行,师傅你说。”
容疏抬手拂过她的面颊,低低笑道,“说要看夜景的是你,现在倒让我说了。我对漓城不如你熟,你说吧。”
闻言,蝉衣想了想,道,“去逛夜市?”
“好。”
“逛夜市太累了,不如去看戏?”
“好。”
“唔,看戏太无聊了,还是去路边看看杂要什么的好啦。”
容疏低头看了蝉衣一眼,淡淡笑着,“都好。”
看着容疏这般模样,蝉衣忍不住笑了出声,而后抬头看着容疏,揶BbS。jOOyOO.nEt揄道,“师傅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说什么都好。”
闻言,容疏轻笑一声,黑眸深深瞧着她,“那是对你。”
蝉衣听着心里不由得很是开心,当下仰头看了容疏片刻,而后忽然用左手勾住容疏的膊子往下一压,跟着踮起脚尖,就在容疏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这个也只对师傅。”在原地站好,蝉衣冲容疏眨了眨眼,笑的欣然。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九章 重回青水
在漓城呆了三天,看着容疏的身体渐渐好转,蝉衣一阵欣慰。到第四天的时候,一行人便启程回东岚。
裴晴本想跟着一起到东岚去玩玩的,可惜再过半个月便是她父亲,裴将军的生辰。所以,作为裴将军唯一的女儿,裴晴自然要乖乖回到京城。
而方夙银因为担心裴晴这一路上的安危,又拗不过她那强烈要去青水的心愿,同容疏协商后,计划先送裴晴回去,然后再带着她出来,一起到东岚。
在分别前夕,裴晴拉着蝉衣笑的奸诈,直嘀咕着一定要在这次跟方夙银回去的时候,将他收复的服服帖帖,干脆直接哄着他去裴家提亲。
蝉衣深表支持。只是,想到这一路少了裴晴在旁,多少有些舍不得。
而裴晴直将胸拍的响,向蝉衣保证着,下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是蝉衣的嫂子了。还让蝉衣千万记得叫声嫂子。
蝉衣反问,那你叫师傅大哥,岂不是也得叫我嫂子?
被蝉衣一问,裴晴也觉得头疼,干脆将桌子一拍,说了句搞定再说。然后便看着蝉衣和容疏、贺兰千以及月纤上了马车,一路向东而去。
霍靖留在了漓城。也许,他真的是想等二十年。
也许,他只是守着这二十年的回忆。
三日后,蝉衣四人一路无波的回到了东岚。
这一路上,蝉衣虽然很不想和月纤在一个车里,尤其是她动不动拿那双冷冰冰的眼晴瞅着她,或者抢着给容疏喂药,让蝉衣用深恶痛绝来形容自己对月纤的心情都不为过。
所以,到后来,她干脆出了马车,和贺兰千在外面看太阳看月亮看山看水,也懒得进去和月纤眼对眼对的心烦。
容疏虽然慢慢在恢复,但之前毕竟损耗内力太多,多数的时候都在闭目养神。所以月纤想趁着这个时候和容疏多说几句话,也着实是没有什么机会。
总之,不管蝉衣多么讨厌月纤的存在,好在这一路还是安然无虞的回到了东岚。
到了山脚下,贺兰千因为身份的原因,独自离开了。蝉衣扶着容疏在前走,月纤一反常态,安静地跟在后面。
当蝉衣再度踏进青水的大门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掌门!——,大师姐?”
“掌门回来了?啊,大师姐?!”
“大师姐回来了么?!”
……
刚跟着容疏进了大门,就看见那些熟悉的面孔凑了上来。在看见容疏的时候很是欣喜的出了声,结果,眼神在触及到容疏身后的蝉衣时,一个个睁大了眼,张大了口,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看着这一群师弟傻愣愣的模样,蝉衣觉得分外好笑,不禁抬手敲了离得最近的一个弟子的头上,笑着道,“凑这么近干嘛?眼神变差了?”
那师弟愣了半天了,忽然“哇”地一声,大叫到,“大师姐你是人是鬼啊!”
听到这话,蝉衣冲他“嘿嘿”笑了两声,扬起手冲他比划了比划后,说到,“试试大师姐的巴掌,就知道是人是鬼了。”
容疏在一旁看了会儿,见状不由得笑了一声,道,“哪有鬼是白天出现的,一个个练功都练傻了脑子是吧。好了,蝉衣是你们的大师姐,都老实点。”
听到这话,其余闹腾的弟子才笑着移开了几分。
有弟子趁着声音消停,不禁问了一句,“大师姐,你当初走的时候,怎么烧了房间?害的我们都以为你……”
“我葬身火海是吧?”蝉衣笑着接口,转头看了容疏一眼,道,“走的时候气着,大概撞翻了烛台不知道吧。”
听到蝉衣这话,那些个弟子才松了口气,只当那场大火是场意外。
站在蝉衣身边的容疏侧头看了她一眼,微微敛了眸。
“咦,月纤姑娘站那么远做什么?”
有弟子看见远远站在后面的月纤,不由得出了声。一个人出了声,其他人便跟着看了过去。
容疏淡淡看了月纤一眼,对身边一个弟子道,“将月纤姑娘带回房吧。”
他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语气之中却是将月纤当做客人,让月纤的眼一瞬暗了下去。
但容疏没有理会,只是转而看着蝉衣笑道,“你的房间都烧了,住哪儿?”
见容疏一双黑眸带着些调侃看着自己,那意味深长的音调,惹得蝉衣眯眼看了他一眼,才道,“蝉衣好歹也是派中唯一的大师姐。师傅难道都没有房间给我这唯一的大师姐住?”
容疏故意这么问,蝉衣怎么可能想不到之前容疏和自己说的那么暖昧的一句“蝉衣,你的房间已经烧成了灰烬,不如和为师一起住吧”。可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难道她要说师傅你曾说过住你的房间的。
得,别说面前这批弟手会被吓到怎样一个程度,单说这情况,也是不可能的啊。
看见蝉衣眯着眼“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容疏觉得好笑,脸上却一本正经道,“嗯,蝉衣说的是,怎么能亏待为师这唯一的女徒弟呢。”这句话其实听在别人耳里没有什么,可此时听在蝉衣耳中,却偏偏听出些别的意味。
“为师房间旁还有一件侧房,不妨先住那里吧。你的东西之前自己都带走了,现在直接搬进去就是。还差什么,明天再去购置。”
容疏说完,就让人去收拾一下,蝉衣在旁冲他笑了笑,心情极好。
唯有身后的月纤,人在阳光下,脸上却一脸阴冷。
待人收拾好了容疏房间旁边的那间房时,蝉衣便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搬了进去。
这间毕竟是侧房,自然比不得蝉衣之前的房间大而宽敞。但好在窗明几净,新换的床褥带着阳光的味道。整个房间光线明亮,推开后窗正对后山,可以看见远处墨色连锦的山峦,和那一泓清波。
蝉衣搁下包袱,在屋子里逛了一圈。为了给蝉衣住,容疏还专门让人搬进来一架梳妆台,铜镜里映出她的影像,泛着铜镜微微的黄。
环视着这间房间,蝉衣嘴角轻轻勾起,感觉很满意。
最满意的,当然是和容疏房间的距离。
她终于不用每天先看见月纤的脸,进而再看到容疏。
“怎么样?我的小蝉衣还满意么?”
身后传来容疏淡淡带笑的声音,语气里的温柔好似被阳光晒过一般,听在蝉衣耳中,微微温热。
蝉衣转过身去,看见容疏逆光站在门口,修挺身形被阳光勾勒出一圈光晕,像是微微发亮一般。
她笑了笑,看着面目朦眨不清的容疏说到,“师傅,很久没看见你穿红色衣服了。”
听见蝉衣的话,容疏低低笑了一声,缓步走了进来。无双面容渐渐清楚,那一双黑色的眸子泛着微微的光,“红色的衣服,自然留着成亲的时候穿。”说着,容疏抬手捏了捏蝉衣的下巴,微微低头,吐气暖昧,“到时,一定穿给你看。”
蝉衣微微眯眼瞧着容疏,低低笑道,“师傅,门还没关呢。”
听到这话,容疏忽然笑了出来,“怎么听你说这话,觉得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蝉衣也低低笑了笑,先越过他看了看门外,见没人,便拉下容疏的手,走过去轻轻抱了抱他,口中说到,“被师傅突然这么对待蝉衣,害得我老是觉得不真实。”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容疏听来却觉得酸涩。
想起之前蝉衣被他一次次推远后,还能对他露出只有他能看见的笑容,容疏忽然觉得,自己真的罪孽深重。
“师傅?”见容疏半天不说话,蝉衣不由得抬起头来。
看着蝉衣冷丽清澈的眼神,容疏微微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道,“蝉衣,我之前对不起你的,用余下的生命来还。”
蝉衣眼中微微一动,眉睫之间,化为无限温柔。
陆 归宿卷 共与谁人老 第十章 今晚我们怎么睡
晨光从云絮中透了出来,从地上看去,就好像是那光线将一整片棉絮一般的云层给切割开来。
容疏正站在屋中穿着衣服,刚将外裳穿好,低头系着带子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推门的声音。他手指微微一顿,接着,又继续系了起来,嘴角却轻轻勾了一丝。
门开了又合上,有脚步声由外进了里面,容疏穿好衣服转过头,见屏风之外,一道身影袅娜亭亭。
转过屏风,容疏站在几步开外,看着蝉衣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一摆上桌,待听见身后的声音时,她转过头来,笑容浅浅,“师傅,来吃早饭。”
容疏走到桌边坐下,接过蝉衣递过来的米粥,低头看了看桌上的东西,不由得笑开,“你做的?”
“嗯。”蝉衣在他对面坐下,自己喝了口粥,似乎觉得还算满意,才笑着回答,“之前师兄在的时候啊,都是他下厨,我和师傅坐着等吃就好了。现在师兄去了京城,那就蝉衣来养师傅咯。”
听到这话,容疏刚刚咽下去的粥差点呛了出来。他抬起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