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显然是不会就这么轻易解决的。换了一包,瘦高个拆了一抽仍说是假烟。王老板感到事情严重了,可一时之间又无计脱身,只能耐着性子再换。瘦高个拆了再抽还是说假烟。这样一直换到第五包,王老板才彻底看清楚了,今天这烟不管怎么换都会被说成假的。他不换了,对瘦高个打了个拱手,说:“大哥,如果我有什么对不起您老人家的地方请您大度包容。您如果非要对我怎么样,请您说个清楚,这样明明白白吃一个亏,我也就认了。”
瘦高个说:“你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事自己不知道吗,还用得着我说吗?”
王老板苦笑着说:“我真不知道,请您告诉我。”
瘦高个说:“你做的事就是不该卖假烟。”
王老板说:“可这是。。。。真的。”
瘦高个扬手就是一耳光抽了上去,王老板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毫无防备,被抽得眼冒金星,脸上一下烧起了一片红云。瘦高个也懒得罗嗦了,吼一声:“砸!”那几个家伙就冲进柜台里面,疯狂地砸起了东西来。王老板情知已经无能为力,可他大概是吃了一耳光,糊涂了,这种时候居然还幻想阻拦这些人,上前不许他们砸。这些人自然就很不客气地给了他一顿拳脚。王老板被打得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这群暴徒走后,一直躲在店里不敢出来的店伙计才把王老板送去医院疗伤,然后又赶往王老板的家里报信。王老板的老婆闻听此事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赶到。王老板虽伤得很重,人倒是还清醒,告诉老婆肯定因为保护费的事,他埋怨她说:“你兄弟是怎么搞的,我今天叫人带了个信给他,要他跟这边的人打声招呼,免收保护费,他怎么一点不上心?”
老婆说:“他这几天不在家,晚上爸爸托人告诉我,我兄弟他们跟这边的人近来有几件事扯不平,关系搞僵了,这边的人肯定不会买那边的帐,要我们小心点。我准备等你晚上回来后再告诉你的,哪知那些人动手这么快。”
王老板这才知道这事一多半要怪老婆,气得呼呼直喘粗气,如果不是身上痛得厉害,他非一耳光抽过去不可。老婆有些愧疚,便安慰他说不要急,等我兄弟回来了,叫他给你出这口气。他听了一点不解气,恨恨地看着她,一晚上没跟她说话。店伙计早去派出所报了案,但当晚派出所并没来人,第二天才派了个人来医院了解情况。王老板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详细描述了那几个流氓的模样。来人把他的话全记下了,说:“那就这样,我们会尽全力破案的,不过这种事没什么头绪,也不知道能不能抓住那几个家伙。你安心养伤吧,有事再来找你。”王老板觉得这个人办事也太简单了,才问几句话就想走,心里很有意见,又不便流露出来,就按着性子说:“我估计他们可能是当地人。”来人没有一点表情,只是问:“你怎么知道?”王老板就把昨天上午有人收保护费他没给的事说了。
来人问:“那人你认不认识?”
“不认识。”
“昨晚的人里有没有他?”
“没有。”
来人就又要王老板把那人的模样说了一遍,然后走了。王老板和老婆盯着他的背影,都很生气,互相看了一眼,王老板说:“他妈的,派出所的人就这德性!”
老婆忽然明白了过来,说:“派出所肯定跟那些人是一路的,所以他只是来做个样子,我看根本不要指望破得了这个案。”
在医院住了一天,身子不那么痛了,王老板就出了院,回到店里。店伙计已经把店子收拾齐整,还开列了一张被损坏货物的单子。王老板接过单子,拿过算盘,按货物的进货价打了一遍,对老婆说:“他妈的,1千块, 一晚上就砸了老子将近1个月的收入。那些狗杂种,太他妈毒了。”
老婆便又旧话重提:“我叫你别到这来别到这来,你非要来,这下好,人财两空。。。。”
王老板气得把桌子猛地一拍:“妈拉个逼,你还说,不是你,老子也不至于这样!”
老婆也有气,不过念他挨了打,便没跟他计较,黑着脸在柜台里坐了一会,接待了几个顾客,忽然问老公:“现在怎么办,撤不撤?”
王老板说:“撤?怎么撤?签了一年的合同,钱都交了,撤了又收不回来,再受一笔损失呀?”
老婆说:“可那些人肯定还会来的。”
王老板说:“那就给他保护费罗,谁知道你那个小舅子也是根软鸡巴,立不起来。”
老婆说:“跟我兄弟什么相干!早知如此,你昨天给他们点钱不就完啦!”
王老板就不再出声了,细想了一回,也觉得自己这顿打简直就是他妈的一笔糊涂帐。
几天后的下午,阳光暖融融的,万物都好像被它弄得软绵绵。渔湾镇车水马龙,街面上混杂着山上枫叶的清香和远处渔塘的腥味。这种混合的味道令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仿佛闻到一个浑身汗臭的人身上却又散发出香水味。这是城乡结合部的一个特点,似乎显得有些可笑,然而细细品尝,却往往会觉得在郊区小城镇向城市化演变的过程中这种特点又很富于诗情画意,既摆脱了传统写意画的风格,又尚未被都市完全同化。
邹伟强趁今天天气好,就又出来游荡了,他叼着烟,在街上盲目地走了一趟,忽然想起了王老板的事,就摇摇摆摆地晃到王老板的店子里来了。店里有几个顾客,王老板很忙碌的样子,依然对顾客陪着那副和气生财的笑脸。邹伟强大声吆喝了一声:“噢,王老板,生意好哇!”
王老板正在给一个妇人称一斤麻花,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发现是邹伟强站在柜台前面,脸上带着一种不易让人察觉的挑衅的笑。王老板就把笑脸收了起来,也收回了目光,称好麻花,用牛皮纸包了,给了那妇人。那妇人付了钱,把麻花放进一只塑料袋里,提着走了。接着是一个老头,对王老板伸出两根手指头要买两斤盐。邹伟强知道王老板现在肯定恨死了自己,但他一点也不在乎,还觉得很好玩,如此蹂躏这些一毛不拨的生意人是一种乐趣。虽然王老板根本不理他,可他仍保持着那副欺人太甚的狞笑,还在一旁不停地说话,调侃王老板:“王老板生意做得真好,我拜你为师,跟你当当徒弟怎么样?”
“阿弥陀佛,还是我拜你为师吧!”
邹伟强便笑得更得意了:“王老板不要讽刺我!”
王老板已经称好了盐,包好给了老头,再接过老头的钱,抬头看着邹伟强说:“我敢讽刺你?你是我大爷。”
邹伟强说:“王老板不要这样说话,我今天真是来向你请教的,想学学应该怎么做生意。”
王老板冷笑了一下,想说你抢就是了,做生意那多麻烦呀,但到底有些胆怯,那天被打的事件使他再不敢依仗什么小舅子,在这些地头蛇面前还是收敛着好。他不再搭理邹伟强,闷着头,把几个顾客都对付走了。
“每天生意还可以吧?”顾客一走,邹伟强倒是一本正经地说话了。但王老板很不习惯,明明一个强盗,却装伪善,他倒宁愿邹还像刚才那样油腔滑调,他的感觉还好些,邹这样说话反而让他觉得受的侮辱更大。
邹伟强见王老板对自己爱理不理,就直直地看着王,不过也没生气,忽然说:“拿包烟。”
王老板就条件反射地惊颤了一下,脊背立刻发凉了。他有点紧张恐惧地看着邹伟强,哆嗦地问:“怎么,是不是还要砸我的店?朋友,做事别太绝了。”
邹伟强因那天没参加行动,所以对买烟这事根本没有王老板的这种概念,他只是纳闷,拿包烟怎么在王的嘴里就变成砸店子啦?愣愣地盯了一会王,说:“喂,谁砸你的店子,有病吧?”
王老板这才想起那天邹不在场,对买烟的事确实不会像自己这样敏感,再一个邹自然也要装出一副不知道砸店子的事,就解释说:“前几天有几个人来买烟,明明是真白沙,他硬说是假的,我给他换了一包又一包,他还说是假的,最后竟把我的店子砸了。你说气人不气人,有话好说嘛,何必这样呢!”
邹伟强说:“他们肯定是跟你好说过了,你自己不知趣,别人才动的手,怎么能怪别人!再说,你的店子开得好好的,我看不出哪被砸过。”
“你就别装蒜了,他们是你的弟兄吧?”
邹伟强就正色说:“我说王老板,这玩笑可开不得。砸店子是犯法的事,我能干吗?”
王老板跟邹伟强对视着,恨不得一拳过去把邹的眼珠子打暴。但他的这一点点藏在肚子里的勇气很快就被邹伟强眼里的一道锐利的光刺得支离破碎,他根本没办法再把它们整合起来,更不敢将之表现出来,而且他迅速认识到用这种态度对待邹是危险的,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总得长点记性。他就马上把眼皮顺下来,坐在椅子上,看着店外的马路,表情显得很复杂,既有无奈和愤怒,也有忍让和屈服。
“拿包烟。”邹又说了一句,他的声音开始变得阴冷无色。
王老板再不看邹,但这次给邹拿了烟。他以为邹会不给钱,也不打算要了,哪知邹竟付了帐,倒让他感到很是意外。心想难道强盗在干了一次坏事后也会发善心吗?
邹伟强站在柜台前开了封,叼上一根,点上火,忽然竟抽出一支递给王老板:“来,交个朋友,抽根烟。”
王老板摇摇头。邹伟强好像非要把烟给王似的,手一直伸在哪,眼睛直直看定王。王老板就说:“我不抽烟的。”
邹伟强这才收回手,将烟夹在了耳朵上。忽然笑了一下,问:“生意怎么样?”
王老板现在真讨厌这个家伙,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可越是讨厌,他越是不敢不理邹,便淡淡地说:“一般般。”
“不要客气,我知道你生意不错。怎么样,我和弟兄们现在到处要饭吃,今天王老板是不是赏我点碎银子。我和弟兄们吃饱了,就可以保一方平安。像你们做生意的,有时难免会碰到一些麻烦,如果有谁跟你过不去,你尽管跟我们说,保证替你把那孙子给收拾了。”
王老板只想哭。他神情黯然地看着外面,问:“你要多少?”
“不多,20块就行了。”
“是年贡吧?”
“王老板拿我开涮,一年20,我们弟兄都得饿死。月贡,都是这行情,不信你去打听。”
王老板不再说话,从钱箱里拿出两张10块的钞票递给邹伟强。邹伟强把钱折起来揣进口袋,终于露出了很满意的笑容,说:“王老板到底是个聪明人。好了,在这耽搁得太久了,祝你生意兴隆。”
邹伟强又走在了街道上,大摇大摆,一副巡街的架式。有些店子里的人看见他过来了,就装做干活的样子,缩回去不跟他打招呼,有些老板却是知趣地主动出来招招手,或者说一声:“伟哥忙呢!”他哼哼哈哈地应付一下,很昂扬很豪迈的样子。走到派出所大门口,正好碰上一个熟人从里面出来,这回就轮到他主动跟人打招呼了:“二哥。”这位二哥叫张哨兵,就是那天去医院向王老板询问情况的警察,他原是天马山大队一个菜农子弟,高中毕业后去当了几年兵,回来街道办给他分了几个工作,都是在厂子里做工,他死活不干,挑明了非去派出所不可,但因他在部队时有次野营为甚事跟当地老乡吵架,他把人家痛打了一顿,严重影响了当地的军民关系,受了部队的处分,派出所看了他的档案,不想要他。他自幼跟熊彪熟识,知道熊彪在这一带的能赖,就找熊帮忙。一般人熊彪是不会理睬的,但张哨兵不同,在部队练过功,打两三个人没一点问题,把他弄进了派出所,对自己绝对有好处。熊彪就为他在这事上活动了一番,据说花大价钱买通了派出所所长,终于让他进去了。为此事张哨兵非常感激熊彪,两人关系愈见密切,后来还成了换贴子的把兄弟,在熊彪的流氓集团里被人尊称为老二。这会张哨兵听到邹伟强叫二哥却有点不高兴,瞪了邹一眼,左右看了看,说:“说了在外面别叫二哥,叫张哥就行了。”邹陪笑说:“没人。”张哨兵严肃地说:“没人也别叫,总之不好。”邹连忙点头说:“是是。”邹伟强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槟榔敬张哨兵,一边说:“我才去了王守业的店子,搞了20块。”张哨兵吸了一口烟吐出来问:“他老实吗?”邹伟强笑说:“老实得像孙子。”张哨兵哼了一声说:“这种人就是贱,不打不知道厉害。这个月的管理费都收齐了吗?”
他们把所谓的保护费叫做管理费,不明就里的人听了,还以为他们是家什么正当的管理企业呢。邹伟强说:“我那一片的都收齐了,不知道他们收得怎么样。”
“现在又开了几家新店子,应该突破80家大关了吧?”
“突破了,现在总共是83家。每家20,每月只有1千多块钱,二哥,不,张哥,我觉得我们的管理费收得少了点,南门口、四方坪、上大垅我都有弟兄,听他们说他们的管理费是30块,我们也应该涨上去呢!”
张哨兵嚼着槟榔眨了眨眼说:“他们那里生意好做些。”
“其实差不多,有多好我看也不见得。你跟大哥他们商量一下,涨一下吧, 涨个3块5块应该可以,弟兄们每个月好歹能多抽几包烟。”
张哨兵笑了笑说:“我们这里熟人多,一旦有事,这个来说情,那个来说情,也不好办。不过你们如果真想涨的话,那今晚上你向大哥他们提出来吧。知道吗,今晚大哥要在聚义堂开会。”
“晚上开会?我不知道。”
“等会你去交管理费大哥肯定会跟你说的。”
“开什么会?”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罢张哨兵要去菜场处理一件打架的事,就匆匆走了。邹伟强继续往前逛,进了一家卓球室,找人打了两个小时的球,因经常玩这东西,球技过人,每每赢人的钱,今天又进了十几块,嘴里还不干不干净地奚落人家。人家一生气,就不跟他玩了。他也玩够了,想到要去熊彪家开会,便去外面店子吃了一碗牛肉米粉,然后就往熊彪家来。这时天色已黑,郊外的农房茅舍已亮起了三五灯火,四处都飘散着柴灶煮成的大锅饭的清香。
还是在那几条大黄狗的迎接下,他进了熊彪的聚义堂。所谓聚义堂其实就是这栋楼房的客厅,门上并没有挂聚义堂的匾,但因从前偶尔有人这么提了一两次,后来大家就在外面顺口说这里是聚义堂了。曾有人建议熊彪干脆挂幅匾算了,但此议遭到了张哨兵的否决,说一挂匾目标就大了,如有什么行动,可能会引人注意,徒添了一个虚名,却多了几分不利因素,不划算。熊彪认为有理,就再没人提过这碴。此时聚义堂里已坐了好几个人。坐在右边首位的是一个胖子,长着一颗南瓜脑袋,剑眉豹目,肉鼻阔嘴,唇上和下巴都留着一溜胡须,两侧脸上的胳腮胡则刮得溜光,泛出两道十分明显的淡青的痕印。此人叫管和,人称三哥,最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比熊彪还霸道,只因除了动刀动枪,再无可取之处,头脑简单,性格粗暴,对弟兄们都很无礼,故弟兄们都不服他,但念他每当有事,总是打头阵,所以大家还是愿意尊他为老三。其他坐着的人都是小喽罗头头,无非王富友、李金生、柴勇贵等人。邹伟强和他们一见面就很亲热地互相对骂,正经话没说一句,却已在嘴上把对方的娘操了好几遍。然后又互相敬烟,让坐,乱开玩笑。不一会熊彪用火柴棍剔着牙缝下楼来了,一屁股坐在正中的八仙桌的左边,问:“老二怎么还没来?”李金生说:“吃晚饭的时候我去约他,不巧正碰上他堂客跟他吵架,怪他不该天天晚上打牌,把钱都输了。他怪堂客罗嗦,骂她讨卵嫌。我宝里宝气的迎头上去叫二哥,结果被他堂客好一顿骂,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