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九日颇有同感,附和说:“说得好。中国人这种不爱露富的心态我觉得是最要不得的,为什么呢,一,它容易让人满足,或者说让人不敢不满足,二,它使人在干事的时候不愿意彻底放开手脚。”
郑秀丽说:“你的话固然不错。但客观情况是如果有谁太露富那他确实容易惹麻烦,前几年不是有部什么电影就是专讲某人成了万元户后的种种烦恼吗,所以我认为要让大家都不怕露富,最重要的是给大家营造一个露了富后不仅不会惹麻烦,还会很有脸面的这样一种氛围。如果这种氛围不存在,你只会一味批判这种保守的藏富心理,那有什么意义!”
陆同和王家卫就同时吆喝了起来,还拍了几下巴掌,直夸郑秀丽说得好:“到底是才女,有见识。”
余九日不甘被女同学说倒,便鼓着腮帮子说:“你把次要问题当成了主要问题啦,我们中国人确实传统,不是氛围。。。。”
陆同就不耐烦地冲余九日挥手说:“什么次要问题主要问题,你就喜欢扯这些淡,我最烦你这个。”
王家卫说:“屁眼里夹锅铲──炒屎(吵死)。喂,老周,就这样说好了,哪天抽空来一趟,给我们写个店名,我们请你吃麻辣子鸡和青椒牛蛙。”
孙一夫就看着周正涛不相信地嘀咕了一句:“不知道他的字到底上不上得了台面。”
周正涛就委屈地说:“不相信我那就算了罗,我正好不想跑。”可他似乎又不甘心被人贬低,便话峰一转赌气道,“不过你居然敢对大书法家表示怀疑,简直是有眼无珠。”
王家卫就埋怨孙一夫:“人家毕竟练了这么多年书法,随便写几个字肯定没问题,又不是写全聚德的店名,要那么好干什么。”
周正涛心里还是不受用,王家卫显然也不相信自己的字写得好,只是要过得去就行。他就又推辞了几下。可王家卫似乎吃准了他,他跟王家卫关系还可以,人家有求于已,这么点事,实在不好仅因人家没有高看自己就坚决拒绝,最后就答应了,说:“那我就跟你比划几下,划得不好别怪我。”
卢光中这时端着酒杯领着新娘子到这桌来跟大家敬酒了。大家立刻一片欢叫。卢光中知道这些家伙要整自己,急忙把酒杯往嘴里送,不料边上的王家卫早有防备,一把拦下了来,凶着脸说:“怎么着怎么着,想这样蒙混过关吗,告诉你,没这么便宜的事,咱弟兄半天没搭理你,就是等着你自己过来呢。”他拍拍卢的肩膀说,“新婚大喜,这一杯就行啦,难道我们多年的同学交情就值一杯酒?那你把我们同学的交情看得也太浅了吧,这可不够意思!这么着,我先跟你喝一杯,然后他们轮流跟你喝。”
卢光中讨好地笑着说:“没有这个道理,新郎官敬酒能喝一杯就不错了。”
大家就一起嚷嚷起来:“那是一般人,我们什么关系,怎么能用应付一般人的办法应付我们?”
王家卫又拍拍卢光中的肩说:“听见没有,不都敬一杯,民愤难平。”
卢光中无奈地看着王家卫:“那你等会把我抬回去!”
“嗨,这何消吩咐,你只管喝,后事我们料理。”
田玉蓉却不干了。她跟大家也是同学,说话就无顾忌,骂王家卫说:“不行不行,王家卫你别使坏,叫他出了丑我可不饶你。”
“这话就说差远了,怎么叫使坏,这是喜酒啊!”
“你少花言巧语,酒桌上的事我虽然第一次经历,但你们喜宴上整人的那一套我是见识过的,你们啊,就恨不得把新郎官灌醉,你们就开心了。还只说是老同学,没安好心。如果是别人我倒不说话,可恰恰是你们不行,我再警告你一遍,别整他,否则我跟你没完。”
王家卫就叫道:“唉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新娘子。”
“那你不是已经见过啦!”
几个女同学本不善饮酒,对男同学的这套原就没甚兴趣,这时见田玉蓉又这样郑重其事,便一起帮着指责王家卫,异口同声地说:“你确实不是个好东西!”就把那几个本来打算帮王家卫说话的男同学都吓退了,只剩王家卫以一敌众,自然不是对手,很快就举手投降了:“行行,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你们这些娘子军的厉害,老子认栽。”
“什么老子,豆腐佬!”王红斜眼扫着王家卫说。
卢光中就只喝了一杯酒,然后对大家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请大家晚上去家里闹闹新房,离开的时候挑衅地看了王家卫一眼,扬了扬眉毛,那意思仿佛在说:怎么着,输了吧。就把王家卫气得抓耳挠腮,无可奈何,便一口把杯里的酒全干了。气仍不顺,指着几个男同学骂道:“你们他娘的太不是东西了,推举老子打头阵,可你们自己一个个坐山观虎斗。”那几个人也不是好惹的,便回骂他,吵吵嚷嚷,互相埋怨了一通,终是不了了之。等卢光中全部行过酒后大家问他今天喝了多少酒,卢骄傲地说3两。他的酒量一般在半斤以上, 大家便议论说讨个老婆真是有福呢,先不说别的,单是喜宴这一关就很容易过。
快散席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摩托声,来了两个长发披肩的陌生男子,大家正猜疑他俩是干什么的,就又见王红站了起来,说我的我的。周正涛不解地嘀咕说:“怎么每次聚餐聚会的时候她总会招惹这样一些人来?”
余九日说:“这就像破了的鸡蛋,总免不了有苍蝇叮。”
宋海棠和郑秀丽便不约而同地瞪了余九日一眼。宋说:“你这个人,说话也太刻薄了,人家正是花好月圆的时候,就不许多几个男朋友!”
郑秀丽接道:“这就是男人最可恶的地方,他们可以三宫六院,女人却只能从一而终。我倒是非常赞赏王红的行为,她为我们女人争了口气。”
周正涛讽刺问:“那你怎么不学学她?”
郑秀丽略带怒气地说:“你知道我没学呀,我非学给你看呀?”
余九日就故意装做打圆场的样子说:“其实我们想指出的正是这个问题,你跟她一样,可你很聪明,搞得不明显,可她老是这样打眼,叫人弄不懂为什么。”
这话实际更加恶毒,周正涛听出了其中玄奥,不再说话,只看了郑秀丽一眼。郑秀丽没有马上听出来,但感觉有点怪异,便翻着白眼转了转眼珠,忽然觉悟了,就恨恨地瞪着余九日,想骂他两句,可再一想,这一骂会显得自己中了他的圈套,最好还是别做声,吃个哑巴亏得了,只在心里骂:臭小子考了几次高考才读了个自费班,不知神气什么。散了席,她就挽着宋海棠的胳膊一起退场,想跟她再说几句余九日的坏话,发泄发泄。她问宋:“喂,那小子还在追求你吗?”
宋海棠一时很糊涂:“你说哪个,周正涛呀?”
“余九日。”
宋海棠却一点不想谈这个话题,就略有不耐烦之色,说:“你关心这个干什么,他从来没追求过我。”
“可他以前经常像牛屎巴巴一样的巴着你。”
“唉,都是老黄历了,再说那都不过好玩,谁当真了!听说你想往航运局调,是吗?”
“嗯,学校里没意思,不是教学就是科研,把人脑壳都搞大了。航运局又轻松又有钱,好多了。”
宋海棠说:“你别搞错了,学校还是要好些,你别只看现在,以后教育方面肯定比航运局发展得快。”
“以后谁知道怎么样。人啊,最好别想以后,这是我的经验,只要一想以后,肯定就把眼前的好处丢了,以后也补不回来。最好是现有现得。”
宋海棠眨了眨眼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郑秀丽就松开了宋的胳膊,问:“你现在怎么样?”
“唉,整天愁戏演。我恨不得不搞艺术了,跟人去做生意,赚几个钱实惠得多。”
“真有做生意的路子,倒不失一个重新调整人生的好办法。”
两人同走了一段路,到了岳麓书院文庙的北侧,那有一叉道口,郑说我回家去,你去哪。宋说进城回剧团。郑说都到学校了也不回家看看。宋似乎就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坚持原来的想法,说一回家老爸肯定又要把我教育一番,他那老一套我耳朵都听出老蚕了。两人就互相挥手道别。
第16章 破吉普青莲走穴 老班头见机生淫
宋海棠坐在进城的公汽上,直觉脑袋昏昏沉沉起来,她就微合了眼,郁闷地想些心事。她发觉自己已经有很久没这样郁闷了。是什么原因使自己又重温了这种不爽的感觉呢,一时她竟没弄明白。当然,马上她就又暗骂自己愚蠢了,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都不能立刻回答上来,显然令她郁闷的因由是卢光中和田玉蓉的喜酒。昔日的同学,如今已经蒂结连理,从此将相携相搀共度人生,可自己却仍形影相吊,孑然一身,难免有些凄惶。忽然想起了一首南唐冯延巳的名词鹊踏枝,道是: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上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麻烦的不是愁怅年年有,而是年年要问为什么会有。这是最最叫人伤怀的。
因宋海棠在省花鼓剧团是年青一代演员里的佼佼者,被剧团当做重点培养的对象,故她年纪虽轻,却老早就单独分得了一间房子,房子还很大,大约有20多平米,把同年龄的许多演员羡慕得要死,有些人甚至因此向剧团提意见,说领导分配不公,没有一碗水端平。宋海棠从不去管这些闲言碎语,总之房子是她的了,谁也拿不去了,她自悠哉游哉地住着。这间房子的位置也比较理想,在二楼,朝南开窗,偏西有一颗参天古木,正好每每将毒烈的太阳挡住,即使在炎炎夏日这房里似乎也有一丝阴阴凉气,可又不影响它的采光。宋海棠每天都要在房里洒上数滴香水,使房间一年四季都散发出一股幽幽的香味,即使有时她外出演出十几天甚至个把月,回来后依然余香满室,大概因为她常年坚持洒香水,香味已经浸透进房间里的物件之中,即使一段时间没人,那些物件里面依然能飘出平素贮存的香味。宋海棠把房间也布置得十分有情调,梳妆台放在左墙角,穿衣镜摆在右墙角,中间横出来一张绣床,比单人床稍宽,比双人床又稍窄,这样既舒服,又让来人看着不会觉得女孩子的生活放荡。在开放的年代里,一个未婚女子是不是有操守是可以从她的睡床的宽度上看出一个大概来的。门侧摆放了一架旧钢琴,这是几年前她用演出费向一个歌唱家买的,虽然有些年头了,可弹出的音质却很悦耳,这是房间里惟一让她怀有一份深厚感情的东西。两面墙上挂着许多人物像,东面全是她自己的剧照,穿着古今各式各样的服装,在墙上搔首弄姿,似有万种风情;西面是中外一些电影明星照,男男女女都有,女的无不千娇百媚,男的无不英俊潇洒。那些画显然表明了她对那种职业的一种向往。窗头居然还有一副对联,是曾经看过她演出的一个书法家写给她的,道是:舞袖拂动星摇落,歌声连云月下来。窗帘上则是一幅画,画着一位古代淑女,扛着一把锄头,锄头上挂着一只花篮,篮子里盛满了红白相间的花卉。看样子有点像黛玉葬花,可分明又是个丰满的圆脸,一点也没有黛玉的那种尖酸刻薄的味道,让人十分爱怜。
宋海棠进了房子,打开灯,把皮包往床上一扔,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刚才的那股郁闷气似乎有所缓解,她这会只是觉得懒懒的,浑身提不起劲,瞪着空朦的眼睛看了看外面的景色。暖洋洋的太阳也正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大概快要西沉了,它也免不了显得十分颓丧。她就忽然一下倒在了床上,顿时感到整个人仿佛在向山谷坠落,她只觉舒服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了,睁眼一看,是隔壁的两个女友,一个叫金丝柳,一个叫花百艳。金丝柳长得比宋海棠还漂亮,身材也更好,但因无论唱功还是舞功都不及宋,在剧团里的地位在宋之下。她却一直不太服气,首先是认为自己的唱功和舞功绝不像人们说的那样不如宋,其次她觉得就算不如宋,也只是差一点,而这无非是因为自己不太用功,只要自己再下点功夫,肯定就会超过宋。不过这种想法却并不妨碍她跟宋保持着一种比较好的关系。倒不是她度量大,而实在是因为打着隔壁,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没办法不好,毕竟工作上并没什么矛盾,值不得跟宋做对头。花百艳就长相平平了,只因歌喉出众,打小学习成绩又不行,她父母就送她学了戏,入行后虽不至于出人头地,但以此为生还是不成问题的。
金丝柳说:“睡觉都不关门,有不怀好意的流氓来了你都会不知道。”
宋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却仍坐在床上,靠着床头:“唉哟,这种天气真让人想睡。”
花百艳闻到宋身上有酒味,就奇怪地问:“咦,你喝酒啦?”
宋海棠就不揉眼睛了,摸了摸脸,嘴里呵了口气说:“我喝得并不多呀,怎么还有味。一个同学结婚,没办法,不喝不行。”
金丝柳说:“难怪我们找了你一中午都找不到。”
“有事吗?”
“好事。那个李长子说请我们去邵阳乡下的几个镇上走穴,他都联系好了场子,一连演出三个晚上,唱《打铜锣》和《补锅》,我们3个轮流演, 每人每晚50块。男主角请的是秦班头和张少爷,明天就去。”
李长子是一个叫李松海的男人,约30多岁,是个穴头,经常来往于城市和乡镇之间,替这些经常无戏可唱的专业演员找戏台,从中牟取巨额利润。因人生得十分瘦长,大家便以形取名,唤他长子。他已经让她们走过好几次穴了,她们也经常催促他找路子,双方合作得十分愉快。因大家关系似乎很好,他免不得就想打这些漂亮女演员的主意,可人生得太奇怪,女演员都怕他,一个也不让他得手。他就经常抱怨说我是穴头里面混得最惨的一个了,因为几乎没有哪个穴头没弄过旗下的女演员,怎么到了我这就这么行不通呢。金丝柳最喜欢取笑他,说你满脸都是骨头,咯人。他回答说骨头就是力量呀,小乖乖们,你们怎么这么不懂男女经呢。
宋海棠说:“喂,你们说50块是不是少了点,我前几天跟几个广州来的演员聊天,听她们说她们唱一晚至少是150块,我们只相当于她们的尾数。”
花百艳说:“广州什么都比我们这里贵,算了,在我们这是这个行情。”
“行情是人定的,我想我们应该把价钱抬上去,你不抬他永远不会给你涨价,他整天想的就是怎么吸我们的血,对不对?”
金丝柳点头说:“也是,至少该跟他提一提,多提几次,他就不好不涨了,否则我们就骂他周剥皮。”
宋海棠说:“骂有什么用,要说就正经跟他说,实在不行就告诉他,我们不干了,看他什么态度。”
在宋的影响下,金花两人渐渐接受了她的意见,同意跟李长子来一次硬的。正说着,那个被金丝柳称做张少爷的人也来了。这是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他叫张强生,有点像昔日的美男子王心刚,梳着飘逸的分头,西装革履,身材挺拔,两腿修长,一对大眼滴溜溜直转,显得既浅薄又有点心机。他是省城人,平素跟人交流都用省城土话,这会却不知哪根筋不对,进来就甩起了普通腔。金丝柳就打击他说:“你说的普通话糟透了,少说两句行不行?”
张强生就惊讶地叫道:“什么,糟透啦?天啊,还没有哪个这样批评过我的普通话。”
金丝柳说:“那是因为都不想打击你的自尊心。我是实在听不下去,实在忍不住。”
张强生就用手指点着金丝柳的脸面说:“所以说你这个女孩子不讨人爱呢,虽然长得漂亮。你看看宋海棠,人家从不随便打击别人,你真的应该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