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心花怒放,她想就算暂时还上不了正刊,但发副刊应该没问题,能上副刊,那就算正式开始了文学创作生涯的第一步。几年她一直期待这一步,期待着一线曙光,现在她觉得这一步快要成为现实了,那缕曙光不觉从心底里射出来,仿佛将她整个人都照亮了。
晚上回去她就把过去的诗作拿出来,草草看了一遍,精选出7、8首自己比较满意的,再修改一番,最后确定了3首。 第二天晚上她就把这3首诗拿给李真看。李真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笑得陈兰心里毛虚虚的,顿时有点面红耳赤。其实李真并不是笑她的诗水平不行,而是笑她的诗太前卫了,自己根本看不懂。一般碰到这种情况他会立刻把诗稿放到一边,再不理会,可跟陈兰已有过几次接触,好歹算熟人,他就不好说什么,只能笑一笑。陈兰紧张地等待李真的评价。他想了想说:“诗先放在这,我再读一读。”她的感觉就稍好了一点,总之,没被立刻判死刑,那就意味着有希望。要说自信,她对自己的才华一向是坚信不移的,不然这几年也不可能坚持下来,可毕竟没正式发过作品,关键时候她还是有点绷不住,喜怒哀乐,全在于别人的一句评语,甚至一个脸色。
李真次日把陈兰的诗认真研究了一遍后决定这样跟她谈话。
“你的诗太朦胧了,一般人很难接受,我觉得你在创作初期还是应该写点容易懂的东西。我这不能算意见,只能算建议,怎么样?”
陈兰立刻说:“行,我明天再拿几首来。”
第二天,李真看了她拿来的几首诗,说:“对了,诗应该这样写,不过,就这样上副刊也许还不行,再改改吧。”
过了一天,陈兰把改好的诗作再拿给李真看。李真看罢瞥了她一眼,说:“这几首嘛。。。。”
李真显然是想钓鱼。陈兰未免太幼稚了。真说起来也怪不得她,人家钩上有香饵,而她是一条小鱼,又正饿得慌,她没有不咬钩的道理。
“怎么,还不行?”她又显得很紧张地问。
李真摇摇头,再笑了一下,说:“也不是不行。。。。还是再改改吧。”
“那应该怎么改呢?”
“一句两话也说不清楚。”
转眼上课铃又响了起来。他说:“你先去上课。”
下了课,陈兰等大家快走得差不多了才去编辑部,正好碰上李真提着包从编辑部出来。两人就一起往外走。
“你的感觉细腻敏锐,这是你的长处,但语言似乎功力不够,还得锤炼锤炼。”
“我应该用一种什么语言呢?”
“顾都的诗读过吗?”
“读过。”
“他的语言就很好,你应该多钻研钻研他的语言。”
她就语言问题向他请教。他便尽逞平生所学,传授自己的文学体会和经验。来到一处路口,该分手了,两人便又站着说了一会话。她似乎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一副很不希望分手的表情。李真忽然就产生了一种令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勇气,说:“我们去吃点夜宵吧,跟你说话说得肚子都饿了。”
她显然早有准备,立刻就道:“好好,我也有点饿了。算我请客。”
“那怎么行,我提出来的,当然得我请。”
“那怎么好意思呢,请教了你这么多问题,还让你请客,说不过去啊!”
“可要你请客更说不过去。别跟我争了,听我的安排。”
她笑了笑,不再坚持。两人找了家饭馆,随便要了两个菜,要了一瓶啤酒,继续谈文学。
李真和江风对陈兰来说就像是文学圈子的边缘,或者就像两道门。在进来之前她曾觉得这两道门一定非常难进,这种心理使她决心去推门碰碰运气时把她那天真开朗的性格运用到了极致,所以那天跟江风交谈,然后认识李真,再跟他们去拜会康沙首,她的表现有点失常。但很快她便感到这些人其实很好说话,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拒人千里,她的表现就正常了。她是一个成熟的女子,知道男女之间除了正常的交往,还会发生点什么事。对于那样的事,她不去多想,觉得听其自然最好。不过有一会她很认真地观察李真,想从他脸上看出他结没结婚。一般来说被女色浸润过的脸跟没被浸润过的脸多少有些不一样。但她没看出来。还是经验的问题,这方面她的见识远远不够。
李真不像江风那样话多,那个家伙不管面对什么事情,一展开一发挥,口水就是一大串。李真心里很想学他,但刚想开口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他和陈兰交谈时经常有片刻的停顿。两人都被这种停顿弄得有些拘谨。过了半个小时,两人就从饭馆里出来了。
李真又提出要送她回家。她先是不同意,说怎么能老麻烦你送呢。他说这有什么,不看着你安全到家我不放心。她就只好由他送了。回到了家,陈兰坐在桌前重新审看被李真点评过的诗作,她忽然产生了新的感觉,对文学有了一种新认识。她承认自己刚才的心理过于庸俗了,以为李真是别有用心才那样批判自己的作品,现在她看到了自己作品里的许多不足,觉得李真的评价还是非常客观的。不禁十分感叹地想:拜师学艺实在是太重要了,没有他的讲解,许多深奥的道理要完全靠自己弄明白不知得熬到何年何月。
第十二章 上刊物陈兰初出道 动情心正涛乱表意
现在,李真是真的糊涂了,他已经搞不清楚陈兰的作品到底具不具备发表的水平。他甚至都不能肯定她的作品能不能上副刊。人啊,确实不能动坏心眼,否则就犯迷糊。他想把陈兰的作品拿给同事金秋海看。金秋海是诗人,一般诗歌组稿都是他在弄。可再一想,又不敢叫金点评,因为如果金说陈兰的作品不行,那他就不好上她的作品了,这一来肯定得罪她。但他现在是一万个不愿得罪她的。跟她接触了这些日子,当他感到自己完全有可能凭借这个特殊的地位把玩这只鲜艳的花朵时,他的心就一刻不曾平静过。这是很不道德的,首先他受到了这个念头的束缚。然而,马上,他就被另一个念头抓住了,那就是遵守道德有意义吗?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使自己解脱,即自己并没有处心积虑追求这种淫邪之事,而这也就很不错了。他觉得她是自己送上门的,是上天的赐与,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种情况下完全应该抛开人间的清规戒律。
他就下了决心,在副刊上给陈兰发了一首诗。陈兰高兴得像个小女孩似地蹦跳了起来。她对李真一声接一声地说谢谢。李真就故意开玩笑地问:“光谢谢就够啦?”
陈兰明白了几分。就说:“当然不会只是谢谢,我请客。”
“这还差不多。”
两人就第二次下了馆子。气氛比上次融洽多了。他需要的只是她这点心意,倒并非真想揩她油水。一顿饭吃到最后,他就突然然掏出钱来把帐付了。她对他非常不满,埋怨他让她做了一个不讲信用的人。他就安慰她说:“这不算不讲信用,我主动毁约的,怎么能怨你!”
“可我过意不去呀!”
“那等下次吧。”
“这么说你还惦记着吃一顿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吃?”
她想说是的,嘴巴都已张开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可见她不仅是一个很感性的女子,也不乏几分沉稳。
过了几天她又请他吃饭,说是说补那天的债,其实她是迫不及待地想在正刊上发表作品。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竟是一个如此不知足的女子,这山望着那山高。这几天看副刊,她觉得实在不上档次,在上面哪怕发一百首诗歌也没什么意思。李真看出了她的意思,便暗暗寻思自己也应该顺势取得一点收获。仗着几分酒劲,他试探性地抓着她的手捏了捏。她没有任何反应。他就知道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后来两人又吃过几次饭,他每次都要捏捏她的小手。这天,他忽然觉得这样慢悠悠地调情实在没意思,就像冬天里用十多度的温水洗澡,那能解个鸟的乏,似这般磨蹭,辱没了文人的风流。
李真便告诉陈兰:“你昨天给我的那诗很好,我跟主编讨论了一下,决定在正刊上发表。”
她就又像个小女孩似地蹦跳了起来,连说谢谢。他就又说:“光谢谢就可以啦!”
“下馆子,这次请你吃牛蛙。”
李真说:“老下馆子没意思。这样,你给我做一餐饭就可以了。”
“怎么做?”
“去我家做。”
“去你家做?”这一会她觉得他简直是脑子有毛病,这算什么事!
他干脆解释给她听说:“是这样,我老婆出差了,已经去了好几天。没人做饭,我就吃了几天食堂,唉哟,食堂的饭菜简直比猪潲还难吃。就想自己做,可我又是个懒人,实在不愿动手,如果你真感谢我,那干脆给我做餐饭得了,就当是你请我的。”
她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情况,她想象得出如果去了会发生什么事。她心里是很不愿意的。但她又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万不可扫他的面子,否则一马平川的文学旅途又会变得曲折艰难,她可不想像许多作家诗人那样,在这条道上熬得海枯石烂了才功成名就。便欢快地答应了他。
实际上她根本不会做,在他家的厨房里她打了几个转转就站住了,面对一大堆鱼肉蔬菜,愣愣地发呆。这一刻她感到的却并不是难办,而是想到了母亲这些年的辛苦,一个人把她养大,家务活除了扫扫地,几乎不让她干别的。这种突如其来的对母亲的思念看似有些不着边际,其实来得非常及时,它使她不再为进入这个家庭而感到羞耻,因为她迫切希望出名的心理有很大一部分是想安慰母亲,想更好地孝敬母亲。
李真见她站着发愣,就知道她根本不行。但他很高兴,因为只能自己来做,就让她又亏欠自己一分,等于是对快乐加了一分保险。他很利索地弄了一顿十分可口的饭菜。她说真想不到,你的厨艺这样好,不亚于外面的那些厨师了。他说:“没办法,老婆不能干,只好自己辛苦。你以后嫁了人,你老公肯定也会有这种感叹。唉,现在的女孩子,都这样,一场文化大革命,不仅把许多传统的好东西都砸烂了,就连女人的这种勤劳美德也抹掉了。看看现在的女孩子,一个个张牙舞爪,呲牙咧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样子发展下去,肯定有天会骑到男人头上撒屎撒尿。”
陈兰就在他腰上掐了一下,笑道:“你这是对现代女孩子的诬蔑!”
“电影《模范丈夫》看过吗,只有我们中国才会拍出这种电影来,因为中国男人已经根本不知道做家务是一件羞耻的事了。”
“本来就不是羞耻的事,凭什么你们就不能做,难道你们天生应该被女人侍候?”
“我没说不行呀,这不是,我已经让你们女人调教得像个家庭妇男了啦!”
“把话说清楚,是你老婆调教你,可不包括我。”
两人故意打打闹闹,把气氛弄得非常温馨。
有一会,斜阳从外面羞羞答答地挤进来了一缕半缕,仿佛粉尘似的在屋子里飘散开来。
陈兰站在微阳中,幽幽地念了一首诗: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李真没听懂,要她解释。她说没什么意思,只是突然想起来而已。
这天,又轮到江风来上课。虽然那天他对陈兰很快就把热情转移到康沙首身上有些不快,但过去后,想起她的漂亮和大方,不免还是很惦记她。今晚上课他便不断把目光停在她的脸上,想跟她接上那天的电火,却是怎么也接不上了。他不禁有些纳闷,难道只一个晚上她就被康沙首驯服了吗?他觉得应该不至于吧。又想是不是那天因为她看了自己的书,一时情绪激昂,便生了一些朦朦胧胧的意思,事后冷静下来,那意思就没了。一边上课,一边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讲错了好几个地方。有学员在私下里笑,他竟浑然不觉,还以为学员是被自己哪句精彩的话逗笑了。直到快下课了,他才终于看出今晚陈兰脸上平静的表情是无论如何不会出现令自己惊喜的变化的,她的目光更不会跟自己的目光对接上。他只好暗暗将自己嘲笑了一番。
下了课,有学员围上来向他请教问题。他耐心作答罢,就看见李真和陈兰正在一旁说笑。李真见大家快走光了,就上来对江风说:“学员们都反映你讲课效果很好。”
江风看了陈兰一眼,指着她说:“就是她这样说吧?”
陈兰笑道:“真的是大家的看法。”
江风就转向李真说:“那你还不跟我多发点奖金?”
李真爽快地说:“没问题。奖金我有的是,不过你得把肚子里的货全跟我倒出来。”
“全倒给你,那我吃什么,以后凭什么在文坛混?”
说得李真和陈兰都笑了。他3人一起往外面走。 陈兰挨近江风递给他一本刚刚发行的《湘江之滨》,说:“江老师,我在这一期杂志上发表了一首诗,送你一本,请多多指教。”
江风一愣,接过杂志,看了看她,再看看李真,感到很意外。作为学员就在杂志上发表作品,这事以前他好像还没听说过。他心里有点怀疑,不相信她有这种水平,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嘴里生硬地说好好,马上翻开杂志读她的诗。他粗粗读了一遍。李真问他:“怎么样?”
这话自然问得很多余,当着作者的面,江风就算觉得不好也不会直说,何况他惊讶地发现陈兰还真有点才气。“不错不错!”
陈兰说:“提提意见吧?”
“很好很好!”
李真指着陈兰说:“她又想去拜访康沙首,请他评价评价,想叫我们两个再陪着去,你说呢?”
江风的感觉就变得非常的古怪了。心说我写了那么多诗,都没请康沙首写上只言片语,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刚发一首诗就动这种脑筋,真他妈的厉害,文坛巾帼同样丝毫不亚文坛须眉。这话自然也是不便说的,他也想再去会会康沙首,就愉快地说:“走吧,我们是应该多走动走动。”
李真本可以自己带陈兰去的,又担心被人看出问题来,所以就找江风做掩饰。江风没想到同样3个人,头一次自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第二次就变成了“人随流水香”了。
康沙首确实不愧为文坛一杆名枪,家里总是有客人。李真3人敲开他家门, 看见客厅又是一片乌烟瘴气,沙发上坐满了文坛各路神仙。康沙首很高兴, 热情地打招呼,开玩笑地问李真:“这位小姐到底是你的小蜜,还是这位兄弟的女朋友啊?”
李真说:“你莫乱说,都不是。”
康沙首说:“都不是,那太好了,我们这里尽是一些光棍,给她介绍一个怎么样?”
李真说:“这事怎么问我,你该问她呀?”
康沙首就朝陈兰扬扬下巴:“怎么样陈小姐,我们这里的小伙子可不错呢,都是文学精英,未来中国文学的栋梁。”陈兰就顺眼朝沙发上扫了一遍,那些家伙有的叼着烟,有的盘着腿,有的挽着袖子在喝酒,她心里说就这些家伙能做文学栋梁,那我就是擎天柱了。她笑了笑说:“我是来拜师学艺的,康老师不要拿我开玩笑。”
康沙首听出她的话里有点责怪自己出言无礼的意思。他便向她表示歉意,说:“我怎么会拿你开玩笑呢,可以这样说,这里面我最欢迎的人就是你。他们这些家伙,都是可有可无的。”
作家卫灵光就骂他:“你他妈的见色忘友。”
诗人张华也说:“也许还见色起意了。”
大伙轰地一起大笑。陈兰被弄得非常尴尬,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刚才几句话收服了康沙道,这会却显然没办法收服那些家伙。女主人听见笑声,就从另一间房子探出头来看,她又跟几个女友为避烟熏躲在里面说话。她问什么事好笑。老公冲她一挥手,没你的事。她就立刻缩了进去。康沙首却又叫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