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都是工人家里喜欢搭这种棚子,你家纯粹知识分子家庭,怎么也喜欢这套?”
“我是不喜欢,但我大哥要这样干,他在机械厂工作,平常吊唁送了不知多少礼,如果我们不搭棚子,有些人就不会送东西,那他送出去的礼就回不来了。”
江风笑了一下,又问:“老爷子挺健康的呀,怎么回事?”
“脑溢血。没治。”
说了一会话。江风感觉周老是在往自己上衣口袋看,突然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他跟周交情不太深,平常也就是在路上碰了面说说话,如果他不来,周正涛是不会怪他什么的,但已经来了,又是老同学,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就急忙掏出50块钱给周。周假意不要,推了几下,最后自然还是收了。就要留江喝酒。江风给了钱,心里很不爽,暗骂自己好看热闹,就这么一个破棚子门票却是50块,要是去看电影,这能看五场呢。越心痛,越不愿多留,就走了。周正涛就继续看别人打麻将。他以前对这种东西是敬而远之的,近来看法发生了转变,觉得人生一世太管紧了自己没意思,该娱乐就得娱乐。玩了几次,手气臭,牌技更臭,就养成了看的习惯,觉得先得把技术学好了再跟人较量。
这时他二哥走近来悄声对他说:“你刚才收了一份礼吧,怎么不交出来?我和你大哥的礼都交出来了,到时大家平分,你的礼少,实际你是最占便宜的。”
周正涛看了二哥一眼:“我准备等会去交的。”就掏出江风给的50块给了二哥。
不一会,同事金真能骑着摩托来了。封了一个包给周正涛,说:“里面还有董浩明的50块。黎全容今天下午没上班,去丈母娘家帮忙了,估计明天才会过来。”
周正涛接过包交给了负责收祭仗和礼金的人,然后陪金真能说话。问金:“昨天董浩明好像对你搞的上一期刊物不满,到底怎么回事?”
“我写了一篇文章,讨论我们区里的发展规划问题。我认为应该多学学沿海城市,引进人才,扶植民营企业,加快私有化进程,他看了有点意见,主要是对我的加快私有化进程的观点不满,说都私有化了,国家怎么办。他说我散布的是西方的论调,警告我以后写这类文章要注意点。那个狗杂种,思想僵化不说,为人也真他娘讨厌。”
周正涛皱着眉头说:“他虽然思想僵化,但并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形势,岂会真正反对私有化!他不过是借题发挥,敲山震虎,不是针对你的。”
“你是说他是冲你来的?”
周正涛没有说话。
“我看他确实对你好像越来越有点意见了,你对他也不服气。看样子你们两个迟早要摊牌。”
周正涛冷冷地瞪着金真能问:“到时你站在那一边?”
“那当然是你这一边了,我金真能知恩图报,怎么可能跟他董浩明走!”
原来前些年周正涛当期刊主编后花了很大精力搞期刊,弄得有声有色,深受程易生喜爱。黄建国又竭力帮衬,请程吃饭经常叫上周正涛,也拉近了周跟程的距离。周自然更是学得十分乖巧,奉年过节就去送点礼品等物。程就说:“周正涛工作认真负责,才堪大用。”就提拔周当了宣传部副部长。这事董浩明是非常反对的,为此多次跑到程面前陈说不可提拔周的利害关系。他的理由一是宣传部区区十二三个人,却安两个副部长,领导机构未免臃肿庞杂,二是周有精神病史,曾被其家人在疯人院里关了一段时间,这种人万一哪天病情发作,势必影响工作,这是宣传部,党的喉舌,不是一般单位。程易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最后并没有听他的;原因当然很简单,听了他的就没法向黄建国交代。周正涛知道后对董当然就有些痛恨,而董自此也对他有了戒心。周正涛已渐渐成熟,他知道虽有黄建国相助,但官场险恶,稍不注意就会失足落水,所以恨归恨,表面却装出很恭顺的样子,在董面前俯首贴耳。但即使如此仍没有化解董对他的不信任感。他在宣传部的日子就过得不是那么开心,总防着董在背后搞动作。金真能一直跟着周,周当了副部长就让他负责期刊事物,他几乎可以说是周的心腹。董浩明几次想换了金真能,得周力保,才没换成。工作上金真能就几乎只听周的,对董阳奉阴违。
“我还听到了一个消息……”金真能神秘地说。
周正涛看着金真能,又没说话,但凝重的神态显然是叫金说:“我听说董浩明想当副区长,正在到处活动,他对人说如果他走了,就叫文化馆的王馆长来当部长,绝不把这个位子交给你。”
周正涛露出不相信的神情。他当然不是不相信姓董的有这心思,而是不相信董会在他自己当副区长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说这种话。他还是了解董的,那个家伙在官场混了一辈子,城府极深,应该不至于说出这种话,还让这种话传到了自己耳朵里。他问金:“你听谁说的?”
“文化馆的小方,他在那当干事,跟王馆长走得很近,了解一点情况。”
周正涛虽然不怀疑金真能是自己的人,但官场上的人谁又能说死呢,一时他不知道金真能的消息是真是假,就没有表态。正要说什么,忽然大哥在灵棚那边叫他,他就急忙过去了。原来,来了一批很重要的朋友,送了很多东西,大哥叫他过去一起陪着说话。周正涛很烦这种事,又摆脱不了,只能忍着。金真能几次想凑近前跟他说话,都没机会,便走了。
这个晚上周正涛便没睡觉,和两个哥哥一起为父亲守灵,第二天早上实在支撑不住了才睡下去。
灵棚搭了三天,最后一天开了一个追悼会,然后就拉去火化了。周正涛终于松了口气,这几天他累得腰都快断了。
然后三兄弟坐在一起讨论了一下分财产的事。事情不复杂,很快就解决了。难的是母亲的事不好办。母亲体弱多病,需要照顾,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屋子里,得接到他们家去。合理的解决办法自然是轮流在他们家住。但大哥家境不好,人口多,早就把丈母娘接去住了,担负这份责任似乎有点困难,二哥比大哥好不了多少。最宽松的是周正涛,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两口子经济上也很富裕。大哥二哥想要周正涛一个人承担下来,但又不好明说。周正涛知道他俩的意思,心里很不爽,便没有开口。三兄弟谈了半天,没谈好,便暂时放下了,先让母亲一个人住段时间,此事以后再议。
周正涛回到自己的家,把这事跟卫翠苹说了,说:“唉,他们两个情况确实不好,我想就接妈来跟我们住算了。”
卫翠苹当即反对:“都是她养的儿子,他们两个还多吃你妈几天奶呢,凭什么他们不管,全推给你?”
“说了他们确实有困难……”
“什么屁话,如今谁家没困难?我身体不好,你儿子小学快毕业了,要考初中,吵不得闹不得,你呢,经常是一个夜猫子,有时整天不回家,你妈又好唠叨,常年在这住,谁受得了?轮流住那是没办法,我忍着就行了。你那两个哥哥也太不争气了,搞了半天比你这当小弟的还不如。他们这是合伙欺负你呢,我告诉你,你可别上他们的当。”
“话怎么这么难听,亲兄弟,谈得上什么上不上当!”
“行了,你少替他俩说话;那俩德性我早领教过了。反正一句话,轮流伺候老太太我卫翠苹绝无怨言,但叫我们一家背着,没门。”
周正涛恨不得冲上去抽这娘们几耳光。但实际上他内心深处还是很倾向于老婆的意见的。如果认下来,老太太今后如果还有二三十年的话,都得由自己负责,那俩哥哥顶多每月给点赡养费,这真不是闹着玩的。想了一晚上,他拿老婆也没辙,便想慢慢再看吧。
第二天,他一上班,董浩明就找他谈话,说:“金真能的期刊一直是你负责的吧,我也没管,但这些天我发现问题还是不少呢,不知道你怎么看?”说罢董浩明还开了一支烟。这家伙虽然阴险,但不管对上对下,干什么事都还是很讲究方法的,根据他的研究,很多麻烦都是不讲究方法引起的。他喜欢修理部下,但从不疾言厉色。周正涛接过烟,再反过去给董点上火,坐在董对面的沙发上说:“没什么问题,我看他干得挺好的。”
“我说,你就是太纵容他了。怎么没问题,我看问题大着呢。你说我们现在要解放思想,加快改革步伐,这我没意见,但他现在搞的一些东西已经不仅仅是这个了。我觉得他好像受你的影响比较大,居然经常提倡全盘西方的观点……”
“他宣扬过这种观点吗?”
“当然啦,他没有直接说明确,但那意思看得出来嘛,我是驯鸟人,麻雀叫一声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不明白?这事我得有一句说一句,责任恐怕在你身上,今天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注意点;坦率地说吧,我们国家的言论自由度还没有到这份上,也不能到这份上。”
“我都是按市委宣传部的要求办的,我认为我并没有越轨。”周正涛恨不得跳起脚骂娘,也想跟董说几句硬话,但他一时还弄不明白董浩明究竟只是想跟自己过不去,还是真的在上面得到了什么新指示,有点有恃无恐了。谨慎为上,他按捺住了火气,还微笑着用很平静的口吻说道。
“如果你真的觉得是在按市委宣传部的布置办的,我当然没意见,那过几天上面会来人检查工作,到时候让领导来下结论吧,我不过说到这里,你要当耳旁风我也没办法。”
这场看似和风细雨,实际暗地里刀光剑影的谈话令周正涛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在宣传部的日子太难过了,总是跟这么一个左拧右拧无论怎么拧都拧不到一块的人一起共事,就算相安无事,也不是个事。长期积累下来的这种压抑的情绪终于使他今天突然闪现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想法,那就是一定得把董搞走,否则自己就无出头之日。经过这几年官场训练,他觉得自己无论在为人处事还个人能力方面都渐趋成熟了,到了该有所斩获的时候,必须主动出击,不能坐等天上掉馅饼。
中午睡了一觉,他觉得头清目明,浑身爽快。到了部里见董有事出去了,就把金真能召到办公室来说话。
“娘希逼,”周正涛学着老蒋的口吻骂道,“董浩明今天跟老子下帖子了。”
“他什么意思?”
“还不是谈你的刊物,他总是盯着你不放,当然最后的目标肯定是指向我的。”
金真能瞪着眼睛想了想说:“他要真盯着我不放,那老实说我这一关还真不好过,我的刊物你不是不知道,平常确实有一些出格的言论,他要抓辫子那太容易了。”
“所以我想,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他非要较量,那我们就跟他拚一拚。”
“你下决心啦?”
“被逼无奈,不下也得下。”
“那就好,其实我早这样劝过你。你想怎么干?”
“我现在急于弄清两个问题,一,他说过几天上面要来人检查工作,不知道是真是假;二,上面对于我们这种宣传方式满意还是不满意。如果说头条消息不准确;那我恐怕也没办法搞他;或者说上面确实要来人,但上面的人对我们的这种宣传方式没有意见,那我也没办法搞他。否则,我安排个陷阱,叫他狗娘养的吃个哑巴亏,跟老子卷铺盖滚蛋!”
金真能凑上来饶有兴致地问:“什么陷阱?”
“暂时不好说。给你两三天的时间,去把这两个消息打探清楚,如果属实,我会告诉你的。”
金应了一声。
“还有……”周正涛忽然想起了什么,“再顺便打听打听董浩明跟市委宣传部的关系。”
“放心吧,我有个同学就在市宣传部,还是个小头头,找他一问就都清楚了。”
过了两天,金真能探听清楚了,一上班就来跟周正涛说。周怕隔墙有耳,说中午我请客,去外面饭馆吃,到时再说。
到了中午,周先去了区政府外面的一家饭馆,不一会,金真能就来了。周已把酒杯准备好,便给自己和金都斟满了酒。金真能开了一支烟,说:“情况打探清楚了,要来人,上面确实对我们不满意。”
周抿了一口酒说:“肯定吗?”
“绝对。”
“董浩明跟市宣传部的关系呢,也搞清楚了?”
“他跟市委宣传部没什么关系,但他有一个叔叔是市人大的一个副主任。他当官就跟这个叔叔有关。不过他叔叔和区政府有没有关系,这我不清楚,能不能对区政府有影响,我也不清楚。”
“只要跟市宣传部没直接关系就好,其他方面的关系,我应该摆得平。”
金真能就急切地问:“你给他安排了什么陷阱,搞得这么神秘,不早告诉我,好像还怕我泄密似的。”
周笑道:“不是怕你泄密,而是怕你不同意。”
“什么意思,还跟我有关?”
“当然啦,你还是主角呢。我就直说了吧,是这样,既然能肯定市委宣传部对我们这套搞法不喜欢,而董浩明又想用这一手打击我,那我何不来个将计就计,嫁祸于人!干脆你再大张旗鼓地做西方化的宣传,等到上面的人来了,听你汇报的时候,你就准备一份演讲稿,说是如何如何在董部长的领导下,怎么怎么样,才有了今天的成绩。要给上面一个深刻的印象,那就是这一切都是董浩明的意思,还要让上面的人觉得你是在借汇报工作之名拍董的马屁。非常简单,只这一招,就可以叫他董浩明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即使他想赖到我头上领导也不会相信了,谁会相信一个单位的工作不关第一把手的事,而只找第二把手的麻烦呢!”
金真能听了目瞪口呆,心想:计确是好计,就是太损了点,把老子给卖了。他就不愿叫好,只是喝酒吃菜,同时心里紧张地进行着利益得失的判断。
周正涛根本不用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会怎么想,便显得很体贴地安慰说:“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把你也给套进去了。但你应该这样想,如果这一计成了,董浩明滚了蛋,就算你这期刊主编难辞其咎,但只要有我在,不过是暂时的。如果这一计不成,那就更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了,对不对?”
“对是对,不过我确实很担心万一搞不倒董浩明,那我就等于是完全把自己摆到了他的对立面,他肯定对我恨之入骨,会集中他全部的火力对付我。我怕到时候你即使有心帮我恐怕也无能为力了,我就整个成了一个笑柄。”
“这就得由你自己对自己负责,看你提供的情报是不是绝对可靠。反正我敢肯定,只要你的情报可靠,这一招就一定能搞走董浩明,因为到时候我还会叫黄建国去程易生那里打通关节,跟他来个前后夹击,中心开花,谅他董浩明就是有三头六臂这次也难逃一死。”
金真能虽然觉得周正涛的话有道理,毕竟这是要自己打头阵,万一失算,自己就身败名裂了。故心里矛盾得很厉害,始终没有点头同意。周正涛耐心劝说了半天,金真能仍是觉得对自己来说风险太大,要认真想一想。周正涛就说:“行,我等你的决定。”
但实际上从饭馆里一出来金真能就想通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同意的。因为自己跟董浩明本就不对付,董也不是没搞过自己,那还怕什么到时候被董整治呢。他真应该担心的是自己没有马上应下来,会从此失去周正涛的信任。越想他越觉得自己笨,也不知当时是怎么盘算的,怎么会如此忽略周正涛对自己的看法。就算周正涛这次斗不垮董,但看形势,迟早有一天周是要坐上宣传部头把交椅的,自己更得罪不起他。这一下他后悔惨了,回到家里抓着自己的头发就揪,恨不得揪成个光头。
下午一上班,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周正涛说:“我想通了,干。”
周正涛便狠狠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说在单位上你嚷什么嚷,已经警告过你的。可金真能为了表达自己坚定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