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不上就该动手呀!你们是死人?”
“连形影都难以分辨,如何跟踪?属下……”
“算了,罗管事。”坐在窗下的一名中年大汉打圆标,地位似乎比骂人的大仅要高
些:“第一步棋咱们并不指望必可成功,第二步才是重点。顾自忠。”
“小的在。”被骂的大汉恭敬地欠身答。
“瓦面上雪薄,踪迹难隐,难道真没留下丝毫痕迹?踏雪无痕决不可能支持百步,
对不对?”
“回五爷的话。”大汉哭丧着脸说:“那人影真的来去如风,是不是用踏雪无痕绝
顶轻功无法估计,附近瓦面与街巷,的确找不到踪迹脚印。”
“晤!这个叫张三的人,似乎相当难缠,咱们第二步围捕的棋,恐怕得出动两倍人
手才能成功。你们去休息吧!我得去向长上请示,走!”五爷向左右的大汉挥手示意,
领了两名大汉匆匆出室走了。
神愉在闭目假寐,但室中的动静他一清二楚。
淮扬老店是金字招牌老字号,设备齐全格调高尚,但落脚的旅客并不那么整齐,固
然有达官贵人投宿,也有品流复杂的牛鬼蛇神。
反正只要有钱付得起昂贵的食宿费,穿是体面些,就可能像大爷般住进来,骨子里
到底是何身分,是那一方的神圣龙蛇,并不重要。
张秋山当然体面大方,连雇来的随从也另辟上房住宿,真有大爷的排场,店伙们对
他极有好感,他出手赐赏一给就是一两银子,所以店伙把他看成财神爷。
那年头,一斗米只要两百文钱。一两银子,市值足有千二百文左右,物价非常平稳
便宜,真有太平盛世的富裕景象,每一文康熙通宝都可派用场,身上有百十文制钱,便
已算相当油水足了。
所以,神愉说三百两银子不易偷得到,三百两银子可是一大财富呢!真可以买几十
亩良田,所以愿意为三百两银子卖命的人多的是。—。
次日一早,风雪未止,他把雇请的长随打发返回淮安,打算在这里雇请南游的随从,
在扬州还有一些时日逗留,身边不宜有人跟随。
返回三进院上房,突然在通向东院至二进院的廊口,被一个从东院走廊冲出来的店
伙,迎面快速的撞上了,力道相当凶猛。
真糟!他本能地立地生根硬撞。
既然扮无聊文士,岂能与莽夫对撞而不吃亏?
砰然一声大震,双肩接触,店伙也本能地出手猛拨,力道奇猛,右小臂毫不留情地
反拨在他的右肋上。
他这才猛然醒悟,这店伙不是普通的莽夫,而是练了内家真力的武朋友。
“哎呀!”他惊叫,向左飞撞而出,砰一声撞在廊柱上了,接着反弹倒地。
店伙向前一窜,如飞而遁。
他还没爬起,东院里人影掠倒,香风人鼻,猛抬头,便看到快速的人影一掠而过。
是那位冒牌纨裤子弟的仆妇,身形快得骇人听闻,而且居然没带起风声。
“呀!”他讶然惊呼。
接着人影再现,纨裤子弟背着手站在他身旁,脸上有强忍的笑意,似乎认为他的狼
狈像个人忍俊不止,而且觉得他挨了撞是活该。
“刚才的形影到底是人是鬼?”他傻傻地问,站起拍掸身上的灰尘。
“你见到鬼了吗?冒牌货的嗓音悄悄甜甜十分悦耳,一回京腔字正腔圆,口气饱含
嘲弄成分,晶亮的明眸表情丰富。
“青天白日,那来的鬼……”
“风雪交加,满天阴云,你看不到青天,更没有白日,你是不是用错了典?”冒牌
货撇撇嘴说:“你替我把入挡了一挡,那个刺客可能逃不掉了,我得谢谢你。哦!你不
要紧吧?
“这点点撞痛,我还受得了。咦!你说刚才那个店伙是什么刺客?刺什么?”他颇
感惊讶,这位假公子昨天刚住店,怎么就有刺客找上头来的?
他心中了然,这位假公子必定是大有来头的人。
那位仆妇,更是身怀绝技高手中的高手。以追的速度估计,那位扮店伙的人脱身不
易除非另有高明的人接应。
“别问你不懂的事,哦!你贵姓?”
“姓张。”他信口答,举步便走。
他不想介入这种行刺谋杀的纠纷里,早点脱出是非地为妙。
“我和你同乘客船从淮安来。”假公子有意无意地移动,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知道。”他不得不止步:“你住在官舱的上等舱房,我在后舱。”
“我姓章,文章的章。我还有点事善后,张兄,稍后再到客房拜望,向张兄请教一
些事。”
“请教一些事?”他一怔:“你我素昧平生……”
“有关淮安所发生的一些事,也许你在淮安曾经有所风闻。回头见。”假公子的语
气相当霸道,含笑转身返回东院。
“目送假公子的背影消失、他心中微动。
凭他的经验与见识,知道这假公子对他的印象,正在逐渐转变中,从轻视转变为产
生好感,该算是好现象。
其实,他对这位姓章的假公子,第一印象并不差,美丽、大方、脱俗,只是……
为何要提淮安所发生的一些事?这些事牵涉到什么?他油然兴起戒心,这是江湖人
的本能。
他沿走廊信步而行,就在起步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前面二进院的一道角门,有人
在内悄悄向外推开一条缝;毫无疑问地,里面有人在暗中窥视。
他提高了警觉心,本能地觉得这件事愈来愈复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目前,他不打算为了无谓的事节外生枝。
回房之后,他作了一些防险的准备。
假公子一直没来三进院找他,店中的气氛有点不对,店伙们紧张的神色,表示店中
出了难以控制的意外。
旅客们提出疑问,店伙们应付的法宝是一问三不知,绝不吐露丝毫口风。
住在东院的假公子三个人,在发现刺客之后外出,黄昏时分依然没有返店。
张秋山心中有数,刺客逃掉了。
假公子不会返店,这表示心有不甘,外出追踪去了,也表示假公子在扬州另有可用
作追搜的朋友或同伴,这些人可能是懂得江湖门槛的行家同道。
那不关他的事,没有过问的必要。
掌灯时分,他在房中晚膳,外间灯光明亮,他独自据案进食,几味下酒菜加上两壶
酒,自斟自酌十分安逸。这座院子住的都是高尚的旅客,而且今晚旅客并不多,左右邻
房都是空的。
外面风雪交加,室内依然寒气袭人,似乎整座院子静悄悄,每个旅客都躲在密不透
风的客房内,连走动听候使唤招呼的店伙,也像猫一样走动无声。
罡风阵阵掠过院子,在房内听风声倍感凄清,眼看年关已近,是游子思家的时候了
江湖浪人也有家。他,也有家。
但此时此地,他要求自己不去思家。
三杯酒下肚,腹中暖洋洋的。
这种徐沛出产的二锅头,是高粱挠中的极品,一口酒下喉,保证一定有热烘烘的烧
灼感觉直下丹田。
他能喝,但今晚不是多喝的时候。
第四杯酒刚举起就唇,他突然但住了。
一阵冷风入室,身后立即多了一个人。
不止是人,另有一把锋利的刀,冷气激骨的锋刃,搁在他的右颈上。
只要持刀人轻轻一拖刀,他的颈侧血脉一定被割断,肌裂骨伤,说不定脑袋就此分
家,凶险万分,这可不是开玩笑。
虚掩的房门外加防风的重帘,被人用行家的手法弄开,一开一阂不会发出丝毫声响,
来人入侵技巧的熟练,已到神乎其技的境界。
共进来了三个人,三个以灰布蒙面,仅露出一双怪眼的不速之客,一个以快得不可
思议的敏捷身法到了他身后,用刀制住了他。
另两人在桌对面并肩上站,狼似的阴森怪限紧盯着他。
“我可以坐吗?”那位身材稍高,剑插在腰带上的蒙面人,刺耳的假嗓音问。
不管他是否答应,发话的蒙面人已拖出长凳坐下了,而且伸手取走他手上的酒杯。
他不住发抖。一个无聊文士碰上了刀客,怎能不发抖?
所以他抖得几乎像是见了鬼。
“你……你们……”他的语音更抖得厉害,几乎字音难辨。
“不要问我们,问你。”蒙面人放下他的杯,语气柔和了些:“希望你合作。”
“我”
“你叫张秋山,咱们是从旅客的流水簿上查到的,来自淮安府,没错吧?”
“是……是的。”他总算能清晰地说出这两个字。
“白天,你故意阻挡我们的朋友撤走。”
“甚……什么撤……撤走?好汉们,我……”
“你与东院那位章公子章达有何关连?看样子,你一点也不像他的保缥。”
“章达?那……那花花公子叫章达?天啊!我根本不知道他叫章达……”
“咱们查了你的底,也许你真的不是那小子的人,但你与他同船从淮安来,多少也
知道一些有关他的底细,对不对?”蒙面人的口吻愈来愈和气了。
“我发誓,我……”他情急起誓:“我一点也不知道他的底细。老天爷,你们……”
“我姓朱,人称我朱三老爷。你如果肯答应合作,我不会亏待你……”
“我明白了!”他抬着说,突然不再发抖。
“你明白什么?”
“徐、淮、苏、常一带,有十位手狠手辣,武功超绝杀人越贷,拥有众多爪牙的悍
匪,号称三虎三彪金龙四大王。”他脸上有了笑容,对架在颈侧的锋利钢刀毫不在意:
“阁下叫朱三老爷,一定是金龙四大王的老三孽龙朱武了。”
“咳!你……”朱三老爷变色推凳而起。
“你们在计算章达公子。”
“周健……”朱三老爷向制住他的蒙面人急叫。
“不要寄望你这位爪牙,他的刀动不了。”他泰然地说,抬右手握住架在颈上的刀
向前带。
他身后的蒙面人周健,突然后退,像是见了鬼,也像是被人一拳打退的。
“咦!你……”朱三老爷骇然惊呼,伸手拔剑。
“要是我是你,就不要拔剑,那会吃大亏的。”他缓缓站起,握住刀把信手轻拂,
从容的神情却有慑人的魔力。
“你……”朱三老爷拔剑的手僵住了。
“你混蛋!他笑骂:“你这条孽龙兴起大水,来冲我这座龙王庙,像话吗?”
他的话不再带有文味,粗野而充满江湖昧。
“你是……”
“不要问我的来历,更不要妄想盘根究底。章公子是我的朋友,你们离开他远一点,
套份交情好不好?你们走吧!谢啦!”
“狗东西!你说得真轻松。”朱三老爷破口大骂:“原来你他娘的扮猪吃老虎……”
“吃龙,你可别说错了。”他纠正对方的语病。
孽龙怒吼一声,迅速拔剑顺势挥出,隔桌攻击有如电光乍闪,深得突然袭击的其中
三昧,御剑的内劲十分惊人,剑气将下面的杯盘震得四分五裂。
后面无缘无故丢了刀的悍匪,也同时向下仆倒,双手等张,要抱住他的双腿将他按
倒擒住,配合得恰到好处,前后夹攻势在必得。
他右腿后蹦,手中刀同时斜拂。
长凳后飞,撞中悍匪力道极为凶猛,悍匪狂叫一声,摔倒在地挣扎难起。
“铮!刀震开了剑,火星四溅。
夹攻在刹那间瓦解,桌上的食具大遭其映。
食桌随即飞起,猛砸第二名悍匪,挡住了扑势,有效地孤立孽龙朱武。
刀光如电,剑网在眩目的刀山重压下萎缩,递不出任何招式,只能尽量缩小防卫网
圈自保,在狂野的刀光下发发可危,退出了房门,退人积雪的院子。
最后一声接触的清鸣传出,接着是孽龙发出的一声惊呼,刀光乍敛,剑光暴退。
“砰!”孽龙摔跌出丈外再滑出,雪地上出现重物滑动的道痕。
“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下不想在阁下的地盘里摆威风,但也不甘受辱,阁下最好识
相些。”他将刀丢在孽龙身侧:“你们三虎三彪金龙四大王,都是血案如山引起公愤的
悍匪,在这种众所瞩目的大旅店中公然行凶,后果是相当严重的,还不给我滚?哼!”
“他滚不了。”院角暗影处传出人声,灰影乍现:“这里有上百奇案等他了结……”
孽龙飞跃而起,猛扑冲出的灰影。
挣一声金鸣,灰影拖着刀暴退文外。
“你薛捕头是什么东西?走狗一个。”孽龙咒骂着冲上,剑出如闹海的狂龙。
薛捕头已无法收回荡出偏门的刀,剑来得太快,除了等死别无他途,想闪退也力不
从心。
张秋山一闪即至,快得令人目眩,一脚踢中孽龙握剑的右小臂,剑急剧外汤,锋尖
以分厘之差,从薛捕头的左胸前荡开了。
“霹啪”两声脆响,孽龙挨了快速的两耳光。
“滚!”张秋山沉叱,一脚疾踢。
“孽龙被踢出两丈外,倒退至院墙根,惊得心胆俱寒,后空翻飞越院墙溜之大吉。
两名悍匪十分机警,比孽龙早一步悄然撤走。
“快留下他……”惊魂初定的薛捕头,向张秋山大叫一声。
“去你娘的!”张秋山破口大骂:“你叫魂是不是?你叫谁留下他?”
“你……你不帮公人办案……”
“你就要办我?嗯?”张秋山嘲弄地说:“那条孽龙真要拼起命来,说不定一口气
砍我十七八剑,你居然要我帮你办案,你是不昏了头?”
“你”
“快走吧!公人老爷,孽龙党羽众多,说不定这些人正在赶来接应,你再不走,恐
怕得把命丢在此地呢。你不走我可要走了,我才犯不着替你挡灾,抓匪那是你的事。”
薛捕头打一冷战,踉跄而走。
张秋山突然打一冷战,感到全身汗毛直竖,感到脊梁寒气直透泥丸宫,感到……
同时,一把因激怒而起的烈火,也从胸间进爆,他像一头即将发威猛兽,即将张牙
伸爪扑向猎物。
恐惧与暴怒的情绪突然激发,是极为危险的事,反应将极为剧烈,很可能激发出毁
灭一切的可怕力量。
空间里,除了飒飒的风声,与及飘落的雪花之外,另传出秋风掠过竹林的簌簌怪育,
三个巴掌大的异物在雪花中飘舞升沉,极像三只蝴蝶在花丛飞舞,一股令人颤栗的妖异
气氛,充满了整座院子。
即将爆发的怒火,突然一泄而散。
他这些多种情绪上的极端变化,发生在极短暂的瞬息间,在外表上难免有所流露,
好在是黑夜间,这些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站在他身边的人,也决难发现他情绪的
波动与细微的神色变化。
他发出一声奇异的轻叫,像一个见了水的泥人,松垮垮地向下挫倒,立即寂然成了
一具尸体似的活死人,也像是倒地的醉鬼。
三只飞舞的蝴蝶,悠然消失在院西首的另一间客房廊口。
怪异诡秘和滚滚异育,也悄然消逝。
两个黑影出现在廊口,穿了及地长裙,梳了它警,外裳加了一件左黑右白的怪异薄
绸披风,雪光映照下,一看便知是两个女人。忘
“把他带走。”为首身材稍高的女人,向跟在后面同样打扮的同伴下令:“能一口
气把悍勇如龙的孽龙,逼得完全失去反击之力的人,必定十分了得,可能有大用,先喂
他一颗护心保魄丹。”
“是的,大姐,这人真有大用。”同伴一面说,一面踏入积雪的院子向张秋山走去:
“真人不露像,白天看他文质彬彬,像个不怎么落魄的秀才,想不到竟然是个像狮子般
勇猛的行家。”
黑影突然出现在张秋山的身旁,恰好与穿怪披风的女人同时到达,中间隔着躺倒的
张秋山,面面相对,似乎都不敢先出手夺人,黑夜中互有顾忌。
另一面的院口,也出现三个女人的绰约身影。
黑影也是一个女人,但穿皮背褂,长裤半统快靴,梳了双丫富,浑身透露出野气,
腰间带了一把装饰华丽的匕首。
她年轻、活泼、有男子气概,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无所畏忌天不拍地
不怕的野丫头。
“你先喂他护心保魄丹。”野丫头神气十足地说:“人不能让你带走,知道吗?”
“该死的!”穿怪披风的女人愤怒大骂:“小泼妇,你知道你在向谁大呼小叫吗产
“哟!你神气什么?”野丫头的嗓音又悦耳又俏皮:“难道你是什么天地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