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动处,看到丁伶又一掌向他拍来——
丁伶关怀爱女,曾经不止一次到灵蛇堡去打听石慧的下落,也不止一次失望而归,丁伶
几曾受到这种冷落,但她怯于千蛇剑客的大名,虽然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地忍住了。
此刻她见到白非,满腔的闷气就全出在白非身上,见到白非说话吞吞吐吐的,心中更
急,又想打第二下,只是她此刻的出手,当然迎异于对敌过掌,出手是缓慢而无劲力的。
那时她方自出手,忽然有人娇喝道:“好大胆的狂徒,敢打我白哥哥——”声到人到,
两条人影,带着风声直袭丁伶,身手之疾,在武林中已算高手。
丁伶久经大敌,倏然撤回打白非的一掌,身形一扭,已自避开,哪知那两条人形却如影
附形地跟了上来,一左一右,“飕、飕”两掌,左面袭向她的右肋,右面的那一掌,却化掌
为指,倏然点向她左乳下一寸六分的血海穴。
这两下风声飕然,劲在掌先,丁伶一错步,只得又后退尽半,目光扫处却见这向自己袭
击的两人竟是两个美少女。
“好呀,原来你们串通一气,把我女儿不知骗到哪里去了。”丁伶盛怒之下自然以为白
非心生别恋,这种情形当然也难怪她误会,尤其是白非,此刻仍像生了根似的,站在那里动
也不动一下。
那袭向丁伶的两人正是司马小霞和乐咏沙。她两人偶然漫步堡外,看到有人要打白非,
而白非却像中了邪似的站在那里不动,心里自然着急,不容分说,就狂电惊雷似的,向丁伶
袭了过去。
丁伶冷笑一声,双掌一翻,各各划了个半圈,左右袭向司马小霞和乐咏沙两人,但是无
影人虽然名满天下,轻功也自卓绝,但对掌之下,却无法抵敌得过这自幼被武林三鼎中之一
司马之调教出来的两个女孩子。
司马小霞和乐咏沙都是急躁脾气,掌影翻飞,招招狠辣,她们在灵蛇堡憋了这么多天,
此刻好容易找到了一个动手的对象,四条手臂就像四只久久没有飞翔过的翅膀似的,猛力扇
动着。
白非怔了许久,才回醒过来,见到这种情形,心中一惊,他知道必定又生出误会,身形
一动,连忙掠了过去。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丁伶双手一错,单手疾出,五指如爪,带着一缕风声,去扣司马小
霞击向她左肩的一掌的脉门,右手一伸一曲,掌缘如刀,划向乐咏沙的左侧前胸。
她这一招两式,虽极精妙,但吃亏的是她成年方自学武,又始终没有明师指点,虽然仗
着绝顶天资能从七妙神君遗留下来的一篇残页里,参悟出一些武学妙谛,但是功力却总是不
能精纯,这一下两掌分袭两人,更显出软弱。
而司马小霞和乐咏沙,在司马之的调教下,根基却扎得极好,对这分袭两人的两掌哪会
放在心上,各各身形转处,司马小霞腕时一沉金丝绞剪,手掌反剪丁伶的右腕。
而乐咏沙在闯过一阵江湖后,动手经历已不少,此刻已看出丁伶功力之不足,见到她这
一掌击来,不避反迎,右掌倏然击出,用了十成真力,和丁伶硬对了这一掌。
说来话长,当时却快如电光一闪,就在白非纵身掠来的时候,丁伶和乐咏沙两掌相交,
她功力本弱,再加上这一掌又是左右齐出,每只手只用上了一半功力,哪里是乐咏沙满力一
击的对手。
两掌相交,“砰”然一声,丁伶一声惨呼,右手竟齐腕折断了。
乐咏沙正待追击,却听白非大喝道:“乐姑娘快住手——”忙一撤身,司马小霞也倏然
住手,无影人丁伶目光中满含怨毒之色,左手捧着右腕,两只眼睛恨恨地盯了他们三人一
眼,才一顿双脚,飞也似的向林中掠去。
白非长叹一声,知道追也无益,司马小霞走过来,关心地问道:“白哥哥,这到底是怎
么回事呀?”
白非又长叹一声,不知该如何回答人家的话,他知道这又是一场不易解释的误会,但无
论如何,乐咏沙和司马小霞总是为的自己呀,自己纵然惶急,可是又怎能怪得了人家。
他茫然失措,对司马小霞的问话,只苦笑着摇了摇头,司马小霞看到他这种失魂落魄的
样子,又一回顾,发现只有他一人回来,石慧却不知道哪里去了,心里也跟着糊涂了起来。
司马小霞和乐咏沙拥着白非进了灵蛇堡,那些被天雷神珠炸毁的墙坦,此刻己多半修复
了,到处可以嗅到新鲜的粉刷味。
静居疗伤的群豪,此刻也又散去了多半,宽阔的大厅此刻已恢复了往昔的静穆,白非步
上台阶,想起自己在这里扬威于天下武林豪士前的那一段事,觉得有些兴奋,也有些惆怅。
司马小霞极快的跑了进去,一面叫道:“爹爹,他回来了,白哥回来了。”声音里显然
可以听到极浓的喜悦之意,白非微微感喟着,心中又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里面传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司马之和邱独形缓步而出,对白非的归来也极为喜悦,这种
浓郁的温情,使得白非感动着,在这一刻里,他几乎已经忘去了那些使他极为痛苦的事。
但是,他心中的希望又破灭,石慧没有回来,他默默地取出了九抓乌金扎,然而对怎么
从天妖苏敏君得到这件异宝的经过,却仿佛不愿提起,只淡淡他说了几句:“如果不是我亲
身所历,我真不能相信在那一片湖泊里,会有那么一座孤山,而在那孤山上,竟会有那么样
的一座屋字。
“那简直像神话一样,我想海外的仙山也不过如此了,最使我惊异的,还是天妖苏敏
君,我以为她年纪一定很大了,哪知看起来,却好像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笑起来更好像二
十岁的少女。
“那孤山上,除了苏敏君之外,还有十几个女孩子,都是苏敏君的女弟子,天妖苏敏君
的武功我没有见到,但是那些女弟子的轻功,却都极为卓越,任何一个在武林中都可算是一
流身手。”
他描述着那天妖的居处,使得乐咏沙和司马小霞都睁大了眼睛听着,不时还插口去问,
司马之和邱独行面上,却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他们和这苏敏君之间的关系,并不寻
常。
但白非对他如何得到那九抓乌金扎的详情,却略去不提,司马之和邱独行对望了一眼,
也不再问,显有心照不宣之意。
司马小霞却说道:“慧姐姐怎么不多等你一下呢,要是我呀,再多等几个月也没有关
系,你是去办正经事去了,也不是去玩去的,是不是?”
白非长叹了一声,默默垂下了头,司马之瞪了司马小霞一眼,沉声道:“贤侄也不必为
这种事忧郁,凡事自有天命,何况男儿立身于世,当做之事极多,切莫为了儿女之情,折磨
自己——”
他缓缓收住了活,自己也禁不住长叹一声,因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这儿女情消磨了
一生壮志。
邱独行却朗声一笑,接口道:“司马兄之言,可谓深得我心,白贤侄,你此刻正值英气
奋发之年,再加上你的天资、武功,都万万不是别人能够企及,只要稍加琢磨,便是武林中
一颗可以照耀千古的明星,切切不可为了这种事,消磨去自家的大好韵华。”
他缓缓一顿,又道:“后园石窟中的那位常老前辈,看样子也对你极为青睐,此老的一
身武学,可说是深不可测,你不难从他老前辈那里,获得一些教益。”
这些话,白非都唯唯应了,然而叫他此刻忘去石慧,那却是绝不可能的,这正如石慧虽
然对他气愤,也无法忘记他一样。
那天石慧离开湖畔之后,她心情的难受,比白非的尤有过之。
女孩子的心胸原本狭窄,对爱情有关之事,更加想不开,石慧想到白非和那红衣少女并
肩在皮筏上消失在水云深处的光景,心里就不禁泛起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在啃着她的心似
的。
她想到种种有关天妖苏敏君的传说,再想起红衣少女的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气愤地忖
道:“你不知在那里胡混什么,却让我在这里空等。”猜疑和嫉妒,永远是爱情最大的敌
人,这两种情感使得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青海湖。
然而,一阵奔驰之后,她却再也无法支持,数日来的疲劳和饥饿,使得她的四肢有如缚
着千斤铁索那样的沉重,“我是不是病了?”她焦急地问着自己,终于在一处帐幕前倒了下
来。
那座帐篷的主人,像所有游牧民族的男人一样,豪爽而好客,将这无助的孤身女子带回
帐篷,给了她一碗滚热的羊乳,也给了她一大段安适的睡眠,而就在她恬睡的时候,白非从
那帐篷的旁边行了过去,也就是这一层薄薄的帐幕,在白非和石慧之间,造成了比千山万水
还要遥远的阻隔。
在帐篷里她竟耽了两天,等到她的体力完全恢复之后,她的心情却接着虚弱了:她知道
自己多么渴望白非那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的拥抱,只是她将这种渴望压制着,几乎将她的心
压得能够挤出滴滴苦汁。
她需要安慰,于是她想到了她的父母。
越过甘肃,她急切地要到母亲的怀里,纵然无影人丁伶在世上所有的人的心目中,都是
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然而在她女儿的目光中,她却是天下最慈爱的母亲。
她不是沿着来时的道路走,而径自穿向陕西的南部。
陕西省的北部,为黄土高原,高度都在一千公尺以上,沟谷纵横,坎坷不平,可是中南
部渭河平原这一带,情况便不大相同。
黄昏时,石慧到了西安,因为她和白非同行时,银子多半放在她身上,因此此刻她有足
够的钱,在路上买了匹驴子,在暮蔼中,她看到了西安宏伟的城都,巨大的影子长长投到她
身上。
她原无固定的目的地,因为她知道她的母亲此刻一定还没有回家,于是她就鞭策着那匹
瘦弱的驴子,走进了这座闻名的古城。
西安城内的繁华,在西北这一带是可称为首屈一指的,石慧骑着驴子走在青石板铺成的
路上,望着两旁的行人和繁盛的市场,然而她的心却远远地不知飞向什么地方去了。
她将那匹驴子系在一条青石桩上,然后在古街上溜了一阵,虽然心情闷得要死,但是她
还是在一间针线铺里买了一条绣花手中,然后她随意溜了一阵,走进了一家饭铺,准备吃些
东西。
世间的事往往都是巧合,石慧若不是走到这间饭铺来吃饭,那么她此后的行止便可能完
全不同,然而她却走了进去,楼下的座位虽然有空的,但是她仍然上了楼,择了个靠近窗口
的座位,她随意点了两样,堂倌极不满意,因为是价钱最便宜的菜,她从窗口能眺望西安城
内的夜市。
突然,楼梯一阵山响,走上来两个人,石慧不经意的望了一眼,然而在她座位旁的另一
张桌子上的两个人却站了起来,高声招呼着:“庆来兄、青络兄,请过来这边座。”
走上来的两条大汉也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声道:“想不到,想不到,在这里会遇着你
们。”
说着话,把臂走了过来,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险些将椅子的四条腿都压断。
本来坐在石慧旁边的一个瘦长汉子,哈哈大笑着说道:“庆来兄,小弟真想不到今天你
也会跑到这里来,平常你是最喜欢看热闹的,怎的现在你却连那一场热闹都等不及看呢?”
那庆来兄叹了口气,道:“我实在想在那里多留两天,等那场热闹看完再走,可是我身
不由主,却非来不可,真教人肚皮都气破!”
原先也已坐在楼上的另一人,此刻插口说道:“你们说了半天,到底是有什么热闹好看
呀?”
先前那人道:“约莫两个月前,游侠谢挫自己在小柳铺砍断自己的两条手臂那件事,你
总该知道吧,”
他等到那人一点头,又道:“像人家那样儿,才真够称得上是大侠客,臂膀砍断了可一
点也没有含糊,照样挺着腰板子,说是一定报仇,可是他说是说,大家听了,可谁也没有在
意,两只手都没有了的人,可怎么能报仇,何况对方是鼎鼎大名的无影人,哪知——”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却卖起关子来,故意端起桌上的酒,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
石慧本没有留意他们的谈话,只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太高,想不听都没有办法,可是等到
这满口北方味儿的大汉说到游侠谢铿和无影人时,石慧的耳朵就竖了起来,恨不得过去催那
人说才对心思。
那汉子“吧”的放下杯子,蒲扇大的巴掌在桌上一拍,接着又道:“哪知前两天游侠谢
铿就在榆林关里关外,贴满字束,说是他要到那鄂尔多斯高原上,红柳河畔的小柳铺上,等
那无影人十天,说是他凭着两条腿,就要清算旧帐,叫无影人十天之内到小柳铺去,不然他
就到别处去找无影人——”
另一人插口道:“游侠谢铿武功虽然不错,但他两只手都没有了,还要去找人家挑战,
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人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想那游侠谢铿是何等人
物,不用说是在你我兄弟之上,他既然肯这样大张旗鼓,当然是十拿九稳,而那位无影人,
二十年前大名就非同小可,当然也不是好斗的角色,看到谢铿的那种像告示牌一样的挑战,
当然也一定会赶到柳铺去,这一下,小柳铺又有热闹好看了!”他哈哈一笑,又一拍桌子,
摇头晃脑着说道:“只便宜了小柳铺上开着店铺的那些人,自从千蛇剑客那档子事后,小柳
铺做买卖的人就发了财,现在都盖了新房子了。”
那位庆来兄接口笑道:“苦就苦了我,听你口沫横飞的一讲,讲得我心痒难抓,这么热
闹的场面,我可就是看不着。”
活一说完,四人都笑了起来。
石慧听得心里“怦怦”跳着,暗暗忖道:“原来那个小镇叫做小柳铺,听这人一说,妈
一定是到那里去了。”她想到可以找到妈妈自然高兴,可是又想到妈妈已处于危险之中,又
不免担心,忐忑之中,菜已送上来了,可是她哪里还吃得下,匆匆结了帐,就下了楼。
走到原来她系着驴子的青石桩上一看,那里只剩下光溜溜的一条石桩,系在上面的驴子
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石慧想不到这么瘦的一条驴子还有人偷,气得直跺脚,但也没有办
法。
她已没有钱再买一条,于是她安慰着自己:“凭我这两条腿,怕还走得比驴子快。”一
咬牙,就踏着大步走出了城。
她心里着急,一到无人之处,就展开轻功,连夜奔驰之下,过富平、铜川、黄陵、甘
泉,越延安、安塞,至绥德,沿无定河北上,经过了这一大片古时的战场,而出榆关。
于是,她又回到了那在伊克昭盟沙漠边,已经近于沙漠的黄土高原上,那熟悉的塞外风
沙,使得她不禁又忆起白非。
一路上,她也碰到过不少武林人物、然而她惶恐之下,却没有向别人打听什么,当然也
不知道小柳铺上到底已发生过什么事没有。
到了小柳铺,一脚踏上那条小路,她才知道这小小的市镇果然已有了极大的改变,最显
著的是,两旁多了数十块店招。
然而这小镇虽然已比以前繁盛,但是却平静得很,看不出有什么热闹发生的样子,石慧
不知道即使是一块巨石投入水中,它所激起的涟俯,也是很快就会消失的,她还在暗自庆幸
着,自己在任何事都没有发生的时候赶到了。
小柳铺虽小,但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