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几句话,白非不但没有弄清楚,反而更糊涂了,石慧这才将方才那女子和她说的
话,源源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那女子姓那,是青海通天河畔哲尔多齐齐堡主那长春的爱女,叫那霞子,昔年天妖
苏敏君被中原武林所逼、窜人青海时,受过那长春的恩惠,将她收为弟子。
齐齐堡主以无比财力,在青海海心山上,为苏敏君建造了藏身之地,那霞子借着先天的
无比美貌和后天的无比媚力,随着使武林中高手不知凡几迷离倾倒的一代妖物苏敏君,在这
海心山上修习天妖苏敏君的秘技。
一晃数年,春花秋月,那霞子正是忧情之年,久居深山、自是寂寞,就在她离开海心
山,回齐齐堡省亲的时候,遇着了云游青海的崆峒道人——玉鸢子。
也就在这时候,那霞子被曾颠倒过无数人的“情”字所颠倒,不但和这虽是道家、却极
风流的玉鸢子结下孽缘,而且不惜违背师命,将天妖苏敏君的秘技“蚀骨销魂傅女迷情大
法”私下传授给玉鸢子,结果却是玉鸢子悄悄一走,她自己却被苏敏君幽囚于海心山绝顶石
窟中三年,若不是她父亲齐齐堡主,恐怕早已被废去武功了。
是以当她得到自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崆峒来寻找这负心薄情的玉鸢子,哪知她此刻
竟不是身兼崆峒内功心法和天妖秘技的玉鸢子的敌手,除了不断地在崆峒山上搅扰之外,对
玉鸢子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是以她才会有求助之事。
那霞子将这些事告诉了石慧,石慧此刻又告诉了白非,她亦是为情颠倒之人,说起来有
声有色,比那霞子还要动听,出神听着的白非,也不禁磨拳擦掌,恨声大骂起玉鸢子来。
“现在那姐姐去把玉鸢子引到这里,你就下去和他动手,我和那姐姐在旁边帮忙,对付
这种人,可用不着讲什么武林道义。”
白非立刻也说道:“对付这种人,确实不要讲武林道义。”他沉吟了一下,却又道:
“可是我却很奇怪,苏敏君听到她徒弟上了这么大的当,怎么不亲自出面,来收拾这玉鸢子
呢?”
石慧当然回答不出:“总有什么原因吧。”她只得如此说。
两人坐在树桠上,等了许久,那霞子和玉鸢子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肚子却有些饿了,白
非暗笑自己最近老是肚子饿,石慧却忍着不说出来,因为这是她要等的,著是别人要她等,
她一定会早就嚷肚子饿了,女子的自私,在对她所爱的人,也不例外——当然除了某种特殊
的情况之外。
“那姐姐会不会出事了?”石慧有些耽心的说道,抬头一望,又道:“你看,天都已经
快黑了,我们到山上也快一天了哩!”
“这一下,又耽误这么久,灵蛇堡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司马老伯和邱大叔不知道走了
没有。”望着暮色,白非叹气说道。
“爹爹和妈妈不知道遇见了没有,他们会不会回家去了呢?”石慧也幽幽说道。
此刻暮色四合,秋意更浓,两人竟生起了许多种感触,于是白非说道:“再等一会儿,
他们要是还不来,我们就去找他们,一直坐在这里死等,我看你也未必受得了。”
他话刚说完,脸色就变了一下,拉着石慧躲在枝桠间一个较为阴暗的角落里,石慧也蓦
然紧张起来,留意的倾听着动静。
片刻,她果然也在秋风之中,辨别出夜行人衣袂带风的声音,不禁捏紧了白非的手,瞬
息,她已看到一条黑影掠来。
“怎么只有一个人呢?”他有些奇怪,那人影身法绝快,在群木之间盘旋了一阵,然后
突然停了下来,站在离石慧和白非不远的一棵树上,朗声道:“方才两位朋友在哪里,贫道
有事当面奉告。”
白非此刻已看清了那人影是谁,低声道:“玉鸢子。”
石慧惊骇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非道:“你留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伸手折了一段树枝,“飕”的朝玉鸢子身后那个方向打去。
玉鸢子听风辨位,朝那个方向一转身,白非在这一刹那间,“飕”然掠了出去,飘然落
在玉鸢子停身的那一株树枝之上。
玉鸢子转过身来时,显然非常惊异,但却仍沉住气道:“阁下好俊的轻功。”
白非冷冷的答话:“道长过奖了。”
玉鸢子哈哈一笑,白非接着道:“道长说有事面告,不知是什么事,可是要告诉在下
吗?”
“正是。”玉鸢子又道:“我和那姑娘之间,本来有些小误会,现在已说开了,那姑娘
不愿两位在此久候,因此特地叫贫道来通知一声,两位不妨到白云下院去休息休息——”他
略微停顿了一下,又道:“至于日间的事,既然那是误会,不提也罢。”
白非甚为不高兴地“吁”了一声道:“道长和那姑娘之间的事也讲开了吗,”心中却暗
忖:“女子真是奇怪,那霞子先前大有将玉鸢于食肉寝皮的样子,此刻居然已和好了,而且
将要我们等在这里的事,也告诉了玉鸢于。”
他除了不高兴之外,还有些惊异,因为他再也想不到此事竟是如此结果。
石慧也掠了过来,问道:“那姐姐现在在哪里?”方才玉鸢子说的话。她也听到了,自
然也有和白非相同的感觉。
“那姑娘现在正在白云下院里,两位随贫道一起去,就可以见到了。
白非沉吟道:“小可倒还有些事,还是——”
他话未说完,石慧却抢着说道:“好,我们跟你一起去看看那姐姐去。”
白非苦笑一下,无可奈何地一耸肩。
玉鸢子笑了笑,道:“有劳两位久候,贫道实为不安,到了观中,贫道再好生谢过。”
白非总觉得这玉鸢子话中有些不对的地方,却听得石慧笑道:“你们白云下院不是一向
不准女子进去的吗?怎么那姐姐例外?”
玉鸢子的脸色在黑暗中变了一下,只是石慧没有看到,白非心中却一动,更觉得此事大
有蹊跷,但是他只要决定做的事,从不半途放弃,此刻他也下了决心,看看此事的真相。
“不但那姑娘是例外,就连姑娘——”玉鸢子一笑,接着说道:“恐怕也将要成为敝观
中数十年来罕有的女客了。”
白非自第一眼见到此人,就对他印象恶劣,此时见他语气虽极为客气,然而却觉得在他
的笑声中,仍带着些讨厌的意味。
此事必然有诈。他暗暗警告自己,当个道士本应心无杂念,清修为上,犯了色戒的出家
人,还会有什么好东西。他望了玉鸢子那满带笑容的脸一眼,又忖道:“我们有那么重要的
事要做,何必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惹麻烦,”他的理智这样告诉他,但是他的天性却和他的理
智极为矛盾。
“但是,我们如果就此一走,又算做什么,此事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就算这道士对
我们有什么坏心,难道我还怕了他。”
须知白非本是个极为好胜、也极为好奇的入,这从他以前所做的一些事中,就可以看出
他的个性。这种个性如果是生在一个极有信心和毅力的人身上,往往可以获致极大的成功,
如果生在一个浮躁和不定的人身上,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于是他向石慧微一示意,道:“既是如此,我们就随道长走一趟好了。”
玉鸢于微一稽首,脸上又泛起了笑容。
三人身形动处,各以极上乘的轻功飞掠,这当儿,三人轻功的强弱,就很明显地分出高
下来了,石慧轻功虽亦得自真传,但一来是功力较浅,再者也是本身的体质关系,在三人
中,完全居于劣势,只是两人并未超越她,仍然不即不离地跟在她左右,玉鸢子竟也一丝没
有炫技之意。
白非一路盘算这事可能发生的任何结果,“可能那姑娘被他擒住,而被逼说出我们的藏
身之处,是以这玉鸢子就来将我们骗到他们的巢里去,好想个办法来对付我们。”
他暗中得意地一笑,自认为这个猜测极为近乎事实,“但是你想不到我已识破了你的诡
计了吧。”他恨不得此刻就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告诉石慧,然后再看看石慧脸上赞美的神色。
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物,比情人的赞美更为甜蜜,一个一生没有受过情人赞美的男子,
不是个白痴,就是个蠢才。
晃眼之间,白云下院的院墙已隐隐在望,石慧突然问道:“你的二师兄好一些吗?”
玉鸢子尴尬一笑,正不知如何回答。
石慧却又笑道:“现在你们的掌教师兄,该知那暗器不是我发的了吧。”
白非再次望了玉鸢子一眼,却见他脸上除了尴尬之色外,并没有一些别的神情。
白云下院本是朝西而建,但这玉鸢子却领着白非、石慧两人绕到东面,却是这白云下院
的后面,白非心中自然又生了疑虑,“他不将我们引到观门,却绕到这后面来干什么?”
石慧却直接了当地问道:“我们为什么不从正门走进去?”身形已在无形中顿下来。
玉鸢子显然又遇难题,沉吟半晌,期艾着道:“由正门进去,有……有许多不便之
处。”
他望了望石慧,又立刻接着道:“还望两位能体谅贫道的苦衷。”
白非暗哼一声忖道:“你这厮又在玩什么花样。”
这么一来,白非更加提高了警觉,从目光中传给石慧,那玉鸢子却道:“两位跟着贫道
来吧。”
纵身一掠,如飞鹰般掠进了院墙。
白非身形也微动,悄悄一拉石慧的衣襟,轻声道:“慧妹,小心了。”
石慧若有不解地一点头,两人也跟踪掠入。
玉鸢子当然对这白云下院极为熟悉,三转两转,经过的路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
白非的眼光却不住四下观望,仔细地察看着四周,以防万一有什么突生之变,在这种时
候,他可不能不分外小心了。
这白云下院的丹房,本是依照着四合院的格式所建,每间丹房的窗户都严密地关着,此
刻这白云下院中极为静寂,只在隐隐中,可以听得到一些低低唱着经文的声音。
暮霞低垂,钟声又起,这白云下院在此时竟平添了几分道气。
玉鸢子并未施出轻功,但脚步却放得极轻,生像是他也怕惊动了别人似的。
白非方才的猜测,此刻已有了些动摇,觉得事情的发展,也未必尽如他所料,于是对玉
鸢子的行动,更觉得奇怪起来。
“难道他说的话是真的?”什么也不相信对这玉鸢子恨入切骨的那姐姐,会又和他重修
旧好,而真的是在这白云下院里,等着玉鸢干将自己和石慧找回来了。
而且无论如何,这白云下院毕竟算是座道观,总不能让玉鸢子当作他和情人幽会的地方
呀!难道崆峒派的教规,真的形同虚设。
他左思右想,越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抬头望处,玉鸢子已停住脚步,站在那四面周围
的一排丹房之外的另外一排丹房的左侧,也就是这排丹房从东面数起的第一个门口。
白非目光像一只猎狗似的,努力的搜索着这里有什么异处,因为这关系着他自己和石慧
的吉凶,也关系着另一人的吉凶。
但是这排丹房,也像其他的任何一间丹房一样,门窗严闭,甚至连诵经的声音都没有,
白非却仍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这些严闭的门窗里,说不准什么时候会递出一件兵刃,或者
是打出几样暗器,自己只要微一疏忽,就可能伤在这些兵刃之下。
果然——,
蓦地第一间丹房紧闭的门微微开了一线,一只手倏然伸出,白非也蓦然一惊,脚一转,
位踏奇门,已是备敌之态。
哪知玉鸢子却微微一笑,拉住从门里伸出来的手,探首入门,低低说了两句话,便回过
头朝白非笑道:“那姑娘请两位进去。”身形一侧,让开进门的路,垂首而立。
那门此刻已是虚掩着的,玉鸢子态度上,也没有一丝不对的神色、然而白非却仍然在踌
躇着,考虑着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阴谋。
他想以眼色阻止住石慧,让她也像自己一样小心些,哪知石慧却叫着:“那姐姐真的在
里面。”脚步一动,已跨到门口。
白非心中猛然一转,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对石慧道:“让我先进去看看。”他是怕这房
里埋有什么暗算,那么他先进去总比石慧先进去好,这一来是他的武功此刻已高出石慧甚
多,再者却是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石慧受到伤害。
他这么一个举动,很明显地透出对玉鸢子的不信任来,可是玉鸢子面上却仍然没有不满
的表情,笑嘻嘻地站在那里。
这反而更让自非摸不清他的心意,忖道:“事已至此,万一人家说的话是真的,我这么
一来,不是反显得太过小家气。”白非暗暗咬牙,一推门,全身真气满凝,跨步走了进去。
丹房里的光线比外面黑暗得多,白非眼睛微闭,再猛睁开,目光四扫,脸色却不禁一
变,仿佛极为惊异的样子。
外面的石慧见他脚步一停,问道:“非哥哥,怎么了呀?”
白非却顾不得回答她的话,走上一步,道:“那姑娘,你好吗?”
原来在这间丹房里的丹床上,垂首而坐的正是那霞子。
这一来自然大出白非的意料之外,那霞子头一抬,剪水般的双瞳,在白非脸上一扫,轻
轻说道:“你们来了。”语气之中,透出十分羞涩之意,目光再向白非身后一掠,轻声笑了
出来。
这时石慧已跃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道:“那姐姐,你好吗,”原来她先前也对那霞
于的危机不放心,因为她也料不到对玉鸢子恨入切骨的那霞子会突然转变了心意。
是以她和白非在见到那霞子时,都不约而同地问出“你好吗”这句话来,其心中的疑
惑,也就在这句话里表露无遗。
那霞子却以轻轻的点头,微微的笑,结束了他们的疑惑。
玉鸢子也跟着走了过来,面上的笑容益发开朗,这是任何一个被人家所怀疑的人,一旦
事实解开所闪着的喜悦光芒。那霞子在百忙之中,仍不时抛给玉鸢子那种亲切的目光,白非
自认为这问题已获得了解答,于是他轻唱一声,暗忖:“人类的情感,真是奇妙得不可思
议。”
他却不知,人类情感的轨迹,在一个陷入爱情的女子心中,是不值一顾的。
那就是说,当一个女子深深陷入爱中的时候,她将会蔑视人世间的一切礼教、规范,甚
至道德,因为她除了对方的爱之外,人世间的其他任何事物,都是无足轻重的。
白非的脑海里有些混乱的思索着,因为他也是深深陷入爱恋中的人,直到石慧拉着他的
手臂时,他才从迷茫中清醒过来。
越过险峻的六盘山,到了渭河支流的静宁城,白非和石慧才透出一口气。
自崆峒出山,接着就是一连串崇山峻岭的跋涉,他们虽有一身绝顶轻功,但这种山岭的
攀越仍使他们觉得劳累。
他们别过玉鸢子和那霞子时,白非曾暗暗叹息那霞子对玉鸢子的痴情,他却不知道玉鸢
子对那霞子的情感是否忠实。
但是,身为局外人的他,又怎能在这种事件里多言呢,于是他只得在听过那霞子详细地
叙说了青海海心山入山的道路和一些天妖苏敏君的忌讳之后,便和石慧辞别了他们。
“你看那姐姐和那个道士在一起,会不会快乐?”石慧也曾问这问题,他也同样的无法
回答:“将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的。”他只得以充满感情的口吻这样告诉石慧。
于是石慧就无言地拉着他的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