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她都抱着不闻不问之态。
哪知她隐居越久,心情也就越发空虚,这是世上所有的妙龄少女——尤其是思春期间的
少女都有的心情,何况丁伶的心扉,已被童瞳打开,被撞开心扉的女子,又更容易觉得寂寞
的。
数年过去,空虚的少女芳心终于被另一人的情感所填满了。
武当派的入室弟子石坤天,就在丁伶心情最寂寞的时候,占据了她的芳心,虽然丁伶的
心目中,童瞳的地位不是任何人所能替代的。
以一个玄门正宗武当派的门徒,竟和江湖上声名最恶的女魔头成婚,这自然是一件非常
奇怪的事,幸好丁伶的底蕴无人知道,江湖中连无影人是男是女都无法推测,更不会知道这
丁伶就是无影人了。
十数年之后,他们的女儿石慧也长成了,非但学得了乃母的一身功夫和毒经秘技,乃父
的一身内家真传,也得了十之七、八,只是乃母严诫,“毒经”所载之术,不到万不得已之
时,不得轻露罢了。
可是丁伶对童瞳的关心,数十年未尝一日忘记,女子对她第一个恋人,永远是刻骨铭心
的。
于是石慧奉母之命,来除去童瞳最大的对头、江湖上素负义名的游侠谢铿。
无影之毒,天下无双,连江湖历练那么丰富的谢铿,也在无影无形之中受了巨毒,若不
是巧遇童瞳,一条命便要不明不白的丧在黄土高原上。
石慧奉命施毒,再跟踪查看,却发现谢铿未死。
最令她奇怪的是,救了谢铿的人竟是童瞳,她聪明绝顶,谢铿与童瞳之间的矛盾,她瞬
即就了然了。
她也不免为她母亲昔年的情人感到难受,芳心暗忖:“我若是这两人其中的任何一人,
我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此外,她心中还有一件秘密,当然和方才在土窑外的咳嗽声有关,只是这秘密是完全属
于她的,别人自然无法知道。
小小一间土窑里,竟有三个身怀绝世武功的男女,而这三个男女之间,恩仇互结,心事
也各异。
唯一相同的是,这三人的心中,都丝毫没有愉快的感觉罢了。
局面是僵持的,谁也无法打开这僵局。
外面风声越来越大,风声带起的那一种刺耳的感觉,也越来越凌厉。
童瞳暗暗皱眉,他在这里二十多年,这么大的风,倒是第一次遇到的。
石慧轻轻用手掩住耳朵,悄声道:“这风声好难听。”
声犹未了,只听得惊天动地般的一声大震,童瞳面如死灰,惨呼道:“土崩!”声音中
恐惧的意味如死将临。
石慧尚在懵懂之中,谢铿久历江湖,一听土崩两字,也是惨然色变。
童瞳和谢铿却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立刻便想该如何应付这突生之变,在这生死一线
的关头里,他们数人之间的恩怨,倒全忘记了。
可是他们念头尚未转完,另一声大震接着而来,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随着这一声巨震,这土窑的四壁也崩然而落,三人但觉一阵晕眩,眼前尘土迷乱,仿佛
天地在这一刹那间,都毁灭了。
黄土高原上的土崩,绝少发生,是以居民才敢凿土而居,但每一发生,居住在黄土高原
上的居民,逃生的机会,确乎是少之又少的。
就在这土原崩落之际,童瞳的土窑外一条灰色人影冲天而起,身法之惊人,更不是任何
人可以想象得到的。
尘土迷漫,砂石飞扬,大地成了一片混饨,尘土崩落的声音,将土窑里居民的惨呼完全
掩没了。
大劫之后,风声顿住,一切又恢复静寂了。
只是先前的那一片土原,此时已化为平地,人迹渺然,想是都埋在土堆之下了。
良久——
有一堆黄土突然动了起来,土堆下突然钻出一个人头,发髻蓬乱,满脸尘土,接着露出
全身,此刻有人在旁看到,怕不要惊奇得叫起来才怪。
皆因这种土崩,声势最是惊人,被埋在黄土之下的人,居然还能留得性命,这简直是奇
迹了。
那人钻出土堆后,长长吐了一口气,但呼吸仍是急促的。
一个人在砂土下屏住呼吸那么久,当他呼吸到第一口空气时,其欢喜的程度,真比沙漠
中的行旅发现食水时还要强烈多倍。
谢铿此时的心情,就是如此的,有这种由死中回生的感觉,他虽不是第一次,但不可否
认的,是以这次最为确切而明显。
当黄土下溃时,他已没有时间来多作思索,在这生死一线之际,他需要极大的机智和勇
气,来为保护自己的性命作一决定。
这种土崩,和河水溃堤时毫无二致,就在这短暂的一刹那里,谢铿聪明的选择了一条最
好的路。
这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因为他不可能有这种经验,他立刻屏住呼吸,纵身上跃,黄土也
就在他纵起身形的那一刻里,崩然而下。
他扬手发出一阵极为强烈的掌风,那虽然不能抵挡住势如千钧而下的黄土,但却将那种
下压之势,稍微阻遏了一些,这样砂土落在他的头及身上时,也稍微减轻了下压的力量。
于是他在空中再次借力上腾,这就全靠他数十年的轻功修为了。
他两次上腾的这段时间内,黄土已有不少落在地面上,是以当他无法再次上腾时,压在
他身上的黄土便大为减少了。
这就是他能在这次上崩中逃生的原因,任何事对人来说,幸运与否,是全在他自身有没
有将这件事处理得妥善,至于天命,那不过仅是愚蠢的人对自己的错误所做的遁词罢了。
谢铿很快的恢复了正常人的呼吸,这是一个内功深湛的人所特有的能力,抬头一望,苍
穹浩浩,虽无星月,然而在谢铿此刻的眼中,已经是非常美丽的了,他苦叹了口气,方才当
砂土压迫在他身上时所发生的窒息的感觉,此刻已经远离他而去了。
他略为舒散了一下筋骨,四顾大地,黯黑而沉重。
这时候,他才有时间想起许多事,而第一件进入他脑海的,便是土崩前和他同室而处的
人,此刻会怎样了呢?
唯一的答案就是仍然在土堆之下,这谢铿当然知道,这时他内心又不禁起了矛盾。
若他在此时甩手一走,童瞳和那少女自然就永远埋身在土堆之下。这么一来,方才谢铿
所感到的难题不就全部解决了吗?
只是凡事以“义”为先的谢铿,却做不出这种事来,他暗忖:“方才我身中巨毒,那
‘黑铁手’若不来救我,我等不到这次土崩,早就死了,此恩不报,我谢铿还算人吗?
“虽然他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但那也只有等到以后再说了,大丈夫恩怨该分明,仇固
然要报,恩也是非报不可的。”
他决心一下,再无更改,俯首下望方才自己钻出来的地方,略为揣量了一下地势,暗
忖:“他们也该在我身旁不远的地方。”真气运行,贯注双手,朝土堆上猛然一推一扫。
黄土崩落后,就松散的堆着,被他这一推一扫,立刻荡开一大片,他双掌不停,片刻之
间,已被他荡开了一个上坑。
但这种上崩,声势何等惊人,黄土何止千万吨,岂是他片刻之间能扫开一处的,尤其是
他巨毒初愈,虽说内力惊人,但总不及平日的威力,他一鼓作气,先前还好,但后力总是不
继了。
汗珠涔涔而落,他也不顾,这时他脑中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出和他同时被压在黄土
下的两个人。
至于他们在土堆之下能否生存,却不是他能顾及得到的了。
“无论如何,我这只是尽心而已……”他双掌一扬、掌风飕然,又荡起一片黄土,暗忖
道:“否则我问心有愧,将终生遗憾的。”
夜寒如冰,黄土高原上秋天的夜风,已有刺骨的寒意,但是他浑身大汗,却宛如置身于
炎日里。
那黄土堆少说也厚达数丈,此刻竟已被他荡开一个丈许深的土坑了,由此可见他掌力之
雄,游侠谢铿在江湖上能享盛名,确非幸致。
但饶是如此,要想将沙堆荡开一个能够见底的土坑,还是非常困难,何况即使荡成一
坑,童瞳和那少女是否就在这土坑下,还是个极大的问题,但谢铿此刻却浑然想不起这一切
了。
谢铿气息咻咻,真力实已不继,他每次一扬掌时所挥出的掌风,越来越微弱,荡起的黄
土,自然也就越来越少了。
他停下了手,静息了片刻,体内的真气,舒泰而完美的运行了数周,便再次开始第二次
努力。
黄土荡开后,便堆在两边,土坑更深,他掌力运用时自然也就更困难,到后来简直连他
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能了。
但他一生行事,只要他自认为这件事是该做的,他就去做,从来不问这事是否困难,此
刻他虽无把握达成目的,但仍绝不收手;这就是他异于常人之处,也是他享有义名之由。
蓦然,他猛然收摄了将要发出的掌力,因为他在黄土迷漫中,发现了一只穿着草鞋的
脚,毫无疑问的那属于黑铁手。
他大喜之下,纵身入坑,伸手一抄,那只脚入手冰凉,他又一惊,暗忖:“他难道已经
死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无论如何,即使他死了,我也该将他好生埋葬,从此我才算恩仇了
了,不欠别人,别人也不欠我了。”他暗自思忖,左掌一挥,捉着那只脚的右手猛一用力外
拉,黄土再次飞扬,弄得他一脸,他左掌如刀,往黄土上一插,硬生生的插了进去。
他感觉到右手已触及童瞳的身躯,于是他再一用力,忽然想到:“如果这样拖他出来,
他头面岂非要被擦破?”
这时候,可显出他的为人来了,童瞳虽然生死未明,他却不忍让人家身体受损。
于是他双手一起用力,将土坑又掘了一个洞,这么一来,上面的黄土又往下松落,他心
里一急,双手一推,竟以内家正宗的排山掌力击向土堆,双手随即向童瞳的身躯一抄。
想这土堆已松落,怎禁得起他这掌力,随即又陷了一个洞,上面的黄土又崩然而落。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里,他抄起童瞳的身躯,双脚微一弓曲,身形暴退,掠出坑外。
这么一来,那土坑自然又被上面溃落的黄土填平,谢铿不禁暗呼侥幸,因为再迟一刻,
他又要被埋在土堆之下了。
他略为缓了口气,对童瞳的生存,本已未抱大大希望。
哪知他伸手一探童瞳的胸口,竟还微温,再一探鼻息,似乎也像未死:此刻他的心境,
本该高兴,因为他全力救出的人并未死去。
可是人类的心理,往往就是如此矛盾,他一想到自家与此人之间的恩怨难了,心里一时
又像给阻塞住了。
秋风肃寂,四野无人,他一伸手,二十多年的仇怨便可了结,但是他既救出此人,又焉
有再将此人制死的道理。
他缓缓的捉着重瞳的两只手,上下扳弄了几次,双掌再满聚真气,竟拼着自家的消耗,
来为与自己恩仇缠结的人推拿。
当童瞳恢复知觉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自然也是谢铿,那时他心中的感觉,更难以言
喻。
谢铿看到他睁开眼睛来,自己却已累得浑身骨节都像拆散,疲惫的躺了下来,身体下的
黄土虽不柔软却已足够舒服了。
他刚好躺在童瞳的身侧,两人呼吸互闻,睁眼所望的,也是同一片天空,但是又有谁会
了解这两人从此开始,恩已结清,所剩下的只有仇了呢!
良久,东方似已现出白色,晓色已经来了。
他们都已缓过气来,童瞳可算是老于世故的了,他仰视着已现曙色的天空缓缓道:“我
救了你一次,你也救了我一次,你问心可说无愧,现在,我想你总可以动手了吧!”
不知怎的,谢铿又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一时竟未答话。
童瞳又道:“你若认为杀一个不回手的人是件不光荣的事,我也可以奉陪阁下走几
招!”
他干笑了几声,接着说道:“我年纪虽老,功夫可还没有丢下,姓谢的,你接不接得住
还不一定呢。”
口锋仍厉,但语气中却不禁流露出英雄迟暮时那种苍凉之意。
谢铿沉吟了一会,道:“胜负虽难料,但今日就是你我一决生死的时候了。”他顿了
顿,又道:“我也知道,我虽然也救了你一次,并不能说你的恩我已报清了,只是杀父之
仇……”
童瞳速然打断了他的话,道:“阁下少说,现在你我之间,已不相欠,还是手底见输赢
最好。”
此时他语气,一反先前的软弱,听起来还像是他已然发怒。
其实他用心良苦,因为他明知道谢铿不会向一个没有回手之力的人下手,因此故意用话
语相激。
谢铿一生好义,他却不知道这老人对他,也可说是义重如山呢。
两人不约而同,几乎是同时由地上窜了起来,童瞳微微挽了挽衣袖,因为他此时所穿
的,仅是普通衣着而已,并非谢铿所穿的那种紧身之衣。
他一抬头,正好瞪在谢铿脸上,不禁暗赞:“果然是条汉子!”
谢铿燕领虎目,鼻如悬胆,是江湖上有名的英俊男于,只不过缺少些滞洒飘逸的风度而
已。
两人相对而立,四目凝视,竟谁也发不出第一招来。
晨风渐起,金鸟东升,虽然有风,却是个睛朗的天气。
童瞳眼光一瞬,暗忖:“这人倒真是个义气汉子,我童瞳一生中恶多于善,今日倒要成
全这孝子。”他多年独居,已将性情陶冶得处处能替别人着想,他生活虽然孤寂,若说生命
对他已绝无留恋,那还是欺人之谈的。
须知无论任何人,纵然他活得十分困苦,但对生命仍然是留恋的,此刻童瞳却愿以自己
的死来成全别人,这份善良的勇气,已足可弥补他在多年前所做的罪恶了。
于是他毫不迟疑,口中低喝:“接招!”身形一晃,左掌横切,猛击谢铿的头部,右掌
直出,中途却倏然划了个小圈,变掌为指,指向谢铿右乳下一寸之处的乳泉穴。
这一招两式,快如闪电,黑铁掌力,举世无二,掌虽未到,谢铿已经觉出一种阴柔而强
劲的掌风,飕然向他袭来。
他久经大敌,当然知道厉害,身形的溜溜一转,将童瞳这一招,巧妙的从他身侧滑开。
右掌一穿,却从童瞳这两式的空隙中,倏然而发,避招发招,浑如一体,脚步一错,却
不等这招用老,左掌己击向童瞳胸腹。
童瞳傲然一笑,二十多年来,他未与人动手,此时不免存在辟肉复生之意,想试试这誉
满江湖的年轻人功力究竟如何。
同时他虽然自愿成全谢铿,但名驹虽老,伏枥却未甘,临死前也要驰跃一番,来证明自
己的筋骨,并未变老呢。
于是他猛吐了口气,掌影交错,掌法虽不惊人,而且有些地方的运用已显得有些生硬
了。
但是他数十年修为的黑铁掌力,却弥补了他掌法上的弱点,是以谢铿也不免心惊,连换
了三种内家正宗的玄门掌法,仍未占得什么便宜,他闯荡江湖,尚以今日一战,最感棘手。
于是他暗忖:“这黑铁手确实有些门道!”争胜之心也大作。
这样一来,两人掌法都更见凌厉,掌风的激荡,使得地上的黄土又飞舞弥漫,更增加了
这两个内家名手对掌时的声势。
此两人正代表武林中两代人物,谢铿招式变得极快,身形运转极速,但稍嫌沉不住气,
致有许多极微小的疏漏。
而童瞳身形凝重,却以沉着补救了一切,他见招化招,并不急切的攻人伤敌,这与他二
十多年来性情的陶冶,